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电影蓝皮书视野下的“想象力消费”电影

2020-12-06 01:42陈旭光
齐鲁艺苑 2020年5期
关键词:流浪科幻想象力

陈旭光

(北京大学艺术学院,北京 100871)

2019年的中国电影呈现出一种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样貌,开启了一个中国电影多元文化和多元消费的时代。

总体而言,无论在制作生产还是发行放映方面,中国电影产业都持续了2018年开始的“整体增速放缓”态势,进入到了一个稳定发展的“新常态”,也呈现出一种多元的结构形式。这与中国电影不再依赖明星和宣发,而进入“新口碑时代”有关,口碑与票房之间的正比关系,让一批优秀电影作品脱颖而出且坚挺持久。国产电影呈现出异彩纷呈的类型格局,其艺术生产也迅速消化,并吸收涌现出新潮流和新现象。例如现实主义美学精神被各种类型电影所吸纳,汇聚而成2019年最具影响力的“新主流电影”潮流,《流浪地球》《哪吒之魔童降世》等作品的巨大成功,则开启了一个笔者一直呼吁的中国电影“想象力消费”时代。

一、“蓝皮书”视野下中国电影2019地形图

2020年1月8日24时,历时十天,经过三轮即全国影/剧迷、北大/浙大学生、50余位国内知名影视专家的激烈票选,北京大学影视戏剧研究中心与浙江大学国际影视发展研究院联合推出了《中国电影蓝皮书2020》《中国电视剧蓝皮书2020》,并隆重发布“2019年度中国十大影响力电影”与“2019年度中国十大影响力电视剧”。

2019年度“十大影响力电影”分别是(按第三轮专家票选票数排序):《哪吒之魔童降世》(50票)、《流浪地球》(50票)、《少年的你》(48票)、《我和我的祖国》(48票)、《地久天长》(40票)、《中国机长》(34票)、《南方车站的聚会》(33票)、《撞死了一只羊》(28票)、《误杀》(27票)、《攀登者》(23票)。

一年一度的《中国电影蓝皮书》《中国电视剧蓝皮书》,由北大影视戏剧研究中心与浙大国际影视发展研究院合作推出,由笔者与范志忠教授合作主编,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是中国影视产业年度发展之“影响力电影”和“影响力电视剧”的案例调研分析报告,从2017年至今,已进行了3届,成为广受学界、业界好评的口碑书系。

“2019年度十大影响力影视剧”的筹备、评选工作亦吸引了专家、学者、影迷、剧迷、大学生等数万人积极热情地参与,并有数十家媒体跟踪报道。

此次蓝皮书的评选,以“影响力”为关键词,在作品范围和票选人数的广泛性,民意调查、数据整合的科学性诸方面均更上层楼,整个评选较之以往更具代表性和专业性。与往年相比,今年评选的一个重要环节是联手影视网络平台“飞幕APP”,在飞幕主页上大张旗鼓地进行广泛的网络推荐、评选,票数完全公开,投票者可以看到票数。在充分重视网民、大学生票选意向的基础上,继续邀请50余位国内知名专家学者票选,既具有大众性,亦具有高度的精准性、专业性。

此次蓝皮书筹备工作历时数月,经过前期初定40部票选作品、后期3轮严格筛选,进而分别选出2019年最具代表性的10部电影及电视剧作品。

作为“中国影视蓝皮书2020”的主要工作之一,“2019年度中国十大影响力影视剧”评选的前期工作在2019年10月就开始了。编写组成员经过对2019年影视剧(上映/播出时间为2019.1.1-2019.12.31)一个多月的数据调查、综合考据,加之对12月12日“‘中国电影高峰论坛’2019暨‘《中国影视蓝皮书2019》’出版座谈会”上各参会专家学者对2019年中国电影、电视剧作品的“高峰论坛”之观点精华的汲取,进而在以“影响力”为关键词与出发点的基础上,综合考虑作品类型、题材、形态等的多样性、丰富性与代表性,最终确定了各40部影响力较大,具有深入分析的标本性价值,兼具艺术/商业、工业/美学追求的电影与电视剧作品。

