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晚明江南士人经商治生

2020-12-08 04:42:47
魅力中国 2020年31期

(山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济南 250358)

一、学术回顾梳理

士人经商治生,是士人治生问题的一个分支。目前学界对治生问题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本业治生”和“异业治生”中的“弃儒从商”两大方面,对于士人治生的背景、士人观念的转变、士商关系的探析三个维度给与重点关注。在“弃儒从商”的研究队伍中,又主要分为北方晋商和南方江南地区尤其是徽商研究为最。鉴于本文关注江南地区士人经商治生,因此研究综述的梳理仅限于江南士人“弃儒从商”。

2000 年以前,黄瑞卿在《明代中后期士人弃学经商之风初探》一文中初步探讨了士人弃学经商的原因、大致状况和对此产生的社会影响,文中提到商人社会地位的提高是刺激士人弃学经商的重要因素,认识到此行为非但没有削弱反而进一步强化了自给自足的封建经济。此后黄瑞卿又和方志远在《再论明代中后期的弃学经商之风》一文中探讨了弃学经商的积极作用,指出这是在商品经济冲击下,士人于科举仕途之外,寻找一条即可解决生计,又可体现自我价值的新途径的尝试,反映了人们的价值观念的变化,是社会文明进步的表现,但可惜的是始终未出现向商业资本转化的迹象。郑利华在《士商关系嬗变:明代中期社会文化形态变更的一个侧面》中就士商关系做了深入探究,认为在传统的士商分明的古代社会,士商关系在明中期发生了质的变化,这一变化对中国传统政治、家族伦理观念的改变起了很大作用。胡发贵的《“学者以治生为本”——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人生信念的嬗变》中探讨士人观念的转变,指出无论是观念上还是实践上,士而货殖都具有促进商业发展的正面意义,从而促进了资本主义萌发,为变革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埋下了种子。

2000 年到2010 年十年间,随着学界对此问题的进一步研究,涌现出一批名家。刘晓东在《世俗人生:儒家经典生活的窘境与晚明士人社会角色的转化》和《“地位相悖”与“身份悬浮”——生存状态视角下的明代士人社会地位刍议》两篇文章中,探讨了导致晚明士人“贫”“穷”“抑”的种种原因,对探究晚明士人治生原因有借鉴意义。高建立的《明清之际士商关系问题研究》指出,江南地区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以及新市民阶层的崛起,传统的“重农抑商”政策遭到破坏,出现了“工商亦为本业”的思潮。士商渗透、官商融合、弃儒就贾、亦儒亦贾渐成风气,中国特有的儒商精神也在商业实践中日渐形成。张海鹏、王廷元主编的《明清徽商资料选编》通过大量的史料实证细致地考察了徽商商帮的形成发展、主要经营活动和经营种类、徽商文化和徽州文化,是研究士人经商治生不可不读的著作。原祖杰在《奢侈性消费与晚明士商的身份认同》中认为奢侈性消费冲击了士商身份界限,但由于士商特权的存在和官本位意识的根深蒂固,商人们的消费趋向仍表现为对士绅地位的向往,没有形成独立的阶级认同,也决定了晚明时期的社会转型难以获得根本性突破。

2010 年至今,又是将近十年的研究将士人治生推进到了一个新高度,一大批年轻学者涌入,对相关问题做了考察。于婷婷在《晚明士商互动研究》一文中研究了士商互动的表现、原因、特点及其评价,认为士商两大社会主要群体在面对传统社会束缚时,积极做出变通,推动社会前进,但未真正解决传统社会中的痼疾。李竞艳的《晚明士人群体研究》分章节对弃儒就贾的晚明士人群体进行研究,探讨了士人弃士从商的原因、从商之后的行为方式以及思想倾向,肯定了士人从商过程中对仁义、诚信、勤俭等儒家品德的发挥。葛华阳在《晚明江南士人经商研究》中考察了其经商活动中的主营行业和经商特点,指出经商之后的资金流向土地,并未大量转入商业用于再生产,强化了自给自足的封建自然经济结构。面对“弃儒就贾”和“良贾何负闳儒”这两个熟知的名词,梁仁志在《“弃儒就贾”本义考——明清商人社会地位与士商关系问题研究之反思》和《“良贾何负闳儒”本义考——明清商人社会地位与士商关系新论》中指出,“弃儒就贾”与明清商人社会地位提高、士商融合之间并无必然联系,对“良贾何负闳儒”不宜做过多解释,给我们敲响警钟。邵毅平著有《中国文学中的商人世界》,其中有从商人视角切入看明代士商关系的生动实例,不同的视角下给予士商关系不同的思考启示。黄敦兵的著作《士商互动与明清社会转型研究》也是从小说中考察士商之间发生的身份转换、互济、联姻等复杂关系,为研究士人经商中的前因后果、层层关系提供思考借鉴。刘晓东在《“弃儒从商”与“以文营商”——晚明士人生计模式的转换及其评析》中指出“弃儒从商”是以一种曲线回归的方式,回复到“仕途经济”的窠臼中,而“以文营商”则体现出晚明士人经济与社会人格的“萌动”意识,值得关注。常文相的《从士商融合看明代商人的社会角色》,从商人角度出发思考士商关系,认为商人、商业同国家体制存在较大契合性,士与商的融合显露出社会权力结构渐次向“绅商”共同支配体系演进的倾向,为士人“弃儒经商”提供商人阶层的动力。徐永斌的《明清江南文士治生研究》中分门别类对文士治生的不同方式进行考察,系统梳理了明清时期江南文士的治生状况,将治生概况展现了出来。

