浅论晚明士人经商背景及分层

2020-12-08 04:42:47
魅力中国 2020年31期

(山东师范大学,山东 济南 250358)

一、晚明江南士人治生背景

(一)政治环境恶化

1.科举壅塞,入仕困难

士人数量在晚明急剧上升是不争的事实,这首先要归功于明前期的发展,中央政府重视教育,人口上升,文教事业获得长足发展。其次是明初所谓的“三途并用”选官制度,即荐举、学校、科举三途,在明中后期事实上已成为科举一途独大。这就为下层百姓向上流动提供了门路,换言之,大量低阶层者涌入科举,致使士人数量膨胀。但是与之相对应的取仕人数却并未相应增长,竞争激烈相较明初不言而喻。余英时就曾根据文徵明的说法,推算出苏州地区每一生员三年之中只有三十分之一的成功率晋升为贡生或举人。[1]

2.法网宽大,等级失序

赵园在其《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中认为,士的贫困化体现为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剥夺。精神的贫困极端化便是一种竞躁之风、“游离”之风,是一种沉重的精神枷锁。士人可以游离科举之外、官场之外,一个重要原因是看中了传统等级秩序的崩坏。在朝能够做的事情,在野也可以努力达成。明初的“贵贱有等、上下有别”,到了明末早已成了“珍奇锦绮之制,雕梁画栋之饰,厨传驺从之烦,百倍于往”。[2]公众舆论勃然兴起,民间舆论空间扩大,有些甚至到了“讥刺上下,无所不有,且极其工巧,人畏恶之”[3]的地步。

(二)社会经济转型

晚明的经济环境较之明前期有迥异变化是学界共识,在封建传统经济之中出现商品经济和资本主义萌芽。尽管对于“异化”的程度争鸣不一,但已经可以肯定的一个事实是:在传统经济的底色上,部分商品化的传统作物和劳动力,确确实实改变了百姓的生产生活方式。

就商品化的传统作物而言,粮食、经济作物的商品化,人们不再为了自给自足去生产,而是根据“利益最大化”原则,遵循市场规律进行生产。“楚固泽国,耕稼甚饶,一岁再获,柴桑吴楚多仰给焉。谚曰:湖广熟,天下足。言土地广沃,而长江转输便易,非他有比。”[4]湖广地区的米粮,因为长江运输便易,遂行销天下,是典型的粮食商品化。同样地,“蚕桑之利,莫甚于湖。大约良田一亩,可得叶八十个,每二十斤为一个,记其一岁垦锄壅培之费,大约不过二两,则其利倍之。”[5]正是因为蚕桑之利远大于单纯农耕,因此百姓趋利往之,自然地形成桑、麻、棉等专门经济作物产区。通过种植这些作物,出售到市场,所获用于购买米粮和其他生活品,是晚明时期典型的生产方式。

就商品化的劳动力而言,晚明江南地区是资本主义萌芽最强烈的地方,而其中的纺织行业更是突出。劳动力不再被束缚在土地上,更多地转化成可以出卖的商品。晚明土地大量地被豪强地主兼并,贫民无立锥之地,“一条鞭法”也起到解放人身的作用,种种因素影响下,农民纷纷徙业。“昔日乡官家人亦不甚多,今去农而为乡官家人者,已十倍于前矣。昔日官府之人有限,今去农而蚕食于官府者,五倍于前矣。昔日逐末之人尚少,今去农而改业为工商者,三倍于前矣。昔日原无游手之人,今去农而游手趁食者,又十之二三矣。”[6]徙业后的农民,作为可自由买卖的劳动力,必定对促进江南地区资本主义发展起到推动作用。

(三)文化心态变迁

1.阳明心学,解放思想

阳明心学的创立传播对于打破程朱理学的垄断、活跃僵化的思想有巨大作用。王阳明曾言“四民异业而同道”,虽本意为倡导百姓各尽其力,但其中所起作用不可忽视。其后,永嘉事功学派倡导的“功利并用”“农商并重”;李贽讲究的“穿衣吃饭,即是人伦物理”;沈德符所言的“士大夫黩货无厌者,固云龌龊下流,然为子孙计,或是一理。”[7]凡此种种,均为士人解放思想参与到治生中去提供了思想动力。

