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韧
鲁道夫·瓦格纳(Rudolf G. Wagner)是德国中国学研究领域中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名字。他从欧洲汉学传统出发研习中国古代经典文献;在海德堡师承伽达默尔学习哲学解释学的方法;到美国访学,接受以费正清为鼻祖的美国中国学学术研究理论和范式的影响,真正做到了学术经历和视野横跨欧美大陆。瓦格纳的中、德、美三种文化经历互相交织,产生冲突、碰撞、渗透和融合,给他的研究带来了跨越多维文化的特殊魅力。他的研究范式随着时间推移和空间转化不断衍生和发展,一方面,从初期哲学解释学指导下的文献研究转变为关注现实中国,使用跨学科研究方法的美国中国学研究范式;另一方面,从区域研究指导下的宏观清史研究转变到了“中国中心观”理论关照下的微观化、地方化和社科化的中国城市和报刊研究。瓦格纳作为一个美国中国学的“欧洲来者”,几乎成了20世纪汉学方法论的一本历史教科书。
瓦格纳的晚清宏观叙事研究旨在阐释晚清中国在中西文化交流中的选择主体地位。他构建了清末“中国传统”主动选择“西方现代”的宏观框架,刻画了晚清中国在中西文化交流之中独立而能动的姿态,描摹了传统与现代碰撞过程中的多元而复杂的状况。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美国中国学逐渐从宏观叙事走向微观化和地方化的研究范式。在此背景下,瓦格纳在宏观晚清研究之后开始了近代城市研究和近代新闻报刊研究。上海是瓦格纳城市研究的重要个案,他对上海文化生态环境的研究,既描摹了近代上海文化之全貌,也奠定了后续近代报刊研究的基石。凭着对上海文化独特而深入的研究,瓦格纳自1996年8月起被聘为上海社会科学院特聘教授。
在瓦格纳之前,美国中国学学者们就已经开展了研究对象各异、考察时间不同的各种上海城市研究。罗兹·墨菲在1953年写的《上海:现代中国的钥匙》①Rhoads Murphey, Shanghai: Key to Modern China,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53.从地理学视角进行了区域研究,是美国中国学中城市研究的典范和先行之作,瓦格纳在他的文章中也提到过这本书;比较典型的还有魏斐德,他从明清研究转向上海研究,20世纪90年代中期撰写了两本关于上海研究的书:《上海警察,1927—1937》,②Frederic Wakeman, Policing Shanghai 1927—1937,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5. 本文使用译本为魏斐德:《上海警察,1927—1937》,章红等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在学术上确立了“晚清革命、国民党的统一和社会主义国家建立之间的联系”;③魏斐德:《上海警察,1927—1937》,第2页。《上海歹土——战时恐怖活动与城市犯罪,1937—1941》,④Frederic Wakeman, The Shanghai Badlands: Wartime Terrorism and Urban Crime, 1937—1941,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6. 本文使用译本为魏斐德:《上海歹土——战时恐怖活动与城市犯罪,1937—1941》,芮传明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把日本占领时期的上海租界作为研究对象,探讨这个“孤岛”之上各种势力的纠缠和斗争。裴宜理的《上海罢工》⑤Elizabeth Perry, Shanghai on Strike: The Politics of Chinese Labor,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3.对晚清至1949年间的上海工人运动进行了研究。以上的研究都属于比较研究,运用西方已经存在的关于警察和工人运动的研究基础对特定的区域(上海)进行研究。⑥朱政惠:《美国学者论美国中国学》,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年,第299、299页。而从瓦格纳的上海研究中我们可以体会到“西方中心主义”和“中国中心观”的交错和重叠,两种研究范式之间的过渡过程明显呈现出来。瓦格纳在整体思路上并没有完全走出费正清的影响,但是在具体的研究对象上又进一步向柯文的“中国中心观”靠近,他的分析采取了跨学科、跨文化的研究手段,更强调中国国内的地区性文化研究。
