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颜
“你还会想他吗?还会忍不住想要打给他吗?”
“他啊,我早就放下了。”
“嘻,我又没说问的是谁。”
这是13 年初秋,发生在我和光夏之间对话。
那一年,光夏结束长达两年的暗恋。蒙在被窝里掉过的眼泪,变成一串浸着咸味的珍珠,她常常想,如果勇敢一点,结局会不会就能改写。
16岁的光夏总觉得自己不够瘦,不够白,一笑就露出双下巴。
不像隔壁班的语文课代表苏拉,5岁就开始练舞,走起路来姿态挺拔,说话聊天都是笑靥如花。
那时光夏常发傻,说如果可以跟苏拉互换灵魂就好了。就可以顶着她的皮囊,名正言顺坐在那个人身边,大大方方说一句“我喜欢你”,他一定不会拒绝吧。
是了,光夏之所以这样羡慕苏拉,不止是她的皮囊,还因为她的同桌林沉。
光夏从不主动提及林沉的名字,她更喜欢称呼他为“那个人”或者是“他”,好把暗恋的小心思藏得严丝合缝,好像日光一照,就会化作云烟。
只有我晓得,她不过是自卑罢了。
喜欢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地给他套上一层层滤镜。林沉越是光芒闪耀,光夏就越是自惭形秽。
因此她从未想过要表白,哪怕从他身边走过,光夏都会一阵心悸。和我说起林沉时,偶尔会莫名其妙掉下眼泪。
她说,要是可以永远都不用毕业,那该多好呀。
彼时夕阳正缓缓下沉,斑驳的树影撒在光夏脸上,她望向操场上林沉目光温柔粘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脱口就说出那句生平最大的谎话。
光夏啊,你帮我送封情书吧。
然后,在她错愕的目光中,我面不改色地说出苏拉的名字。
借着给苏拉送信的借口,光夏终于跟林沉说上了第一句话。
她说,同学,我同桌喜欢上了你的同桌。
林沉一听就笑了,他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等到光夏悄咪咪地掏出手里的粉红色信封,林沉才明白,原来都是小女生之间的传信伎俩。于是他摇摇头,你自己给她好了,我们也没有很熟。
说完他蹬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离开。
倒是光夏,站在原地笑得像个傻瓜。她兴奋地摇晃双手,明朗你听见了吗,他说他们也没有很熟。意思是,他并不喜欢苏拉对吗。
可是过了一会,她又歪着脑袋苦恼:连苏拉这么漂亮的女生,他都不喜欢,眼光得多高。
说着就叹气,像只够不着小鱼干的馋猫。
我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揉搓她的头发,但伸到半空中,还是停住了。此刻的光夏,再也不是初初见面时,就十分自然熟,成天跟在我屁股后面一字一顿喊我大名的小姑娘。
更何况,小姑娘长大了,一心一意念着的,都是那个叫林沉的少年。
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她没有拖着我手,撒娇地让我帮她写作业了。
事实上,那时的我并不确定爱情是何物,只是不忍心看着她在暗恋里备受煎熬,于是随口帮她找了一个认识林沉的理由,哪里想过,日后会生出如此许多枝节。
说起那封情书,实在潦草得紧。语气更是轻浮。
信上,我写:苏拉你好,我留意你很久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第一任女友的位置就留给你好了。
我以为正常情况下,女孩都会骂我神经,把信纸扔进垃圾桶,拂袖而去。
谁知道苏拉不仅没这么做,反而笑靥如花地出现在我面前,她说明朗,那么从现在开始,我可要行使女友权利啦。
说着,她就塞给我一杯热奶茶,她说,听光夏说,你有胃疼的毛病,以后上完体育课就不准再喝冷饮啦。
我不知道该不该接那杯奶茶,正在僵持着,光夏嬉笑着走过来,一把抢过奶茶塞到我掌心,她还拍拍我的肩膀,很是欣慰地说,以后有嫂子照顾你,我就放心啦。
后来,回家路上,光夏举着被她喝掉一半的奶茶,仍然不死心地问我,你真的不喜欢这个口味吗。很好喝呀。而且听说是网红款,苏拉怕是排很久的队,才能买到吧。
我被她问得烦了,终于停下来,故意盯住她的脸:既然你这么想让我喝一口,那我就尝尝吧。
说完我就低下头,咬住了她手里的粉色吸管。
只是一瞬间,她的脸就红到耳根。然后,我就挨了一顿胖揍。
后来一路上她都扯着我的耳朵喊,关明朗,你知不知道这算间接接吻啊,我的初吻可是要留给林沉的,你懂不懂啊!
说着说着,她就哭了。她说,明朗,我觉得林沉永远都不会喜欢我。
天还没全黑,月亮已经若隐若现,我站在她身后,用尽了力气才控制自己,没有抱一抱她。
毕业那天,苏拉主动提出分手,她说明朗,我喜欢你,比你给我写情书还要早很久很久。所以我一开始就知道,你的喜欢只是障眼法。
原来她之所以愿意陪我演场戏,是因为她太明白光夏的心思。
“虽然你喜欢的人不是我,但我还是觉得自己比光夏要幸运一些,至少我曾经离你那么近过。”
我不知道苏拉说这句话时是不是哭了,因为我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
倒是光夏,知道我们分手的消息又是一顿臭骂。骂完她就先哭了,她说明朗啊,为什么你就可以说变心就变心,而我喜欢林沉,就这么一根筋。
自始至终,即便光夏从未主动提及林沉的名字,但这个年纪的少年们,心思清浅如溪流,那里面有多少只小鱼游过,看得清清楚楚,根本遮掩不住。
林沉并非没有察觉,他只是假装不知道。
因此,这两年里没有回应,更不曾多说过半句话。哪怕在毕业纪念册上,他也只写了一句,祝你开心。
光夏很喜欢晏殊的一首诗:
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初见面。
只是她忘记了,最初的最初,是我念给她听。那时,我第一次见她,圆圆脸蛋,坐在摇椅上玩玩具。
爸爸告诉我,明朗,这就是你李阿姨的女儿,以后也就是你的妹妹了。你可别欺负她。
那时我就在想,小姑娘这么可爱,哪舍得欺负,捧在掌心才好呢。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我和她之间的缘分,从第一次见面就已经定格。而我唯一的固执,大约就是从不允许她叫我哥哥。
我从没想过,光夏对林沉的执念那么深,深到多年没见,再到同学聚会时,对方不过是带了个女孩来,她便忍不住崩溃大哭一场。
那也是她第一次醉酒,迷迷糊糊地喊我,哥哥,你说我以后还会喜欢上别人吗?
只好安慰她,总会遇见另一个他,陪你过以后的春秋冬夏。
她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把头挂在我臂弯里沉沉睡去。也只有这么一瞬间,我可以轻轻拥她入怀,假装是个陌生人啊,悄悄地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