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莉兰,方艳红
(1.武夷学院 人文与教师教育学院,福建 武夷山 354300;2.武夷山市文化馆,福建 武夷山 354300)
“龙鱼戏”是福建省第四批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朱子故里——武夷山五夫镇传统的民间舞蹈表演形式,属于“灯舞”的一种。“龙鱼戏”自创始以来,在武夷山五夫镇发展衍化,历史演变过程中深受朱子文化的影响,道具形式极具特色,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具有娱乐和教化双重作用。“龙鱼戏”历史悠久,近年来,常在重大节庆时表演,经久不衰,深受武夷山人民的喜爱。
本次“龙鱼戏” 的研究以田野采风实践工作为基础,同时以“龙鱼戏”历史文献《五夫里龙鱼戏要略》予以辅证,使动态的表演与静态的文献充分结合,更为完整的呈现“龙鱼戏”表演形态。
“龙鱼戏” 发源地武夷山,地处福建省西北方向,与江西交界,毗邻武夷山脉。红色砂砾岩成就武夷山典型的丹霞地貌特征,山谷丘陵密布,群山环绕,险峻难登。这样特殊地理位置是形成武夷山文化的封闭性,但也是形成武夷文化独特性的重要原因之一。
据考古证实,4000年前的旧石器时期 (也就是武夷山古闽越时期),武夷先民已在武夷山下留下足迹,世代繁衍、生生不息。创造出灿烂的古闽越文化,崖壁“悬棺”是迄今为止为最有力的实证。但中原地域朝代更替,战争的频发、人员的迁徙也给地处边陲的武夷山带来了文化发展的契机。武夷文化与中原文化碰撞促进武夷文化的发展。但由于武夷山地势险峻,对于中原文化终归消融吸收,自成一体形成新型独特的武夷文化。
综观武夷山的历史,武夷文化经历了三大重要发展和繁荣时期。“古闽越时期和闽越时期”,融合儒释道、呈现大儒云集的“唐宋时期” 以及代表了红色文化的“革命时期”。这三个时期是武夷文化与中原文化交融最为紧密的三个时期。
龙鱼戏的始发与成熟正处于第一时期到第二个时期之间,因此“龙鱼戏” 是伴随着“闽越文化” 和“朱熹文化”诞生和发展的,深受这两种文化的影响。
灯舞是我国传统的民间舞蹈之一,它以“花灯” 为道具表演舞蹈。花灯起源于汉代汉武帝时期,原作为宫廷祈福仪式之一。唐代,花灯舞融入了更多的艺术元素,与诗、舞、杂技充分结合,上升到一个新的艺术高度,形成灯舞的形式,到了宋代随着社火的繁荣发展遍及民间。但灯舞多出现在汉族聚居之地。武夷文化在长期的历史流变中经历了3 次与汉文化的融合,吸收借鉴了汉文化中“灯舞”的舞蹈形式,发展出具有武夷特色的灯舞“龙鱼戏”。它是武夷文化与汉文化充分融合最有力的证明。
除此之外,“龙鱼戏”还是朱子文化的产物。带着“连年有余” 的祈盼,莲鱼在乡闾间游弋数百年后,一个机缘,莲鱼戏被人赋予了“鲤鱼跃龙门” 的寓意而演化成为龙鲤戏,这个人就是朱熹。[1]
“龙鱼戏”的具体开始年代已无法断定,有部分学者认为是晋代。但是可以肯定龙鱼戏始创于五夫,兴盛发展于宋代。“宋代‘以儒治国’ 施行文官制度,‘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的主要措施。… … 采取了‘ 重文轻武’的治国方针。”[2]使越来越多的仕子通过科举走上仕途,读书成为时代风尚。南宋,随着政治中心的南迁和海上丝绸之路的发展,文化重心也发生了偏移。“北有孔丘,南有朱熹”。朱熹成为“新儒学”——理学的代表人物,他的理学思想成为南宋官方思想。理学合乎宋代政治需求,成为仕子们的道德标准。而武夷山正是“理学”的诞生之地。朱熹除在外游历,大多时间都在武夷山著书立说,兴建学堂,传播思想。朱熹的著作《朱子家训》《劝学诗》等也都励志学子读书、学习、致仕。
