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433)
陈独秀(1879—1942),安徽怀宁人,早年留学日本,参加反清斗争。1915年9月创办《青年杂志》(后改名《新青年》),1917年出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五四运动中因散发传单被捕,出狱后前往上海,并在沪成立中共早期组织。1921年7月,在中共一大当选为中央局书记,此后又连续四次当选中共最高负责人。1927年7月被共产国际停止职务。“中东路事件”爆发后,陈独秀致信中共中央,认为“武装拥护苏联”的口号,非但“不能够动员广大的群众,反而使群众误会我们只是卢布作用”。(1)任建树等编:《陈独秀著作选》第3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5、114页。这引起了中共中央的尖锐批评,指责陈“离开了阶级观点,走入了社会民主党的,实际上就是资产阶级的国家观点”。(2)《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5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0年版,第389页。一石激起千层浪,此后,陈独秀与中央舌战不断。1929年11月15日,陈独秀被中共中央开除出党。12月10日,陈独秀发表《告全党同志书》,就国共合作的决策、大革命失败的原因,以及与中共中央的矛盾冲突等一系列问题进行辩白。此后,陈独秀与彭述之等人发表《我们的政治意见书》,指责中共中央犯有“机会主义盲动主义与官僚主义”(3)任建树等编:《陈独秀著作选》第3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35、114页。错误,并公开组织“中国共产党左派反对派(布尔什维克列宁派)”。1932年10月,陈独秀被捕(这是他一生中第五次被捕),后被国民党当局判处有期徒刑8年。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以后,陈独秀被提前释放,后辗转前往四川,1942年在江津病逝。
陈独秀一生特立独行,留下了许多有价值的思想。他是中共党内第一个提出“中国革命应该由中国人自己来领导”的人,也是中国第一个反思苏联政治模式的马克思主义者。
大约在1916年底或1917年初,毛泽东读到了“经杨昌济介绍”的《新青年》,此后便成为“热心读者”。(4)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20、59页。1917年4月,毛泽东的《体育之研究》刊登在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第3卷第2号上,这更激发了他对该刊的兴趣。9月,张昆弟和毛泽东闲谈时说:“前之谭嗣同,今之陈独秀,其人者,魄力颇雄大,诚非今日俗学所可比拟。”(5)《张昆弟记毛泽东的两次谈话》,《毛泽东早期文稿》,湖南出版社1990年版,第639页。此言虽不出自毛泽东之口,但当时毛泽东、张昆弟等青年人对陈独秀的推崇程度可由此略窥一斑。1918年8月,毛泽东等人为组织赴法勤工俭学运动来到北京,不久,毛泽东经人介绍,担任北大图书馆助理员,首次见到了心目中的偶像、时任北大文科学长陈独秀。1936年毛泽东回忆说:“我第一次同他(指陈独秀——引者)见面是在北京。那时我在国立北京大学。他对我的影响或许超过其他任何人。”(6)[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东方出版社2005年版,第145—146、148、147页。1919年7月,毛泽东模仿陈独秀等人主编的《每周评论》,在长沙创办《湘江评论》。在创刊号《陈独秀之被捕及营救》一文中,毛泽东盛赞陈独秀是“思想界的明星”,“陈君所说的话,头脑稍为清楚的听得,莫不人人各如其意中所欲出。”在文末,他高呼:“我祝陈君万岁!我祝陈君至坚至高的精神万岁!”(7)《毛泽东早期文稿》,第305—306页。1919年底,毛泽东因“驱张运动”第二次赴京,后于1920年5月辗转来到上海,再次见到了陈独秀,并“同陈独秀讨论过组织湖南改造促成会的计划和自己读过的马克思主义书籍”。(8)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20、59页。当时陈独秀正在酝酿组建中国共产党,他同毛泽东谈了自己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后来毛泽东对斯诺说:“陈独秀谈他自己的信仰的那些话,在我一生中可能是关键性的这个时期,对我产生了深刻的印象。”(9)[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东方出版社2005年版,第145—146、148、147页。在陈独秀、李大钊等人的帮助下,到了1920年夏,毛泽东“在理论上,而且在某种程度的行动上”,“已成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了”。(10)[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东方出版社2005年版,第145—146、148、147页。在毛泽东走向马克思主义的过程中,陈独秀是重要的引路人,他影响了青年毛泽东一生中最重要的选择。
