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予以 图/时夜
苏灵,带你回来是因为我爱你,但你不要仗着这些就背叛我和我的国家。
冬雪纷杳而至,院子里的几树君子兰被银白覆盖,高贵冷艳的花骨在寂寞的黑夜里摇摇欲坠。
她一只手提着宫灯,另一只手轻轻扫开花瓣上的积雪,呵出一口热气。
“明天叫人把这盆花换掉吧,已经死了。”
她拢了拢裘衣,挺直身子对身后的宫人说道。
甫一走进大殿,就看见微微灯火下的陆沉傲盘腿坐在案前研究一本棋谱。苏灵上前一看,黑白玛瑙玉子促就的已是一盘残棋,两方各据半边,平分秋色。
她解下衣带,轻声道:“死局,不用看了。”
他才抬眼,默然收起手中的棋谱,与对坐而无言。
“朕从未有过对手,唯独输给过你,若是你也没有解决的办法,这棋,恐怕真是要两败俱伤了。”
苏灵端杯的手一颤,未曾多斟酌就已经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北承与赵国盘踞榆山南北多年,二十载一战却始终难分胜负。中原两国并立,百姓深受战乱之苦已久。这黑白棋势,说的便是当下的定州之战。
“既然如此,和局便是。”
她软声,蹙眉看了眼漫不经心的陆沉傲,深深叹了口气,复而起身敛衣,又执起宫灯。
这点小事,她不用说他也都能完全明白,却总是费功夫地要与她磨来磨去。年年岁岁,他们都常如此不欢而散。
将离时,她停住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对他说道:“对了,门口的君子兰臣妾让人换了。明明是温室里的花,却偏要种在那寒夜里,皇上是存了心的吧?”
他指间的棋子一滑,望去她离开的背影,眼圈不由自主红了些。
苏灵没走,和衣坐在陆沉傲殿前的长阶上,背着那一室灯火通明,陷入深不见底的回忆。
她突然想起来他们第一次遇见,是在赵国的国都。那时她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连头发都没认真绾好,在路边摆了一个小摊子与人对弈谋生。
营事一月,大街小巷都传遍了都城有个布衣女棋士,难逢敌手。日时正值北承刚即位的君王访赵,而相传这君王在北承是以一当十的棋圣。随着苏灵在赵国名声渐噪,又逢人引荐,两人便有了一场对弈。
君王就是陆沉傲,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了敌国的一介小女子。
后来他自作主张将苏灵带回北承,安置后宫,她成了他的第一个妻子,然而,却不是唯一的。
起先皇室里的人都排斥她防着她,只因她是赵国人。她在这后宫摸爬滚打五年有余,一直都还只是皇帝身边的姬妾。
陆沉傲对她,说不上来有什么特别的情愫,他的心事似乎都藏的很深,见了她也从不言情,只邀她对弈。
苏灵不会过问他的一切,外人眼里的他们相敬如宾,事实上也是这样。她乖得像只兔子,寻常得不再寻常。
天灰蒙蒙亮了,苏灵睁开眼,映入的是金丝银线的龙纹纱帐,这才发现陆沉傲紧紧搂着她。他清浅的呼吸打在她脖颈,有些痒痒的,很温热。
苏灵艰难地挪了挪酸疼的身子,掀开锦被查看了自己的衣服都是干净的,莫名舒了一口气。此时陆沉傲也顿然惊醒,她稍一侧眼瞧见他额头上都是冷汗,便抬手替他擦去。
“昨夜怎么睡在门外了,要不是朕,你早该冻死了。”陆沉傲忽然拂开苏灵的手,皱眉起身。
他穿好衣服,欲走出大殿之时听见她在身后悠悠说了一句。
“别太辛苦。”
北承按兵不动,赵国仍旧固守榆山,谁也没有和解的意思。期间北承出兵过三次,意图攻下定州,战术居然都被赵将迎刃破解。陆沉傲亲自南征,营地的士气涣散不已。
北承军队的战术都是由陆沉傲一手策划,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失败?蓦地他想起耳旁软嗫的轻声细语,一阵抽搐。
“死局,不用想了。”
身后传来健稳有力的声音,方崇掀开营帐的幕帘,脱下头盔站定他面前。一脸担忧的神色已经说明了如今的形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北承再不议和就只有内讧的下场。
“现在整个军营都在传说北承有细作,我想如果是她……”
“够了。”他挥手,沉着脸抄起案上的剑,作势挽起一个剑花,剑锋就抵在方崇胸口,“朕看谁敢动她!”
