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 颜,王 鼐
中国地质大学(北京)珠宝学院,北京 100083
线是空间中点运动的轨迹,具有一定比例尺度的形状,是构成设计中最基本的要素。中国艺术各种门类都把线元素作为创作的基础,运用贯彻得淋漓尽致,线的运用亦体现在中国传统绘画白描中,只用线条就可以勾勒出山水草木、奔车走马、亭台楼阁及珠翠美人,花丝镶嵌工艺采金为丝,以金代笔,与书法、白描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中国艺术各门类之间相互影响借鉴、印证,表现形式各有所长,承载着中华民族的文脉。在《美的历程》中,李泽厚先生提出了“中国特有的线的艺术”的观点非常值得深思。
线的艺术起源应从人类第一次接触线的造型并对此产生审美意识开始。在原始社会磨制石器的制造与发展过程中,人类开始关注石器材料的自然纹理以及外形打造,物块与物块之间的摩擦产生的纹理刺激着人类对线形美的认知与感受。在新石器时代出现的彩陶,造型优美,纹饰多样,其纹饰从写实到抽象,直至几何纹饰的出现,是人类运用线条元素进行艺术创作的一次大爆发。金属的出现丰富了人类造物的材料,新材质的出现刺激了人类的造型与装饰热情,人类开始在新的领域发挥艺术才能,当人类发现金属具有延展性,开始对其进行加工,制成团、块、条、粒、丝、片、箔等形状,春秋战国时期,金银错工艺描绘出威严肃穆的饕餮纹,铜镜上平雕工艺镂刻出古拙质朴的蟠螭纹,凤冠上细金累丝打造出雍容华贵的凤凰纹,无不展现着线条的艺术魅力。
首饰不是孤立存在的,线条元素也是器物首饰设计的基础要素。金银错工艺是在铜器上用金银丝或金银片镶嵌成各种图案花纹,用错石再磨错平滑,从而孕育了花丝工艺的产生。如现藏于哈佛艺术博物馆的战国嵌绿松石金银错鸟纹饕餮纹青铜壶,遍布壶体的金丝线造型纹饰,中间点缀绿松石片,呈现繁缛华丽的视觉效果,松石蓝与金丝金交相辉映,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纹饰通体分五层,间以两组相对的长三角形松石横纹,纹饰抽象,几何感强。上层饰以首尾相对而立的凤鸟纹,躯干抽象为网格状,填以松石,一足微抬,昂首挺胸,呈舞动状,颈部、头部、喙部、尾尖羽毛均以松石点缀,十分精致富丽;二层纹饰抽象为三角造型,纹饰之间连接成折线;中层饕餮纹仅以线条勾勒出饕餮形貌,线条排布疏密有致,富有节奏感;底层饰以两两相对的鸟纹,呈卷曲状,曲线优美对称,与中间三层纹饰形成对比。部分金丝折线形成的边角被处理成了圆角,恰好调和了抽象饕餮纹的生硬,使整个纹饰刚中带柔,细节丰富,耐人寻味。此壶纹饰线条规整,粗细均匀,曲直有度,与商代饕餮纹比较来看,褪去写实造型仅留下抽象的轮廓线,是线元素在器物纹饰上的成功应用。
在两汉时期,花丝镶嵌工艺不再依托制铜工艺,而逐渐独立成金银制作工艺门类。将金、银拉成细丝,通过对线的走势、弯折、对比、排布,以丝为主要造型手段,金银丝所构成的纹饰图样呈现出独特的视觉效果。如1969年定州市东汉中山穆王刘畅墓出土的掐丝嵌宝金辟邪,以金片锤制而成,昂首挺胸,踩踏在一张金片上,以金丝勾勒出口鼻花纹,神态逼真,配以宝石点缀,角与尾均由金丝缠绕,工艺精湛,周身饰以金属珠粒如星云密布,连点成面,点线对比,具有工艺研究价值与艺术审美价值。
富饶稳定的两汉时期,为花丝镶嵌的发展提供了沃土,丝绸之路的贸易沟通,使沿途各国优秀的金属工艺得以交融发展,技术与审美更加广泛多样。江西省南昌市出土的西汉废帝海昏侯刘贺墓两次共出土马蹄金、麟趾金73枚。在金币上围,共有花丝制成的线条图案6种,包含花丝种类有赶珠丝、金珠、螺丝、码丝、巩丝、正花丝、反花丝、麦穗丝和素丝。运用“掐、攒、填、焊”制成。金丝线条的排列组合可以形成如此多样的纹饰元素,不得不叹服古人的创造力。马蹄金、麟趾金的花丝纹饰的设计,引发我们对线的对比与统一的思考,不同线形元素之间的对比,达到细节的丰盛,总体仍是构成条形纹饰,细细看来却又千变万化。
