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松
1988 年12 月,《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湖北卷》的正式出版,标志着被誉为“文化长城”的十部民间文艺集成志书的编纂出版工程,进入到一个新的工作阶段。就民族民间文化艺术的田野调查、汇集整理、编辑出版而言,作为一项有史以来规模最为宏大的文化基础建设工程,其中涉及我国传统音乐的有民歌、器乐、戏曲音乐和曲艺音乐四部集成,包括部分宗教音乐,学界习惯上统称为“音乐集成”,其共同的特征是以传统音乐作品为主体的代表性作品汇集,按当时的行政区划立卷(不含港、澳、台)①在20世纪80年代的集成志书总体规划中,由于历史原因,香港、澳门、台湾未列入其中,但三地学人与大陆集成志书工作者多有学术交流与合作。21世纪初,澳门、香港特别行政区均已启动此项专门工作,力求以集成志书方式,完整这部国家文化典籍。,每部集成30 卷,全国总计完成120卷,共收录各类传统音乐作品约11 万首。同时,舞蹈、歌谣集成和戏曲、曲艺志四部集成志书中,传统音乐都是以一个组成部分的方式,以专门部类的形式做了代表性和案例性的收录和论述。总体上集成志书涵盖了我国传统音乐的绝大部分,为此普查收集的各地区、各民族、各种类型的音乐作品100万首以上,是我国文化史上的空前之举。在这项被称之为“文化长城”的集成志书工程中,率先完成出版工作的《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湖北卷》具有其不可替代的独特价值。
其一,作为“文化长城”的“第一砖”,《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湖北卷》的出版具有里程碑意义。十大集成志书工作自1979年至1986年间陆续启动,至2009年完成298卷(大陆部分)②20世纪80年代,在集成志书早期规划中,全国按行政区划立卷,港澳台诸卷暂缺,共计29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共计出版290 卷,海南省成立时,经协商决定以海南省立卷方式编纂各卷集成志书,但不包含曲艺志和曲艺音乐集成两卷。故全国总的规划由290卷调整为298卷。的出版,历时30 年的跨世纪工程,总体上可分为普查收集、编选整理、审定出版三个大的工作环节。就时间而言,每个环节的工作,全国大约要用10 年左右时间。从结果上看,这是全国的平均值。然而,《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湖北卷》能够在第一个10年内(1979-1989)即完成出版工作,成为全国集成志书的首卷本,标志着集成志书工程普查工作的基本完成和编辑出版工作的陆续展开,至1992年,十大集成志书各部首卷本陆续出版,文化部、全国艺术科学规划领导小组及其办公室在北京举行了隆重的首发式。作为集成出版工作的“排头兵”、先行者,湖北民间歌曲集成编辑部能够高效出色地完成工作任务,是杨匡民教授、武汉音乐学院、湖北省文化厅系统参与此项工作的所有专家学者及文化工作者辛勤付出的结果。作为一个大型系统工程的阶段性、标志性成果,对整个系统的全面展开和运行管理的完善优化,具有不可替代的里程碑意义。同时,以1956 年中南音乐专科学校民间音乐研究室的成立为标志,杨匡民教授领衔的音乐学者团队,在30 余年的时间内进行了长期的湖北民间音乐研究。我在参与音乐集成工作的过程中,多次听王民基老师谈及那时的田野调查工作,故民歌集成工作自1979年在全国启动时,湖北卷优良的工作基础是非常突出的。今天我们所看到《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湖北卷》,字里行间中长期的研究积累多有反映,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保质保量地达成国家项目目标,可说是瓜熟蒂落、顺理成章之事,这其中,杨匡民教授的贡献有口皆碑。
其二,作为全国民歌集成的先行卷,其开创性工作中更多的辛勤付出功不可没。与其他集成志书一样,《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本身就是一部具有开创性意义的系列丛书。从事后的经验上看,凡先行者必有一番多于后来者的付出和甘苦,同时也常常会面临一种高风险,就是相比较而言会留下更多的遗憾。然而,从湖北民间歌曲集成编辑部的工作实际和结果来看,作为一个调动全省力量参与的大型科研项目,从省卷编辑部到各地市和县参与工作的文化工作者;从深入荆楚大地各个地方的田野调查记录工作,到系统的学术研究梳理,教育部门的专家学者与文化主管部门调动老师和同学、文化干部和基层文化工作者共同参与其中,这其间的组织协调、有效联动和密切合作,是确保系统性科研工作保质保量完成的基础,凸显作为主要业务工作责任方武汉音乐学院和项目总体负责机构湖北省文化厅堪称完美的合作状态。为《中国民间歌曲集成》以及其它各部集成志书的编辑工作,在充分调动在地院校的专家力量参与其中,形成国家各级文化主管部门与教育系统相关学术力量建立长期良好的合作关系,协同创新,携手共赢,树立了一个良好的开端,起到了表率的作用。