方崇一怔,忽然嗤笑拨开他的剑:“你未免太担惊受怕了。”
陆沉傲是独自一人策马回宫的,回来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长信宫。穿过吊花月洞门,初云苑里还是一室的通亮,烛火明灭摇曳,映着屋内身形单薄的女子更加纤弱。
苏灵坐在半局棋盘前裹着白裘打瞌睡,一听到阖门的响动立马打了个激灵。
“怎么不到床上睡?”他沉声问道。
她却吱唔了一会儿,才答道:“凌贵妃断了长信宫所有的暖炉,我坐在这儿有烛火,暖些。”见他略有疑惑盯着自己,心虚过后又补了下半句,声音极小,但他还是听到了,“宫里的人都说臣妾是赵国皇帝派来的细作。”
良久无言,陆沉傲伸手将她垂在两边的碎发拢到耳后,漫不经意地开口:“那么你是吗?”
“把我带回来的是你,这句话,问你自己不是更好吗?”她转身向床榻走去,“你常来与我对弈,从棋局里我就能看出你所有的心思。然而这机会,不也是你给我的吗?”
陆沉傲突然上前从身后拥住她,细密的亲吻从耳根落到香肩。苏灵一瞬间就被压倒在罗床上,白裘大衣和内衫都被解下,她雪白的身体在寒冷的夜里瑟缩,可陆沉傲依旧不顾一切将她欺压身下。
她的双手使劲撑着他胸口,半晌,感觉到他力气一松,沙哑着嗓子对她说:“苏灵,带你回来是因为我爱你,但你不要仗着这些就背叛我和我的国家。”
她有过短促的怔忪,想了想才问道:“皇上要怎样才肯相信臣妾?”
“朕要你亲自证明给朕看,你不是赵国皇帝的人。”
苏灵没再说话,任由他在自己的身上留下痕迹,亲吻,一室旖旎。
他的确一直都担惊受怕着,自从把她从赵国带回来,他也同样承受着朝臣和太后一脉的中伤。北承在天下未统一时只能做一个固步自封的民族,时局越乱,越不许出现与北承之外的不相干事物。容忍苏灵这五年已是整个北承最大的限度,赵国又来犯,她没有好日子过,可谁又是有好日子过的呢?
陆沉傲被太后罚跪在祖祠整整三天,滴水未进,直到宫人发现他昏倒在大殿里。而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下旨议和赵国,随行的名单里,就有苏灵。
当前,随着网络技术的快速发展,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已经跟互联网紧密相连了,可以说,社会的发展和人们的生活已经离不开互联网。我国已经全面进入了“互联网+”的时代,已经明确提出了“互联网+”行动计划。数字档案信息资源中的信息数据十分庞杂,管理起来相当麻烦,管理难度也很大,而且传统的管理方法和技术也不能够适应时代的发展和用户的需求了。因此,在当前的数字档案信息资源管理中引入人工智能技术,既是数字档案信息资源管理本身发展的要求,也是“互联网+档案”战略目标对数字档案信息资源管理的时代要求。
冬转眼便过了,进入定州的那一天下了新年的第一场春雨,万物复如新生。定州优美如画,百姓却饥寒交迫。
定州是两国的交界处,这场鸿门宴就设在霁月塔,站在塔顶可以俯瞰整个定州,和遥遥相望的榆山。
那天众人都很愉悦,特别是赵国的使臣们,虽然只是议和,但低头的是北承,他们当然高兴。列席之上只有年轻的赵国国主一脸沉重,盯着满桌菜肴发愣。
少顷乐声起,纱幔缭绕中一位白衣女子款款扭动腰身,披散的青丝随意在发尾结了起来,衣袂随着风飘起遮住了秀气的脸庞。
就当众人沉浸在这剑舞当中夸赞女子美妙时,女子陡然剑走偏锋,直指座上发愣的赵王。苏茴在一阵惊呼中缓神,瞪着那白衣女子的脸僵住了身子,口齿翕动间吐出两个字:“苏灵?”