灯舞“龙鱼戏” 是武夷山五夫镇的一项独特的民间舞蹈形式。五夫镇原名五夫里,自古就是历史文化古镇。据书中记载宋代以来,五夫大儒圣贤云集,修建书院、著书立说,一时学风兴盛,人才辈出。朱熹就是其中之一。现有“兴贤书院”“紫阳楼”等建筑是朱熹生活的地方,朱熹的思想也在这诞生和发展。“龙鱼戏”在朱熹思想的浸润下产生和成长:朱熹登科取仕,两位恩师为答谢乡亲,设宴款待。乡民们在席间“舞龙鱼”以示庆贺。这时才在“莲鱼戏”的基础上增加了“鲤鱼跳龙门” 的情节,自此之后,每逢学子中举,乡民必舞“龙鱼戏” 庆贺。但与朱熹思想最密不可分的还是“龙鱼戏”故事情节中的励志情怀,“龙鱼戏” 的第二章节“鲤鱼跳龙门”寓意着仕子们通过努力读书,冲破困难,登科取仕。这正符合朱熹的思想,鼓励学子们努力登科考取功名,为国效力。
但是“龙鱼戏”的诞生没有完全取代“莲鱼戏”,而是传承了“莲鱼戏”的内容并进行了发展,才能使完整“龙鱼戏”保存至今,所以“龙鱼戏” 的历史传承具有完整性。灯舞“龙鱼戏”的发展经过了2 个阶段:莲鱼戏和龙鱼戏。
“莲鱼戏”有“莲田(年)有鱼”的意思。“莲鱼戏”代表了乡民期盼农业兴盛、五谷兴旺的美好愿望。五夫自开埠以来盛产白莲,鲤鱼放置于莲池中生长,“莲鱼戏”由此而生。据记载,“莲鱼戏”是“龙鱼戏”的第一篇章,是“龙鱼戏”的前身。全篇章没有故事情节,表现的是鱼儿在莲池中嬉戏玩耍的场景。
宋代,乡人们为了庆贺仕子登科,在原有“莲鱼戏” 的基础上增加了“鲤鱼跳龙门” 的环节,因此产生“龙鱼戏”。“鲤鱼跳龙门”为“龙鱼戏”的第二章节。“龙鱼戏” 深受朱熹文化的影响,是应“科举制度” 产生的舞蹈形式,具有教化作用。
本次“龙鱼戏” 的研究以田野采风实践工作为基础,同时以“龙鱼戏”历史文献《五夫里龙鱼戏要略》予以辅证,使动态的表演与静态的文献充分结合,更为完整的呈现“龙鱼戏”的表演形态。现将“龙鱼戏”的原始文献研究和田野动作采风研究成果归纳如下:
《五夫里龙鱼戏要略》是现存唯一一本详细记载龙鱼戏的手抄古籍,存于五夫朱子故居紫阳楼内。该书是大清乾隆年间由乡民王和全叙述、江用中撰写、胡余奉绘制而成。书中从“龙鱼戏” 的历史渊源、制作材料、舞蹈演出人数和演出动作步骤四个方面详细记载了“龙鱼戏”,手抄本的流传是“龙鱼戏” 世代传承的有力依据,也是“龙鱼戏”研究的根本。(如图1)。
图1 《五夫里龙鱼戏要略》封面页Fig.1 Cover of outline of Wufu dragon and fish lantern performance
“龙鱼戏”属于民间风俗舞蹈中“灯舞”的一种。但它又与其它灯舞的表演形式截然不同,它具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引人入胜。
“龙鱼戏”故事情节:一群鲤鱼在莲池中嬉戏玩耍,穿梭在荷叶莲花之间,悠然畅快。这时有一只乌鱼冲出搅动莲池,驱赶欺负鲤鱼们。群鲤之首——大鲤为保护众鲤鱼,与乌鱼展开搏斗。但大鲤不敌乌鱼,众鲤鱼冲出保护大鲤。这时天空传来声音,大鲤只有越过龙门变为龙鲤才能打败乌鱼。大鲤冲破万难越过龙门打败乌鱼,众鲤鱼跟着大鲤越过龙门取得胜利。
“鲤鱼跃龙门”来自于山西省的一个民间传说。《埤雅·释鱼》:“俗说鱼跃龙门,过而为龙,唯鲤或然”。后人常以鲤鱼跳龙门,比喻成中举或是升官等飞黄腾达之事。也比喻那些逆流而上、奋发图强的人。“龙鱼戏”借用了“鲤鱼跳龙门”的典故,故事情节跌宕起伏,暗喻着仕子们要冲破一切阻碍,“鱼跃龙门”努力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龙鱼戏”在故事情节上跌宕起伏,一波三折,对乡民具有鼓励、教化作用。