中共一大以后,毛泽东回到湖南,组织湖南省地方党组织,创办湖南自修大学,并成功地领导了安源路矿工人罢工和长沙泥木工人罢工。毛泽东在湖南的出色工作,引起了陈独秀的极大关注,他在中共三大上总结二大以来中央和各地区工作时说:“就地区来说……只有湖南的同志可以说工作得很好。”(11)《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1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172页。毛泽东和陈独秀的第三次见面正是三大上。在这次大会上,毛泽东以湘区党代表的身份出席会议,并进入中央局,任中央局秘书,成为陈独秀的助手,两人共同负责党中央的日常工作。
1924年底,毛泽东因国民党右派的排挤离开上海,后在中共四大上未能进入中央政治局。此后,毛泽东与陈独秀最重要的交往是在1926年底的中共中央特别会议和中共五大上。在这两次会议上,时任中央农委书记的毛泽东与陈独秀在如何看待土地革命和农民运动上意见相左,虽然毛泽东最后同意了陈独秀的意见,但后来他说那是因为他“素以为领袖同志的意见是对的”(12)《毛泽东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7页。,并非心悦诚服。
大革命失败以后,毛泽东虽多次提及和评论陈独秀,但两人再未谋面。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陈独秀等托派分子陆续被释放。出狱后陈独秀等人希望与中共合作抗日,毛泽东和张闻天代表中共中央提出了三个条件,但陈独秀对第一条,即“承认自己过去加入托派之错误”,极为反感,表示“我不知过从何来,奚有悔!”(13)高语罕:《陈独秀入川后》,南京《新民报》晚刊,1947年11月13日。
1953年毛泽东视察安徽,在与当地领导交谈时,特意询问陈独秀家在何处、家人生活如何,当听说陈独秀儿子陈松年生活有困难时指示要加以照顾。(14)参阅傅大章、李奎:《永恒的怀念——毛泽东视察安徽纪实之一》,《江淮文史》1993年第3期。这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看作是毛泽东和陈独秀交往的延伸。
毛泽东评述陈独秀的资料散见于其文章、书信、谈话和讲演中。为了全面了解毛泽东对陈独秀的评价,笔者除利用了建国以后中国大陆官方出版的《毛泽东选集》、《毛泽东文集》、《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毛泽东早期文稿》、《毛泽东年谱》,还参考了斯诺的《西行漫记》、竹内实主编的《毛泽东集》和《毛泽东集补卷》等资料。笔者文章中提及的一些数据,如无特殊说明,都是根据上述资料统计所得。
毛泽东对陈独秀的评述大致可分为正面、中性和负面三类。
(一)正面评价
1、陈独秀是“五四运动风流人物”、“思想界的明星”(15)《毛泽东早期文稿》,第305页。、“五四运动的总司令”(16)《毛泽东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03、401页。、“五四运动时期的总司令”。(17)《毛泽东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94、283、294、307页。他主张用革命的手段改造中国,当时在年轻人中影响很大。
2、陈独秀在宣传新文化、传播马克思主义、组建中国共产党等方面是有功劳的,在党史上的作用和地位“大体上如同俄国的普列汉诺夫”。(18)《毛泽东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94、283、294、307页。
民主革命时期,毛泽东曾两次比较集中地肯定陈独秀。一次是1936年与斯诺交谈时,毛泽东几次肯定陈独秀,称他是自己接受马克思主义、走向革命的引路人;另一次是在中共七大预备会议上,毛泽东从三个方面高度评价了陈独秀:(1)创办和主编《新青年》,“做了启蒙运动的工作”,警醒了一批人;(2)是五四运动时期的总司令,“整个运动实际上是他领导的”;(3)在中国宣传马克思主义,影响和带动了一批人,“他们结合起来”“创造了党”。(19)《毛泽东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94、283、294、307页。
(二)中性述说
1、陈独秀未参加中共一大,但“因为他有威望,选他当总书记”。毛泽东还称陈独秀为中共第一朝或第一代领袖,这与我们今天所说的中共第一代领导核心含义不同,意指陈独秀是中共第一任最高负责人。
2、陈独秀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不搞阴谋诡计。毛泽东把反对分子分成两类,一类是有纲领、有立场的公开的反对者,一类是在暗地里耍阴谋诡计者。陈独秀属于前一类,他搞托派,是有政治纲领的“公开”行为。
