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珍
从事文博工作以来,既参与过大大小小的一些展览,也参观过国内不少博物馆。在这些年的工作实践中,对于博物馆展览的实际情况也有颇多感想,很多展览似曾相识,特别在设计手法、用材等方面极为相似,究其原因:一是展览设计与工期时间紧迫,缺乏足够的时间在展览设计上进行创新,从本质上讲,设计公司来不及理解、消化、吸收展览文本内涵,更谈不上很好地进行从文本到形式的转换。第二个,也是最核心的问题,即在陈列展览设计的构思上缺乏核心竞争力。结合这几年在展览设计工作中的感受,尤其是对展览实际展出效果的思考,从博物馆的基本功能出发,对展览如何设计构思谈谈笔者的几点想法:
严格地说,围绕文本策划进行设计是博物馆展览设计原则,文本是展览语言中的一种以解释为主的方式,特别是以历史主题为代表的展览。但只是依据文本进行设计是不够的。因为文本策划专家有着水平的高下,研究的视野可能会完全不同于形式设计。
在这一点上,我非常推崇苏东海先生关于博物馆的基本功能的观点,他认为博物馆的三职能在博物馆历史上是依次出现的。物的收藏是第一职能,其次出现的是第二职能——科研职能,最后出现的是教育职能。第二职能是第一职能的延伸,第三职能是第一、第二职能的延伸。三者是同心圆的关系。圆心是物的收藏,内圆是科研,外圆是教育。藏品是博物馆的重要组成,是博物馆开展一切业务工作的基础和出发点,也是博物馆存在与发展的命脉。①姚安:《博物馆12 讲》,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79 页。1990年当选国际博协主席的科纳里在他离任就任马里总统时,就曾告诫博物馆“我们不应该为迎合观众对博物馆的兴趣的增长而放弃研究和保管工作,这两项工作依然是博物馆有特色的研究工作。我无法想象一个没有扎实起码考证工作的博物馆如何从事知识传播工作。”①苏东海:《博物馆的沉思——苏东海论文选(卷三)》,文物出版社2010年版,第166 页。因此,在我看来,展览设计核心思想的形成,还需要我们透过文本关注藏品本身。一座博物馆就是一部物化的发展史,藏品是展览的物质条件,同时也承载着丰富的信息,具有相当说服力和感染力。展览通过藏品与历史的对话,穿越时空,全面准确地反映某一社会历史的发展历程等等。
譬如,前些年由西藏博物馆主办的“冲赛康驻藏大臣衙门陈列馆”,由于策展人员对有关驻藏大臣制度的形成与发展历史、驻藏大臣衙门的建立与分布以及历任驻藏大臣生平事迹、驻藏大臣行使职能的各类公文档案等众多文物资料,做了比较深入的挖掘和研究,从而在主办方文物藏品完全空白的情况下,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内,就顺利完成了投资近4000万元、展览面积达3000 平方米的该大型展览,而且做到了展品数量大、展览内容丰富、展览体系设置科学合理,成为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有关驻藏大臣历史沿革的大型常设性陈列。
因此在我看来,展览设计必须以馆藏文物为基础来体现核心思想,方案设计者应对馆藏文物的数量和状况全面了解,并且具有考古学、历史学、文物学等多门学科基础知识与技能,并且能够根据文本策划方案确定集中反映主题的展品。
其次,设计的核心要能表达展览主题。主题是构成展览的主导因素,它表露于文物的相互关系之中,