《五夫里龙鱼戏要略》记载“龙鱼戏”分成为两部分:蓮田(年)有余(又名:莲鱼戏)和鲤鱼跳龙门。第一部分为“蓮年有余”(如图2),这一章节由大鲤领头,鲤鱼们做上下、左右波动。莲花灯和荷叶灯左右穿插。第二部分为“鲤鱼跳龙门”,是“龙鱼戏”的主要章节。乌鱼逗咬群鲤,大鲤挺身而出,与乌鱼纠缠,但不敌乌鱼,战败。大鲤经过不懈的奋斗越过龙门,变成龙鲤,与乌鱼再战取得胜利,带领小鲤鱼们跳过龙门。
图2 《五夫里龙鱼戏要略》动作及步骤Fig.2 Performance steps
“龙鱼戏”表演是以道具“鱼灯”为主要的表现手段讲述故事,道具的制作是“龙鱼戏”表演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环节。龙鱼戏的主要道具有龙鱼灯、鲤鱼灯、乌鱼灯、莲花灯、荷叶灯、高照宫灯、牙旗灯、水纹灯和龙门灯等,演员的服装同道具颜色花纹一致。
道具的制作是选用当地的老竹制成各种骨架,用麻绳结扎。然后用白绢蒙皮后画上各种形态,腹中放入蜡烛照明,形成各种各样的“灯”。龙鲤灯和鲤鱼灯从大到小,形态不一。表演男子穿同道具、同一色彩的鱼鳍革服饰。乌鱼灯也称乌龙灯,形同草鱼,齿细小,灰白相间条纹色。出舞男子穿同乌鱼同色鳍革。
据记载,“龙鱼戏”的表演人数为39人,分为器乐队、烟花队、表演队等。除乌鱼灯1人,鲤鱼灯7人外,其余各式灯种2-6人不等。随着表演规模的变化,人数可以适时的调整。
舞蹈艺术的载体与其他的艺术形式不尽相同,它使用人体的动态语言来表情达意,叙述故事。而中国民间舞蹈多了一项表意工具——道具。道具的使用是人体动态语言的外延,它更有力更夸张的表现身体所展现的内涵。在民间舞蹈中,道具是舞蹈的风格、舞蹈的特色,不同地域的舞蹈有不同的道具和使用方法。所以在民间舞蹈采风中,对动作形态、动作队形,特别是道具的展现,是民间舞采风的重要环节之一。根据《五夫里龙鱼戏要略》中图画的形象以及田野采风的影像,把“龙鱼戏”的主要动作以及队形做以下梳理:
“龙鱼戏” 是“灯舞” 的一种舞蹈形式,它以“鲤鱼灯”为道具设计动作完成故事情节的表述。表演的队形以龙鲤为头,众鲤鱼为中,乌鱼为尾构成表演的基本队形。龙鲤和乌鱼是“龙鱼戏” 的主要角色,其他鲤鱼作为群舞出现。在表演过程中,根据剧情的推进,群鲤的队形不断变换。有时与荷叶、莲花相互穿插,有时群鲤单独绕圆或相互穿梭,最后群鲤与龙鲤(或乌鱼)相互映衬,做背景或是环境的展示。
“龙鱼戏”的第一章节“莲鱼戏”:在“莲鱼戏” 表演中,表演者利用“鲤鱼灯”表现鱼儿在荷花池中欢畅嬉戏的情景。例如:采水,表演者借助道具“鲤鱼灯”做上下波动的动作,表现鲤鱼在水中鱼跃的情景。动作脚步类似于波浪步(从半蹲到双脚提踵,返回到半蹲)的形态,道具“鲤鱼灯”在表演者手中上下起伏,经过起、跃、冲、潜4 个环节,动作不断循环的向上划了一个抛物线后下潜,表演者“流水” 式的涌入表演场地,好像鱼儿不断涌入池塘的场景。再例如:绕鱼,表演者借助“鲤鱼灯”做左右波动的动作,表现鲤鱼在池塘中相互穿梭嬉戏的情景。动作脚步类似于走步,“鲤鱼灯” 在表演者双手间快速地轮换划横向8 字。绕鱼表演的动作简单明了,主要以队形的穿插表现鲤鱼们相互嬉戏的情景。在队形上表演者以圆形和两纵队相互穿插的队形(类似于扎辫子)为主,但有时“鲤鱼灯” 也与“莲花灯”或是“荷叶灯”相互穿插起舞。