(三)负面评价
在评述陈独秀大革命时期的错误时,毛泽东曾用过以下7个概念。
1、右倾机会主义。毛泽东认为,陈独秀在大革命后期犯了右倾机会主义错误。根据笔者的统计,毛泽东使用“右的”一词5次,右倾5次,右倾思想2次,右倾路线2次,机会主义8次,右倾机会主义24次,右的机会主义1次。毛泽东在使用这些概念时带有很大的随意性,并没有作细致地考量,表达的基本上都是同一个意思。
什么是右倾机会主义?毛泽东解释说:“当着群众要求前进的时候,我们不前进,那是右倾机会主义。”(20)《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1320页。他认为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主要表现在:(1)“一切联合反对斗争”(21)《毛泽东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03、401页。;(2)压制工农运动,“抛弃了农民这个最主要的同盟军”(22)《毛泽东选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306页。;(3)放弃无产阶级领导权,“不要这个领导地位”(23)《毛泽东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94、283、294、307页。;(4)不重视武装,不懂得“政权是由枪杆子中取得的”。(24)《毛泽东文集》第1卷,第47页。
把陈独秀在大革命后期的错误界定为“右倾机会主义”并非毛泽东首创,而是来源于斯大林和共产国际。1927年7月10日,布哈林公开指责陈独秀是“机会主义倾向最严重的领袖”(25)孙武霞、许俊基编:《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资料选辑(1925—1927)》,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515—516、534—535页。;7月14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通过的《关于中国革命目前形势的决定》也认定中共领导机关近来“犯了一连串的重大的政治错误”,并号召中共党员“起来反对中央的机会主义”(26)孙武霞、许俊基编:《共产国际与中国革命资料选辑(1925—1927)》,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515—516、534—535页。;7月28日,斯大林文过饰非,说共产国际对中国革命的领导“是完全正确的”(27)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编:《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文献资料选辑1926—1927》下卷,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8年版,第265页。,把大革命失败的责任完全推给陈独秀和中共中央。1927年8月7日,中共中央在汉口召开了紧急会议,接受了共产国际的决议,承认在大革命中“党的指导有机会主义的错误”。(28)《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3册,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255页。在“八七会议”上,毛泽东从国共合作、农民问题、军事问题和党的组织四个方面对陈独秀的右倾错误进行了揭发和批判。从现有资料看,毛泽东此后几十年基本上未突破他在“八七会议”上的认识。
2、陈独秀主义、陈独秀路线。毛泽东先后使用过陈独秀路线7次、陈独秀主义14次。如毛泽东1942年在中央学习组作《如何研究中共党史》的讲话时说:“陈独秀路线的根本特点,便是一切联合反对斗争”;“如果不强调斗争,那就会又来一个陈独秀主义”。(29)《毛泽东文集》第2卷,第401、406,292页。毛泽东在提及陈独秀主义或陈独秀路线时,往往和右的、右倾思想、右倾路线、右倾机会主义等联系在一起。在《〈共产党人〉发刊词》中,毛泽东更直接地说:“陈独秀主义的特点,就是引导无产阶级适合资产阶级一群一党的私利的右倾机会主义。”(30)[日]竹内实主编:《毛泽东集》第7卷,苍苍社1983年版,第72页。
3、投降主义。毛泽东认为,陈独秀在大革命后期放弃了无产阶级领导权,不敢发动农民进行土地革命,不敢与蒋介石、汪精卫等国民党右派作斗争,一味妥协退让,实际上就是投降了资产阶级。第二次国共合作期间,毛泽东告诫全党“要记取陈独秀投降主义使大革命遭受失败的教训”。(31)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中卷,第111页。在毛泽东的话语中,投降主义和右倾机会主义是同一个概念。
