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金松 虞 吉
在2018年召开的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推进国际传播能力建设,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向世界展现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电影作为一种媒介,它在记录和表达气象万千的中国故事,阐释中国精神和风貌,展现中国文化独特魅力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和独特的作用。那么,如何阐释中国以及中国故事不仅是一个理论问题,更是一个实践问题。“中国故事”是以中国为主体、为目的、为本位的叙事,其通过内在的社会心理、民族性格和外在的视听符号、文化元素来讲述中国面貌、中国气质、中国价值。与之对应的重庆电影,则基于地域属性、历史性和电影话语体系,把其界定为在重庆拍摄和创作,以重庆为背景,并把重庆、重庆人和事作为言说对象而形成的影像统称。
图1.电影《从你的全世界路过》剧照
对于“中国故事”光影化的书写以及在新时代以中国为主体、为目的、为本位的影像的建构,诸多研究者从中国话语框架、中国故事内涵、地域性的城市影像及叙事策略等不同视角给予有效的阐释。重庆大学杨尚鸿副教授从当代重庆“电影城市”异质空间(城市空间、现实空间)的生产上提出“异托邦”的影像流溢在重庆“电影城市”的影像空间中。西南大学董凯在论文《光影中的城市映像》中从“国族性”“阶级性”“世事变迁”三个方面阐述重庆电影中“中国故事”背后的都市文化。王英莉从重庆乡土电影的流变出发,探讨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重庆电影中书写的人文关怀及美学特质的“中国故事”。然而,“中国故事”的有效表述和传播虽然因时而异、因地不同,但建构起适合不同地域的“中国故事”表述的话语范式却是核心性的、必要的,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之后,重庆电影与“中国故事”的关联因新时代历史方位的标注和社会发展需要而更加紧密。北京师范大学黄会林教授认为,电影对国家形象的塑造主要通过内在和外在两种方式,即一种是蕴含社会心理、国民性格和价值观念的无意识的、内在的、抽象的国家形象;另一种则是通过视听符号和文化元素等来塑造的有意识的、外在的、具象的国家形象。因此,携带和传承着传统中国电影普遍话语范式的重庆电影在面对电影的杂芜共生和媒介融合造就的影像叙事新态势和规律时,需要以蕴含民族性格、附带时代符号和文化元素的现实影像,建构起独特的话语表述范式,阐发中国文化精神,传播中国声音。
早期波谲云诡的社会生态、承载历史进程的“陪都”身份和中国电影力量的集结造就了重庆电影作为民族电影发展的特质以及在功能、叙事上的更为纯粹的色彩。面对“亡国灭种”的危机,重庆电影以民族本位的镜语方式进行集体“呐喊”,“民族精神”成为中国故事书写基本形态和影像图解。《东亚之光》(1940)、《塞上风云》(1940)、《火的洗礼》(1940)等电影用仁爱、抗争、觉醒等影像语言塑造了独特的“中国气质”,这些精神的言说鼓舞和刺激了全民族每一份子。而六七十年代政治漩流的转向使得社会关系跃升为一种带有阶级对立的态势,阶级性无疑成为电影创作的主要规范和内容。电影《烈火中永生》(1964)讴歌了共产党人在与国民党斗争中宁死不屈的献身精神和革命信念;《报童》(1979)、《雾都茫茫》(1980)等用时代笔触和悬疑离奇的方式讲述了地下共产党人与敌人进行斗争的传奇故事。另外,战时特殊要求催生的具有教育和宣传功能的纪录电影《重庆》《重庆的防空》《大西南》等从民族大事记和民族战争的宏大视角切入,对重庆人文风貌和社会现状的影像进行聚焦和记录,传递着“普天之下皆同心”的国家意识和民族大义精神。“国家在场”和“阶级话语”作为重庆电影中国故事叙事的主要范式和支配力量,构建起了此时重庆电影独特的叙事影像形态和镜语体系。