蕴含于构成展览的诸要素的相互联系之中。主题凸显馆藏的特色与优势,甚至对每件展品在展览中的轻重缓急都有规定,如果缺乏主题的安排,再大量的展品,也只不过是展品的胡乱堆放。此外,为了表达主题乃至副主题的不同层次与互动关系,展览设计的核心思想也随之多元化,这取决于设计者的视点及角度。以历史性展览为例,我们可以真实地复原历史场景,也可以展示造成这些历史现象的诸多动因;可以以精英人物叙述历史,也可以走平民百姓的路径。总之,展览设计的核心思想,应该与藏品系统的内在一致,准确地揭示主题,力求最大限度地得到观众的认可。同样以前述“冲赛康驻藏大臣衙门陈列馆”展览为例,由于策展人员不仅对有关驻藏大臣的各类历史文物有着丰富的储备和研究,而且有着较为丰富的策展经验,能够抽丝剥茧地总结和抽象出每一件展品的历史背景及其反映的主题思想,从而由小到大地将数量庞大而且纷繁复杂的各类展品依
次组织成版组、单元、部分,通过小主题逐级烘托和反映整个展览的主题思想。
总之,展览设计的核心思想,应该与藏品的内在一致,能准确地揭示主题,并力求最大限度地得到观众的认可。
在这一点的认知上,更多地是从作为参观者的感受出发的。很多时候,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并且感觉颇有收获的展览,往往是将大量的信息蕴藏于一个又一个的故事中,在一个个故事中获益匪浅,“博物馆展览应以自身受众为衡量标准,为展品构建出一个展览框架,延伸出一条故事线,并在故事线中添加具有认知性、教育性的元素,使展览具有整体性,情节具有延续性,从而帮助观众更好地利用和理解展品内涵。”①苏东海:《博物馆的沉思——苏东海论文选(卷三)》,文物出版社2010年版。比如,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就精心布置了明代风格的文人庭园,目的都是让人联想到这些作品产生的最初历史背景与故事情景,这对于观众整体了解文物的历史语境非常有帮助。
事实上,说故事是人类的一种智能,故事可描述事件脉络,听故事则是人的天性,是人类传达记忆、经验及智慧的方式,人们藉此尝试再现事件原貌、感受背后的信息意义;故事往往具有连贯性、吸引力与感染力的特征,有着大众化、通俗化、易记忆的特点与极佳的传播效果。譬如,西藏博物馆主办的“涉外文物回流展”“叶星生民间珍藏捐赠展”等展览,将每件文物背后的故事串联起来,使展览极具趣味性。希腊神话、伊索寓言等经典著作无一不是故事的体裁,观众借助“故事”来解读展项,连贯的故事线也是博物馆的展览动线。制造背景故事、让观众身临其境被证明是最有效的展览方式之一。
芝加哥科学与工业博物馆数学馆堪称营造故事线的典型。据说320 平方米的展厅,前期学术研究竟用了3年时间,串联了11 个展项。比如展览各种基本数学原理,如概率曲线、乘法表、运动和万有引力定律等,用一个个知识点构成整个展览。从展项上,深入研究每一个知识点;在展览手法上,采用装置、运动物、图样和写真照片,把展览空间打造成既像实验室,更像一个科学嘉年华;此外,博物馆还重塑了一条19 世纪的街道,让人自然体验数学、时间、生活三者之间的相互关系和发展,让观众从生活脉络出发,了解科学常识与数学知识,进而欣赏制作的全过程。
中国古代有“田忌赛马”的故事,孙膑帮助田忌获胜的秘诀在于避敌之长,以己之长攻敌之短。那么中小城市博物馆在藏品规模、级别、投入程度、观众资源、经济发展、专业人员配置等方面无法与大城市的博物馆相媲美的情况下,如何做到吸引观众?拿什么来吸引观众?那就需要我们挖掘城市内涵特质,需要我们在展览中做到融入本地特色与传统。譬如,作为边疆民族地区,无论是自然还是人文方面,西藏都有着自己显著的地域特征和民族特色,这无疑是举办有关西藏题材展览的独特优势。如果设计人员对西藏的自然特征与人文特质有着充分的了解和把握,能够在紧密围绕展示主题的基础上,根据展览的需要,很好地从西藏的自然风光和传统的民居建筑、日用器具、服装首饰中等提炼而不是简单照搬有关图案、纹饰、色彩,使之得以有效和适当的体现,从而实现与展览主题和陈设展品很好地契合,必然能够为观众营造出良好的观展环境与氛围,得到烘托展览主题的效果。
