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

2020-12-07 06:01胡泰然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20年11期
关键词:会所大胆T恤

胡泰然

我们刚刚见面时,外面就下起了雨,雨水淅淅沥沥,把大半个城市都置于灰色的水雾之中,道路上偶尔有几辆色彩不一的汽车驶过,在雨中,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

我觉得这样干坐着有些尴尬,拿起水杯装模作样喝了一口,然后问道:“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情?”

赵大胆不置可否,说:“找你叙叙旧。”

我眯起眼睛,很清楚他为什么要选在这个地方,这家茶馆不怎么大,对面就是江北学院。我们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熟悉那里夏天的温度,熟悉食堂的石锅饭与麻辣烫。我又喝了一口水,一个身影更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当然,我知道,这一定是幻觉。

那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子,总是穿黄色T恤,喜欢在公开场合高谈阔论。

我看着赵大胆,说:“当年的事情,我也有责任……不能全怪你,我以为万无一失的……”

赵大胆沉默了一会儿,摘下眼镜,说:“我这么多年,一直觉得对不住他,我做梦有时都会梦见他,我不知道这种噩梦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我揉了揉眼睛,说:“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就这样放下吧,我们总要向前看。”

赵大胆看着我,说:“如果,我们能实现他的心愿呢?”

我愕然了,并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一会儿,我说:“赵大胆,你是说,我们?”

赵大胆点点头,说,“角色扮演,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李多多。”

从茶馆出来后,我的脑子仍然乱得像一团麻。我回到宿舍,从学校的内网上调取了李多多,我们的那位英年早逝的舍友档案:李多多,生于1997年,在一次英语六级考试中作弊,被开除学籍。我想了一阵子,咬着牙把电脑关上,心想:“这完全是奇幻小说里面的情节,我们根本做不了……”我再次打开电脑,删掉了档案,重新填写:李多多,生于1997年,毕业后留校任教至今。

我望着眼前的这行字,想起来李多多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那一天。那天,天气很好,我们打算一起去水库游玩,李多多说头痛不想去,实际上,他已经不属于我们这个学校了。我们没有勉强,约定好改天一起送他离开。中午我们回来的时候,隔壁宿舍的刘东一头的汗,我们看他几乎要哭出来了。我问他,“出什么事了吗?”他说,“李多多没了。”

要找到李多多日记中记录的那个女人,似乎并不难。我们通过一些路子,搞到了那个女人的电话号码。电话接通的那一刻,那边有些迟疑,说:“你是谁啊?”我说:“我是李多多,你还记得吗?”那边马上反应了过来,很开心的样子,她说:“是你啊,你现在在干什么?”我说:“我在高校教书,你呢?”她有些得意,说:“我现在是工程师,负责北京的一个旧城改造项目。”我说:“这样啊,我们能不能见一面?”她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说:“好吧,什么地方?”我说了一個北京的会所名称,她在手机上搜索了一下,同意了。时间定在一个月后。

李多多日记上提到的这个女人并没有和他见过面,因此我们的替代计划比较顺利。他17岁的时候在一家杂志上发表了一首诗歌,留下了学校地址,这个女人便和他通了信,一来二去聊得甚是开心。那个女人当年考取了中科大,李多多知道自己绝对去不了中科大,惭愧之余,也和这个女人断了音信。

我抚摸着李多多当年委托我保管的书信,发觉它们都是有温度的,都是带着血肉的,都是立体而饱满的。它们生于青春,生于希望,生于荣光,我仿佛看到那些文字都跳出来,在向我问询:“一个人,究竟如何才能通过这些墨水来打动另一个人?”我看着那些信封,它们在昏黄不定的灯下翩翩起舞,像是个生来就有吸引人魂魄能力的灵异舞者,我还看到了李多多,他永远穿着一身干净的黄T恤,永远微笑,永远朝我们招手。我和赵大胆通了电话,赵大胆很满意,说自己已经搞定了一家教育机构,他将成为李多多的化身,奔赴北京参加学术研讨会议。我听了,心里竟然多了几分惆怅,如果李多多还活着,由他去完成这些事情,或许更值得祝贺。当年,我介绍了一个私活给赵大胆,赵大胆又把这个活给了李多多,没想到,李多多竟会因为这个事情死掉。世事无常,或许本就如此。

一个月后,赵大胆发来短信,告诉我在会所发生的事情。

工程师蔡女士冷静地听完赵大胆对她的一番情感轰炸,说了这样一番话:青春这种东西很难说得清楚,我知道,咱们那个时候都挺喜欢对方的……可是,我现在觉得,自己更喜欢一个人独处。你能来看我,我很感激,我以为你在高考中碰了钉子,会销声匿迹,可我看你现在不是蛮好的吗?我建议,把这些事情都忘却,冷静再冷静,这样不是很好吗?

赵大胆说:“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真的,我没有想到……”

我一句话也没有说,脸颊上滑出了一道泪痕,我们没有帮到李多多,我很自责。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李多多和蔡女士拥抱在了一起,我想看一看李多多的表情,这时,他们竟如同轻烟般消散了。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人见过李多多。

我拿出李多多写给蔡女士的最后一封信,里面这样写道:我最近就要考试了,可能会很糟糕。不过,我并不会放弃,我还会考研,会一直努力。到那时,我们再联络,再会。

我掏出打火机,坐在马路边,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然后,把信点着了,信似乎不甘心就这样消逝,挣扎了好大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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