市场经济的全面铺开和社会改革的落地下沉使得重庆电影发生了一系列变革。首先,国家意志开始慢慢退居幕后,电影的娱乐消遣逐渐被认可和接受。地域文化作为电影厚实的文化基底和情感依托,开始以积极的姿态频繁亮相于银幕中,并承载和雕刻着特殊年代的深刻记忆。跌宕的历史和社会变革赋予重庆极富传奇色彩和韵味的故事,尤其是在喧嚣混乱和物欲横流的城市环境下挖掘出的都市情感、伦理道德、新女性和迷失家园等成为电影创作者的重要素材和灵感来源。在重庆电影中频繁进入观众视野的是“都市重庆”“时尚重庆”影像下的“二元对立”,即传统与现代对立下的时代新人与旧人、城乡对立下个体生命的变迁与变异、城市异质空间下的真实与虚幻。如《巫山云雨》(1996)、《百万彩票》(1998),它们把文化冲突、社会不平等和人的生存等话题以独特的方式交织成“有趣”的中国故事,并形成了一套有别于传统的新话语模式,即通过设置一个“迷失”+“思考或屈从”+“回归”或“迷失挣扎”+“确认自我”的话语模式,让观者在二元对立的时空叙事中感受都市下生命的挣扎、焦虑以及撕裂感。影片《周渔的火车》(2002)以周渔追寻爱情的足迹为时间维度,融构了真实和想象的城市异质空间,一方面追求超脱物质的都市爱情,另一方面却无法逃离世俗的现实困扰和都市的“陌生化”引发的自我迷失。《三峡好人》(2006)以城市拆迁与重建、三峡移民与迁移、新旧文化冲突的城市影像和想象“共同体”,让人重新审视工业浪潮引起的撕裂性变迁和个体阵痛。例如,电影《好奇害死猫》(2006)、《双食记》(2008)等是以一种想象的“乌托邦”和现实物欲横流的纠葛、对立展现都市男女的隐秘情感。其次,带有主流意识形态的影片仍然是重庆电影创作的重要内容和叙事的重要维度,较之于四五十年代的“民族精神”和“阶级斗争”,像《重庆谈判》(1993)、《席卷大西南》(1998)等影片,它们对中国故事的言说杂糅了地域性、国家性、历史性,不再只是单一的国家历史的讲述。这一点直接影响到新世纪重庆“主旋律”电影的创作。第三,都市文化的勃兴和破碎、无中心化的都市新常态的形成,以“市井重庆”姿态言说中国故事成为此时电影创作的重要话语内容和范式。如《疯狂的石头》(2006)通过土贼、国际大盗、奸商、保安、厂长因为一块意想不到的宝石的争夺与保护,上演了一场充满黑色幽默的荒诞闹剧来透视重庆人的喜怒哀乐以及在全球化、城市化的全面裹挟下,现代社会和人所面临文化记忆丧失和自我身份认同的危机。
跟随时代的步伐,新世纪的重庆电影携带着20世纪末中国电影界的普遍话语范式。《火锅英雄》(2016)、《从你的全世界路过》(2016)、《少年的你》(2019)等不仅让重庆走红,而且以一种全新的影像方式塑造着新世纪重庆的文化面相。电影《火锅英雄》的故事、场景、语言等都散发着浓郁的重庆地域气息。但在影片中,导演对人物和故事处理不再是单一旧俗化,而是对主流价值和集体性文化元素的多元互嵌的复合式手法表达。同时火锅、洞子、噪杂的夜市、简陋的阁楼、湿润的青石板街道不再是封闭性的地域印象,而演变为新时代重庆地域文化的标志性场景。因此,新世纪重庆电影在自己的叙事文化系统和对传统电影的承接的影响下,形成了一种多元互嵌的、复合的主流意识话语模式,这种模式不仅展示了以一种符合国际主流标准的“中国故事”,而且触及了重庆电影在多元语境下的内在发展逻辑,它对于解析未来新世纪重庆电影中“中国故事”的表述与生发提供了一个很有效的支点。
图2.电影《日照重庆》剧照
伴随着政府政策性的支持、新资本力量的进入与驱动以及环境变迁形成的新思维和话语范式,新世纪重庆电影已呈现出多元共生的面貌。
