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随/Hu Sui
19世纪,由于政治上的影响,西方现代艺术对印度艺术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首先是学校上,在英国的支持下,印度加尔各答工业艺术学校①、马德拉斯政府艺术学院等众多现代艺术院校相继成立,为印度接受西方现代艺术构建学术平台,让更多的学生和精英阶层能接触到现代艺术。其次英国让这些官方院校采取英语教学以培养印度本土公民,且在进行课程设置的时候,以西方艺术为主,这直接导致了传统的印度绘画开始走向衰落。印度学生对于“艺术家”也有了一种新的定义,认为能够掌握现代主义技法,并进入著名的“美术展览”②,才是艺术家,这是明显的欧洲传统。之后,印度一些艺术家意识到,这样的教学方式和艺术观念不仅会逐渐让印度美术从过去辉煌的历史中黯然失色,也会让一部分印度传统画家没落,正是在这种民族美术危机的背景下,一种全新的、独特的印度美术教育理念应运而生。
1896年7月,英国艺术史学家欧内斯特·本菲尔德·哈韦尔(Earnest Benfield Havell)担任加尔各答政府艺术学校校长。③虽然哈韦尔是一个欧洲人,但是他依然坚信印度的艺术教育必须建立在印度传统艺术的基础上。
在他到达加尔各答之前,就已经在一份声明中表达了他对加尔各答艺术教育体系的不满:“设计是所有艺术的基础,而对设计的研究却完全被忽视了,在整个绘画课程中,传统东方艺术或多或少被忽视,这样会把印度艺术学生引向错误的方向,这是地方艺术学校最糟糕的地方。”对此,在他担任校长之后,对加尔各答教育体系进行调整,一方面设置了印度传统艺术课程;另一方面在学校创建工艺项目,教授“装饰设计”,课程包括模板制作,壁画漆器制作,以及彩绘玻璃窗的制作。④他努力在加尔各答政府艺术学校推广印度的设计和工艺传统,想将学校的课程“印度化”,但他的努力仅仅集中在重振印度“装饰”艺术部分,没有很好地与西方现代艺术理念结合。
在19世纪90年代后期,哈韦尔的重点开始转向对印度美术领域的教育改革,他努力改进学校收藏的艺术品,特别是莫卧儿的微型画和阿旃陀壁画的样本,以及拜占庭和早期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复制品,这是转变的开始。纳纳克·甘古利(Nanak Ganguly)的一篇报道写道:“1896年哈韦尔在接管加尔各答政府艺术学校时,他觉得教一个印度人去模仿皇家学院的艺术品是有害的,直到1904年,他几乎卖掉了学校艺术画廊里所有的西方绘画和古董石膏模型,代之以印度绘画。”⑤作为加尔各答政府艺术学校的校长,哈韦尔一方面致力于在西方争取对印度艺术的“公正”认可,另一方面鼓励学生创作“真正的”当代印度艺术,他认为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但事与愿违,他的两项措施,一是将古典古董从教室中移除,二是用精美的莫卧儿艺术取代画廊里的欧洲绘画,遭到了校内学生和全国媒体的反对,这也反映了当时西方艺术在印度不可或缺。但哈韦尔也坚持认为西方艺术在印度永远不可能繁荣。他认为,印度的绘画即使采用了西方的绘画技巧,也必须保持印度精神,正是由于他的不懈努力,印度才开始了新的艺术运动,以恢复失去的价值,并且出现了一个独特的印度画派,后来被称为“孟加拉画派”。
孟加拉画派的先驱是阿巴宁德罗纳特·泰戈尔(Abanindranath Tagore),他的工作是重新发现古代和中世纪印度艺术的精华,并在现代环境中重新创造艺术。他也是第一个发展出一种典型的印度风格的人,其特点是精致的线条和颜色以及抒情的浪漫主义,这种“印度风格”在全国范围内传播开来,并且孟加拉学派具有浓厚的民族特色。
1905年,加尔各答政府艺术学校副校长去世后,哈韦尔通过外交手段争取到了学校的支持,并任命阿巴宁德拉纳特·泰戈尔担任副校长。阿巴宁德拉纳特的“印度风格”或“东方风格”绘画成为一种新的民族艺术。不久,他身边聚集了一群专心致志的学生,以他为先驱,这群新的艺术家——被称为“新加尔各答学派”或“孟加拉学派”,这个学派发展了一种风格,这种风格将情感品质置于形式和比例的正确性之上。将“印度母亲”塑造成为孟加拉反分裂的标志性形象。在这里她被想象成一个穿着藏红花的年轻禁欲女人,双手拿着一串念珠、一捆谷物、布料和一份手稿——象征着食物、衣服、精神救赎和教育的承诺。因此,抽象的民族主义理想被赋予了一种有形的形式。
“孟加拉学派”的主要标志是绘画技巧,它赋予每幅画一种微妙的单调的效果,或者是一层又湿又暗的色彩。这些视觉属性更多的是用来表达情绪和思想,而不是具体存在的表征,同时去除物理环境的特殊性,也模糊了故事的物理背景。正是这种情感的表达,使得这些画作能够被民族主义者或东方学旁观者所解读。为了对抗西方的学术风格,孟加拉语学校开始提供了一套印度风格的公式。但随着公式取代了公式,开始形成新的艺术运动。在新的创新趋势和印度绘画中,更多自觉的现代主义浪潮不可避免地出现在学校之外,公然挑战了印度风格的既定类别。比如阿巴宁德拉纳特的学生南达拉尔,开创了多项形式和在构图方面进行大胆的尝试。他的优势在于装饰性和直线型,以及创作更有活力和自然主义的作品,因为他更需要开始在一个扩大和开放的规模上绘画。尤其是在圣蒂尼克坦和其他地方进行的壁画项目,使他的大部分创作力得以释放。
