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剧《小欢喜》三重空间的叙事解读

2020-12-03 01:55张洛冲
电影评介 2020年13期
关键词:英子家庭空间

电视剧《小欢喜》是继《小别离》之后又一部以家庭教育为主题的现实主义作品。该剧影像风格活泼脱俗,关切社会热点与现实焦虑,赢得了不同代际间受众的喜爱。在内容创作方面,《小欢喜》以当下北京都市为叙事时空,以兼具复杂性与未来性的分形叙事为叙事结构,用纪实风格的影像美学呈现现代都市人群身处其中的内在与外在空间,继而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对当今中国家庭生活、家庭文化变迁的历史讲述,以及对时下社会文化观念的现实观照。剧中大量采用的空间叙事模式,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美学效果,值得电视剧创作者思考与借鉴。

一、影像空间:电视剧内涵的外化依托

现今文学、影视叙事存在着重时间、轻空间的失衡局面。电视艺术的本质就是时空艺术,电视艺术所负载的时空观念及其表达是连贯整个电视叙事、节奏控制、风格样式等一系列关键问题的核心纽带与最终落实点。[1]受传统叙事学影响,关于电视剧尤其是现实题材电视剧的叙事分析过往常围绕时间维度展开,占据一定物理实在的空间维度还未得到足够重视。

一方面,电视艺术的特性要求叙事文本需要在空間之中找寻新的阐释维度,这对于电视剧叙事内里的挖掘以及最终形成系统论述有着不可小觑的作用。《小欢喜》作为一部风格显著的现实主义力作,与前部《小别离》同样将围绕家庭伦理作为故事内核,但是却将视点转而投向决定学子命运的高考,撷取“高考”这一中国叙事语境下的恒常母题与当下日常生活场景相结合,描摹了备考过程中父母与孩子的成长历程。电视剧情境中似乎隐而不露、不显山水的场景符号其实都有其所指的深刻含义,正如有学者指出:人在空间里最能体现其生存的状貌与意义,所以从空间的角度来观察人的生活与环境,就是理解人的最好的方法。[2]通过对叙事空间的挖掘和透视,对于审视都市家庭剧机理构造、拓展电视剧空间文化内涵均有丰富的象征意义。

另一方面,作为一部家庭伦理剧,《小欢喜》自身所携带的真实基因为空间叙事营造了更大舞台。电视剧是以镜头表现故事的艺术,作为电视剧的基本叙事手段,镜头语言承担着消除距离,使受众如同亲历一般,认同剧中所表现的环境、人物和事件的任务,从而产生欣赏的共鸣。[3]在电视剧《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中,张大民所居住的大杂院和空间拥挤的树屋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贴近现实的环境空间让观众迅速产生代入感,人物的身份地位也变得明晰,从而成为空间表征的潜文本。《都挺好》中苏明玉与父母间的矛盾在狭小的弄堂里成为富有张力的空间表征。《小欢喜》同样将镜头对准三户家庭的居住环境,但却不止于此,其不仅是表现人物性格和形象的孤立而又静止的符号,也潜藏着一个过程、一种对立,或者说蕴含着一种尖锐的“空间冲突”。[4]

通过观察可以得知,现实主义作品往往善于表现现实的家庭生活与社会矛盾,从而引发人们的思考与重新审视。而这样的艺术创作一方面需要空间场景作为现实依托,另一方面携带着隐性话语与暗示作用的空间意象也潜藏着构成“空间冲突”的行进过程。

二、文本空间:分形叙事的结构化生产

《小欢喜》改编自作家鲁引弓的同名小说,同样出自他手的还有电视剧《小别离》与即将播出的《小舍得》。与《小欢喜》一样,鲁引弓笔下的《小别离》与《小舍得》都将视角对准父母家庭与民生教育。同时在对现实世界的复杂事件进行安排与组织时,并未完全按照传统叙事学所遵循的线性时间与因果规律完成叙事活动,而是撷取三个家庭三个版本的故事线索,围绕高考这个中心命题,持续生发出无限的、不同的未来走向。这种复式结构形式,正是一种典型的分形叙事。所谓“分形叙事”,指在叙事作品中,事件与事件之间仍然存在因果联系,不过这些事件并不形成一个接一个的线性序列,而是在某个关节点上叙事的线条会产生“分岔”,“分岔”后的叙事线还可能发生持续的“分岔”现象,将此名为“分形叙事”。[5]