一
瓦格纳将通商口岸文化称为“Nische-Kultur”(中文原意:小空间文化),本文借用顾彬(Wolfgang Kubin)的定义将瓦格纳的近代城市文化生态系统命名为“小生境”:
鲁道夫·瓦格纳的“小生境”文化论,应该得到重新考虑:他猜想,日薄西山的清朝,不仅仅是西方列强招致的一个衰落阶段,而且也是一个为在通商口岸和特许权这样的“小生境”当中的现代纪元的开始和旧政体的垮台做准备的阶段。⑦朱政惠:《美国学者论美国中国学》,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年,第299、299页。
瓦格纳的“小生境”文化生态特征研究以上海为载体,但并不局限于上海研究,“小生境”概念是适用于特定历史时期的城市研究模型。瓦格纳详尽地阐释了近代中西方文化交流的复杂性,并以此为模型和基础对大量有关晚清报刊进行了研究,但本文并不详细探究其关于《申报》和《点石斋画报》的研究内容,而将重点置于他对晚清上海整体文化生态环境的阐释,并由此探析其兼具传统性和现代性的文化特征。在此需要稍加辨明的问题是,瓦格纳在对上海现代性的描摹中数次提到“工部局”等行政设置,这是租界最基本的特征,他所具体研究的《申报》等近代报刊也是在租界发行的,所以瓦格纳“小生境”所指的狭义空间是租界。但他在阐释过程中,经常将空间解释扩展到一个更大的地理范围,加上顾彬将瓦格纳“小生境”的范围定义为“通商口岸和特许权”,①顾彬:《“只有中国人理解中国”——关于东西方相互理解的一个问题》,王祖哲译,《华文文学》2006年第3期。我们认为,瓦格纳所定义的“小生境”之广义空间是指包含租界在内的整个通商口岸城市。
“小生境”本来是生态学概念,最早由动物学家在研究鸟类种群的生存状况时提出。在生态学上,恰好被一个物种所占据的最后分布单元被称为“小生境”,简单地说,“小生境”是物种的空间分布,也可以称为“空间生态位”。综合各种研究成果,在生态学上可以将“小生境”定义为:“为确保物种生存和发展的保护空间,这种空间是由物种生存所需的各个环境变量所组成,物种在其群落中占据一定功能位置,且物种之间和物种内部长期互动形成特有的社会性结构。”②任义科:《社会小生境的概念、特征及其结构演化》,《广东社会科学》2015年第3期。换言之,所谓的“小生境”就是大的生态环境和生物链中局部存在的小型而自成一体的生物环境。因为“小生境”的结构概念具有一定的社会性,学者们后来又创造出“社会小生境”的定义,这与社会科学研究中使用的“小生境”概念更为接近:“社会小生境是指以自然环境为基础,以场域和社会关系网络相互联系和协调匹配为主要内容,以文化环境为最高统领的为个体提供生存与发展的保护空间统一体。”③任义科:《社会小生境的概念、特征及其结构演化》,《广东社会科学》2015年第3期。社会小生境的定义中最重要的是“以文化环境为最高统领”和“保护空间统一体”,这说明“小生境”在社会学的概念中是具有唯一性和排他性的,它作为一个空间统一体而与外部环境具有一定的区别度,在生境的文化场域和社会关系基础上建立起一个具有自身循环功能的系统。
第一次把“小生境”概念使用在中国学研究中的是孔飞力教授,他在中国近代移民史的书写中将“小生境”作为一个基本概念,指的是“人类适应环境的方式”,他试图描述海外华人移民经历的“主要形态变化”,而“小生境”指的就是这种形态变化存在的“特定典型环境”与“特定的历史时期”。④孔飞力:《他者中的华人》,李明欢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2页。
瓦格纳晚清研究中的“小生境”是指晚清历史的某个特定的时间和空间,所指环境既不是西方的殖民地,也独立于清朝政府之外;既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又集中地吸收异族文化,学习西方先进的政治机构、科学技术和意识形态,形成一个新型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环境。换言之,“小生境”的形成需要几方思想、文化和政治势力达到相对的平衡,既不能“东风”压倒“西风”,又不能满城尽吹“西风”。因此,瓦格纳的“小生境”概念也可以解释为一种传统与现代在文化上的多元复杂关系。瓦格纳定义的“小生境”的产生有其具体的历史契机,在上海通商口岸这个特殊空间中,西方文明有了迫切适应中国文化的需要。瓦格纳试图在这里讨论通商口岸在政治管理、组织方法以及意识形态等方面所具有的意义,按照他的说法,这种对传统和现代关系的集中讨论“更概括,在定义上更尖锐”。