眼看着剑锋就要没入胸口,她蹙眉收力擦过苏茴的臂膀转向他身旁的摄政君。
陆沉傲猛然站起,拾起案上的核桃射去,苏灵被打中背脊一个趔趄只是划伤了摄政君的衣服。
场面一片混乱,摄政君捂着破了的衣口大喊侍卫,不过两下苏灵就被制住。
所有人都看着陆沉傲,他们都知道苏灵是北承最受宠的妃子,如今这风口浪尖,大抵都是等着看笑话的。
然而他只是淡然扫过苏灵惊恐的眼,缓缓说道:“贱婢不知耻,还请赵王摄政君秉公处置,莫要搅了和谈的大事。带下去吧。”
苏灵手里的软剑应声滑落,左右侍卫迅速扭着她走出阁楼。苏茴紧皱眉头尾随其后,原本热闹的宴席此时静如死灰,赵国的人鱼贯而出,最后只留下几位负责交涉的使臣。
陆沉傲反而有些心不在焉,他刚刚在苏灵眼里看到的,明明不是害怕,而是如遇故人般的不舍。他端起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嘴中的甘甜和苦涩各占一半,如同他的心,喜忧参半。
阴湿的地牢散发出浓重的霉味,苏灵被覆在铜柱上动弹不得,锁链厚重已经将她的手腕勒出红痕。她却一脸平静,眉头都未皱过一下。她深深明白接下来的一切都应该是要按照陆沉傲的设想进行,不免冷笑,口口声声说着爱她的人如今却亲手将她推入深渊。
苏茴站在牢门前望着她,心底翻涌起一阵又一阵的痛苦。要不是他太没能力,又怎会让她经受这般折磨。
匆匆赶来的摄政君一拂袖,斜睨了一眼苏茴嘲讽道:“怎么,不敢进去?”
三道铜门乍开,狱卒三三两两往旁站开,摄政君抱拳对苏灵作了一揖。
“北承皇帝已经开始怀疑公主的身份了。老臣现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公主必然要扛住。”他低哑在她耳边道:“为了赵国黎民,当然,也为了赵王。”
苏灵仍面不改色,神情有些疲惫,却坚固着口气:“奸臣,也别忘了你说过的,北承一灭,就退位自省!”
摄政君闻言仰天大笑,捋了一把胡子道:“老臣不会忘!不会忘!”
走到今天这一步,苏灵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她生来为赵国的皇室,肩负了什么她比谁都要清明。父皇死于意外,阖宫上下乱做一团是摄政君站出来主持公道。皇四子苏茴能继位,也是他从旁铲除奸吝。
正因他功高盖主,才会安排了北承和赵国争夺天下的局面。她是皇室里最聪明的一位的公主,八岁识得天下棋谱,十五岁能舞公孙大娘之《剑器》。为了投陆沉傲之所好,她才会请命去北承。其实也是为了她同胞的皇兄能真正做一个不受桎梏的帝王。
苏灵叹了口气,一声呵止住要上前解开她锁链的苏茴。他捧着她削瘦的脸颊,含糊着念叨:“对不起……”
她不能动,于是只能轻轻抵在他肩膀上说:“苏茴你要记住,没有什么比这天下更重要的。只要我还能活着,我一定会帮你从那奸臣手里夺回赵国。”
定州的雨下个不停,行宫前的花灯点亮了又被打湿。青石板上悄悄长出了碧绿的青苔,檐角的风铃被吹得一直作响。
终于在陆沉傲住进行宫的第五天,他命人摘去了屋檐上所有的风铃。他隐约记得苏灵喜欢安静地下棋,她陪在身边久了,他反而也不习惯多余声音的点缀。
方崇还笑他,在敌国的行宫里还把自己这么当回事儿,也只有他陆沉傲敢。
“这世上是没有人能动苏灵,能动她的只有你一个。你可真忍心。”方崇道。
陆沉傲合上卷轴,却未抬头看他一眼,神色凝重:“她是赵国人。比起她,我更爱这江山。”
方崇冷哼一声,他笑的不是陆沉傲妄自尊大,而是笑他的自欺欺人。天下英雄哪个不为美人折腰,明明不舍,却又伪装得像什么也不在乎。
“苏灵真被上了刑,而且是苏茴亲自下的令。再这样下去,她会死。”方崇顿了顿,“臣不是来劝皇上的,而是来通知皇上的。”
方崇走的时候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世人都说他心狠,其实只是因为身份不同罢了。苏灵对于他来说,就像他屋子外养的君子兰,本应该捧在心窝上暖着,无奈只能放在寒夜里风化至死。
狱卒弓腰颔首接下陆沉傲手中明黄的圣旨,一边在前方领路一边挥手扫开尘土,他却再也等不及一路冲进了关押她的牢笼。
她在昏沉中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睁开眼,神色凄然而怨恨。
他看了眼角落里还满满的茶饭,硬是压制住心里那一口气,低哑道:“含山长公主,你到底还要瞒朕瞒到什么时候?”