4、修正主义。毛泽东认为,修正主义就是右倾机会主义,只是叫法不同而已。“我们也有过几次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拿现在的话就叫修正主义。”“陈独秀就是修正主义右倾机会主义”、“是伯恩斯坦主义”。
5、尾巴主义。毛泽东认为,陈独秀在大革命后期放弃了无产阶级的领导权,“接受民族资产阶级上层小资产阶级分子以及乡村富农的政治影响,而把自己变成他们的尾巴”(32)[日]竹内实主编:《毛泽东集》第5卷,第37页。,故又把右倾机会主义称为尾巴主义。1937年5月毛泽东提醒全党在即将到来的第二次国共合作中,要警惕“陈独秀尾巴主义的复活”。(33)《毛泽东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64页。
6、绝对主义。绝对主义是指在统一战线中把“统一”或“斗争”绝对化。毛泽东认为在统一战线中“一切联合,否认斗争”和“一切斗争,否认联合”都是犯了绝对主义的错误。(34)《毛泽东文集》第2卷,第401、406,292页。前者是右,后者是左。陈独秀在大革命中犯了右的绝对主义的错误。
7、保守的主观主义。毛泽东认为主观主义有“盲目冒进”和“消极保守”两种表现形式,前者是左,后者是右。陈独秀在大革命时期犯了“右的”“保守的主观主义”(35)《毛泽东选集》第5卷,第94页。错误。
除了大革命的失败,陈独秀一生中备受诟病的就是在1929年底公开组织“中国共产党左派反对派(布尔什维克列宁派)”,并成为该组织的领袖。对于这一个问题,毛泽东的相关评述中使用的概念有:
1、托派、托陈取消派。托派是毛泽东经常用来述说陈独秀的一个概念,毛泽东一共使用过反对派1次,托派4次,托陈取消派4次,托洛茨基陈独秀派1次,托洛茨基主义2次,取消主义2次。
托洛茨基是托派的精神领袖,陈独秀是中国托派分子中最有影响的人物。陈独秀等人认为大革命失败后,蒋介石和资产阶级已经建立了稳固的统治,此时中国革命不宜采取罢工、示威、武装暴动等进攻性的路线,而应该转向退却和防御,要以国民会议为中心,通过积极有效的合法斗争,争取群众,等待时机。这一思想被当时的共产国际和中共领导人认为是主张取消革命的取消主义,因此托派又被称为托陈取消派。
结合毛泽东使用这一概念时的其它内容,可以明白,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托派被当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反动组织,托派分子就是反革命分子,而陈独秀作为中国托派的头子自然也就是反党、反革命的领袖。
2、宗派主义。毛泽东有时也把陈独秀在1929年下半年与主持中央工作的向忠发、李立三等人的冲突看作是只要民主,不要集中,不遵守个人服从组织原则的“宗派主义”。(36)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上卷,第673页。
3、搞分裂。毛泽东3次用“搞分裂”,1次用“分裂党”来谈论陈独秀的托派问题。
此外,毛泽东评说陈独秀的负面概念还有:
1、反革命。在八七会议上,毛泽东说:“广大的党内党外的群众要求革命,党的指导却不革命,实在有点反革命的嫌疑。”(37)《毛泽东文集》第1卷,第46页。这是毛泽东第一次用“反革命”一词来谈论陈独秀,此时陈独秀虽离开中央领导岗位,但仍留在党内,所以毛泽东用“有点”“嫌疑”,以示谨慎、留有余地。1929年底,陈独秀被开除出党,此后毛泽东使用“反革命”一词时不再这样小心翼翼,譬如在七大预备会议上,毛泽东直接说:“后来,陈独秀反对我们,搞成托陈取消派,走到反革命方面去了。”(38)[日]竹内实主编:《毛泽东集补卷》第7卷,苍苍社1984年版,第263页。
2、假马列主义。毛泽东认为陈独秀之所以在大革命后期犯右倾机会主义错误,是因为他不懂马克思主义、不要马克思主义。毛泽东认为陈独秀虽然也曾“信仰”过马克思主义,但从本质上看,他“不是马列主义者,而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激进派”,“是假马列主义”。
3、叛徒。1936年毛泽东在和斯诺谈及大革命失败的责任时说:“陈独秀是个不自觉的叛徒”。(39)[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第154—155页。毛泽东此时的意思是陈独秀对大资产阶级退让导致了大革命的失败,是不自觉地出卖了无产阶级的利益。1949年以后,他再用叛徒这一概念来评说陈独秀时,则是把他看作“阶级敌人在我们党内的代理人”。(40)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2卷,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346页。
4、独裁者。“陈独秀是中国党的彻头彻尾的独裁者,他甚至不同中央委员会商量就作出重大的决定。‘他不把共产国际的命令给党的其他领导人看……甚至于不和我们讨论这些命令。’”(41)[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第154—155页。