其一,在叙事安排上,《小欢喜》将镜头聚焦在三个境况迥异的家庭中,他们都面对着一个核心命题也即前因事件——高考。而在高考的倒计时声中,父母与孩子相处不合导致的亲子困境、子女教育产生的代际隔阂、夫妻相处间的感情纠纷以及职场生态映射出的中年焦虑等社会问题纷至沓来。高考成为家庭观照自身的镜子,使得每户家庭之前积累的潜在问题突然爆发,呈链条式的矛盾点环环相扣并一步一步地引向未来的不确定方向。其二,在叙事场景上,这样一种类似分叉交错的“分形树”形状的“一对多”复式结构催生出群体网络型的人物关系格局,使得人物行动与社会现实激烈碰撞从而产生戏剧张力,故事场景也在剧情延展中从单一表现空间递进为复合式多元空间。不仅表现校园环境,人物行动的居住空间、娱乐空间、工作空间也在一定程度上扩充了文本叙事所需的结构框架。其三,在叙事模式上,电视剧所采用的“一对多”模式,是一种面向未来的叙事生产方式。故事层次的依次展开及由此产生的新的分岔点不断延伸,从而形成了空间的基础构成即平面,既使得电视剧人物线索与故事走向呈现清晰的面貌,又为剧中人物情感流向积蓄势能,如必要的心理铺垫与故事层次的过渡最终促成乔英子与母亲关系破裂直至达到剧情的小高潮,从而在网络上引起人们关于亲子教育方式的热议。分形叙事的复线结构所组成的平面决定了其空间的多维属性,与此同时,其叙事结构的复杂性与未来属性契合人们对家庭伦理类电视剧的审美心理定势,杂糅式的叙事话语满足不同代际观众的心理需求,从而获得了良好的审美效果。

三、社会空间:内外情境的交替书写

影像空间不仅只是事件发生的地点及叙事必须的场景,作为一个复杂的网络场域,空间中容纳着各种视觉样式及艺术内涵所组成的结构体系。正如列斐伏尔所言,“空间的生产”概念既包括人所创造的实体空间,也包括语言符号等对实体空间的表征及语言符号运作本身所造就的符号意义之间的空间性修辞关系。[6]电视剧《小欢喜》一方面将镜头对准行动与场景发生的物理空间,另一方面展示叙事空间所承载的社会价值与文化意义。而在其中,人物是受空间形塑并重构空间场景的主导者。因此电视剧中空间环境可以是人物性格的提示、暗示或者是辅佐,是人物心性的空间外化或投射。[7]此外,电视剧想要合理地表达其创作意图及审美意义,必须寻找到一种与其影像主题相呼应的空间场景。《小欢喜》创作者分别通过城市的内在与外在双重情境来挖掘生活图景并致力艺术真实再现现实世界,外在的城市大环境与内在的私密性场所组成的社会空间有机联结成故事讲述的整体氛围。这样一种空间形式与影像一方面因其“再现性”原则在画面上引起观众共鸣,另一方面也较好地体现出生活图景的复杂性与流动性,为剧中人物行动与情感抒发铺垫有利的情境。

(一)外在空间

所謂文本的外在空间也即城市空间,在这里指我们生活其中的自然地理空间及社会运行与规则下的社会环境两部分。城市空间在根本上是物质性的。在法国思想家列斐伏尔看来,物理空间是社会空间运行的首要性、基质性的空间形式。首先,电视剧《小欢喜》以北京都市环境为背景,城市空间在这里主要体现为一种坐标功能。拥堵的车道、鳞次栉比的办公大楼、快节奏的现代生活,这些城市景观符号在主人公的行动带领之下依次映入眼帘。这些表现高楼大厦的快切镜头和对城市环境的影像书写,既交代了故事发生地点,也在镜语的诉说中展示庞大现代机器运转下个体身份的具体位置。

