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山梁
岁次庚子,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肆虐全球,人们习以为常的步履匆匆被迫停顿了一下,“宅”成了常态化,不少集聚性的活动只能按下“暂停键”“休止符”,“线上”成了一种新景象。然而,文化的交流、思想的碰撞,却不能因为互联网科技的进步,得以有效地突破时空的间隔阻断而替代面对面沟通洽谈。
初秋的花都,满园尽是花果飘香;千年的漳州,群贤毕至共话阳明。在阳明先生首次踏入闽地513周年、《阳明先生集要》(崇祯刻本)在漳刻成发行385周年之际,今年首场全国性的阳明学术活动——由朱子学会、福建省闽南文化研究会主办,闽南师范大学闽南文化研究院、朱子学会阳明学专业委员会承办的“阳明学在福建”学术研讨会,于8月28日至30日在漳州东南花都成功举办。来自浙江、江西、贵州、江苏、湖北以及省内各地的70多名专家学者齐聚一堂,共襄学术,挖掘王阳明及其后学在福建的经略、功业、遗存,研讨阳明学新时代内涵,共话地域文化融合发展,探究构建新时代福建阳明地域文化的时代价值与意义。这是漳州市第四次举办的阳明学术活动。之前,曾于2018年在平和县举办了“王阳明与平和”学术座谈会、海峡两岸(福建平和)阳明心学高峰论坛,2019年在市区举办了“阳明学与闽南文化”学术研讨会。可以说,漳州在阳明学研究、传承、发展上,一年一个话题,一年一个台阶,层次不断提升、成果渐为丰富、影响逐步扩大,以至引起了学界的持续关注与广泛支持。这也是这次研讨会,得以仅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就筹备成功的一个主要原因。
王阳明在福建,讨论的是一代大儒阳明先生与福建的渊源关系,揭示的是其功、德、言深刻影响福建地域文化。纵观先生跌宕起伏的不朽一生,先后有“两次半”踏入闽地:第一次是明正德二年(1507),赴贵州龙场驿的谪贬途中,迂道遁迹武夷山数月之久;第二次是明正德十二年(1517),巡抚南赣,总制汀漳二府军政四年之久,亲履漳南征伐平乱,奏请设立平和县治;半次是明正德十四年(1519),奉敕勘处福州卫军哗变事件,行至丰城听闻宸濠反变,遂返吉安起兵,赴闽半途而返,故称半次。阳明学在福建,研讨的范围更为宽泛,涉猎的内容更为丰富,探讨的是阳明学在福建得到继承、弘扬和发展,并与闽学、闽南文化互相融合促进,深度影响了一大批福建士子文人。
这次研讨会的举办地东南花都位于漳郡属下的漳浦县境内,也是“一代完人”黄道周的故里。黄道周虽学宗程朱,但在讲学时,却以“择其善者而从之”的治学态度,多有引用陆王心学的思想观点,以至于清代学者袁翼认为:“石斋(黄道周)湛深经术,私淑阳明而所谓心学者,微有转手。”今天,每当人们伫立在“重建王文成公祠碑”前,潜心默读黄道周“撰拜书”的碑文时,仿佛可以看到石斋先生敬佩王阳明的仰止神态,既表达了“文成廓然不以此贰念,独于文字散落之余,豁然神悟,以为声华刊落,灵晃自出”的那种“其学被于天下”尊崇与景仰,又发出了“不同时兮安得游?登君堂兮不得语,耿徘徊兮中夜”的那种“因所处时代不同而不能步入阳明门下”的遗憾与感慨。可见,王阳明及其阳明之学对闽南士子文人、对闽南文化的形成、发展产生了多么重大的作用和多么深远的影响。正如中国明史学会会长、厦门大学教授陈支平所说:“王阳明及其阳明之学,是继南宋朱熹及其朱子学之后,对闽南文化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重大作用的核心元素之一。”所以,今天在石斋故里研讨阳明学,不仅有人文象征之意义,更有其大力弘扬之所在。
在研讨会上,大家紧扣“阳明学与福建”的主题,从经济发展、地域文化融合、人文思想、社会治理、历史、哲学等不同角度,交流分享各自独特的见解,深入挖掘、探讨阳明学对福建的深度影响及其时代价值。