毛泽东称陈独秀是独裁者,而不是我们熟知的“家长制作风”,联系前后文看,可能是指陈独秀对共产国际的某些指示,如对“五月紧急指示”,采取了拖延、虚与委蛇等做法。事实上,当时有苏联顾问和国际代表在中国直接指导中国革命,陈独秀要完全不传达、不讨论、不执行是做不到的。瞿秋白曾明确说:“尽管独秀有这样那样的错误,有的错误甚至是严重的,但是一些重大问题,是经中央集体讨论的。”(42)周永祥:《瞿秋白年谱新编》,学林出版社1992年版,第208页。
5、不成材、不成器。毛泽东认为陈独秀虽在中共一大到五大被选为党的最高领导人,但他“不成材”、“不成器”,没能很好地承担起党赋予他的重任。
毛泽东还给陈独秀贴过“坏人”(43)《毛泽东文集》第6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02页。、“敌人”、“反面教员”(44)《毛泽东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72、331页。、“不可救药”(45)《毛泽东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72、331页。、“投机分子”等标签。
毛泽东对陈独秀的评述经历了从赞颂到批判的过程。1927年以前,毛泽东对陈独秀充满了崇敬。1927年因陈独秀不赞成毛泽东在湖南搞的农民运动,双方渐起冲突。“八七会议”是毛泽东对陈独秀的评价从颂扬到批判的转折点。会议正式解除了陈独秀中共最高负责人的职务,并承认此前的中央指导机关犯了右倾机会主义错误。毛泽东在会上认定“国际代表报告的全部是很重要的”(46)《毛泽东文集》第1卷,第46页。,并揭发和批判了陈独秀在大革命中的错误。从1927年到1949年,毛泽东虽多次批判陈独秀,提醒全党不能重犯陈独秀的尾巴主义、绝对主义等右倾错误,但也始终承认陈独秀是其接受马克思主义、走向革命的引路人,是“五四运动时期的总司令”,“做了启蒙运动的工作,创造了党”。(47)《毛泽东文集》第3卷,第294页。新中国成立以后,毛泽东仍在不少场合提起陈独秀,但与1949年以前相比,批评、指责的多,正面肯定的少。1951年,毛泽东欣然同意胡乔木在《中国共产党的三十年》中把陈独秀是五四时期“最有影响的马克思主义宣传者和党的发起者”改为“有很大影响的社会主义宣传者和党的发起者”。(48)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949—1976)》第1卷,第361页。1953年底,在民国时期累计印刷10次,共计印行3.2万册的《独秀文存》被禁。该书收录了陈独秀从1915年到1921年所写的主要论文、随感和通信。
据笔者统计,毛泽东先后提及陈独秀近120次。如何辩证看待毛泽东的这些评说?笔者认为以下几点需要特别重视:
(一)毛泽东的任何一次评价都不是对陈独秀一生的评价,不能以其某次评价作为对陈独秀的盖棺定论。陈独秀一生变化繁复,康党——革命党——自由派——共产党——反对派——自由派,这个人生轨迹中的任何一部分都不能简单地用片言只语来评判。比如毛泽东曾称陈独秀为反革命,这个概念不仅不能用来概括陈独秀的一生,而且也不宜用来评价脱离共产党之后成为反对派领袖的陈独秀。当时陈独秀等人虽然不赞成共产党领导的武装斗争,但他们只是在言论上发发声,在行动上并没有采取任何反共措施。他们是把蒋介石和国民党作为自己主要敌人的。因此从某种角度看,他们应该是共产党的同路人。值得一提的还有,九一八事变后,陈独秀不仅率先提出建立“抗日联合战线”,还与彭述之、罗汉联名致信中共中央要求合作抗日,但当时中共正处在极左路线统治下,对陈独秀等人的建议未予理睬。
(二)毛泽东对陈独秀的一些正面评价,如“五四运动的总司令”、“五四运动中代表左翼”、“创造了党”等虽已被学者们普遍认可,但对这些说法的理解其实也存在简单化问题。
改革开放以后,随着思想解放的潮流,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研究陈独秀,毛泽东的《如何研究中共党史》及其在中共七大期间的一些讲话、报告被发掘出来,成为替陈独秀翻案的重要依据。这个工作有利于推倒过去强加给陈独秀的不实之词,但这些提法仍需要进一步地分析和研究,不可因为它们肯定和褒扬陈独秀就简单地全盘接受。
“陈独秀是五四运动的总司令”。很多学者都借毛泽东的这句话来高度评价陈独秀在五四运动中的贡献。但五四运动有广义和狭义之分。狭义的五四运动是一场自发的群众性爱国运动,它的发生跟梁启超、林长民、蔡元培有着直接的关系,跟陈独秀的关系并不大。有人举出陈独秀刊登在1919年5月4日《每周评论》上的文章《两个和会都无用》,论证他和五四运动的发生有着直接的关系,但他们忽视了时间问题,即北京各高校的学生酝酿游行示威是在5月3日,5月4日学生们走上街头时没有也不可能读过陈独秀发表在5月4日《每周评论》上的文章。