初选2019年40部影响力电影分别是(按上映时间排序):《四个春天》《“大”人物》《白蛇:缘起》《流浪地球》《疯狂的外星人》《飞驰人生》《新喜剧之王》《过春天》《地久天长》《老师·好》《风中有朵雨做的云》《撞死了一只羊》《雪暴》《进京城》《过昭关》《妈阁是座城》《扫毒2:天地对决》《银河补习班》《哪吒之魔童降世》《烈火英雄》《古田军号》《红花绿叶》《送我上青云》《罗小黑战记》《我和我的祖国》《攀登者》《中国机长》《少年的你》《受益人》《平原上的夏洛克》《两只老虎》《南方车站的聚会》《吹哨人》《误杀》《被光抓走的人》《只有芸知道》《半个喜剧》《叶问4:完结篇》《解放·终局营救》《特警队》。

“2019年度中国十大影响力影视剧”的后期票选,历时10天,前后经过了3轮层层递进的严格筛选。第一轮是2020年1月1日至4日由影迷、剧迷在飞幕APP上进行大范围的自由投票,根据票数排名产生电影(包括网络大电影)30佳和电视剧(包括网剧)30佳榜单。据统计,第一轮投票先后于微博、微信、飞幕APP等平台持续发酵,专家、学者、影/剧迷、学生等数万人相继积极参与投票并不断热情高涨的转发、宣传支持此次活动,短短几天时间,投票总人数便突破2万余人。在第一轮投票中,电影方面,“想象力消费”类作品与现实主义题材类作品秋色平分,《哪吒之魔童降世》以1.1万左右票数拔得头筹,《流浪地球》亦是突破1万紧跟其后,这似乎在表达受众对“想象力”“幻想类”题材电影的需求,更仿佛在呼吁“想象力消费”时代的来临!

总之,本年度中国“十大影响力电影”的最终出台,经过了重重推选和最终票决。应该说,程序严格,公开公正,结合了广大网民、广大大学生和专家学者的智慧和意见。这10部电影,在本年度电影的生产格局、美学形态和类型态势——如新主流电影、想象力消费电影、现实主义电影及类型的多元化中,都具有毋庸置疑的引领性和代表性,都是中国电影2019年文化地形图中最具地标性的电影。

二、背景与依托:青年导演群体与新口碑时代

近年来,新力量导演的崛起令人瞩目。“他们是技术化生存、产业化生存、网络化生存的一代,在主体性、电影观、受众观、电影美学风貌和创作思维等方方面面都表现出与以往导演不同的新特点……新力量导演在产业实践中摸索并逐渐形成自己具有中国特色的、符合中国社会体制的‘电影工业美学’风格,既在电影生产的领域遵循规范的工业流程化和社会体制要求,又力图兼顾电影创作艺术品质的保障,在当下类型电影、艺术电影的创作中表现出色……他们是当下中国电影的新力量,更是中国电影未来的重要力量”[3](P30-38)。

无疑,2019年的市场依然属于创作越来越成熟,队伍越来越扩大的“新力量”青年导演群体。

例如新导演郭帆的《流浪地球》强力对抗同档期上映的《新喜剧之王》《疯狂的外星人》《飞驰人生》。按以往市场经验看,《新喜剧之王》兼具导演周星驰与原电影《喜剧之王》IP的双重品牌效应以及贺岁档喜剧片的天时地利人和;早年成名的实力导演宁浩以他的“疯狂系列”奠定了品牌性;作为著名作家兼80后意见领袖乃至流行文化代言人之一的韩寒也具粉丝号召力。相比之下,《流浪地球》虽有刘慈欣和吴京的品牌优势,但其号召力与周星驰、宁浩、韩寒不可同日而语。科幻电影一般在春节档也不占优势。而这三部春节档电影都几乎是为这个档期量身打造的,都具有喜剧因素与“合家欢”气质,与春节档文化气氛完全和谐合拍。但即使是在如此之多的不利因素之下,《流浪地球》仍然后来居上,以其场面的宏大、想象的奇特、制作的精良及排片的灵活,口碑不断积累,而成为2019春节档的最大“黑马”。

