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佳正 刘海燕
泉镜花是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个时代的日本作家,小说《草迷宫》是其代表作之一。本文从小说《草迷宫》着手,从荣格心理学的原型理论与文学伦理学的视角,分析人物的纷乱伦理关系,探究故事结局中所隐藏的日本人特有心理。研究显示,人物心理的母性伦理与社会的父性伦理所引发的两种矛盾构成了全文的伦理结,并成为驱动故事发展的原动力。故事围绕着母性伦理与父性伦理的调和展开,伦理结也因此而解开,主角迎来新生,最终达成了“无”这种日本人所特有的心理状态。
一、概述
“恋母”被普遍认为是泉镜花作品的底色之一。若要理解泉镜花的作品,就必须理清作品中隐藏的伦理意识与作品中人物复杂的伦理关系。
瑞士心理学家荣格提出,在世间一切原始意象中,最广义的“母亲”彰显其间,这里的“母亲”便是大母神原型。荣格的弟子诺依曼进一步发展了大母神原型理论,将人的心理发展状态用母权与父权来表示。日本心理学家河合隼雄结合日本社会现实,指出日本在社会制度上是父性原理,而在心理上则是母权原理,并提出了若成长过程不顺利,则会在伦理的混乱中诞生“永远的少年”原型。河合隼雄同时提出,日本人的意识处于暧昧的分界点上。日本人的自我是老人意识、女性意识、少年意识、男性意识构成的多重存在。这种多重存在是以一种平衡的无纷争的调和状态,即“无”的状态表现出来的。我国学者聂珍钊一直提倡从伦理的视角解释文学文本,通过文学解读来发现伦理结并对其进行解构,重在进行客观的伦理阐释而非道德评价。本文通过荣格心理学的原型理论与文学伦理学相融合的视角,以母性伦理与父性伦理的矛盾及人物的伦理选择为基础,分析泉镜花作品《草迷宫》故事的构成并探究结局中伦理困境的解决。
二、菖蒲与叶越明的伦理选择
(一)菖蒲的伦理困境
小说中合乎人界伦理的异性关系可分为夫妻型关系与母子型关系。夫妻型关系带有男尊女卑的色彩,从属于父性支配下的社会伦理。而母子型关系从属于母性伦理,较之夫妻型关系更为稳定。
《草迷宫》描写了四位女性的不幸,即从东京而来难产而死的小姐、喜太郎少爷难产而死的夫人、婚后生活不幸的校长夫人、丑待仪式后神隐的菖蒲,四人的不幸都源自父性伦理支配下的夫妻型关系(婚姻)。在预言今生不幸姻缘的丑待仪式上,得知命运的菖蒲随后成为妖反抗宿命。但妖也有必须遵守的法则,不管是天界还是魔界都禁止母爱与恋爱,从此也可以看出天界与魔界的社会伦理属于较之人界更为严格的父性伦理。
面对严格父性伦理的菖蒲陷入犹豫之中。小说原著写道:“どうして貴僧、摺抜けられよう、突離されよう、振切られましょう、私は引寄せます、抱緊めます。と血を分けぬ、男と女は、天にも地にも許さぬ掟。”(译:贵僧,我怎么能躲开他、拒绝他、推开他?不,我反而会拽紧他,抱紧他!没有血缘的男女,那一定是为天地所不容的事情)从原文也可以看出菖蒲对于人界留恋。总之,泉镜花笔下的女性呈现出给予少年安全感的母爱的一面,同时又具有使少年朦朦胧胧产生欲望的性爱的一面。
菖蒲作为植物女神一般的角色,掌控着象征母胎的黑门大宅,同时将自己與升上天界的叶越明母亲和叶越明联系在一起。叶越明执拗地追寻手球歌可以看作是对母亲的追寻。菖蒲暂时充当叶越明的代理母亲形象,是全文无处不在的母性的具体体现者,菖蒲内心的犹豫和最终的选择是影响甚至左右叶越明的重要因素。菖蒲的犹豫与选择同样也构成了《草迷宫》的伦理结。
那么,是成为自由的妖,还是保留人性呢?面对抉择的菖蒲陷入伦理困境之中。
(二)叶越明的伦理困境
叶越明幼年丧母,在成长过程中未觉察到随着自己的成长,所处社会的阶段已从母权变为父权,也并未觉察到由此所带来的社会伦理身份的改变,依然将内心的母权伦理应用于父权社会之中,处于伦理混乱的状态。在此状态之下,叶越明成为“永远的少年”。
独自上门拜访现已为校长夫人的母亲友人寻找手鞠歌,反倒被当成偷情,面对姨妈的斥责,他辩解只是去追寻手鞠歌,而后发现校长夫人并不知道歌词,无法满足自己的愿望。这次的经历让叶越明在伦理混乱的状态下第一次接受伦理启蒙。被认为偷情使他意识到自己已经长大,双方伦理身份已经发生改变,原有母权伦理价值观发生动摇。然而,这种启蒙并没有改变“永远的少年”,当其发现校长夫人不知道歌词后,转而追寻另一位母亲友人——遭遇神隐不知所踪的菖蒲。
(三)菖蒲的伦理选择与叶越明的伦理启蒙
菖蒲最终选择成为妖,越越了伦理困境。与叶越明的母亲一样选择遵守父性伦理的菖蒲暂时成为叶越明的代理母亲。自此,叶越明的伦理启蒙经由校长夫人,最终在菖蒲处完成。
菖蒲做出了遵守父性伦理的伦理选择,为做了断给熟睡中的叶越明唱了手鞠歌。歌毕,叶越明惊醒追出,缘廊放着的水桶打翻,水流了出来,菖蒲已经离开。水象征羊水,水从水桶流出是分娩的隐喻,由此菖蒲完成了自身向母亲的转变,将自身形象完全等同于叶越明的母亲,作为代理母亲的菖蒲使母胎回归状态最终结束。
文末所描写的横雲(よこぐも)可与藤原定家的和歌——“春の夜のゆめのうき橋とだえして峰にわかるる横雲のそら”相联系,而这首和歌中最重要的意象便是梦浮桥。学者林文月指出,梦带有虚幻不定之感,在日本古典文学中常用于描述男女情欲;浮与憂(うき)同音,男女情爱甜蜜而又忧伤,缠绵悱恻却又虚幻;桥将人们由一个阶段带入另一个阶段。叶越明以手鞠歌为桥梁进入大宅达成母胎回归,同样再经过这座桥从母胎回归状态脱出,宣告美梦的终结。“明”这一汉字代表太阳与月亮相结合,完整是可以获得的,只要白天与黑夜、上和下、母性意识和父性意识等相反面合二为一,相互补益。结尾是在清晨,晨辉与月亮并存之时结束,正代表这一理念。叶越明获得了彻底的伦理启蒙,男性意识、女性意识、少年意识合为一体,获得重生。最终达成河合隼雄所说的多种意识共存的无纷争的调和的“无”的状态。
三、结语
叶越明未察觉和适应自身伦理身份的改变而引起伦理混乱,菖蒲因对人界的留恋与魔界的父性伦理产生的矛盾而引起伦理混乱。这两种矛盾(伦理混乱)成为驱动故事发展的原动力。最终,菖蒲舍弃对人界的留恋,成为父性伦理掌控下的妖的同时,也将自身的形象与遵循父性伦理的天界的母亲形象相重合。受代理母亲菖蒲最后选择的影响,叶越明最终走出“迷宫”,走出伦理困境,迎来了新生,达成了“无”的心理状态。
(湖北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9年湖北师范大学本科生科研立项结题成果(项目编号:2019049)的阶段性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