相比较而言,毛泽东的另一个评价——陈独秀是“五四运动时期的总司令”要恰当一些。五四运动时期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大体上等同于新文化运动时期。陈独秀主编的《新青年》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面旗帜,在当时对一般青年确实有非同凡响的影响力,因此称之为“五四运动时期的总司令”有相当的道理。但同时要看到,倘若没有胡适倡导的白话文运动,没有蔡元培力邀陈独秀出任北大文科学长,没有北大“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文化氛围,《新青年》会有多大的影响、新文化运动能形成多大的声势都未可知。为此,陈独秀曾撰文说:“五四运动,是中国现代社会发展之必然的产物,无论是功是罪,都不应该专归到那几个人;可是蔡先生、适之和我,乃是当时在思想言论上负主要责任的人。”(49)任建树等编:《陈独秀著作选》第3卷,第545页。
毛泽东把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代表人物分为左翼和右翼,认为“陈独秀、李大钊是代表左翼的”(50)《毛泽东文集》第3卷,第289—290、358页。,胡适是“五四运动的右翼”。新文化运动是一场以提倡民主、科学,反对专制、愚昧为中心的思想启蒙运动,自由的思想、自主的精神和批判的态度是五四精英群体的共性。新文化运动的领袖们信奉“君子和而不同”、“真理愈辩愈明”和“思想自由、兼容并包”,个体之间思想有差异,乃至进行思想交锋都是正常的行为。毛泽东把胡适认定为“五四运动的右翼”,可能与胡在《每周评论》上发表《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有关。但李大钊在致胡适信中明确说自己有的观点和胡适“完全相同”,“有的稍相差异”(51)《李大钊文集》下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8页。,这说明李、胡的观点并非完全对立。胡适以君子态度行事,为李大钊的来信加上“再论问题与主义”的标题,全文刊载在自己主编的《每周评论》上,双方开诚布公地讨论、切磋,两人的友情丝毫未受影响。1922年5月,胡适提出以建立“好政府”为核心的政治改良思路,此时李大钊已是中共北方地区的负责人,但他仍在由胡适起草的《我们的政治主张》上签名表示赞成。对胡、李二人关于问题与主义的争论,陈独秀表示:“改造社会和行船一样,定方向与努力二者缺一不可。”(52)任建树等编:《陈独秀著作选》第2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18页。
毛泽东说陈独秀“创造了党”。这是说陈独秀是党的缔造者之一,即陈独秀和其他人一起“创造了党”。这一看法无疑是正确的。从陈独秀在建党时期的贡献看,他应该是“最有影响的马克思主义宣传者和党的发起者”,即党的最主要的缔造者之一。
(三)在毛泽东有关陈独秀的评述中,讨论陈独秀大革命后期错误的内容最丰富,辩证地对待这些论述,应该看到:
1、毛泽东曾用“幼年性”概括大革命失败的原因,这非常值得重视。提及大革命失败的原因,过去讲得最多的就是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但实际上毛泽东还有如下一段表述:“中国共产党方面,在第一次统一战线时期,它是幼年的党,它英勇地领导了一九二四年至一九二七年的革命;但在对于革命的性质、任务和方法的认识方面,却表现了它的幼年性,因此在这次革命的后期所发生的陈独秀主义能够起作用,使这次革命遭受了失败。”(53)《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316页。毛泽东这里提及的“幼年的党”、“幼年性”,很形象、很贴切。从1920年中共早期组织成立到1927年大革命失败,中共不过7周岁,而它的合作者中国国民党,若从1894年兴中会成立算起,已过而立之年,有丰富的斗争经验,有领导辛亥革命、护法运动等光荣历史,还有孙中山这面在当时的中国影响很大的旗帜。(54)在1923年12月北京大学建校25周年时举办的有各界人士参加的民意测量中,孙中山得票473张,成为当时国内最有影响的人物。陈独秀虽然排名第二,但得票仅173张,比孙中山少300张。参阅朱务善:《本校二十五周年纪念日之“民意测量”》(一续),《北京大学日刊》第1411期,1924年3月5日。幼年的共产党虽然初生牛犊不怕虎,敢想敢干敢革命,但在如何革命,即“对于革命的性质、任务、方法的认识方面”还很懵懂,还不懂得把革命的原则性与策略性统一起来,还缺少革命斗争经验。目前学界从党的幼年性来研究大革命失败原因的文章还很少见。
2、毛泽东主张既要弄清问题、又要团结同志,反对把陈独秀一棍子打死。1945年5月,针对有的同志不愿意选犯过错误的人作中央委员,毛泽东指出:“如何对待犯错误的人,过去八七会议不要陈独秀出席,后来又不选他,过去还有人主张所有犯错误的人都不要,这些都是不对的。”(55)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中卷,第599—600页。党的六大“把陈独秀赶走得干干净净”,“选举出的中央纯洁得很”,但并没有从此万事顺利,后来还是“翻了筋斗”。(56)《毛泽东文集》第3卷,第289—290、358页。他认为当时中央在处理陈独秀的问题上有不妥之处,“一方面,没有使干部在思想上彻底了解当时错误的原因、环境和改正此种错误的详细办法,以致后来又可能重犯同类性质的错误;另一方面,太着重了个人的责任,未能团结更多的人共同工作。”