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舟
夏末秋来,在寒山的南边,希尔租了房子,家具齐全。他之所以租房子是因为他住的地方是几十年的土坯房,而今年的雨水充足,很多地方都被浸泡垮塌了,希尔的房子也不例外,差点要了他的命。那次雨水灌塌了他的房,他和妻子一晚上就泡在冰冷的雨水里,因此他妻子抱怨,十分不满,吵到天亮,终于和他分手了。
希尔为此无奈而忧伤,完全沉浸在自责和悔恨中!过了很多天,希尔打电话给我,把事情说给我听,我非常同情他的遭遇,也为他难过。我曾经和希尔热恋过好几年,可最终还是没能在一起。有时真是好笑,缘分这东西总是令人捉摸不透。
希尔在电话那头非常绝望,他用喑哑低沉的嗓音说:“索菲雅,我非常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你能過来陪陪我吗?”然后电话那头,这个男人他开始哭泣了,我听着他说的要我去陪伴他的话,每个字都那么清晰,让我感到惊讶。我说:“让我想想吧!”我果然考虑了好久。
几天后,他又打电话来问我:“你能来吗?”我说:“我还没有想好。”
他说:“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笑了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几秒钟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说:“如果我过来,我想让你为我做点事情。”
“什么事都行,你说吧!”希尔爽快地答应了。我严肃地说:“你能为我放下一切,努力做一个和曾经一样了解和爱我的那个希尔吗,那个当初我想嫁却未能嫁成的希尔吗?”希尔哭了,我感觉这有可能是一种真诚的表达。我很快在电话这端答复他,会去他那里。
希尔已经彻底和他的女人分开了。是谁离开谁?——我不想关心,也不想知道。我下定决心去找希尔,我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拎起简单的行李说走就走。一个人的生活寂寞而又乏味,尤其对于单身女人而言更是很大的不便。不能与自己喜欢的人长相厮守是莫大的悲讽!临走时,我仔细地审视了一番这个我生活和居住的房子,蓦然间总有些许依恋和说不出的酸涩。我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不想在走出屋子之前眼泪夺眶而出溢满脸颊,不过我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柔软而脆弱的情绪。我对着房子自言自语说:“如果,他对我不好,我还会回来的!”
在希尔那里的那段时间,天气一直是那么忧郁,好像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一样,老是说哭就哭,我和希尔一直烧些姜汤来驱散这阴冷的寒气。我突然渴望自己能够永远活在这个季节里,一直老去。我更希望让自己喜欢的人,能够亲自为我戴上一枚戒指。但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和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因为希尔现在连个自己的住宅都没有,我们暂时居住在他的朋友家的房子里。我和希尔住了差不多一个月后,虽然贫困些,但心里倒是十分充实。之前,自从和希尔分手后,他与别的女人结婚了,这对我的打击是不言而喻的,我的心里难受了好久,但我从没有放弃过对他的思念,我也自我超脱地祝福他能够幸福。可谁也没有想到,几年以后,我们却又这样莫名其妙地走在了一起。
希尔白天在一所马术俱乐部打工,有一点微薄的收入,晚上出去摆点地摊,出售一些廉价的小饰品和儿童玩具,我也会偶尔出去帮忙,所以我不用白天出去找活干,只是在家收拾家务做做饭,剩下的时间写写东西,记录一点日常的琐事,给自己留点日后翻看的回忆,我们两个都没有什么额外的积蓄,他的朋友雅瑟倒是没有向我们谈起过房租的事情,虽然说是租的房子,但几乎没有给过雅瑟任何租金。我们只需要付些水电费,这样一来,一些日常的生活开销就差不多够了,我时常鼓励希尔把一些坏的习惯都摒弃掉,而他也开始试着这么做了,我非常高兴。人到了某个生命的阶段,习惯于把每个地点都视为可以安家落户的处所。在这样一个异地的城市,我和希尔就这样没有目标地活着,我把希尔说的话当成契约,我感觉到自己仿佛又找回了曾经的那个我,我总是非常喜欢和他聊天,好像我是在有意栽培他似的。假如在某一天,我和他尝够了欢乐之后,如果双方不管谁选择了离开,希望回忆的种子能够被谁耕耘下去。