苏灵动了动干枯的唇,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浑身的伤疼得她无法思考,然而还能撑着这口气,只是为了等着再看他一眼。
陆沉傲小心翼翼地解下她身上的枷锁,视线扫过她身上每一寸受过鞭击之刑留下的伤痕,心里一阵钝痛。他终究,还是要欠了她的。
枷锁挣松一刻,她整个人都萎靡倒下,嘴角缓缓渗出血流,红得扎眼。他慌忙一手揽住快要轻如一缕薄烟的苏灵,将她紧紧抱住。心里忽然袭来的那股恐惧,如万只虫蚁吞噬着他的理智。眼睛酸涩红肿,他抵着她的头,亲吻着她被冷汗浸湿的发丝,颤抖道:“你撑住……朕不准你死……你还要起来给朕一个交代……”
苏灵整整一个月都下不了床,刚回宫的五日昏睡不起,整个太医院都匍匐待命在长信宫。
她醒来的时候就更加沉默寡言了,几乎像个没有心思的提线木偶,别人问一句她都不一定会回答。看着这偌大的宫殿发愣,仿佛成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件事。
陆沉傲伤神不已,却对当日逼她刺杀苏茴的事情闭口不提,他明白她心中的芥蒂,也深深知道她的身份已经成为北承最大的威胁。
那日朝堂之上,左相联名数十位大臣提议废除苏灵的妃位,将她断臂断舌后送回赵国。他却淡然拂袖,负手而立,一字一顿说道:“苏灵肚子里怀的,是北承第一个皇子。”
满朝震惊,他也是刚从太医口中得到这个消息,但苏灵身子太弱了,能不能很好地孕育这个孩子都是个问题。
他踱步在初云苑前,时不时张望云榻上的她睡容安稳。
黄昏落幕,他颓然转身想要再看她一眼后离去,却发现她穿戴整齐站在他的身后。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他愣了一下,还来不及说好,就听她娓娓道:“我就是十二年前你一见倾心的赵国公主,那么如今,你要我,还是要这天下?”
陆沉傲死死盯着她隐隐有水光的眼眸,原来这么多年,她什么都明白,却一直装得像傻子一样把他骗得团团转。她一直都记得他就是十二年前曾经与她共处过的北承太子,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北承与赵国也还没有战火连天。
然而他又何尝不是一直在试探她。
陆沉傲默然,蓦地收回目光,“我说了之后,你会原谅我吗?”