(57)《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938、953—954页。毛泽东指出,过去中央以惩办主义的方式方法对待犯错误的人,从感情上说是可以理解的,但不够冷静和理智,没有“把理智放到第一位”。“过去对陈独秀,对李立三,痛快明了,从感情上说倒很痛快,没有烦恼,但结果搞得不痛快,很烦恼。……所以我们要下决心不怕麻烦,下决心和犯过错误的同志合作。”(58)《毛泽东文集》第3卷,第362页。毛泽东认为对待犯错误的人,要采取“既要弄清思想,又要团结同志”的方针,才能达到“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目的。
3、毛泽东把陈独秀作为大革命失败的第一责任人问题。当时的中国共产党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在政治上和组织上受共产国际领导。由于多种原因,共产国际又被苏共和苏联所控制,成为维护其利益的工具。所以,斯大林及其领导下的共产国际才是第一责任人。陈独秀在《告全党同志书》中说:“我自从一九二〇年(民国九年)随诸同志之后创立本党以来,忠实的执行了国际领导者史大林、季诺维也夫、布哈林等机会主义的政策,使中国革命遭了可耻的悲惨失败。”(59)任建树等编:《陈独秀著作选》第3卷,第85页。有人认为陈独秀这是为自己开脱,斯大林和共产国际是宏观的指导者,陈独秀领导下的中共中央是具体指导者,理应负更大更直接的责任。历史的事实是,当时陈独秀和中共中央在中国应如何革命的问题上真是“使唤丫头拿钥匙——当家做不了主”。共产国际“提供给中国共产党的不是什么‘意见’,而是干脆发的命令,中国共产党显然甚至无权不接受”。(60)[美]埃德加·斯诺:《西行漫记》,第155页。更有甚者,“从1923年到1927年的5年中,苏共中央政治局为讨论中国革命问题开过122次会,作出过738个决议,平均下来一年是147.6个决议,也即平均两天半一个。这么大量的决议、指示像雪片似的从莫斯科飞来,有的是直接给中共中央的,有的是通过共产国际的代表来指导中共中央的。大事如孙中山在世时为实现国共合作,要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小事如蒋介石执掌国民党大权以后,什么时候派什么人去找蒋介石谈话,谈话要注意什么等,都有指示。”(61)冯东书:《陈独秀一案有了新说法》,《炎黄春秋》2004年第1期。1924—1927年,共产国际有代表常驻中国指导中共工作,大批苏联顾问直接参与中国革命,指导国民党的改组、建军、北伐等具体工作,他们的实际权力超过中共的领导者,遇有重大问题往往只能听从他们的意见。
在把大革命失败的主要责任推给陈独秀的同时,毛泽东在《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和其他一些论述中,对陈独秀在这一时期的历史功绩采取了淡化的叙事方法,其责任则被凸显出来了。譬如《决议》中写道:“中国人民的反帝反封建的大革命,曾经在共产国际的正确指导之下,在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的影响、推动和组织之下,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和伟大的胜利。中国共产党的全体同志,在这次大革命中,进行了轰轰烈烈的革命工作……在中国革命史上写下了极光荣的一章。但是……由于在这次革命的最后一个时期内(约有半年时间),党内以陈独秀为代表的右倾思想,发展为投降主义路线,……以至于当国民党叛变革命,向人民突然袭击的时候,党和人民不能组织有效的抵抗,这次革命终于失败了。”(62)《毛泽东选集》第3卷,第938、953—954页。
4、毛泽东虽然批判了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但他在反思“陈独秀主义”中提出的革命原则与策略应该得到珍视。过去说陈独秀在大革命时期实行“一切联合,否认斗争”政策,不敢同国民党右派斗争,放弃了无产阶级在统一战线中的领导权,主要是指中共在国民党二大、中山舰事件以及整理党务案问题上的三次妥协。目前学者们根据史料已经得出了明确的结论:在国民党二大上主张让步的是苏联顾问鲍罗廷,其目的是“不吓跑中派和不无谓地刺激右派”;中山舰事件发生后,中共广东区委和苏联顾问季山嘉主张反击,但比季山嘉地位更高的苏联访华使团团长布勃诺夫建议退让,最终莫斯科采纳了布勃诺夫的主张;蒋介石在国民党二届二中全会提出“整理党务案”时,彭述之受中共中央委派到广州指导出席此次会议的中共党团,曾明确表示“不能接受”,后来鲍罗廷却按照莫斯科的指示接受了蒋介石的要求。(63)参阅唐宝林:《陈独秀全传》,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431—444页。