希尔和我都不善于交际,除了借住房子的雅瑟之外我们没有其他朋友,希尔和他前妻分手之后,心理上有了极大的挫伤。有时候,希尔问我:女人是不是都很物质或者说很难坚守在窘困的状态下生活?我不知道希尔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是至少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这样的女人,因此在我心里还是很骄傲我的这一点。我很明确地告诉希尔,我可不是那种物质高于一切的女人。对我来说,精神是我一盏前行的路灯,人总是需要一点寄托吧。记得以前,我和希尔热恋的时候,他总是用整张整张带有花格子图案的信纸,从头到尾填满甜蜜的表白。那时候,我一直被那些很不成熟的鸡汤文感动着,仿佛我奉命要读完一部长篇小说似的。我曾经问他,为何写这么长的信给我?他说,倒不是因为他非要把信写得长长的,抑或写得那么多情婉转,而是因为当夜晚扑进窗子里来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孤独而安静,沉默并幻想着,不由得就会提起笔来给我写信,尽量写得无穷无尽地长。
那个时候,我们经常在干涩的河床边手拉手,听着黄家驹的那些歌曲,聊着许多未来的年月和所有青春年少的美梦,他总是突然侧过身来举起我的手,正面对着我,开始讲一些笑话;他倒退着走,讲到深情处,眼里都会流露出一些令我感动的真诚和纯净,我甚至会在瞬间凝眸注视着他,就想靠在他肩膀上,爱慕地瞧着他的脸庞和审视他说话的激动样,就跟一切女孩子爱慕着自己所喜欢的男孩子的情形一模一样;从他那两只纯净如水的眼睛里,忽然我意识到我已经爱上了他,我们俩之间一切已经成为定局,真想马上就和他一直这样长相厮守。
事情就是这么戏剧,无论自己怎么计划,都抵不过上天的安排。遛了一个大弯,居然又把我们拉连到了一起。我们如今在异地的这个谋生的城市简单地生活着,这也是一种快乐,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此时,天空没有星星,一条白蒙蒙的长带压在阴沉的楼顶上,有些地方给云遮断;由于那条长带,整个天空洋溢着苍白的光。这个城市睡着了,打扫马路的清洁工已经出来工作;远远地一角一角地清扫,偶尔也会有几只流浪猫穿过马路,翻越另一个小区的围栏进去。
要是人们知道怎么来决定自己的命运,那他们就不会出现这么一种卑贱的神情了。不管怎样,我觉得能和希尔在一起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以后的生活如何,我是不会去遥想的。只要能够感受此时的真切,想想全部的美好,我的心里就会充满甜蜜和温情。我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但我只要希尔能够真正的在乎我,在这种情形下弄清楚自己是不是被人爱着。在这所异地的谋生城市里,在一间租来的房子里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就跟听着悦耳的音乐一样。希尔总是会畅聊起将来,而且讲得别提多么有把握,多么自信了。于是拟计划,订方案,虽然连蓝领都没做到,却大谈特谈老板的品味,总之海阔天空地胡说一番,弄得我这位倾听者,带着满腔的热情附和他的乱侃。说来男人也真是侥幸,会把在热恋中的女人总归给说眩了眼。女人不但会同意他们所说的,还会带着敬畏的心理禁不住肃然起敬,会把一切疯子样的话如饥似渴地听进去。每次我都是很专心地听着希尔的述说,即使是最不靠谱的言语,我也会努力去做个认真的听众,也不会做出任何心不在焉的神情。有时候,我感觉希尔并没有真正的了解我。他所讲到的一些愿景,只停留在表象,他并没有深切的关注作为女人的真正需求。希尔除了逗我开心,在异地的这个南方的城市,他几乎没有朋友圈子,这里的社会风气总是那么冷酷,使初来乍到的我感到那么不适应。