二、晚明江南士人经商特点

(一)佐人经商和独立经营相结合

士人经商,并不一定都是独立经营。对于本就是贫寒之人,没有一定的起家资本,往往会选择佐人经营。从中既赚取利润,又积累经验,为以后的独立经营做铺垫。如徽州休阳人汪应时,少习举子业,“寻弃而佐其伯兄,惟行贾往来真州。先生有心计,多奇中,渐起富”。[1]黟县人汪承恩,“与伯兄支撑会计,不暇习举子业,然诗古文词未尝顷刻弃也”。[2]

(二)受家庭、家族影响大

在明中后期,这一传统社会中,家族的影响力不容小觑。士人弃儒后,面临多种本业治生和异业治生选择,这时走上经商路,往往受家族影响。如明休宁人杨允正,“当父在时,家稍稍落。父谓允正曰:‘食指数百人,所入不能赡,余老不能治生,汝其勉之。'于是允正客游四方为计然之术,积累至赢余,而贤业复振”[3]。

(三)过程易中断、怀恋科举

抛去经营不善导致的难以为继之外,更常见的是“其起以商,其显以儒”。士人将经商活动局限于他本人,而不会延续到下一代,即便是上述受家庭影响的“弃儒就贾”者,其前提条件也大都是后代生存境况堪忧的情形下复操旧业。明嘉善士人丁兖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例子,其“弃儒就贾”获得成功后,不肯三个儿子继续学贾,而是勉励他们走科举之路,最后有两个儿子有科名在身,为时人所羡。[4]在官本位社会,向科举回归是在所难免的趋势,无论是坚守科举之路的传统士人,还是“弃儒就贾”“曲线救国”的士人,本质上都没有完全抛开科举,始终对科举有依恋之情、回归之心。

(四)有鲜明的儒商特点

对于“弃儒经商”的士人,由于其受到多年的儒家传统礼义的规训教化,其经商行为往往呈现出儒商特点,与那些只顾利益、不重承诺的奸商有着鲜明分别。明江苏常熟人钱永达,“家本贵胄,父衡门中落,永达弃举子业治产,又去而为商,家大起。性好施与,赈饥恤孤,施槥掩骼……少从衡门公寄居江阴之曹庄,壮而归耕凤、志二山之间,兼不足于食贸迁化居,往来江淮间”。[5]明江苏吴江人吴宗吉,买田放贷时,喜救济贫者,不以取息获利为重。“既而叹曰:‘学固为士也,然吾家故业农,舍之不可。'则置田使僮奴,耕以养生。久之,囷有余粟,贫者称贷,不肯过取其息,于是贷者益多,或负其粟不偿,他日贷之如故。人谓其长者”。[6]明余杭人姚松,“少习举子业,弗就,为商贾以治生,有大度,重然诺”。[7]

三、晚明江南士人经商的影响

(一)提升自身生存能力

士人经商最直接的影响是生存能力的提升,成长为供养父母妻子的“顶梁柱”。直接受益的就是家族和后代,他们的钱财帮助改善家族生活,他们的经验积累惠及后人。吴兴人陆用之,制笔技术精湛,后将技术传授给其外甥顾秀严,秀严又传授给他的外甥张蒙,一代代相传的结果就是,“自漳、泉、广、海贾舶来吴,舣舟岸下,百金易之,殆无虚岁。吴淞之士大夫求笔,有不待远走百里而取之几席之下矣。”[8]前文所述苏州孙春阳也是经典的案例,孙家店规极严,商业信誉极好,这些保证了孙家店铺自明至乾隆,二百余年长盛不衰,子孙后代皆享此惠。

(二)提升社会影响力

对于长期接受儒家思想训诫的士人而言,通过经商致富后,其行为特点往往体现出儒商品格。他们不会大肆挥霍,会进行慈善事业、赈灾济贫、架桥铺路、惠及四方。成化、嘉靖时人黄崇敬,弃儒经商获得成功后,“治鹾能择人任时,取与有义,不效世俗沾沾竞锥刀微末利,义入而俭出,赀大饶裕。公曰:‘积而能散,礼经明训。'于是时时洒沫润稿,输粟继匮,自里闬至客邸,盖多霑被云。”[9]嘉靖时人黄锜,遵从祖父命经商,“居鹾场,视窭灶不自存者周之,时有所贷,不责其偿,场之人至今德之不忘。至于好贤礼士,挥金不靳,有柳开客大名之风。”[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