其次,以都市生活为内涵的外在空间,镜像之下也映射出对成人焦虑世界的关注。剧中方圆一家为了给孩子提供舒适的学习空间而背负着经济与职业焦虑、乔英子父母离异以及教育方式不当导致的亲子育儿的焦虑、季杨杨与身居官职的父亲关系不和,季区长在事业心与父亲应尽的责任心的现实焦虑中进退维谷。现代化的机器轰鸣声给人们以精神振奋的同时,也四处弥漫着焦虑与恐惧的情绪。城市在向现代性迈进的过程中,每一个个体都在历史的裂变和现实的推搡中艰难前行。家庭伦理类电视剧作为观照日常生活的一门直观性艺术,在以自己独到的视角审视外在都市空间中,生发出深厚的艺术感染力与人文精神。

最后,作为城市空间的组成部分,社会环境似隐形壁垒一样规训与重构着身处其中的人们,带有强烈的秩序性与规范化逻辑。中国社会运行下的高考制度作为决定万千学子命运的人生大考,无数家庭为之挑灯夜战以求获得完满的结果。“高考日”“高考试卷”等一切有关高考的话题拨动着社会各阶层的心灵,作为时代变迁的标志物也在侧面反映着社会与文化的动态流动,高考制度在发展过程中同样产生着一定的社会问题,成为影视题材表现屡试不爽的叙事母题。《小欢喜》用温暖的笔触与镜像化的手段展现高考语境下考生、家庭与社会三方呈现的生存状态。除了剧中三位主要人物,丁一的遭遇也是其中的一大亮点。丁一学习优秀并最终考上名校,却因过于严苛的管教方式产生心理疾病,一直未去学校报到。丁一的人物侧象也在创作者的空间点拨中立体成型,首先在季杨杨母亲看房时卧室墙面纸上的“我恨”,暗示出丁一对现世状态的心理独白。其次,丁一多次潜入以前租住的房子,对着曾经贴满错题纸的墙面发呆。最后,丁一从高楼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创作者并未在丁一这个人物形象上耗费太多笔墨,寥寥的空间书写及人物对话就迅速引起观众注意,起到了“四两拨千斤”的艺术效果。

《小欢喜》在叙事策略上借城市空间揭示成人世界的焦虑,用社会语境昭示高考环境下学生的生存状态。作为现实社会的镜语反射,创作者反思的笔触带领我们冲破生活的层层迷雾,寻找与生活和解的路径以求达到心理慰藉的审美意义。

(二)内在空间

电视剧作为一种空间生产,其中的景观空间一方面来自现实的生存空间,同时又以自己独特的方式赋予空间景象以意义,从而又是对现实空间的改造与重建,成为形构现实社会空间的重要部分。[8]以家庭伦理为主体情节的《小欢喜》,自然而然使得包括人物住处及住处装置等私人场所在内的内在空间成为电视剧展现人物关系、描摹人物群像从而上升至现实观照的“重头戏”。住宅与人的关系最为亲近,是每日起居的主要场所,住宅及其空间布景也确实与人有着紧密的联系。

在《小欢喜》中,卧室装修与装饰不再是简单的空间布景,而是作为创作者埋藏在文本中的隐性话语。首先,在卧室装饰上,剧中颇引人瞩目的当属乔英子卧室的监视窗。卧室属于个人活动空间,带有私密性和排他性,而英子的卧室虽名义上具有私人性,但因高考的原因母亲为了监视其学习而在卧室墙壁上安装了一扇透明玻璃。通过玻璃,母亲可以随时观察到女儿的一举一动,在“目光”的规训下促进其学习。福柯认为:我们的社会是一个监视的社会,其中权力的干预更是无处不在。而“目光”就是权力建构的直接手段。这种“监视窗”虽不及福柯所述的全景监狱,但监视者与被监视者心理状况如出一辙,其中都隐含着权利与规训,从而达到理想的监视效果。电视剧《小欢喜》中三户家庭父母因为高考时常与孩子产生摩擦,而其中权力关系的不对等是问题出现的深层原因。作为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乔英子一家,英子与母亲时常因为管教过于严谨而产生间隙,母亲的性格特征与女儿一样,是个非常复杂的圆形人物,两人的矛盾及性格冲突在空间表征下逐步推进。成长在离异家庭中的乔英子接受了父亲的爱而与惯于高压强迫教育的母亲关系渐行渐远。在这一点上,电视剧创作者对乔英子父亲与母亲家居环境的镜头对比上就有所体现。创作者有意将英子父亲家里舒适的沙发与成堆的乐高玩具与母亲家单调的家具摆设与监视窗等形成对比,视觉直观上的潜台词暴露了人物关系间的矛盾与情感症结。