①Rudolf G. Wagner, Staatliches Machtmonopol und alternative Optionen zur Rolle der westlichen Barbaren im China des 19 Jahrhunderts, Traditionale Gesellschaften und europäischer Kolonialismus, Berlin: Sydikat Autoren-und Verlagsgesellschaft,1981, S.132.那个时代的中国政府对西方做了一定程度上的接受,但仅停留在比较表面的层次,而在通商口岸情况却略有不同:瓦格纳认为自19世纪40年代起,西方就扮演着努力适应中国的角色。
瓦格纳对中西方文化交流中的多元复杂性有比较清醒的认识,他认为西方扎根中国的前提,恰恰是西方文化的中国化。当然这种情况只发生在一个前提之下,即中国的知识分子大多没有破裂的殖民地人格。西方势力在政治和军事上的影响力同他们意识形态的扩张是无法等量齐观的。暴力强加的方式并不能行得通,一切只能通过中国人自主接受。瓦格纳在进行通商口岸城市研究时常用的两个德文词,第一个是“die Exklave”,指的是他国境内的本国领土;另一个是“die Enklave”,指的是本国境内的外国领土。这两个词在瓦格纳的学术著作中均指代以上海为代表的通商口岸,细细考究才能体会出这两个所指相同的词在文本含义中的区别。“Exklave”是从西方国家的视角出发,例如英国认为上海和伦敦都是英国领土,伦敦在本国土地之内,上海在本国土地之外;“Enklave”则是从中国角度出发,上海是在中国境内的西方控制区。这两个词的不同视角衍生出瓦格纳阐释角度的不同:在阐释“Exklave”时,侧重点为西方文化被中国文化包容、消磨和汉化的过程;用“Enkalve”时,侧重点为中国文化接受西方影响的过程。通过这两个词,瓦格纳很好地体现出了在文化流动的过程中,不同的阐释者所拥有的不同立场和视角。瓦格纳对文化流动的描述是比较多元及辩证的。西方各势力在20世纪不断深入中国,因为只有在这样一种“相对中国化”的条件下,西方现代思想才能融入中国的政治文化,而在瓦格纳的语境中,这种“偏中国化”在“小生境”的时间和空间中保持得最为稳定。
综上所述,瓦格纳认为上海开埠和设立租界营造了晚清社会的“小生境”,他将“小生境”特征作为一种标准,研究中西文化流动的复杂性。“小生境”文化下的上海充满了非西方特质的都市现代性。瓦格纳将近代上海比喻为一个中西文化共通共融、亦中亦西、复杂多维并具有一定闭合性的生态环境。瓦格纳在上海研究中依然承袭了其在晚清宏观叙事中的基本态度,即承认中西文化的复杂多元性,但同时他主张这个中西共存的“小生境”里呈现出“西强中弱”和“西动中静”的文化生态分布。
二
瓦格纳曾经将上海和北京两个城市进行对比,认为北京是传统文化的中心,而上海是中国“转变的推进器”。其研究的时间起点是上海开埠。他分析了上海崛起的历史契机、地理优势,以及崛起之后这座城市在思想上、政治上和经济上的巨大变化,其中包括社会阶层和城市管理体系的改变。②Rudolf G. Wagner, Das Moralische Zentrum und das Triebwerk des Wandels, Eine Geschichte zweier chinesischger Städte, Peking Shanghai 21st Century, Frankfurt: Campus Verlag, 2000, S.32-45.关于上海崛起的历史契机和地理优势,费正清等都做过比较详尽的研究,瓦格纳的研究对此均有吸收和借鉴,而瓦格纳的侧重点在于上海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和社会生态环境下所产生的变化。“小生境”文化特征在这里依然明显,瓦格纳借此来阐述这个城市在对西方思想、文化和政治方面的接受情况,并描摹上海所体现的都市现代性。
瓦格纳认为上海的“示范性聚居”的城市理念在巴塞罗那、巴黎和维也纳也能得以践行。在空间布局上,上海和其他周边城市完全不同。公共租界聚居区,也就是外滩,没有城墙,面向黄浦江,岸边独特的风景则由西式建筑组成,各式建筑沿宽阔的街道排列。它们是现代中国保存最完好的西式建筑。瓦格纳描绘的这种以外滩为代表的都市景观传达着现代性的进步观。瓦格纳将上海商品的丰富和经济的繁盛都展现在读者面前,融入西方特色的中国商业文化和中西结合的生活方式与意识形态也就一览无余了。