暑期档的《哪吒之魔童降世》也与同期上映的诸多好莱坞片如《蜘蛛侠:英雄远征》《速度与激情:特别行动》《狮子王》《哥斯拉2》《烈火英雄》《扫毒2:天地对决》等同台竞技。但《哪吒之魔童降世》竟然以“小儿科”动画电影的身份,以其颇接地气的当代青年亚文化象征、故事的推陈出新和精良的剧作质量,成为2019票房冠军,乃至仅次于《战狼2》,占据中国电影票房总亚军的位置排名。

在一定程度上,作为“新力量”的年轻一代导演,对于身为同代人的当代青年观众的观影需求、欣赏标准、美学趣味与文化诉求显然能够做到感同身受,他们在市场化档期运作中已力拔头筹,逐渐成为中国电影市场收益与票房排行的引领者。

当下可谓是一个网络无处不在的“互联网+”时代。在电影的生产、传播与宣发、营销的过程中,与互联网传播密切相关的“口碑”舆情,越来越成为中国电影票房收益的重要“试金石”,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可以左右电影票房的高下。我们曾经有过口碑与票房不一致甚至成“反比”(即口碑很差但票房不错,观众“边骂边看”)的时代。但是,“在今天,以网络、博客、微博、微信等新媒介为载体的电影影评迅猛发展,在新媒介、全媒介的背景下,观众不再是‘沉默的大多数’,他可以发表议论和评价,可以吐槽,而观众网络影评对票房的影响力在不断上升……于是,在电影的生产传播与宣发营销过程中,‘口碑’舆情越来越成为中国电影票房的试金石……甚至直接决定电影的票房成绩……随着观众的不断成熟,随着新媒体网络环境的逐渐规范化,口碑与票房逐渐地越来越成正比”[4](P88)。

口碑与票房成正比无疑使得“水军”无处存身,也使票房与评价真正奉行“质量为王”之道。电影票房越来越与各大网站评分、影评人的评价相关,舆情打分越来越成为观众选择进影院的参考。相反,IP、品牌、流量明星、导演、大制作与大宣传等,似乎不再起到以往常有的决定性作用。

2019年的春节档也证明了这一点。例如《流浪地球》一开始排片率并不高,影院经理按春节档常规并不看好该片。毕竟,中国科幻大片在春节档上映还是首次试水,院线经理没这个把握,都看好了《飞驰人生》《疯狂外星人》《新喜剧之王》这些喜剧片。《喜剧人生》制片方甚至因为某些影院排片量达不到他们的期待,而宣称减少供片或停止供片。这种“店大欺客”的霸道作风,几乎使得所有院线瞠目结舌,感觉不可理喻。但口碑终究是硬道理,《流浪地球》由于映后口碑高、评价好,很快排片场次占比就从大年初一的11.5%提升到初五的32.7%,排片量稳步上升,直至遥遥领先。

近年新导演的成功与笔者所称的“新口碑时代”和“口碑传播”新型市场机制密切相关。除了《流浪地球》,2019年其他几部票房口碑双赢的新力量导演作品,如《哪吒之魔童降世》《误杀》,也都在前期宣传上并非最具声势,但最终都以“口碑效应”和“口碑传播”的方式获得成功,成为某种“新口碑之王”。

因此,如今的观众对影片品质的要求不断提升,电影市场也渐趋规范,与以往所表现出来的“营销大于质量”“票房与口碑成反比”“流量大于演技”等情形相比,已经产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逐渐形成了“口碑制胜”“质量为王”的新形态,进入了一个“新口碑时代”。“遍布各种媒介、众声喧哗的跨媒介舆情空间……口碑与票房的渐成正比使得电影的票房与评价真正‘质量为王’……在这场长达数十年的质量与资本的审美角力中,质量终于开始占上风”[5](P88)。

至此,“口碑”成为市场风向标,新导演成为市场主力军,类型生产成为基本形式,而三者也成为中国电影“新口碑时代”的三个重要特征。当然现有的“口碑”评价体系依然存在着诸多问题,仍需探讨、寻求评价体系、机制的优化与规范。