2.全民趋利,纵乐享受

晚明在商品经济的冲击下,传统纲常秩序的失控,带来全民趋利,纵乐享受的潮流倾向。其中,士大夫作为本应坚守“义利之辩”的卫道者,也随时势而动以“货殖为急”,被抨击为有“市心”“利心”,显然是有学者认为部分明代之士,其风气已是以求利为高,与商人无异。

二、晚明江南士人经商治生分层

(一)大商大贾

万历年间宁波人孙春阳是其中典范,其举业不成弃儒经商后,起初只是在苏州设一小肆,但孙氏先进的管理技术、经营模式、极严的店规和良好的信誉使他脱颖而出获得成功。孙春阳“铺中办事分六房,曰南货房,曰北货房,曰海货房,曰腌腊房,曰蜜饯房,曰蜡烛房。售者由外柜给钱,取一小贾,自往各房领货。而总管者掌其纲,一日一小结,一月一总结,一年一大结。”[8]这样的管理模式和经营模式在当时绝对是新颖无比的,此外,该店“有地穴,藏鲜果,不及其时,可得异品”。[8]即使是明亡后,人们凡是持有店券,依然可以买卖货物,这等信誉,无怪乎孙氏之店延续二百年,惠及子孙数代了。

(二)小商小贩

这类人在整个士人经商群体中占据主体,他们弃儒经商的原因无外乎两个:物质上匮乏和精神上重压。物质层面,往往是所在家庭失去主要劳力,父亲去世、兄长去世、妻子收入绵薄、家族无法提供荫蔽等都是原因。精神层面往往附属于物质原因,在家庭温饱成为问题的情况下屡试不中,梦想在现实面前败下阵来便成了常态。也存在因为动乱、国家政策变化导致的弃儒经商,但这些宏观原因最终都体现在每个士人家庭的贫困上。初始资金的匮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类士人只能做些“小买卖”,靠卖文、卖药、卖卜等等维持家用。

江阴人沈翰,字子羽,廪生。“家邑市中,贫独甚,传闻鬻草屦为养。”[9]浙江秀水人郁从周,身为举人会试不中,“乃还武林,卖药市中,人无识者。”[10]临清人胡守乾,父死家贫,“卖卜于城东市中,得百钱辄下帘,子吟咏,人不知其贵公子也。”[11]上述这些士子均在物质精神的双重压力下弃儒经商,但因为种种原因,或无启动资金,或经商技能短缺,只得从事一些小生意,勉强度日糊口,这类士子代表了晚明士人经商治生的常态。

(三)经商失败

最后这一类属于经商道路不通便转寻他业治生的。士人虽较普通百姓有一定的才学,更能洞察时务,但大千世界并不是所有的士人都可以在经商道路上走得一帆风顺。吴县人金元复,“君年十四,学贾,逐什一息。贾不成,返闾左,为富人掌记。”[12]即便是给人做书记,金元复仍然没有走上“小康”,在做书记的几年后,他又转业成为“童子师”才终于衣食富足起来。嘉靖万历人吴守礼,“公遂弃其敝帚,北游于淮海之间,然公性故广大,子钱空以单骑归,四方扼腕。”[13]一开始独自经商失利,后来转变思路,凭借见识佐人经商,最终成功。“时吾宗守礼,公故多算,为盐策祭酒,亦决计委任于公,守礼公不戒于火,得鼓余烬而完丰资,大都公算也。”[13]上述这类士人在某一阶段从事经商,根据经商状况决定是否继续。

三、结语

晚明江南地区出现的士人前所未有的“弃儒就贾”现象,脱身于社会现实中,黑暗的科举仕途、汹涌的商品经济浪潮、开放的文化心态。社会大环境作用于每个个体,展现出不同的窘境,有的是家庭困难,父母年迈或去世、自身体弱或家族没落;有的是精神压力,连年不中受人讥讽、科场黑暗绝意仕进等等,凡此种种归根结底是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贫困。不在科举路上一头走到黑,“曲线救国”式的进入经商,也因为其原本的士人身份而展示出不同的特点。商海沉浮,有的成功获利,有的维持温饱,有的转投他业。运用知识佐人经商或是独立经营,发家致富后做些义举,回馈乡里;自身留恋科举,期冀子孙出人头地继续科举路,这些都是已往的传统商人所不具有的特点,士人经商为晚明起伏汹涌的经济浪潮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也提高了自己的经济社会地位。总体而言,士人“弃儒就贾”这一行为是符合了时代趋势,合时而动。他们以儒商心态经商,以聪明才智营商,发挥出了自己的人生潜能,也给后人留下经验和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