福建省政协教科卫体委副主任、省闽南文化研究会会长林晓峰在主题报告中认为:众多阳明门人、后学入闽任职,发扬先生“随地讲学”的精神,传经布道,深度影响福建学风;《居夷集》《阳明先生集要》等一批阳明学著述在闽刊刻或由闽人辑刊,有力推动阳明学的传播发展、发扬光大;王阳明及其阳明学对闽南地区人文思想、社会发展的产生重要作用,影響了闽南人的思维方式,催生了李贽、黄道周、李光地、林语堂等一大批闽籍学者,使得追求思想解放、冲破限制束缚成为闽南文化的重要因子,强化了闽南人崇尚实用、追求功利的社会伦理价值取向,推动形成了冒险、务实、多元的闽南人文特性,同时批判“重农抑商”观念,推动闽南社会“重商”思想和商贸文化的形成。浙江省儒学学会会长吴光教授则从王阳明于明正德年间,在平定福建、江西、湖南、广东四省交界地区的山民暴乱之后,为安定民生、保障长治久安,先后奏请设立了福建平和、江西崇义、广东和平三个新县的历史功业上,条分缕析地阐明了其平乱设县的举措,具有“加强控制、化民成俗,发展经济、安定民生,兴办学校、振兴文教”等三大作用和历史意义,强调今天我们在回顾王阳明不朽业绩,崇敬其鞠躬尽瘁、精忠报国的崇高品德时,尤应学习其在千难万险中体悟出来的“良知心学”,不仅要知良知,更要行良知,要像王阳明那样“真正做到知行合一”“明德亲民”。武夷学院张品端教授则是在回顾朱王会通视域下的福建心学发展时,认为阳明心学一个突出特点是“心理为一”,主张心与理的为一是出于对实践道德的论证,将主观与客观融合统一,用先天道德性的内容把心与理沟通起来,使朱熹的“性即理”引向“心即理”,说明仁、义、礼、智不仅是客观的道德规范,而是每个人发自内心的要求,更是人心固有的天然本性。王阳明从“理学”向“心学”转变的第一步,是以其“知行合一说”为重要标志,摈弃了朱熹的知先行后说,发展了陈淳的“知行无先后”“知行是一事”“知行统一”思想,认为“体用一源”,理气不可离,并提出了“心外无物、心外无理”的思想。江西井冈山大学李伏明教授认为:后人之所以研究、纪念王阳明,是因为阳明学具有巨大的时代价值,必须充分弘扬其亲民、担当精神,回归到世道人心的初点,将和谐稳定的地方政治秩序建立于服务民众的基础之上,进而建设更加富庶祥和的美好家园。这些学界“大伽”的侃侃而谈,引经据典,让听闻者了解到阳明学的博大精深及其在福建的影响力,提升了福建阳明地域文化的自信心、认知度,有如醍醐灌顶般地受到文化熏陶、思想启迪。
政声人去后,民意闲谈中。凡是王阳明生前行经、平乱、过化的地方,百姓纷纷立祠以祀,铭记其捍患平乱之功,感念其施民教化之德。我认为,祠祀文化是一种重要
的地域文化内容,因为祀乃国之大事也。在查阅了福建数十部府、县志书的基础上,我历经多年自费开展闽地阳明文化遗址遗存的田野考察,详加对照、甄别,发现自明中以降,福建各地除文庙依规制配祀王阳明之外,先后还在武夷山、长汀、上杭、平和等地建立祀祠11座(其中9座特祀、2座合祀),以祭祀阳明先生。为此,我借这次研讨会之机,发表了《福建祠祀阳明考》的主旨发言,通过对武夷山5座、长汀1座、上杭2座、平和3座阳明祠的归类梳理,认为福建修建阳明祠的时间主要集中在明嘉靖、崇祯以及清康乾年间三个时间段,体现了地方官府主导、阳明后学推动、朱王共融共建的地域特色,从一个侧面说明了福建文化的多元包容。我的这一观点,得到了与会专家、学者的普遍认可,也受到恩师吴光教授的肯定。幸哉!喜哉!
记得昔日王阳明在平定闽粤赣湘四省交界地区的山民暴乱之后,认为依靠单纯军事打击是无法根除山民暴乱的,最重要的是既要关注民生,勿施暴政,不将民众逼为“山中贼”;又要加强教育,诞敷文德,不忘破除民众“心中贼”。为此,曾在江西龙南玉仙岩留下“山水平生是课程,一淹尘土遂心生。耦耕亦欲随沮溺,七纵何缘得孔明?吾道羊肠须蠖屈,浮名蜗角任龙争。好山当面驰车过,莫漫寻山说避名”的诗句,强调的是要在时时处处“事上磨炼”,分分秒秒“致良知”,以破“山中贼”,保持内心的那份澄明透彻。今天,我们举办阳明学术研讨会的初衷和意义,不正是秉持、弘扬“山水平生是课程”的理念吗?在理解先生心学思想之时,格物而致良知;在仰慕先生不朽人生之际,清新而明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