三、想象力电影:想象空间拓展和“想象力消费”时代

本年度,中国电影在“幻想类”(包括玄幻类、魔幻类和科幻类)电影方面有了显著突破,“在超现实美学、想象力消费等维度创造了新空间、新美学与新经验”[6](P37-40)。一个笔者一直疾呼、期待的电影“想象力消费”时代似乎不期而至。关于想象力消费,笔者曾这样界定,“想象力消费,就是指受众(包括读者、观众、用户、玩家)对于充满想象力的艺术作品的艺术欣赏和文化消费的巨大需求”[7](P126-132)。想象力消费电影则包括科幻、玄幻、影游融合电影等。想象力文化的崛起,似乎是一个世界性的现象。“漫威电影”“漫威宇宙”接续了第一个十年的“哈利·波特系列”,以及新世纪之交的“指环王系列”,已经成为21世纪第二个十年最重要的全球性电影文化。这一批“想象力电影”几乎囊括了科幻、魔幻等幻想类电影,而且常常呈现出混合型的特征,一如“漫威宇宙”的斑驳繁杂,即包含了高科技世界(《钢铁侠》《蜘蛛侠》),也包括了幻想世界(《惊奇队长》《雷神》),以及外太空(《银河护卫队》)。色彩斑斓、诡异奇谲的“想象力文本”几乎涵盖从小说到电影、电视剧和游戏等多种叙事艺术体裁。从某种角度看,这是全球科技快速发展的结果,也是日新月异的日常生活科技化的结果,“科技-幻想”成为这一时期主导性的全球文化的基本语境之一,也因为与青年受众群体的共生共荣关系,自然而然地表现在流行文化之中。因此,“电影对想象力的弘扬和创造,不仅为人们开拓了想象世界的无限空间,也是对人的某种精神需求——一种‘想象力消费’和‘虚拟性消费’的心理需求的满足……科幻、玄幻、魔幻电影大片等幻想类电影正是因为符合青年受众群体的趣味而需求极大”[8](P126-132)。

与“漫威电影”相比,中国的科幻、魔幻等幻想类电影,除了一定程度的当今后科技时代、互联网时代的某些文化共性外,更表现出对“中国故事”的追求,以及中国特色、中国精神和中国梦的表达。

因为科幻类型的外来性,大部分中国科幻电影都在不同程度地进行着某种“以中国为中心的全球性叙事”——“《流浪地球》将故事置于世界的末日,虽然面临的困境是全球性的,但地球是否能够得救都在于中国,拯救者和组织者也是中国英雄;《疯狂的外星人》将西方社会的行事逻辑和意识形态拉入一种在地化的具有中国边缘性特质的地域体系,最终获得一种新型的国际文化视野”[9](P90-99)。

这些电影也共同建构了当代中国的“英雄”形象:勇于自我牺牲而拯救人类的刘培强,点燃火种的刘启,“我命由我不由天”“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哪吒,以平民小人物的智慧与狡黠战胜美国人和外星人的耿浩和大飞……

作为“想象力电影”的集中爆发年,除了《流浪地球》《疯狂的外星人》《哪吒之魔童降世》之外,还有口碑不错票房一般的小成本软科幻《被光抓走的人》,以及票房和口碑双双落败的《上海堡垒》。

《流浪地球》改编自中国科幻小说家刘慈欣的作品,讲述了一个以中国文化为本位,以全球全人类命运为视野的科幻故事,影片设置的“把地球推离太阳系”“带着地球流浪”等叙事母题结构,具有神话原型意义的“夸父逐日”“愚公移山”等意象隐喻,都体现了独具中国特色而非同一般的想象力。在我看来,“流浪地球”这样宏富奇谲的想象(与修建长城相似)几乎是专属于中国人的。(西方的神话原型是诺亚方舟式的逃离“家园”,另寻“绿洲”)。这种中国特色的浪漫想象,与传统欧美科幻电影的科学观和世界观并列而别具意味。从某种角度看,这种想象源于《愚公移山》神话传说母题,是一种基于国人对艰苦奋斗与“人定胜天”传统精神的集体想象。就此而言,《流浪地球》堪称一部典型地体现中华民族的集体想象、民族无意识,转化传承中国文化精神的电影作品。此外,《流浪地球》还传达了一种国际化、人类性的集体主义精神,吴京所饰演的英雄形象大有普罗米修斯精神,他在自己可以逃生时,选择为了人类共同命运而牺牲个体,这种选择超越了民族国家,是普适性的人类价值观之体现。