政府政策性的支持。2004 年,国家推出《关于加快电影产业发展的若干意见》;2015年,重庆发布《关于扶持电影发展若干意见》;2017年,重庆市文化委员会印发《重庆市电影“扶垚计划”管理办法的通知》;2019年,七部门共同发布《关于支持电影发展若干经济政策的通知》等。这些政府的支持助推电影由事业性向产业性转变,政策的“保驾护航”使得电影题材的选择更加多样、运作愈加市场化和专业性。同时北京、上海等各大电影节延绵不绝的赋能和重庆电影青年展的持续发力,让重庆电影书写带有本位性的“中国故事”成为可能。《周渔的火车》(2002)、《疯狂的石头》(2006)等电影的成功除了“电影自为”的一面,背后的原因依然是在社会助力和政策引导方面被默认拥有巨大作用。这也使重庆电影中“中国传奇故事”得以讲述之保障。
民营资本力量的入驻,助推重庆电影发展跃上新台阶。重庆电影和整个中国电影得以大踏步走向“黄金时代”,民营资本力量的加入是其重要动力。除了重庆电影集团、重庆影视传媒等公司的崛起,百度、阿里、腾讯等互联网公司的涌入使得重庆电影走向新高。故而,“在产业化的生态语境下,市场和商业逻辑开始取代此前的文化和政治逻辑,成为电影生产的主导性力量。”
全球化和新媒体形成的价值观念被接受认可。全球化发展、本土意识、互联网发展在新时代已成为国家和地区发展的先在预设,特别是作为本身就带有强烈“民族性”的重庆电影。全球化带来的趋同性、地域意识、“一带一路”引发的主体意识、多媒介化带来的观念更新,必然引发重庆电影认同与反抗的杂糅。在接纳全球化和拥抱新潮流的同时,又不期望自己文化的独特性被划入“弱势文化”或者被取代的时代命运。因此,多形态的杂糅与创新是新世纪重庆电影无法绕开和回避的。面对多力量的拉锯和撕扯,简单粗暴的叠加和抛弃不是重庆电影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声音行之有效的方法,它在广泛融合和吸纳世界文化的基础上,仍然离不开个体的历史以及在此基础上自发性的顺势而为,关注本土和社会,与中国人的生存状态和文化状态相连接。
进入新世纪以来,新语境的形成与杂糅引发的故事文本边界的消融和再重构使得“中国故事”多元化的影像表达具有了种种可能。因此,对于重庆电影与“中国故事”表述的时代之思就有了必要性和必然性。
“国家”与“本土”关系的思考。由于国家框架的内在需要,加上重庆“陪都”独特的历史身份,影像的主旋律性依然是主流。也就是说,“中国故事”在新世纪重庆电影身上依然是带有国家话语和主流价值色彩的表述。例如,《火锅英雄》(2016)讲述合伙开洞子火锅店的三兄弟刘波(陈坤饰)、许东(秦昊饰)和王平川(喻恩泰饰),因为天降横财而引发的“惊天大案”的故事。虽然影片以重庆为言说对象,为表达方式,但小人物的崛起和英雄情怀而迸发出点点光芒却是以一种“有意味的方式”书写着国家主流价值和时代情怀:正义信条、心存善念与“平民式英雄”梦想。《开罗宣言》(2015)用宽广维度和独特视角,讲述历史事件的沧桑厚重和普通人物的家国情怀。另外,“以记录和再现”为特征的纪实题材的电影开启了新的文化命题,这不仅成为一种标识符号,而且具有真实地表达自身对本土发展观察和思考的先锋性能指。《三峡好人》(2006)、《巫山云雨》(1996)等影片中展现了“小人物们”屈从现实,精神游荡、失落,最终丢失了本真的生命话语。这也是新世纪“中国故事”中不应被遗忘和消解的部分。影像的再现性、记录性而引发的地域性文化的本体自觉和自为,使得重庆电影不仅是社会影像化书写的艺术,而且具有更深邃的内涵:历史文化传承、地区经济发展和影像赋权的社会功能和意义。