对于所谓陈独秀压制工农运动的问题,不少文献都能证实,随着北伐战争而兴起的工农运动虽对革命的发展有积极的推动,但也存在着不少过火行为。当时武汉、长沙、广州等地的工人“工资加到骇人的程度,自动缩短工作时间至每日四小时以下,随便逮捕人,组织法庭监狱,搜查轮船火车,随便断绝交通,没收分配工厂店铺,这些事在当时是极平常而普遍的。”(64)刘少奇:《关于大革命历史教训中的一个问题》,《党史研究资料》1980年第5期。在乡村,农民喊着“有土皆豪,无绅不劣”的口号,吃大户,游街,擅自捕人斗人乃至杀人的现象随处可见。陈独秀一方面积极鼓励党员“到农民中去”,并成立以毛泽东为书记的中央农委,指导农民革命,另一方面及时纠正工农运动中“左”的做法,这一切无可厚非。过去人们认为“工农运动天然合理”,“把大革命失败的原因看成是纠‘左’的结果,其实,这是一种历史的误解”。(65)孔凡岭:《重评陈独秀大革命中的纠“左”问题》,《齐鲁学刊》2005年第5期。
有关陈独秀不重视军队工作、不懂得武装斗争的重要性问题。事实是莫斯科和共产国际一直不允许中共组建自己的军队。苏联出人出钱帮助国民党建立黄埔军校,培训军事干部,并多次送给国民党大量的军刀、大炮、来复枪、机关枪,却只给中共送来一些马列主义的小册子,没有给过一杆枪和一颗子弹。在大革命中,陈独秀曾向国际代表交涉,希望能把支持国民党的枪械匀出一些给中共,以武装农民,建立“独立的军事势力”,却被国际代表以容易“惹起国民党的疑忌及农民反抗国民党”为借口严辞拒绝。(66)任建树等编:《陈独秀著作选》第3卷,第88页。许多人都把“五月紧急指示”中提出的“动员两万共产党员,再加上来自湖南、湖北的五万革命工农,组建几个新军”(67)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编:《共产国际、联共(布)与中国革命文献资料选辑(1926—1927)》下卷,第299页。,作为斯大林重视中共军队建设的依据,拿陈独秀拒绝执行莫斯科的这一命令作为他犯了右倾机会主义的证据。问题是此时已经到了1927年6月,当时中共如何能一下子获得这么多军械,并迅速把普通工农训练成军队?没有枪支,怎么组建军队?没有枪械,没有训练过的普通工农又怎么打仗?
综上所述,大革命时期中共虽然存在着不少右倾错误,但把这些错误全部归到陈独秀身上有失公允。
因此,若把大革命的失败都归结为陈独秀的右倾机会主义,明显不符合历史实际,但毛泽东是个善于总结历史经验、善于从失败中寻找新路的伟人。他把大革命的失败归罪于陈独秀而不是斯大林和共产国际,可能是因处在特殊历史环境下无法言说。(68)毛泽东曾在六届七中全会上说,在《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对共产国际的错误问题是“故意不提”。参阅《毛泽东文集》第3卷,第283页。但是他提出的不少建议,如要注重军事,党在统一战线中要保持独立性等,确实切中了大革命失败的要害。此后,在探索中国革命的道路中,毛泽东把新民主主义革命界定为共产党领导下的农民革命,并把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党的建设概括为“中国共产党在中国革命中战胜敌人的三个法宝,三个主要的法宝”。(69)《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606页。1930年他提出“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中国同志了解中国情况”(70)《毛泽东选集》第1卷,第115页。,开始独立自主地探索中国革命的道路。后来独立自主成为毛泽东思想活的灵魂之一。这些都与毛泽东对大革命时期“陈独秀主义”的反思有着密切的联系。
如本文第二部分所述,毛泽东在评说大革命后期陈独秀所犯的错误时,除用过右倾、右倾机会主义这些学界熟知的概念外,还用过很多概念,如投降主义、修正主义、尾巴主义、绝对主义、保守的主观主义等。这些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是有很大差别的,用来阐述陈独秀在大革命后期的错误,并不能引导人们从多角度来认知,反而容易导致误解和误读。比如“投降主义”,陈独秀一生虽然多次被捕,但从未对敌人屈服,或出卖阶级、国家、民族利益。大革命时期中共对国民党有迁就和妥协,但当时是国共合作,对国民党让步不同于向敌对势力退让,更何况这些让步执行的是共产国际的指示。
“近代的历史学只是史料学。”(71)《傅斯年文选》,四川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第64页。史料的收集、整理、辨析是历史研究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党史也是历史,它的繁荣、进步需要不断发掘资料,大量占有资料,然后从中得出实事求是的结论来。倘若不是这样,而是从某些文件或某个领导人的论述出发,找些一鳞半爪的史料作支撑,甚至“削足适履”,阉割或曲解史料,必然影响党史的科学性和严肃性。毛泽东对陈独秀的许多评说非常精彩,但倘若我们不是在充分占有资料的基础上辩证地对待这些论述,那么就不可能对陈独秀一生的是非功过作出符合客观实际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