毕竟,《流浪地球》是在全球化时代,以太空科幻片类型的方式,讲述中国故事和人类命运,它必然暗合全人类和谐共处、互惠互利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因此,《流浪地球》对超凡想象力的营造和现代价值观的表达,不仅受到受众群体(尤其是青少年受众)之欢迎,更预示了一个属于全人类更属于青少年的“想象力消费”时代的来临。

《疯狂的外星人》颇具导演宁浩独特鲜明的“作者性”或个人“作者风格”。正因这种作者性和个人风格性,整部电影虽然借用了科幻电影的外壳,但其“科幻”的类型性特质并不强,反而呈现出一种类型的融合或叠加性,包括离“科幻”与“荒诞喜剧”,“科幻”与“现实主义”,“美国大片”与“中小成本喜剧电影”等的融合。这种不无后现代荒诞意味的融合或拼贴,又产生了一种黑色格调的“荒诞”感,构成一种反讽荒诞的美学格调。说到底,这部电影的反讽、荒诞、喜剧的质感,要远远大于“科幻”质感,比起《流浪地球》,《疯狂的外星人》的类型叠加或融合更为明显。

因此,《疯狂的外星人》虽有科幻的外观和结构,但实际上具有鲜明的中国“当下性”,很“接地气”,也很贯通中国哲学。导演宁浩是“以四两拨千斤的中国式智慧化解与外星人的冲突危机,表达了中国哲学特有的世俗化特性、经验论思维”[10]。《疯狂的外星人》这种把源于美国的科幻电影与本土喜剧类型进行杂糅的方式,无疑是极具现实意义的本土科幻叙事探索,从而昭示了一种本土化的“想象力消费”电影或科幻电影的方向。

近年来,以中国传统神话原型叙事为蓝本的电影改编即一种玄幻、魔幻类电影颇有大热之势,包括玄幻、魔幻化的动画片。《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将中国传统神话故事以符合当代大众文化审美趣味的形式进行改写,已经打造了票房将近十亿元人民币的奇迹。近年的“西游IP”改编系列尤为兴盛,几乎每年贺岁档都有,而且每一部都颇具票房号召力。这与西游文化的深入人心,与神话传说故事天然的“想象力消费”特色有关,也与此类影片往往体现当代青年亚文化诉求,实施与现实、人生的“对话”努力有关。

《哪吒之魔童降世》在神话传说的成功重述外,对电影生产的“工业”“美学”融合之道的探索功不可没。“影片在美学层面进行中国艺术精神的现代影像转化,呈现出典雅又不失‘灵气’的美学图景;‘接地气’的现实感和话题性,及民间亚文化的开掘,又传达了喜闻乐见的世俗之美,共鸣了普泛性的世俗人伦之情……影片在工业层面努力进行‘工业化’、规范化、系统性、协作性的制作和运作,体现了电影工业观念……影片所呈现的‘工业化’特点与所表露的‘工业缺陷’,都为中国动画电影未来的工业化发展提供了有益的镜鉴,悬拟了高远的未来指向”[11](P25-30)。

在文化表达的层面上,《哪吒之魔童降世》可谓是以“反英雄叙事”进行一种“英雄”想象的建构。与传说中的原型故事相比,《哪吒之魔童降世》的人物形象性格和人物关系(如亲子关系、师生关系、同性朋友关系)都有了新的变异,比较符合当代青年文化的群体特质与价值观取向,而不是传统文化中儒家伦理文化关系的表现。这种具有当代性的中国青年文化,融合了传统文化与当代现实及全球化的青年亚文化,形成了一种复杂的文化形态,隐含了极为深刻的内在矛盾冲突。这种矛盾一定程度上体现在这一代人面对现实的“自我矛盾”和面对社会、父母的矛盾冲突关系中。从无法调和的冲突开始,到自我牺牲、脱胎换骨,成为悲情英雄之后回归社会,《哪吒之魔童降世》针对当代中国青年人的时代焦虑与困惑,以隐喻方式形构了一条“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正能量”道路。

