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的清廉反腐之风

2020-12-06 13:24龙美光
云南档案 2020年6期
关键词:梅贻琦昆明夫人

■ 龙美光

众所周知,西南联大是一所国难时期在海内外享有盛誉的知名学府。2020年1月20日下午,习近平总书记来到位于云南师范大学校园内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旧址考察调研,在了解西南联大结茅立舍、弦歌不辍的光荣历史后,他深有感触地说:“国难危机的时候,我们的教育精华辗转周折聚集在这里,形成精英荟萃的局面,最后在这里开花结果,又把种子播撒出去,所培养的人才在革命建设改革的各个历史时期都发挥了重要作用。”

除了办学成绩的卓著,在弦歌不辍的读书声中,清廉无私,反对腐败,也是这所战时临时大学最难得的廉洁文化本色。

反贪反腐名闻全国

作为一所因抗战而诞生的大学,这所学校从诞生之日就以清贫治学行世。1937年11月,学校以长沙临时大学开学,校舍租借于岳麓书院和圣经学校等处,师生们甘贫乐道,在长沙度过了不平凡的几个月。不久,因宁汉形势骤转直下,危及长沙,又不得不迁徙昆明。翌年4月,学校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并于5月4日在昆明开学。

联大迁滇后,一开始不得不租借民居、庙宇、商行及当地中学的校舍等继续办学。到了1939年,新校舍在昆明大西门建成,才算有了自己的新家。但是所谓新校舍,只有食堂和图书馆是瓦顶平房,教室为土坯墙铁皮顶建筑,宿舍为土坯墙茅草顶建筑,可谓十分艰苦。但是,师生们并不计较生活的艰苦,反而牢记教书救国、读书救国的初心,在极端艰苦的环境中做最好的学问,学习时代最需要的知识,从而涌现了一批国家急需的栋梁人才。

在联大,广大师生深恶痛绝的是贪腐行为。在校内壁报、演讲会、座谈会和课堂上,不时渗透着反对贪腐的声音。当学校内外出现了贪腐的事件,联大作了迅捷的反应。

在校内。1940年1月,联大会计室会计出纳组事务员汪鸿芬等数人通过抬高外币兑换价格等手段,贪污盗用公款644.04元(不含会计室原已查得71.66元)。其贪污、挪用的款项,大部系教育部给清寒学生发放的贷金,致使学生不能按时领得贷金,穷学生因而“告停炊者大不乏人”。此举引起学生激愤,一致签名敦请校方严办。联大常务委员会查实后决定将其撤职,并责成出纳组王家祥主任限令该员将侵占各款即日缴出赔偿。王随之引咎自辞,联大另聘出纳组主任。随后,联大再查,又破获多起,“据闻关于电器款一项,即有数万元之弊端”,前后共查获涉案金额700余元(同年度新聘教授起薪380元)。至此,联大再未有贪腐案例见诸报端。

至于校外,首先爆发的是闻名全国的“倒孔运动”。马识途回忆,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爆发后,“日本人打到香港,听说中国有几位著名教授在香港回不来,其他一些重要的爱国民主人士也回不来,孔祥熙却用飞机把他的财物甚至他的洋狗也运回重庆了。这个消息传到联大,学生们非常愤恨。那时,吴晗正在给我们上《中国通史》课,在昆北食堂上大课。我跳到教桌上讲了孔祥熙从香港运狗回来的事,号召大家起来抗议。第二堂课吴晗在课堂上讲了‘蟀蟋宰相’的故事,引起了同学们对反动统治的极大愤慨。当时在外边失掉党的关系,疏散到云南来的一些同志,在昆明这个沉闷的空气下,感到十分压抑,要求发泄愤懑的情绪。”由此,联大爆发了反对“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反对“贪污腐化”,要求增加学生贷金的“倒孔运动”——“打倒孔祥熙!”“打倒贪污!”“实行廉洁政治!”这样的标语一时震动昆明。联大同学回忆,这也是“皖南事变”后同学们第一次上街游行。这一运动很快波及国统区的内迁院校,产生了较大的社会影响。

1945年,昆明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一二一”爱国民主运动。联大昆明校友会愤而宣言谴责反动当局:“我们怎能不感到悲愤,怎能不感到沉痛,面对着垂危的祖国,我们已看够了贪污腐化,看够了人民的苦痛和独裁作风的横行,我们正等待着胜利会给中国带来一些幸运,胜利会使中国走上进步的道路……”

正如史靖在《联大生活:民主堡垒巡礼》一文中所说:“联大学生的生活,把我也拉回到年青的心境。但他们似乎显得非常松懈,没有理想,然而谁也知道最先举起肃清贪污的旗帜者是他们,最先集体充当译员的也是他们。国际上最富声誉的是联大,迄今仍能多少维持自由研究的精神的也是联大。这个学府的师生,都在一种艰苦的生活中挣扎,但坚贞勇毅而充满了正义感的人才,就是这样孕育的。”

清廉之身 学人楷模

西南联大时期,时值抗战岁月,一方面是薪金微薄,一方面是物价飞涨。在这样的情况下,学生只好四处兼差,教师只好兼职兼课。昆明的大中小学和工厂、企业、媒体,处处有联大人兼差兼课的身影。再苦再累,不贪不腐,保持廉洁本色,这是联大人的本色。

