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虎闱先生

迭 戈

民国版本鉴定资深专家陈克希（虎闱）先生，这次在姜晓铭兄陪伴下，顺利参会。

听晓铭兄说，陈老这次身体欠佳，引发眼疾，接到桃蹊书院主人傅天斌兄邀请，便迫不及待的准备参会，其目的就是会会老朋友。

陈老到过我家，后来又在株洲旧书展见过，这次十八届读书年会算是第三次见面。

虽然我们见面不算多，但时常有联络，私交甚好。我也是在陈老身上，学了些鉴定民国版皮毛功夫。对于陈老我是十分尊敬的，执弟子礼。

会议报到的那天晚上，我飞机晚点四十分，晚餐成了宵夜，一进餐厅，就看见陈老，急忙致意，他坐在另一桌。

酒过三巡，两桌酒席就乱了套，各自找老友们敬酒神聊，陈老来到我处，说，任理，见到你太高兴了，我们是老乡，见面真好！

陈老祖上是湖南长沙的，他父亲很小就随父去了上海，而陈老生于上海，对长沙也无太多印象，在陈老的记忆中，祖、父辈们交谈，说的是长沙方言，因此，陈老只残留了一点长沙方言记忆，但情结久久难解。

他依稀记得几个单词，告诉我，长沙话，吃饭叫恰（音）饭，父亲叫牙老倌，爷爷叫嗲嗲……

一个生活在异乡的老者说起方言，听起来除了亲切，更多的是感动，这份感情是藏在骨子里的。

17 日下午，我们一行人前往金堂参加流沙河九十诞辰纪念会，晚餐酒余时，我走到陈老那一桌边，又跟陈老聊上了。

陈老问我，钟（叔河）先生现在身体如何？我告之，钟老身体尚好，就是与你一样，有眼疾〈注：钟老年轻时，因父去世，悲伤之下，患上青光眼），时常眼压高，他不怕死，却生怕失明，失去编著与阅读的能力。

陈老说，年轻时，他就见过钟老，那时钟老一到上海，就会去上海古籍出版社买书。上古门市部分了二个组，一个是古籍组，一个是新文学组（民国版），当时，门店规距很严，师徒关系分明，名家、长者来店都由师傅出面接待，而一般读者则由徒弟打理。

钟老常在新文学这边流连，去古籍处的次数较少。有一次，陈老的师傅指着陈老说，那个青年也是长沙人，钟老很高兴，走上来主动与陈老聊天，从此结成知交。

陈老还说这样一个事，当时赵家璧先生也常来书店，有次要陈老帮印名片，那时赵先生的名片，正面是中文，背面是英文。赵先生的英文那面，姓名为 “zhao jia-bi”，陈老说， 现在不流行这样写了， 应该用“jia-bi zhao”。赵先生听从了陈老的意见，用红圆笔对名片进行了修改，并将单位地址改为住宅地址。

陈老说，当时喜欢赵家璧先生编的 “良友文学丛书”，问赵先生出了多少本，赵先生说，记不清了。陈老后来特意去拜访北师大的新文学老教授朱金顺先生，老先生也记不清了。此事成了一桩悬案，陈老引以为憾。

陈老在书店工作多年，见过的世面自然是多的，应该还有更多的故事可以挖掘。

记得2018 年12 月下旬，在湖南醴陵陪陈老逛旧书展摊，旧书摊摆满各类旧籍，我独对民国版感兴趣，虽早识克希师，但未认真讨教，这次正好有各种实物书，正是学习的机会。

克希老师翻着一本本民国版，耐心教我识材，如就纸质来说，道林纸为上佳，其次是土纸，土纸虽看起来粗糙，纸面不均匀，有草纸的感觉，但能保存很久，再次为油光纸，纸页虽旧，却纸面有光泽，这种纸年旧必脆，易损坏，另报刊纸，如同旧报一样，边上慢慢脆化，品相不佳，泛黑黄。收藏这些版本，纸品是一种重要的衡量标准。仿制的版本( 做旧版) 就从纸质基本可区分开来。

藏品的另一个重要价值标准，就是：

1、历史价值

作者的身份，以及所经历特殊事件、历史关键时刻、重大事件记载，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如回忆录、日记、信件等编著的书籍。

2、艺术价值

艺术书籍，如版画、画册，包括书籍中的插图，当以清晰、优美为佳，有插图书的价值远高于同名无插图的书籍。

3、文献价值

书籍的初版本，错版本，毛边本等也是一个衡量的标准。克希老师说了一个故事，《共产党宣言》初版本为红色封面，上印马克思头像，书名错为《共党产宣言》。

2005 年，一对山西夫妇，来到上海一大纪念馆，带着《共党产宣言》初版本，进行有偿捐献，于是请克希师去鉴定，这本是迄今发现的第十一本，价值过百万。当初发行时，发现错误及时收回，但仍有部分进入市场，因此才有如今流入书市。第二版更正书名，换成了蓝色封面，头像换成马列两人头像。

这些文献式的书籍，承载了历史的记忆，供后人研究提供了准确的时间资料。

在逛旧书摊，我看见了一本民国三十五年发行的精装本《西北东南风》，作者是大华烈士。大华烈士即简又文先生，早年从军，著有自传《西北从军记》，曾任冯玉祥军中政治部主任，著有《冯玉祥传》。后入政界再转学界，成为太平天国史研究专家，著有系列关于太平天国专著，如《太平天国全史》、乡治考、田政考等，在史学界享有盛誉。

《西北东南风》用的是油光纸，约七成品相，红色布面已褪色，内书脊处已开裂，但书页完好，书角轻微破损。摊主开价一千八百元，留下了一句 “喜欢的话，价格可以谈”，看此书，我的确心动，很难遇见实物，但价值太不亲民，克希师拉了我一下，我明白用意，只好恋恋不舍合上书籍。

离开书摊，克希师对我说 “做旧书买卖，定价很重要，这书开价一千八，你根本无法还价，高的离谱，你就是杀半价，也要九百，不值。七八百还算合理，如果需要该资料研究，九百咬牙也过得去。但你能开口杀半价吗？也是对摊主的不尊重”。的确如此，买书不是菜市场，买卖双方都要有点尊严，合适才能成交，或许在摊主的眼里，它就是这个价值，当然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摊主入手时，该书就上千元。

事后，我与朱晓剑、傅天斌兄聊及此事，他们说在理，特别是经营毛边书局的傅兄告诉我，凭他二十一年的旧书经营经验，旧书的市场价也跟行情相关，好书不一定贵，贵书不一定有经济价值，此中平衡，非久浸此道，而不知。

哈哈，傅兄总是为卖主说话，或许留着一丝旧书经营的执着与情怀。聊书价，太俗。毕竟读书不是买卖。（注：《西北东南风》一书，在1987 年由重庆出版社出版，2000 年，上海书店再次出版，不用为此书纠结，该书多记民国轶事。）

陈老在缥缈书局冉大的书摊，购得一本木刻大家刘铁华的《木刻初步》民国版，开价300 元，陈老认为值，也没还价。（注：其实是半卖半送，这次会面，陈老跟我说，这本书买了以后，因眼疾，再也没买过民国版本的书了，以后也不会买了。）

事过两年了，我仍记忆犹新，用陈老一句话 “能见面真好”，期待明年杭州读书年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