就《中国民间歌曲集成》而言,上海音乐学院江明惇教授与《中国民间歌曲集成·上海卷》,天津音乐学院徐荣坤教授与《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天津卷》,沈阳音乐学院丁鸣教授与《中国民间歌曲集成·辽宁卷》等,当属此种工作模式,同时,中国音乐学院、中央音乐学院、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的董维松、樊祖荫、田联韬、乔建中、伍国栋、袁静芳、田青等③早期集成工作还有很多院校及研究院所的学者参与,这里所列当时其中一部分,限于作者局限,难免挂一漏万,对未列其中的前辈谨表崇敬和歉意。一批传统音乐领域的专家学者,长期参与各部音乐集成的编辑审定工作,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可说是集成志书工作的“专业户”,加上中国音乐家协会、中国艺术研究院在全国各部音乐集成总编辑部的工作平台上聚集的一大批专业音乐研究者,总体构成音乐集成的业务中坚力量,在30年的工作中持之以恒,始终如一,出色地担待起一份历史的文化责任,为这部国家文化典籍的学术质量提供了可以信赖的基本保障。在这方面,具有典型意义的《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湖北卷》编纂工作,堪称表率,为全国集成编纂工作的学术生态建设,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同时,对大型系列丛书而言,面向全国的统一编纂体例,往往要经过开始若干卷的具体实践,细化和优化编纂体例的过程必然使参与具体工作的团队付出多于他人的学术劳动,就好比从0 到1 的工作从来都会比1到100的工作更加复杂,所以说,湖北民歌集成的编撰工作对之后陆续完成的全国民歌集成工作而言,具有奠基性的特殊意义,其中多于后来者的辛劳,令人感佩。
其三,更加需要强调的是,在学术意义上,《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湖北卷》,开创性地的提出音乐色彩区的类型划分,并将这一理念具体落实在湖北卷的编辑实际之中。对应湖北全省以县为单位的语言声调分布,以三音民歌的规律性分布为基础,把全卷收入的1380 首湖北各地民歌置于鄂东北、鄂东南、鄂中南、鄂西南、鄂西北五个色彩区中,将地理、语言与民歌音调的关联性关系,落实在音乐本体形态类型上。这其中所蕴含的学术研究积累、严谨细致的学术态度、跨学科意义上的专业驾驭能力,可以说是杨匡民先生学术贡献的综合体现。这种具有开创性的学术贡献,迄今能够在省域范围内,将音乐研究落实到如此细致的程度,可以望其项背的研究成果并不多见。以个人一管之见,音乐研究,特别是声乐艺术研究与语言学、语音学的关联性关系是十分清晰和确定的,诗歌、民谣、腔调、韵味等等关键性文化概念无不反映着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对语言与音律之间紧密关系的高度概括,从刘复(半农)先生1925 年在北京大学成立“语音乐律实验室”,到《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湖北卷》出版,半个多世纪的跨学科音乐学研究范式,实实在在地落实在杨匡民教授对荆楚民歌音调基本组织结构精细而系统地研究中,学术意义重大。以《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湖北卷》中杨匡民教授对声调“调性”一词的注释为例:“调性:字调发声起讫点的名称。”④《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全国编辑委员会编:《中国民间歌曲集成·湖北卷》(上册),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1988 年版,第19 页。中国人讲话时一个音节的调性规律,常常以高中低(表述)加“平”“升”综合表述。统称为“调性”,应该是与声乐密切相关的语言规律。就当下的音乐文化语境而言,一般在音乐领域提及“调性”,当有完全不同于此的文化联想和“标准答案”,问题的意义恰恰也在这里。我们所说的文化自觉和自信,当从一点一滴、持之以恒的学术积累开始,从“调性”到“三声腔”的系统化的形态类型划分,其开创性的理论和实践意义,来源于一种建立在长期研究工作积累上的学术自觉,这种学术意义上的前瞻性,还来源于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学术坚持和筚路蓝缕的辛勤付出,来源于广阔的学术视野和敏锐的问题意识,在这方面,杨匡民教授的学术风范,堪称表率。
总之,文化自信来源于自知、自觉。在文化研究意义上,自知,当是对研究对象基本材料的全面掌握;自觉,当是在掌握一手材料的基础上对其发生、演变规律的把握。这方面,杨匡民教授的工作,积累在集成前,落实在集成中,为后集成时代的学术研究范式,奠定了可供借鉴的理论和实践基础。这种可以贯通历史与未来的学术能力和成就,当为武汉音乐学院同仁及后学引以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