在上海等通商口岸城市里出现了很多新的“现代”阶层和等级。当然,瓦格纳对城市物质空间及城市居民阶层变化、行为方式等方面的描绘,并不构成上海现代性本身,但却是其重要的基石部分,因为思想、文化上的概念变化首先需要经过物质层面来传播,这些都市景观、市民生活方式和新兴社会阶层只有被经验化、历史化,才能参与到现代性的建构中。正如李欧梵在《上海摩登》中所说:“我们不能忽略‘表面’——意象和风格并不一定进入深层思维,但它们必然召唤出一种集体‘想象’。”①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毛尖译,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33页。
瓦格纳笔下的上海可以用一个“杂”字来总结。上海是一个华洋杂居的城市,中外文化交流也因此更为密切,同时产生的政治和经济交流也不容小觑。在这片中国的土地上,包容着源头不同的文化,居民们说着不同的语言,但是生活在这里的大多数还是中国人。他们在这种环境下出生,也一直在寻找应对这种社会情况的方法。上海接纳了西方的生活方式、组织形式、思想乃至时尚,并最终将这些融合成这座都市所特有的喧嚣与繁华,将上海打造成了人们心目中的梦想城市。②Rudolf G. Wagner, Das Moralische Zentrum und das Triebwerk des Wandels, Eine Geschichte zweier chinesischger Städte, Peking Shanghai 21st Century, Frankfurt: Campus Verlag, 2000, S.41.
瓦格纳着力于描述上海的都市现代性,但在“小生境”的文化特征下,上海的现代性必然不等同于西方的现代性。“西方输入的现代性与其上海语境并非完全合缝,而是呈现出相当的裂隙和龃龉。”③薛羽:《现代性的上海悖论》,《学术评论》2004年第3期。于是,瓦格纳所描绘的“小生境”下的上海和李欧梵“中国世界主义”语境下的“上海摩登”有了理论上的重合。李欧梵关于“中国世界主义”的论述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了上海“小生境”的概念:“如果说世界主义就意味着‘向外看’的永久好奇心——把自己定位为联结中国和世界的其他地方的文化斡旋者——那上海无疑是30年代最确凿的一个世界主义城市。”④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1930—1945)》,第312页。瓦格纳对上海的研究除了探究物质层面所引发的都市现代性建构,还进一步涉及精神与文化层面,如报刊等公共舆论方面的发展。他由此将上海的“软件”和“硬件”联系在一起,考察“都市物质”和“都市文化”之间的互动:公共舆论如何借助“都市物质”来展开想象,都市又是如何依靠公共舆论来获得进一步的现代性建构。瓦格纳在近代上海报刊研究中借用了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理论,并仍然使用“小生境”的文化特征对哈贝马斯的概念进行时间、空间和文化形态上的规约。他一方面探求这些近代报刊的中国性及其在本土文化中的被认同感,另一方面解读其西方文化源头和现代性特征,当然有关报刊研究的内容不属于本文重点,不再赘述。
三
虽然瓦格纳的“小生境”文化观阐释了中国与西方、传统与现代之间非二元论的复杂关系,但其中仍存在着一些矛盾与偏颇之处。瓦格纳对以上海为代表的通商口岸城市的阐释,既注重传统和现代交织的文化生态,又隐秘地强调西方思想如何参与挽救中国与推动中国近代化的过程。他频繁地将“租界”用“ausländische Nische”来指代,直译可以翻译为“外国的小屋”。这说明了他将西方视为近代中国的庇护者,强调西方文化为中国提供了近代化的可能性。
西方作为一个“选项”,其思想文化要在中国扎根的一个重要的前提条件是,这个选项能被当时中国的各方势力自主地选择、阐释和运用。各方势力认识到,要改变19世纪中期中国的灾难性局面,不能只是回溯到中国传统的乌托邦中寻找答案。大家都已经体会到,中国社会向内向外的动态发展都需要崭新的解决方案。①Rudolf G. Wagner, Staatliches Machtmonopol und alternative Optionen zur Rolle der westlichen Barbaren im China des 19 Jahrhunderts,Traditionale Gesellschaften und europäischer Kolonialismus, Berlin: Sydikat Autoren-und Verlagsgesellschaft, 1981, S.127.