“龙鱼戏” 第二章节“鲤鱼跳龙门” 为故事的主要环节:本章节以龙鲤与乌鱼相互争斗,众鲤鱼附和龙鲤和乌鱼争斗为主要情节展开表演,表演又分为8 个部分:乌鱼现身、乌鱼搅局、大鲤战乌鱼、群鲤斗乌鱼、鲤鱼跳龙门、大鲤变龙鲤、龙鲤战乌鱼、尾声。龙鲤和乌鱼相斗的主要动作表现为两者的对比性动作。例如:一进一退的脚步,同侧倾倒的较量或是相互追逐绕圈的打斗。舞蹈脚步简洁明了,由道具倾倒引发身体重心移动而出现的左右弓步或是前后弓步,以及躲闪中的搓步为主要脚步动作。“龙鱼灯”的使用在本章节主要表现为龙鲤与乌鱼嘴对嘴相啄的形态或是二者同时左右倾倒的动作形态。例如:“乌鱼搅局” 时众鲤鱼一字排开,乌鱼以小跑步的动作“流水” 式的跑过每一只鲤鱼面前,用乌鱼的嘴向前啄向每一只鲤鱼,鲤鱼同时也弓步向前与乌鱼对啄。“大鲤战乌鱼”时众鲤鱼围成一个圆圈,乌鱼与龙鱼在圈内两两相对。乌鱼与龙鱼先以弓步式搓步进退的形式表现你争我夺的场景,再以左右弓步同侧倾倒“灯” 的方式表现乌鱼与龙鱼的较量,最后以表演者体侧手持“鱼灯” 同时顺时针绕圈和逆时针绕圈的小跑表现龙鱼与乌鱼追逐的场景,(如图3)。“鲤鱼跃龙门” 时表演者依次跃过“龙门灯”,表演者双脚跃过两侧横杆同时将“鲤鱼灯”向上跃起跨过“龙门灯”。
图3 《五夫里龙鱼戏要略》— 大鲤战乌鱼Fig.3 A fish's fighting against an evil fish
“龙鱼戏” 的主要动作来源于村民们对“方塘” 生活的创作和想象,步伐以及道具模仿鲤鱼的动作,动作创作自然朴素,一招一式大方简洁,没有多余的修饰,充分体现出村民们质朴和豪放的性格特点。
近年,在各级政府、乡镇文化站的大力支持下,“龙鱼戏”成为武夷山的特色文化之一。各种大型的活动、电视报道、学者研究都能窥见“龙鱼戏” 一二。“龙鱼戏”也从乡民们的自娱自乐的民间表演活动走进舞台、走向课堂。
随着时代的变迁,在传承和发展的过程中,龙鱼戏也发生着变化。原味继承的“不变” 与顺应时代的“变”,经常是我们所要考虑的问题。在“变” 与“不变”的思辨中,笔者认为应秉着“取其精华” 的原则,顺应时代的需要。“龙鱼戏”在整个流变的过程中,也不是一层不变的。从“莲鱼戏”到“龙鱼戏”本就是在“变”的过程中发展的。以史为鉴,我们既要传承也要发展。传承精华,顺应时代的审美。
武夷山当地文化部门对“龙鱼戏”的重视,是“龙鱼戏”传承发展的重要依托。五夫镇在当地有利的条件下,组织起一支原汁原味的队伍,在传承人的带领下,原味保存着“龙鱼戏”的表演形式,这是对传统文化艺术最有利的保护。
校园是优秀传统艺术传承和发展的主要场所。对孩子进行艺术教育,是传承最为主要的途径之一。武夷山多所学校把“龙鱼戏”融入教学中。我们经常可以看见幼儿园的早操和游戏中出现“龙鱼戏”,小学的课外训练活动中也可以发现“龙鱼戏”的身影。近年来,五夫镇有意识地把舞龙鱼灯纳入五夫朱子学校的校本教材,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存在一些不足。[3]
武夷山的各项演出中,“龙鱼戏”也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节目之一。但在节目中,“龙鱼戏”经过了舞台创作,精炼提取了“龙鱼戏”的部分动作,美化了队形,发展成典型的“龙鱼舞”。
笔者认为“龙鱼戏”的变化顺应了时代的特征,适应了现代人的审美,因此“龙鱼戏”的变化不可逆转,提取“龙鱼戏”的精华,是传承和发展必不可少的过程。允许“龙鱼戏”以多种形式存在和发展,才是对非遗“龙鱼戏”最大的保护。
武夷山五夫镇随处可见的“龙鱼”形象,处处可闻的“龙鱼”故事,形成了五夫独特的人文标识,同时它也代表了五夫鼎盛时期的舞蹈文化形象。“龙鱼戏”带着历史的印记,充满了文化的内涵。它不仅历史悠久,还有着极为丰富的研究价值,是值得学者研究和探索的。“龙鱼戏”的研究不仅是对历史文化遗产的传承,也将为研究地方舞蹈文化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