中国的社会发展在唐代达到一个鼎盛时期,海路陆路的四通八达打开了人们的视野,经济文化的交流互通让唐代的金银工艺也达到一个巅峰时期,此时所展现的花丝镶嵌风格是繁复精巧,雍容华贵。金属加工技艺的提升,加速着花丝镶嵌的设计创新。如现藏于扬州博物馆的唐代嵌宝石莲瓣纹金耳坠,主要以金丝盘绕制成,上端金环中间贯以簧状金丝,尾部盘绕在金环上以点缀装饰,下端用一条花丝并素丝掐出莲瓣纹,焊接成球,坠以红宝石、珍珠与料珠。为使垂坠连接的金丝与整体比例和谐一致,在金丝上再缠绕一圈簧状金丝,这种形制一直沿用至今。为了宝石珠之间连接紧密,还在中间夹上一圈麦穗丝圆环,可见工匠对细节的追求。此件首饰的线条优美,比例和谐,细微之处又洋溢着巧思,在美的形式法则中关于节奏与韵律的描述,体现在这件首饰上,是内在规律约束下的灵活变化,为首饰之美增添活力。唐人热爱发饰,重视发钗设计,在花丝镶嵌的发展中,一些体量庞大繁复的头饰开始出现,这对花丝镶嵌的工艺水平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在古代,纹饰具有特定的意义与功能,随着中国皇权的衰落,曾经专供皇室使用的花丝镶嵌工艺日趋衰落,花丝镶嵌工艺只有与当代设计创新相结合才能扭转颓势,重新走向辉煌。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植根的文化沃土。”文化自信是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重要内容,花丝镶嵌工艺是中华民族数千年来积累下的伟大智慧,具有独特的中华审美内涵。
保护与传承优秀文化遗产具有不同凡响的文化意义。2008年,花丝镶嵌工艺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并加大对相关师资力量的培养投入,拥有高超技艺的花丝传承人走进高校,建立完善的学科体系,培养大批新的传承者。
花丝镶嵌的技法包括“掐、攒、填、焊、堆、垒、织、编”工艺手法。丝的种类已有素丝、花丝、麻花丝、凤眼丝、巩丝、麦穗丝、螺丝、祥丝、竹节丝、码丝、套泡丝、拉泡丝、赶珠丝等,均是以1根或多根细丝按一定方法绞拧,或用特殊工具盘绕或压扁制成的丝的形制。以这些不同形制的丝,又可以制成回文锦、枣核锦、6字纹、卷草纹、套古钱纹、花形纹、几何纹等等,这些纷繁复杂的纹样均可归结为几何线条元素的运用。花丝镶嵌在创新之路上仍然存在诸多限制,为更好地发展这门工艺,花丝镶嵌工艺尝试与现代首饰制作工艺相结合,市场上也纷纷出现以花丝纹饰为元素的饰品设计,为适应批量生产而简化为几根线条组成的小体积、轻体量的简约饰品。而花丝镶嵌对线元素的运用方法,正逐渐演化成中国风设计的视觉识别符号之一。
2014年APEC国礼《繁花》由王树文老师指导制作,以花丝手包、胸针和丝巾成组,其中花丝手包呈近似贝壳形,以传统的枣核锦为底纹,每个锦纹中心点缀圆形金片,似盛开的六瓣花,花与花紧密相连,又称“繁花锦”。金丝半圆龙骨撑起廓形,像地球的经线;下部装饰三朵抽象对称的花形纹,花瓣密填花丝,精致而富有东方韵味。手包的线条构成比例与尺度协调优美,粗细层次丰富,曲直对比强烈,虚实相映,疏密得当,细节上哪怕放大观察,每个部分都呈现出线元素运用的韵律感与和谐美,可谓当代花丝艺术之精粹。
2018年11月,我有幸参加了北京市花丝镶嵌国家培训课程的学习,亲身体验了从化料、拔丝、搓丝、鳔丝、掐丝、填丝到组件焊接的整个制作流程。设计并制作了银花丝作品——胸针《纸飞机》,以几何线条为外形,花丝平填后单丝焊接而成的创意过程中先锁定非传统外形,以粗丝掐制棱角分明的几何外观,内部填丝则沿用花丝传统纹饰,以构成思维对花丝线条进行排列组合,以平面造型展现立体透视,最终达到协调统一的视觉效果。
花丝镶嵌是古典的,也是现代的;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在花丝镶嵌创新设计的思考中,以中国美学感悟花丝之美。作为设计师,我们将凭借花丝镶嵌工艺的传统技法与当代设计理念相结合,创新性地设计并制作出能够反映当代审美内涵的作品,以文化赋予其灵魂,以工艺展现其体貌,让花丝镶嵌迸发永恒的生命力,对继承与发展传统花丝镶嵌工艺具有巨大的意义与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