“会啊。”她不假思索。
因为我爱你,所有不该原谅的我都会原谅。
他想了想,最后低声答道:“天下。”
苏灵万分自嘲地嗤笑了一声,低头揉揉眼,转身走进屋子里。她想,也许答案并不那么重要了。
那些美丽的情话,动人的情事,说的都是才子为了佳人舍弃前途然后双宿双飞的故事。英雄难过美人关,帝王总为美人折去天下大业。年复一年都听着的书,实在是腻了吧。
他陆沉傲恰恰不是为了苏灵能舍弃江山的人,纵然他多么爱她,却也不能拱手送走他手里的苍生。
这双掌握千万宿命的手,无法独独只抚摸她一个。
这就是真正的帝王。
然而苏灵不会懂。她端坐在青玉案前,望着那碗安胎药许久,终是端起后饮尽。擦了擦嘴角,她伸手打开左边精致的绣盒,指尖挑起那根簪子,身边候着的宫女笑着说这是皇上送来的。铜为座,碧绿珠,取名叫同归。
“同归?”她念道,不禁好笑:“他是想和本宫一心同归呢,还是想和本宫同归于尽?”
窗外的明月洋洋洒入,初云苑内仅点了梳妆台前一盏灯,苏灵缓缓带上那支簪子,点上唇妆,褪去华服,指腹摩挲着那块金色的令牌。
十日后,传来北承贤妃苏灵被赵国绑为人质的消息。陆沉傲一路仗剑冲出宫闱,连下三道军令剿灭赵国。要不是方崇的大刀就架在他脖子上,他可能马上就上前线去拼命了。
“你慌什么?她是赵国的公主,苏茴唯一的妹妹,不会出事的。”
“苏灵她怀了我的孩子你知道吗?苏茴不会害她,那摄政君呢?现在两国是以江山为注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个破天下他们什么做不出来?”他几乎怒吼着说出这句话,吓得方崇脸都白了。
方家大军与赵军交战在秦州,北承皇帝亲自领兵打仗,挥斥方遒,才三日就攻到榆山脚下。此时赵国使者送来一份书柬,要求陆沉傲独自一人上榆山崖顶,否则就要把苏灵推下万丈悬崖。
苏灵的裙带迎风飘着,当她看见陆沉傲脱下盔甲浑身带血地爬上榆山顶的一瞬,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下落。
她是身不由已,可是他可能再也不会知道了。这个江山,注定只能有一个皇帝,如果她的皇兄得不到北承,就要被迫禅位于摄政君,苏家将载入赵国耻辱的史册永不翻身。
那天在收到他的铜钗之前,她接到了一封苏茴加急写来的信。信上说,摄政君笼络了半百朝臣,联名弹劾陷害了他最得力的将士,还逼迫太后退位,太后气急攻心暴毙。
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他必须要这天下,不惜一切代价。
在见到苏茴之后,她百感交集看着这个在磨砺中逐渐成长为冷情凉薄男子的皇兄,背脊感到一阵冰凉。眼前的人,除了一身皇家生来就有的傲气,从来就没有任何指点江山的天赋,和所有人一样,他只认定这江山必须姓苏,其他都不重要。
但还好的是,她亲口听见了陆沉傲说,他宁愿舍弃她也不愿舍弃北承,这便令她更坚定地选择了亲人。
“你别过来。”她挣扎着推开禁锢她的侍卫,脚步却一直往悬崖边靠去,“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苏灵纵身一倾,耳边呼啸过陆沉傲撕心裂肺的大喊:“不要!”
他扑着抱住了她,却深刻感觉到胸口一痛,血霎时侵染了他的衣襟,顺着她纤细的手指一点一点没入风中。
他耳边轰地一炸,反应过来后却是更紧地把她揽住,大手死死护住她的后脑,不顾胸前的利剑又滑进去几寸。
失去意识之前,苏灵似乎隐约听见他微弱至极的声音:“朕虽说过朕选的是天下,但从未想过要放弃你。苏灵,没了这天下,朕拿什么来保护你呀。”
苏灵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陆沉傲抱着她坠入榆山下的那条沅江,他紧紧扣住她的手,不停把她往水面上推去。
“陆沉傲!”她伴着一声尖叫惊醒,一身的冷汗。
苏茴携着一群太医宫女匆忙推门而入,她刚想起身就被强行按倒在床榻上。她用劲挣扎,最后将那太医推倒在地,宫女吓得停了手,唯唯诺诺喊道:“长公主……”
“陆沉傲呢?”她问。
苏茴冷着脸,有些为难地回答:“孤没有找到他的尸首。”
她捂了捂滚烫的脸颊,深深吸了口气候又继续问道:“那我的孩子呢?”