瓦格纳的这段话可以作为他对“小生境”文化生态的注解,表达了丰富的内涵层次:一方面,坚持认为西方文化要在中国扎根需要被中国主动选择,要有被“中国化”的过程,这显示了一个西方汉学家的“中国中心观”;另一方面,却也不乏对近代西方文明的神化,片面强调西方的优势地位,部分地忽略了侵略实质。这是瓦格纳在晚清宏观历史研究中也表达过的思想,这样的思想一直延续到了他的城市研究中。
瓦格纳的近代城市文化研究中存在着用欧洲理论去匹配中国复杂的在地性的情况。当然瓦格纳并非完全无视在地性,相反,他一再强调中国情况的特殊性,但最后仍然试图用西方的情境去匹配,造成一定的牵强感。从另一角度看,也可以认为这仍然是一种对在地性和特殊性的认识不充分,一定程度上可以用布迪厄的“普适性帝国主义”来描述:看似强调中国文化的特殊性,其实还是将其扭曲为抽象的普遍规则,用“万能的”实践标准去衡量。瓦格纳并不是第一个使用欧洲史概念来分析和研究中国局部地域问题的学者,他的研究历程体现了柯文谈到的美国中国史学界所经历的基本研究思路:“长期以来,美国史学界所面临的主要挑战是,如何超越将中国视为无力创造自身历史而必须依赖西方的偏见”,②朱政惠:《美国学者论美国中国学》,第246、246页。而当这个偏见被逐渐消除时,“我们是否又对中国历史形成了另一种偏见,即中国历史中只有那些符合西方现代化定义的发展轨迹才值得研究”?③朱政惠:《美国学者论美国中国学》,第246、246页。这正是瓦格纳的晚清城市文化研究的局限性所在。
瑕不掩瑜的是,瓦格纳摆脱了以静态眼光解读中国文化,摆脱了观察博物馆中陈列物的态度,承认中国文化充满活力且与现实生活、国际社会有着不可割裂的联系。瓦格纳兼顾理论与文本、单科与多科、历史与现实,循现代科学研究之潮流,使其中国学研究具有多层次、多方位和多视域的特点。深受欧洲传统汉学熏陶,并在1993年就凭借王弼研究取得德国莱布尼茨奖的瓦格纳,随着对美国中国学的了解越发深入,逐渐改变了他的“欧洲习惯”,重新学习新思维和新理论,不断地深化(或者说尝试深化)自己的中国学研究方法。抛开对美国中国学各类概念在学术价值上的种种臧否,放下欧洲汉学和美国中国学相互之间的各种批评和攻击,瓦格纳的这种不囿于已有学术研究成果,不止步于自身的学术传承,不断接受新概念、不断尝试新方法、不断进入新领域的学术开拓精神是非常正面的,同时这种开拓精神也构成了其学术研究的主要特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