总之,动画片《哪吒之魔童降世》以一个青年导演的处女作品,取得仅次于《战狼2》的票房奇迹,毫无疑问已经载入了中国电影史册。影片在创造性改写中国古代神魔传说之余,以“‘英雄成长’‘浪子回头’等文化母题”[12]的表达,成功实践了传统边缘性亚文化的现代影像转化。

在《流浪地球》《哪吒之魔童降世》两个超级“头部”电影独占鳌头的情况下,其他想象力消费电影就显得差强人意了。

《被光抓走的人》通过一个穿越时空的科幻概念或者说世界观为剧作结构(与《超时空同居》类似),颇具创意。《银河补习班》也具有“软科幻”的特点,但也不妨说是一部具有成长主题的青春类型片,影片所传达的理想主义和爱国主义精神,对科学教育的思考,以及宇宙、航空的宏大国家主题,则与当代中国的价值取向不谋而合。

《上海堡垒》的惨烈败绩也正缘于此。因为《流浪地球》珠玉在前,观众对“中国科幻”的期待,却在《上海堡垒》这里落空在后了。影片以并不新鲜的星球大战式的“科幻”外观,拼贴了一个并不落地,有点“违和感”的青春爱情故事。影片不是通过中国元素和中国价值观建构一个可以自圆其说的中国故事,而是几乎照搬西方科幻电影模式,于是最终成为一个“不中不西”的“夹生物”。

无疑,包括科幻、玄幻、魔幻等在内的“幻想类型”电影近年来的勃兴,“对中国电影的发展意义重大”[13]。“幻想类电影”在很大的程度上可以衡量一个民族的艺术、思维的想象力及文化的创意力与创造力。加之此类电影想象的影像化实现也依赖电影产业的工业化水准,因而也是中国电影工业化的强大推动力。此类“想象力消费”电影不仅因其假定性美学、拟像和想象力消费而契合当下年轻观众的想象力消费需求,而且美式类型与中式想象的融合,也具有探索实现中国传统文化现代转化的文化建设意义。“当然,从《流浪地球》式的现象级成功到如何常态化可持续发展也是当前需要突破的难点”[14]。中国科幻/幻想类型电影虽走向成熟但仍任重而道远。

结语

中国电影新导演不断涌现,不断挑起“头部”大梁,创作上类型相对丰富,市场趋于多元,尤其是想象力消费类的科幻、魔幻、玄幻、动漫、影游融合电影的突破,展现了中国电影之广阔前景。然而,中国电影市场的丰富资源和巨大潜能,实际上并未得到完全开发,尤其是那些中国独有的,丰富博大的主流文化、历史资源,以及神话民间传说等亚文化资源,更不用说鲜活驳杂、变动之中的强大现实资源,都有待于大力开掘和转化。我们应该如何把这些传统文化和美学资源转化为新型的,具有世界性意义的工业生产力、市场竞争力和文化影响力?如何既走市场化、类型化、工业化的道路,也兼顾电影的艺术追求和美学探索,追求社会效益和商业市场效益的统一?怎样最大程度地平衡电影艺术性/商业性、体制性/作者性、工业/美学的关系?这些问题的提出和回答,也是对当前中国电影产业与创作的巨大挑战。

2020年已经到来。这一年的新冠疫情公共卫生危机正在改变以往我们熟知的世界。数十亿人禁足宅家,电影业不期而然遭遇影院关闭,生产停滞,又一次对电影产业“后新冠疫情”时代的发展和重构提出了更为严峻的新课题。在此态势下,我们尤需保持冷静清醒,要有“底线思维”,更要“浴火重生”,慨然负重而艰难前行。

鉴往知来,笔者相信,处于大变动之中的《中国电影蓝皮书(2020)》必将铭刻、见证并助力中国电影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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