没有人说话。
苏茴旋身离开,不愿多看她一眼,想必是已无话可说,亦或是太多话想说,却无从谈起了。
寂静的黑夜,从来都以坚韧聪慧示人的苏灵,终于断去了那根绷住十几年的泪腺,泣不成声。
她没有家了,众叛亲离。连与他最后的一丝关联,都没了。
方崇不知是什么时候潜入赵国皇宫的,他见到苏灵的时候她仿佛是被冻成了一尊雕像,呆滞着看他端茶,喝茶。
他览过房里下了一半的棋局,知道了她的心思。
“你知道陆沉傲多爱你,口口声声说要江山不要美人,可最后居然是为了救你才丧命。”
她不言语。
“你还记得那次你被关在赵国监狱里吗?他带你回来的路上一直都抱着你,我怕他抱着你骑马会太累,在上马前就想把你接过手来安置在马车里。哪知道他居然踹了我一脚,说马车太颠簸,他要亲自抱着你回家。”
她还是不言语。
方崇无奈叹了一口大气,咬唇道:“我想替他报仇。”
这时的苏灵手指突然一动,手里的瓷杯豁然摔碎。
“你可以选择不帮我,我不是来说服你,只是来通知你。”
苏灵随着方崇离去的方向远眺望去,榆山顶上被一片乌云遮住了,它是不是也来祭奠他的?
赵国纪七十六年,北承帝君陆沉傲亡,北承民心涣散,城都不攻自破。同年赵国帝苏茴大刀阔斧改革,废去摄政君一位,与摄政君同系而不服者,皆死。含山长公主受加封礼,大赦天下,唯独北承旧部被俘虏者不赦。
摄政君卸任那日,她站在城楼上,无论俯首身下的交谈声多么细小,依然被她一字不漏记下了。摄政君深深鞠了一躬,解下腰间的宫牌双手奉上:“没了老臣,陛下要更加细心兼顾这天下了。否则,赵家江山早晚是泡影啊!”
这毕恭毕敬的台词,仿佛魔咒,让她和他都心下一紧。
天下升平,百姓和乐。含山长公主借机求取了一道圣旨,一同赦免在押北承人,新增律法,北承人不得越过榆山以北。
至此,苏茴便一心浸溺于温柔乡中,几乎做了史书上昏帝该做的所有事。
一年后,方崇在北承旧都自立为王,率领亲兵民兵共十万人,以精湛的军术迅速攻占定州、秦州、湖山、雁庭等地。
夏日晴好,邑宫的冰风车一摇一摇,和着蝉鸣的叨扰,苏灵坐在兰花树下摆弄棋局,素手执起棋谱,微微皱眉。她不曾听闻边疆的战士,有什么战报也都是从爱嚼舌根的宫女嘴中得知的,赵国惨败四都,皇权不保。
苏茴在月洞门前放慢了脚步,远远看着她指尖灵动地跃然在棋盘之上,仔细看去,这布局似乎有种怪异的形状。
“四面围合,征子无利,死。又该怎么破?”
他不禁打了个颤,目不转睛盯着棋盘上布满的黑白棋子,猝尔想起战士们传来的战报,赵军此时有大半被压制在榆山,想要杀出重围恐怕是没有胜算。苏灵的棋如此玄妙,莫非是她与方崇里应外合,洞悉局势。
那邪恶的念头竟一闪而过,他脑中一热上前一把扼住苏灵的手,苏灵一抖,指上棋子滑落棋盘,弄乱了一角。
“孤近日也研习了一盘棋,与你这盘很像,不如你与孤来一局吧。”话闭他已挑起锦盒里的黑子落下。
苏灵将势突围,默然,无果。黑子占了太多优势,苏茴接的这一步何其妙,将她的逃路封去,虽不止吃子,每一步却都已经志在必得。若放在战场上,悬殊可见,黑方知己知彼,看穿了白方的所有起势,怎能不百战百胜?