希尔的内心仿佛缺少了一些什么,我能隐约感觉得到,只是他憋在心里不说而已。他偶尔企图暴露出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就使我暗自改变了对他的最初印象。有时候,我们之间会产生一种无法解释的怨恨,会因为某些导火索引燃一场不适宜的恼怒。我发现希尔身上藏匿着一种粗俗的秉性,这与他那天真自然的天性格格不入。为了某些自私的想法,他会扯谎,用莫名其妙的花招来骗取我的怜悯。他还是会偷偷与前妻联系,在QQ上聊天。有时候也许是我想多想复杂了,我就安慰自己不要有猜疑之心,好把自己的怒气渐渐压下去。不过,我的生活中总是永远潜伏着一种焦虑感,总有一种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出现灾祸的预感在威胁着我。
“索菲雅!”希尔喊道,“能帮我搓澡吗?”他难以言喻地喜欢将他赤条条站在水里时光滑的身体展示给我。我总觉得希尔有点缺心眼,其实这种指责有些偏颇。我将肥皂打湿均匀涂抹在希尔背部的时候,希尔瞬间回过头来用男人特有的温情默默地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非常满足的欣慰,希尔觉得我爱他已经到达了极点。我对他的爱有时候更加严肃,带着怜悯的成分,有种接近痛苦的温存感。希尔给我起了各种各样的亲昵的爱称,这些都是平日里奇思怪想的结果,他对我的爱称本身也许是一种温暖的抚触。
希尔把身上的肥皂泡沫冲洗干净,我递给他浴巾让他把身上的水汲取干。洗过澡之后他整个人都容光焕发,整个精神仿佛春雨之后的花草一样鲜艳绽放,看起来也招人待见了许多。
我去厨房把先前做好的饭菜端出来,我们两个人吃了一顿推迟了的晚餐。我一边往希尔碗里夹菜,顺便给他盛了一碗蛋花汤。“你最近是不是和她联系得很频繁,是不是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
希尔眼角微微抬起,抽搐般笑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地浇灭我对他犀利言辞的火力,端起碗只顾吃饭。周遭似乎空气凝滞,充满了“戰争”的气氛,本不想提及这些琐碎之事,可是有些话在饭桌上就这样的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这情景像极了小说的情节。希尔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照旧眯缝起眼,弓着背吃饭。
“你倒是发句话?”我有点挑衅地问。
约摸过了片刻,希尔被我的咄咄逼问给打破了原有的沉默,他沉不住了,剜了我一眼:“你能不能谈谈其他的,总是说些有的没的有啥意思!”
“她今天给你打电话了,是我接的,我是不是有些多余?”我极力压制胸中的怒火,可似乎又很想爆发出来!
“没事儿,别总是偷看我的手机,接听别人的电话是不道德的,能不能给我留点私人空间?”希尔不耐烦地抱怨起来。
我们俩就这样在饭桌上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掐起来,但双方都极力地表现出成年人应有的克制,尤其当我特别生气的时候会努力回想起他那些好的部分,让争端不被恶化下去。
时光飞逝,曾经的牵手漫步,憧憬未来的美好,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美好青春时期里充满了许多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像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滩里回旋着许多落叶,而成年人的那些莫测高深的秘密和游戏规则都统统搁浅在浅滩上了。也许我们彼此之间的安排是上苍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
或许,到了某一天,我会坚持不住这虚假的爱情和本来以怜悯来维持的婚姻,这似乎就像快餐一般,没有营养令人颓废。我不是一个将就的人,不是一个在属于自己的幸福上能够凑合的女人,这样会很累的,这不是我的风格!自己的愤怒暂时能够被隐藏起来,努力压下去,但它却会突然涌上来的。我的青葱时光不能被一个扯淡的摇摆不定的男人糟蹋掉,连我这温润柔和的尊严也会无形中受到损害。有时候,我脑子里会出现一幅幅悲伤的图景:我看见希尔把我像茅草一样的丢弃,他又和他的前妻一起手挽着手亲密无间地在我面前炫耀,然后两个人一起又来讥讽和诋毁我!这种沉重悲凉的冷漠和愤怒像灌满铅的双腿使我步履艰难,喘不过气来。
“啊,我该怎么办呢?我的幸福究竟在哪里呢?那个能够让我感到踏实和安全的人在哪里呢?”我不由得泪流满面。
责任编辑: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