重庆电影情感结构的思考。经济快速发展和社会转型使得人的情感观念和人际关系不同以往,这必然要求对“中国故事”的内容构成和表述进行重新审视和思考,特别是以情感为支撑的社会伦理生活发生结构上的重构和情感关系的转移。一方面是家庭代际情感冲突向话语冲突的新变。《生活秀》(2002)、《日照重庆》(2010)、《秘岸》(2008)通过家庭或情感纠葛演绎出他们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冲撞中经历阵痛的影像和情感观念已成为时代过往和记忆,而新家庭经济关系和身份的转型建构起的新情感关系中的话语冲突有了越来越纷繁和显性化的趋势。因此,这需要重庆电影顺势而为的再聚焦和书写。另外,社会热点话题亦需作为叙事因素和动力置入电影中,如身份的迷失、青少年的叛逆、小人物的梦想和情怀等。《火锅英雄》(2016)虽然讲述的是几个平凡小人物的生活危机和情感遭遇,实则是对“中国梦”话语体系下“生活小人物,时代大情怀”的深刻关涉。另一方面,爱情关系(夫妻、情侣)亦是在重庆电影公开话语和书写中的重要情感结构之一。作为西南一隅的重庆,作为承载历史进程的“陪都”,其情感结构有天然的特殊性,即反封建、反压迫力量和纯情的代表。《爱情天梯》(2013)没有你侬我侬的柔情蜜意,但6000多级绝壁天梯上的凿痕,却给“中国爱情故事”留下最深刻的凿痕,散发出温暖而迷人的中国文化和中国精神。看似平淡的“中国爱情故事”,却含有对生活在浮华的时代中饱受挣扎和尘世纷扰的现代人的隐喻,它引导着生活在具体语境的普罗大众如何去理解爱,包括社会和自我。
重庆电影自我表述的新变。新世纪以后的重庆电影因为地域和文化的特殊性,常以一种“原生态”模式进行自我演绎。本土导演、演员以及原汁原味的方言的使用,虽然有时被称为是一种文化的自我觉醒和当代表述,但在商业大潮暗流涌动和电影作为一个文化商业样式的背景下,原生态电影以地域为单位书写历史,构造纵向的差异性时间,区别于主流的普世性叙述,会造成文化隔膜的情况和落入一种浪漫化的“异托邦”的尴尬境地。因此地域文化形象本质化和陌生化效果的制造需认真思考。
“国家”与“本土”的关系、情感结构的新变以及自我表述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已成为重庆电影开展中国故事表述的时代命题。因此,要讲述中国故事,不可能忽略地域文化在发展过程中遇到的承担着解读时代命题的重要索引、种种社会现实、人文情感及价值取向。
“电影作为一种有效的社会观察方式,能在一定程度上勾画出时代变迁在社会成员身上留下的印记,特别是对社会裂变时期未得到官方清晰表达的和新兴的各种表征,总能有意无意间就提供了侧面的抒写。”在多元语境下重庆电影对中国故事表述的历史性承接以及表述话语范式的建构,一方面它有助于实现对传统和新时代的主动性对接和承传,构建其独特的叙事话语、风格特征和具有时代症候的重庆电影文化景观。另一方面,它可以构建融通中外的镜语体系和畅通中外的故事表达范式,进而提高中国故事国际传播的广度、深度和有效性,向世界展现真实而全面的中国。
【注释】
①邱爱金.守正创新做好中国故事的文艺表达[J].红旗文稿,2019(5):26-28.
②杨尚鸿.试论当代重庆“电影城市”的“异托邦”呈现[J].当代电影,2013.(1):191-194.
③董凯.光影中的城市映像——重庆地域电影[D].重庆:西南大学,2008:5.
④王英莉.论重庆乡土电影的美学特征及流变[J].当代电影,2013(3):182-184.
⑤黄会林,孙子荀等.中国电影与国家形象传播——2017年度中国电影北美地区传播调研报告[J].现代传播,2018(1):22-28.
⑥林吉安.民族影像中的国家、市场与权利——21 世纪少数民族电影的政治经济学[J].民族艺术,2016.(10):94-100.
⑦林琳.新世纪少数民族电影与“中国故事”表述[J].民族文学研究,2019.35(1):74-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