想到这儿,她忽然全身打了一个寒颤,背脊似闻刺骨寒风。苏茴看着她惊恐又了然的样子,哼气讽刺:“真是人生如棋,棋如人生啊,孤领教了。”
苏茴走了,她口中的“皇兄”二字还哽在喉头,却怎么也喊不出来。她自然是知道他那言语里冷冷的嘲讽,这每一步棋的走势,正如方崇率领的军队,乘风破浪,盘踞榆山,引赵军入,围合而杀,若赵军应援,只会相继掉入这个早已织好的大网,填补黑子围好的空地罢了。
这样精明的布局,方崇这等粗俗的将士,怎么可能会……
她的心一点一点清明,又一点一点被预感的痛苦吞噬。
眼前最好的结局,始终还是没能逃脱被打破的宿命。
天涯行客倦旅,暂与残垣歇。
清晰记得年月,指尖血甘冽。
方崇逼宫,赵国破了。天下才安定一年余月,曾经的阶下奴隶,如今持刀挥霍宰割这片她活了二十多年的故土。
什么都没有了。全应了那奸臣的一句话。
苏灵蜷缩在那囚车里,一路摇晃经过了定州。城门口有背着旧包袱的老百姓蹲在破败墙角啃馒头歇脚,刚打散的硝烟还弥漫,行军处被烧毁的营帐火光未灭。她不敢看,头埋得很深,膝上的布衣湿了一片。
北承的宫门外,远远的两个身影健硕颀长,一位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玉冠垂下的两条束带飘起,迎着她来的方向。另一位盔甲还在身上,她一眼就能认出来,是方崇。
她艰难眯起眼,却在囚车快入城时,她就快要看清那人时,他旋身离去。
被关到暗牢的第三日,苏灵在昏睡中被宫女拉起来梳洗,而后蒙了眼带出牢笼。
忽然的光亮袭来,她有些不适应地用手一挡,随即落入一个宽暖的怀抱。
她全身一僵。
“说起来,还是你救了我一命。”陆沉傲的声音比以前低沉嘶哑了许多。
的确,她手中的匕首刺进去时,是擦着心脏而过的。按理他不会死,但摔下悬崖之后,她便也不再确定了。直到那天苏茴有头没尾地和她下了那盘棋,她才猛然惊醒。
世间能想到用棋局入战阵的,恐怕只有他一人。
他还活着,然而现在的局面,却令她无论如何也面对不了了。这样瑟缩而微小的爱意,掺杂了几分歉疚未可得知,况且自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身份就已经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苏灵动了动手,推开他起伏的胸口:“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说了,我们都不可能回头,即便回头,也不会受到成全了。”
“苏灵,”他看起来有些强迫,“孩子以后还可以有的,我会给你最尊贵的名分——”
“你明明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些。”
她颓然跪下,腰上的衣带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她却是颤抖着声音说:“我们之间,隔着身份,摆着深仇。陛下,如果你希望我留下,就请答应放过我的亲人。”
他迟疑了几秒,又听到她快速补充道:“我保证,他们不会有机会卷土重来。”
如雷贯耳,他苦笑了两声,自然听得清她的语意。在她眼里,他不过就是一个机关算尽的皇帝罢了。他霎时间好像也能明白她口中那句,即便回头,也不会受到成全的意思了。
天下终归了陆家,这是两国对峙了百余年的结局。而赵国执掌天下的那一年,成了北承纪年里最大的笑话。就像自作聪明的小孩,到头来还是被抓了现行。
隔年,尘埃落定,陆沉傲下了一道圣旨将赵国含山长公主的宗亲流放外域,从此不得入京。含山长公主则被皇帝不顾非议册为皇后,他们之间的故事不知是被何人谣传的,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两个应该仇目相对的人会相爱,也惊讶于他们长年维持着的互相折磨。
总而言之,此二人在野史里的结局只能令人评论四个字:不得善终。
苏灵早逝,郁郁而终,而统一天下本应受“万岁”之福的陆沉傲,因为旧病复发,加上长年抑郁而猝死。
北承没有真正的继承人,传闻新的皇帝其实只是帝后曾经收养的孤儿。
历史是这样落笔,无从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