和一般的教授不同,在校主持校务的梅贻琦常委(字月涵)由于校事缠身,并无太多兼职机会。除了并不高的薪金,一家七口在昆明的生活还靠夫人韩咏华卖定胜糕接济。韩咏华回忆:“我们和潘光旦先生两家一起在(清华)办事处包饭,经常吃的是白饭拌辣椒,没有青菜,有时吃菠菜豆腐汤,大家就很高兴了。教授们的月薪,在1938年、1939年还能够维持三个星期的生活,到后来就只够半个月了。不足之处,只好由夫人们去想办法。”

韩咏华说:“为了补贴家用,联大有很多教授的夫人要做一些零活。我也和潘光旦夫人、袁复礼夫人组织了一个‘互助组’,自制一种名叫‘定胜糕’的上海点心。糕是粉红色、形状像银锭,由潘夫人在乡下磨米粉、煮豆沙,并准备其他原料,我和袁夫人负责做成糕,再由我送到冠生园食品店去寄卖。冠生园离家很远,为了省钱,我总是步行,来往路程需要一个半小时。又舍不得穿袜子,光脚穿一双破旧的皮鞋,把脚都磨破了,腿肿得好粗。这段日子是够苦的。但是我们选了‘定胜糕’作为我们生产品的名字,以表达对抗战胜利的希望和信念。我把卖‘定胜糕’得的钱,给两个大孩子每人60元,读中学的每人25元,最小的也给5元,让他们添置学习用品。后来,梅先生很觉不安,因为教授夫人们孩子多,家务忙,顾了做零工,就顾不上管家,这样不是长久之计。以后由清华工学院为驻华美军承担设计,建造房子,得了钱分给教职工贴补生活,大家的日子就过得好一点了。”

韩咏华说:“月涵一向忙于校务,家里人怎样生活,是否挨饿,他全然不知。直到看见我这样狼狈,看到教授们的太太这样疲于奔命地维持生活,他才着了急,向重庆政府教育部为大家申请了一些补助。还有一次教育部给了些补助金,补助联大的学生,我们当时有四个子女在联大读书,月涵却不让领取补助金。我当时参加了昆明女青年会的活动,参加活动的还有龙云夫人、缪云台夫人等。大家要轮流备饭,一次轮到我备饭时,确实没有钱,就在大西门旁铺一块油布摆个地摊,把孩子们长大后穿不上的小衣服、毛线头编结的东西以及我自己的衣服等摆上卖,一个早上卖了10元钱,总算勉强把这顿饭备上了。这样,梅校长夫人摆地摊的事也就流传出去。”

梅贻琦刚任清华大学校长时,本来甲所住宅的一切日用物品包括手纸都是由公家供给的,有公务人员按时送到。他到任后一切全免,公私分清,私宅的一切自己掏钱。不仅如此,学校一迁到昆明,把校长专用的小汽车也交给学校公用了。“他外出开会、办事,近则步行,远则搭蒋校长或别人的车,无车可乘也从不埋怨”。郑天挺也回忆:“梅贻琦校长生活朴素,他的那件深灰色的长袍在四季皆春的昆明,是大家天天看得见的。1941年7月,我和梅贻琦、罗常培两先生在成都准备转重庆回昆明,梅校长联系成飞机票,恰好又得到搭乘邮政汽车的机会。……梅校长觉得邮车只比飞机晚到一天,既可以三个人不分散,还可以为公家节约两百多元,于是坚决退了飞机票。这种宁可自己劳顿一些而为公家节约的精神,是可贵的。俭朴正是他的廉洁的支柱。”

清华校友罗香林对此有一段深情的回忆:“(1939年)于4月6日抵达昆明,住小东门圆通旅店,即赴花椒巷六号,谒见梅先生,报告我在广州的住所,首被敌机所炸,幸好我未受伤,和今后我将在中山大学专心教书等情形。梅先生听了,似很高兴,即说:‘教书,诚然辛苦,但也还有喜乐。只要我们忍耐下去,环境总会好转的。’到了第二天的上午,我将去澄江的时候,梅先生亲自到了旅店来看我。而且带了一包冬天的衣服,说要顺便去典当,因为联大最近的薪水,还没有发领,只好先自典当周转。这更使我感动到几乎流泪,梅先生主持这么庞大的学校,也还要以典当周转,这一方面固然显示时局的艰难,一方面更显示梅先生的高风亮节。”

和梅贻琦一样,联大的其他负责人在国难当头的八九年时间里,也都能清廉自守,奉公自律,赢得了广大师生的一致赞誉。不仅如此,1942年10月,教育部为兼任行政职务的教授发给特别办公费,受到了25名教授的联名谢绝。他们在致联大常委会的信中说:“盖同人等献身教育,原以研究学术,启迪后进为天职,于教课之外兼负一部分行政责任,亦视为当然之义务,并不希冀任何权利。自北大、清华、南开独立时已各有此良好风气,五年以来联合三校于一堂,仍秉此一贯之精神,未尝或异,此未便接受特别办公费者一也。且际兹非常时期,从事教育者无不艰苦备尝,而以昆明一隅为尤甚,九儒十丐,薪水犹低于舆台,仰事俯畜,饔飧时虞其不给,徒以同尝甘苦,共体艰危,故虽啼饥号寒,尚不致因不均而滋怨。”此举一时成为美谈。

西南联大是一所充满家国情怀的学校,这所学校的清白之风也是其走向成功的内在文化之一。新中国成立后,一大批受到清廉之风熏陶的师生带着这种精神走向建设祖国的各个岗位,为祖国的强盛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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