其次,剧中主人公卧室装修风格各异,也在侧面书写着人物间的生存状态。人物的真实情感流露及内心活动往往在私密性极强的卧室中才得以展现。季杨杨从小缺失家庭关怀而性格独立,父母亲回归家庭后想要补偿孩子的心态体现在了卧室装潢上,房间风格简约大方并摆满了季杨杨喜爱的玩具和物件。乔英子卧室装修色调呈黑白灰,充满浓郁的冷淡与理性气息。透明监视窗与隔音墙使得卧室的私人性被剥夺而变成了秩序化、公共化甚至规定性的空间,这些符码化的空间点化了场景内涵,成为意义充沛的叙事语境,被赋予异乎寻常的美学使命和意义承载。在长期的精神压力下,英子患上抑郁症整日失眠,在卧室里与手机录音对话排解心中愁苦。方一凡与林磊儿家与其他家庭不同,夫妻关系和谐并且家庭幸福,装修风格也呈现温馨舒适的格调。但职场受挫导致的经济压力使得方一凡与林磊儿所居住的卧室空间相对紧张。

最后,治愈心灵的神圣空间作为一方精神净地舒缓着主人公的现代性焦虑。对于宗教徒来讲,某些空间由于它的特殊性而被赋予了“圣”的属性。[9]正如教堂之于宗教信仰者来讲是他们精神归属与探求人生意义的场所一样,世俗空间中一些对人们来讲具有特殊含义与不可代替的意义的地方也是个人心中的“神圣空间”。《小欢喜》中乔英子从小热爱天文并立志进入国家航天局,时常在天文馆参与志愿工作。但由于母亲宋倩“一刀切”式的传统家庭教育,忽视孩子心中所爱,导致乔英子患上抑郁症甚至自杀。而每每与母亲产生冲突,天文馆就成了乔英子个人宇宙中的“圣地”,并在这里找寻到生活真正的意义所在。与乔英子类似,季杨杨放肆驰骋的赛车场也是他精神救赎的场所。天文馆、赛车场不再只是单纯的物理实在,这种精神性场所抚慰了现代性困境中怀有焦虑症候的孤独人群,并帮助找回存在的意义与价值感。

结语

电视剧《小欢喜》以空间笔触尝试再现当今城市生活景观,但我们也不能忽视其中起基质性作用的线性时间线索。空间叙事在当今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中的实践越来越多,在表现伦理意义、扩充电视剧艺术容积与探求文本意义上具有独特的表征作用。以《小欢喜》为代表的现实主义作品在叙事创作上的探索与升华,为电视剧艺术创新发展提供了有益的借鉴,也为电视剧创作者讲好中国故事提供新的路径选择。

参考文献:

[1]卢蓉.电视艺术时空美学[M].北京: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6:7.

[2][韩]金明求.虚实空间的移转与流动——宋元话本小说的空间探讨[M].台北:大安出版社,2004:8.

[3]刘晔.电视剧艺术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59.

[4][5][9]龙迪勇.空间叙事学[D].上海:上海师范大学,2008:281,215,114.

[6]王敦.流动在文化空间里的听觉:历史性和社会性[ J ].文艺研究,2011(05):14-21.

[7]张育华.电视剧叙事话语[M].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103.

[8]沈浮郡.中国电视剧空间批评综论[ J ].中国电视,2017(08):40-45.

【作者简介】  张洛冲,男,河南漯河人,四川师范大学影视与传媒学院广播电视艺术学硕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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