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卡多·马格里尼：构建城市记忆

迟迅

里卡多·马格里尼（Riccardo Magherini）是意大利佛罗伦萨的摄影师。他的艺术摄影作品在世界屡获殊荣，包括巴黎摄影赛大奖、伦敦国际创意奖和国际光圈奖，等等。九年前的一次东京之旅，使他开启了多重曝光系列作品的创作，因为他发现传统的摄影已经无法表达他对陌生城市的强烈感受。

苏珊·桑塔格曾说：“照片是一则空间和时间的切片。”马格里尼通过自己近十年的探索去突破这个定义，他以多重曝光的表达方式将不同瞬间层层叠加，给予传统单张照片难以承载的信息量，把故事的时间性通过空间进行转换，带给观众一种超越纪实的多感官印象派体验。他钟情东南亚大城市里的老街区，BKK系列就取材于曼谷很老的一个华人区市集（Talat Noi）——集市上的鱼虾、水果、香料等各种鲜活的气味伴随着烟火和耳边听不懂的语言，混合着车水马龙的嘈杂声扑面而来，听与看，嗅与触，运动感与速度感，令观者身临其境地沉浸在一个西方人对东南亚陌生城市的记忆流之中。

请介绍一下你的艺术背景， 如何开启专业摄影师生涯？

马格里尼：我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学习艺术，佛罗伦萨拥有各种形式的艺术作品。作为本地人，我得天独厚地在学习和创作中无时无刻不被艺术所包围。我的家人一直为我的志向提供支持，帮助我实现自己理想的事业，并以他们的远见和激情激励着我。

请讲讲多重曝光系列的拍摄故事，你如何开始这个系列的创作？

马格里尼：作为一名摄影师，我和其他同行一样，作品总是和现实紧密相连。镜头通常与狭窄的时空窗口关联。那通常是一段美丽的光景，但是突然有一天，我觉得这个概念其实是束缚我的一个边框，视野被局限在里面。

2011年的东京之旅，也是我的第一次亚洲之旅。我发现自己被一个崭新的世界所包围，而单张形式的传统街头摄影却无法描绘我所感知的那个世界。我开始尝试以不同的方式拍照。我想向四外拓展这个界限，并试图讲述一个超越传统摄影边界的故事。

于是，我开始大量拍摄与主题有关的各种图片，她/他在做的事，周围的环境，周围发生的细微小事，就是这样。然后将照片通过后期合成叠加，塑形出我想表现的故事，去展现那一刻的感觉。

我发现这很有趣。时间在同一个地方重叠的方式以及图像的呈现效果使我更加想要探索作品的深度。从这些经历中，我收获了这个多重曝光系列作品，而旅行则是我个人的灵感源泉。城市的大街小巷、人、气味、噪音、烟雾、隆隆的汽车，对我都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游乐场。在那儿，我感到自己沉浸在一种流体中，人群挤满了街道，我对那一切都感到好奇，并渴望品尝一切。

BKK系列中，我们发现人与城市之间有非常强的关系，能分享更多该系列的创作故事吗？

马格里尼：是的，我的《香港》或《佛罗伦萨》等其他系列更多聚焦在城市建筑，而BKK系列则主要谈论人的话题。我认为这是缘于我对泰国人的独特感觉。曼谷人是非凡的。我的意思是说，泰国人在我眼中不仅是某种个体，他们的群体特征也非常鲜明。他们并非城市的从属，而是构成城市的主要元素。他们在城市中生活、吃喝、散步、交谈，他们与城市共呼吸。在BKK系列拍摄期间，我选择在塔拉特诺伊（Talat Noi）居住，那是我在曼谷所能找到的最受欢迎和最古老的街区之一。到处都是机械车间、小吃摊和生锈的二手汽车发动机。密集、嘈杂、烟熏火燎、充满活力，人们一天24小时在街道上生活着，那里的故事太多，我愿意在那里待很多年。我喜歡讲述街头人们的故事。