尤其是在今天全球经济一体化的大背景下,加剧了人与传统的空间分离,本地化的特色渐趋衰弱,许多具有地域特色的服务、产品更成为我们现在热衷的事物。那么,我们如何体现、挖掘、同时赋予本地特色与传统的现代色彩? 为此,我们不仅需要通过深入研究,以藏品为对象挖掘其中的文化、知识与集体记忆。同时,还需要鼓励公共参与。西方博物馆在改建和扩建中增加的空间基本上都是公共服务的部分,很多博物馆根据观众需要开展各种本地化的特色服务,应该鼓励市民阶层以自由和负责的方式提出、评价和讨论本市博物馆所面临的问题,归根结蒂,公共参与是博物馆本地化的一种有效计划与实施手段。
博物馆是传播人类文明的重要媒介,它能让观众在展览中感受到自我,并在亲身体验中加深对事物认识的自信。因此,我们在设计中要考虑到观众三种基本需求,即认知需要、神圣感以及文化体验①这是加拿大文化博物馆(Canadian Museum of Civilisation,CMC)前馆长George F Macdonald 提出的观点。。
博物馆展览必须激发观众的好奇心,因为专家和专业人员在观众中的比例不足1%,那种让领导满意、专家首肯的展览不一定能获得大众的认可。根据内在动机推动行为的理论,展览要激起观众的好奇心,或最大限度地与观众的认知结构相吻合,其中诱发观众思考和行动极为重要。比如,如果我们需要设计一个介绍地质结构的展项,科学信息丰富,展项充分,还设置了让人去探求和掌握专门技能的操作设施等等。但关键问题是:这个展项与参观者有什么关系?譬如说能帮助观众了解地球吗?如果不能回答这些问题,那么,这个展项的设计是平庸的,因为它所提供的信息也不会在参观者的记忆中留下任何印象。“在博物馆的展览上,我们的宗旨是首先探索能否使用简单一点的技术,扩大参观者的活动内容。……更加强调展览中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作用,并尽量降低科技的副作用。”②苏东海:《博物馆的沉思——苏东海论文选(卷三)》,文物出版社2010年版,第368 页。因此,设计者要从空间入手,思考博物馆展览主题和内容带给人的心理感受,从整体到局部的布置、色彩、文字、图片、设备、道具、景观、模型、灯光、照明、声音、影像、绿化等各个方面,使每个展览元素服从于整体的统筹规划,当观众对展项发生兴趣,并通过感官与之交流,他将体验到造物之美,展厅也将会是一个引起心灵震撼的场所。
“体验”事实上是当一个人达到情绪、体力、智力甚至是精神的某一特定水平时,他意识中所产生的美好感觉。今天,人们在关心展览科技含量的同时,更重视展览所带给他们的情感愉悦和满足,基于体验理念的博物馆展览应当成为新时期博物馆展示设计的主流。人们在获得展品信息的同时,获得一种文化的体验和真实的感受。
现代意义上的展览在西藏起步较晚,早期的各类展览不仅数量少,而且由于经费、场地、经验、技术尤其是理念的局限,其出发点较多地照顾主办方的办展意图,而鲜有对观众体验接受能力的考量,仅仅是对文物展品的直观呈现,因此相对简单、平直、枯燥与无味。近年来,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进步,尤其是策展与设计能力的提升,西藏区内的绝大多数展览都能够很好地考量和运用各种能够让观众看懂而且喜爱的新颖的展示手段,给观众以更加鲜活、生动的观展体验,达到展览主题、内容与观众的良好互动,从而更好地实现博物馆的文化传播与教育职能。诸如前述的驻藏大臣衙门陈列馆基本陈列、军史馆基本陈列、西藏博物馆“历史的见证”专题陈列、西藏博物馆主办的“涂鸦展”、“净苑盛莲—21 度母唐卡展”、“妙相梵容·佛教造像艺术专题展”、“清代帝王生活侧影展”等等,这些近年举办的大型展览,都是办展理念革新与新型展览手段实践的成功案例。
最后一个高品质的陈列展览不仅仅需要考虑上述因素,还涉及到美学、文物藏品、高科技展示手段、展览环境、心理学等各方面的综合知识,是一项系统工程,更是一项在前进中不断探索不断发展的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