阿巴宁德拉纳特在印度创造了一个新的起点,带来了印度艺术的复兴。就像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的学者在经历了数年的黑暗和荒凉之后,发现了古代文化一样,阿巴宁德拉纳特也发现了印度失落的艺术宝藏。这种对黑暗的觉醒和随之而来的新的理解,几乎在艺术活动的各个方面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包括绘画、雕塑、建筑、书籍插图、设计、商业艺术、平版印刷、雕刻等等。
阿巴宁德拉纳特努力创建一个“印度式”的绘画。这可以追溯到1897年,有两位艺术家的风格,对他画的形式和内容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其中一个是画家弗朗西斯·马丁代尔(Frances Martindale)的姐夫,在他家做客的时候,弗朗西斯的姐夫送给了他一套印度微缩画;学者们推测,这张微型画册可能是晚期莫卧儿绘画的范例。这套画向阿巴宁德拉纳特介绍了一种新的艺术形式,包括规模、形式和媒介。这不仅与他对欧洲风格的自然主义油画的厌恶相一致,也与他突然产生的创作印度艺术的灵感相一致。根据沙斯古哈·塔库尔特(Tapati Guha-Thakurt)的说法:“艺术家感到他已经找到了印度艺术的道路,也找到了自己真正发展的方向。他对自己从欧洲导师那里学到的绘画技巧不满意,另外他对面前的新前景充满欣喜。阿巴宁德拉纳特虽然在欧洲学习,却仍然努力地使自己与西方艺术保持距离,尤其被一系列微缩画所吸引。”⑥
后来,阿巴宁德拉纳特逐渐远离政治,而他的艺术世界再现了一个等级结构。在这个结构中,有创造力的艺术家占据了最上层,脱离了手工艺人的实践和民族主义政治。工匠——裁缝、陶工和金属工人——住在大厦的第一层。知识分子、政治家和官僚占据了二楼,个别的艺术家天才把自己放在大厦的最高层,正如沙斯古哈·塔库尔特所写的:“很明显,阿巴宁德拉纳特的艺术运动代表了一个重大的突破,它标志着新时代的到来——印度的‘艺术和艺术家’和在新的现代意义上的话语权。”⑦
在罗宾德拉纳特·泰戈尔(阿巴宁德拉纳特的叔父)被欧洲人所熟知之前,阿巴宁德拉纳特在欧洲就已经被公认为是一位极有价值的艺术家。他经常用明信片来画油画和素描,把这些寄给他的学生,这也是作为鼓励他们追求艺术的一种方式。除了在他们的工作中给予帮助和鼓励,他总是准备帮助他们摆脱经济困难,这些资助使他的许多学生获得了成功。
虽然阿巴宁德拉纳特最终被哈韦尔说服到政府学校任教,但他们的教学风格并不完全相同。尽管哈韦尔的教育目标是复兴某些“独立的”技术和美学,以重新连接优秀的印度传统,但阿巴宁德拉纳特几乎完全专注于向每一位艺术家灌输一种文化认同感,以激发想象的力量。他的目标不是让他的学生去实践复兴传统主义,相反,他试图鼓励学生在一个清晰的、有基础的文化框架内使用想象力进行绘画。他没有教授一种绘画“印度艺术”的具体方法,而是坐在自己的画室里,周围是一群观看他绘画的学生。然后,他们会在自己的画上作画,把自己的作品带给他,让他检查,这些学生包括南达拉尔·鲍斯(Nanadalal Bose),都以他兼收并蓄的教学风格教授的,但在此之前,他们学习了画家伊什瓦里·普拉萨德(Ishwari Prasad)的传统绘画技巧和色彩构成方式。加尔各答艺术学院在1906—1907年间开始加速发展,新的艺术圈子涌现出大量绘画作品,符合“大师”的“印度风格”公式,在这段时间里,阿巴宁德拉纳特成立了比希特拉俱乐部(Bichitra Club),白天充当艺术教室和工作室,晚上举办音乐会和艺术沙龙等各种文化活动,相应地展示“新加尔各答学派”的绘画作品。并且通过东方艺术协会进行传播,正是这种艺术传播造就了今天的“孟加拉学派”。在哈韦尔和阿巴宁德拉纳特的共同努力下,20世纪上半叶,印度现代艺术教育走向了新的道路。
注释:
①这所学校是由一些印度和欧洲的绅士创办的,后来变成了加尔各答政府艺术学校。
②Thakurta Tapita Guha,The Making of a New ‘Indian’ Art:Artists, Aesthetics and Nationalism in Bengal. c. 850-1920(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2), p. 11.
③Kar Sri Chintamoni, Dey Mukul,History of Government College of Art and Craft(Calcutta: Centenary publication,1996), p. 21.
④同②,p. 151。
⑤同②,p. 154。
⑥同②,p. 69。
⑦同②,p. 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