拍摄这些项目需要多长时间？拍照时是否有特定的概念或拍摄计划？

马格里尼：有的要花两天时间，有的则要持续几个星期。实际上，我并没有特别的计划，刚开始的几天通常是在观察，以便了解邻里周遭。我经常选择亚洲作为目的地，因此每次旅行都带给我不知所措的陌生感，这种感觉对我来说真的很宝贵。带着惊奇的目光，我漫步在街头、市场、小巷，寻找我要讲述的故事。这是推动我创作的最强大的动力。

你的艺术灵感是什么？有哪些摄影师或艺术家曾对你的拍摄概念或技巧产生影响？

马格里尼：可以说，在我的这些系列作品背后，是两位重要艺术家给予的灵感。当代画家亚历山德罗·帕佩蒂（Alessandro Papetti）的画作对我产生了重大影响。为了能够将他的绘画作品带给我的震动转移到摄影中，我开始对自己的创作进行研究。摄影师增山裕之（HiroyukiMasuyama）是我另一个灵感来源，尤其是他基于特纳（Turner）和弗里德里希（Friedrich）的绘画所创作的作品，在18世纪的调色板中构成了成千上万张图像，绝对堪称惊艳。

在拍摄过程中令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是否有困难和挑战？

马格里尼：布雷希特（Brecht）谈到疏离是在表演者和观众都不在舒适区时的一种杠杆。当我将相机放在语言无法沟通的陌生人面前，未知的环境迫使我建立起一种非语言关系，从而激发了内心的好奇心，并渴望讲出那个故事。

你的创作风格独特而统一，构图、深度、比例和对比度控制得都非常好，能谈谈你的风格吗？

马格里尼：我喜欢根据不同的工作环境决定采用哪种创作形式。每个城市都有属于它们自己的色调。比如，河内系列中的砖块、土壤、树木、墙壁、霉菌，甚至是草都构成了河内的色调。

BKK系列具有鲜艳的色彩，绿色的模压墙面、机油和遍布各处的褐色“铜版纸”。佛罗伦萨系列充满19世纪的笔触与文艺复兴时期的审美视角。在后期的创作过程中，人物渐渐浮出水面，例如BKK系列和河内系列，有些作品实际上属于肖像照。随着创作水平的进步，我逐渐改变了观察视角和讲述的内容。

你希望在作品中表达什么？

马格里尼： 我很享受创作过程本身，并且喜欢根据记忆和感觉来塑造图像。仅此而已。我希望能玩得开心。

在摄影方面，未来有哪些计划？

马格里尼：上海。甚至周期更长的中国之旅。

能介绍一下你的摄影器材和其他必要的工具吗？

马格里尼：我喜欢轻装上阵，我的相机包（一个很旧的帆布信使包）里几乎没有东西。我想专注于周围的事情，不想被器材分心。我通常使用无反光（通常是Sony A7R II）配一个老的广角镜头进行拍摄。此外，我有一个备用机身、一台平板电脑、一个自动读卡备份设备、一定数量的SD卡和坚固的防水SD卡盒。

能谈谈图像的制作过程吗？是在摄影机内完成还是通过后期？

马格里尼：在街上“收获”之后，我开始在工作室内进行后期制作。这是一个安静而漫长的编辑过程。在这个阶段，我选择表现力最强的主题，或者是我最喜欢的主题，并拾取所有对我而言有用的图像，以及围绕主题的各种片段。我合成所有这些图像，让它们“漂浮”在图层上，进而进行选取、建模、推敲层次关系，搜索有决定性的手势或眼神，并将其浮出水面。

最后一步是根据场景和当时的心情调色。这是一种主观诠释，它取决于拍摄过程中我的经验和发现。综合来看，它包含了所有的感官体验，甚至包括气味和听觉。所有的感官共同形成一个记忆，而记忆就是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