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韵书《并音连声字学集要》又音考察

王 芳

（北京语言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部，北京 100083）

一、《并音连声字学集要》简介及研究概述

《并音连声字学集要》（简称《集要》）成书于明嘉靖辛酉（1561）年，原撰者不可考，是会稽（今绍兴）陶承学、毛曾辑的一部韵书。

罗常培、刘文锦、赵荫棠、郑再发、李新魁、耿振生、鲁国尧、林庆勋、许煜青、丁艳红，唐浩、徐朝东、王芳等对此韵书作过研究。[1]-[11]一般认为《集要》音韵主体与《洪武正韵》相同，也有当时吴语的成分。

以往对《集要》又音研究较少，又音里语音层次相当丰富，值得研究，本文讨论《集要》又音的语音层次。

二、《集要》的又音分析

《集要》有1988条又音材料，比较各家韵书后，有58条又音可以讨论。

(一)又音分析

(2)“趣”字《集要》笃韵“千木切”小韵下注：“又有韵此苟切，鱼韵趣娶二音。”鱼韵七慮切下辖“趣娶”二字，其又音注“鱼韵趣娶二音”实则一音。《洪武》有“千木切、此苟切、七慮切”三音，无《集要》“去刃切”一音。《集韵》有“丘忍切”，与《集要》音同。

(3)“讻”字《集要》许荣切下注“亦作詾匈 ”。《集要》去声一音义为“劝议声，《荀子》不为小人匈匈而辍行”，《荀子》杨倞注“匈与讻同”。《广雅·释诂二》：“詾，鸣也。”王念孙疏证：“《易林》：‘讼争詾詾。’《荀子》：‘不为小人匈匈也辍行。’《解薮篇》云：‘听漠漠而以为哅哅。’并字异而义同。”去声所承不详。

(4)“搐”《广韵》《集韵》《洪武》有“敕六切”一音，与《集要》“昌六切”音同。《集要》“又音旭”疑为声旁“畜”之类推，“旭”《广韵》音“许玉切”，与《集要》“畜”音同。

(5)“庞”字《集要》又音阳韵，《洪武》又音送韵，《洪武》送韵不收此字，阳韵“蒲光切”下有“庞”字，因此《洪武》“庞”字又音应为阳韵

(6)“迵”字《集要》有平去二声，《广韵》《集韵》《洪武》皆无平声。《玉篇》“迵”音“徒东切”，平声。

(8)“蹊”字《集要》又音溪，《广韵》《集韵》《洪武》不收此音。《字汇》音“牵奚切”，与《集要》又音同。

(9)“市”字《集要》注“又音弗”，入声字。《广韵》《集韵》《洪武正韵》皆无入声一音。查《广韵》“分勿切”下有“巿”字与“弗”音同，《字学集要》“巿”“市”二字形近相混。

(10)“羆”字“蒲靡切”下注“原音卑，俗音皮”。《广韵》音“陂为切”，《集韵》音“班糜切”，《洪武》音“逋眉切”，皆为清声母。《集要》入皮纽属全浊声母，而注作“俗音皮”。《说文》：“羆，如熊，黄白文。从熊，罷省声。 ，古文从皮。”很早的时“羆”字很可能就是读全浊声母的。

(11)“柿”字《集要》有“芳未切”一音。《广韵》《集韵》《洪武》皆无此音。《广韵》“芳废切”下有“杮”字与“柿”音同，《集要》“巿”、“市”二字形近相混。

(13)“寐”字《集要》下注“寐者，眛也。又音妹。”《洪武》霁韵莫佩切妹小韵下有“眛”字，疑《集要》“眛也”为声训。

(14)“圩”《广韵》《集韵》《洪武》不收此字。《字汇》音“云俱切，圩岸”，与《集要》注音注释完全相同。《正字通·土部》：“今江淮，水高于田，筑堤扞水而甸之曰圩田。”《宋史·范仲淹传》：“江南之圩田，浙西之河塘，随废者可兴也。”今苏州、崇明等地有此用法。《集要》去声一音不详。

(15)“愈”字平上二音同《正韵》，去声《广韵》《集韵》《正韵》皆无，《集要》其下注：“单作俞。”“俞”字《广韵》有去声。

(16)“曘”《广韵》《集韵》《洪武》不收此字。《集要》注“尚朱切，又尤韵”；互现字下注“奴侯切，又音儒”。《玉篇》音“日朱切”，属日母；《集要》音 “尚朱切”，属禅母。《集要》日船禅三母合流，《玉篇》与《集要》音同，体现了明代吴语方音的特征。《集要》又音“奴侯切”未详。

(17)“做”《集要》音臧祚切，又箇韵音佐，注曰：“俗作同上（按：即上一字为‘作’字）。”“作”《正韵》有三音：子贺切、臧祚切、即各切。子贺切音同佐。

(18)“齼”字《集要》又音所，《广韵》《集韵》《洪武》无此音。《集要》注：“亦作齭。”“齭”《集韵》属所纽，音“爽阻切”。

(19)“簿”字《集要》又音去声，《广韵》《集韵》《洪武》无去声。疑为全浊上声归去声所致。

(21)“慧”《集要》又音遂，《广韵》《集韵》《洪武》皆无遂音。《集要》“慧”下注：“亦作。”“”字《集韵》音“旋瑞切”，属邪母祭韵；“遂”字《集要》音“徐醉切”，属邪母至韵。《集要》祭韵部分字与至韵合流，因而“ ”“遂”同音。

(22)“叡”字《集要》又音喻。《广韵》《集韵》《洪武》皆无。《集要》中蟹摄韵尾[i]有脱落，“叡”音喻是韵尾脱落的表现，这反映了明代吴语的特点。音遂不详。

(23)“诒”《集要》又音代，《广韵》《集韵》《洪武》皆无。《集要》“诒”下注“或作绐”。《广韵》“绐”音“徒亥切”，与《集要》“代”字音同。

(24)“绐”同上。

(25)“汖”字《集要》在派纽普夬切，又音“匹刃切”。《广韵》《集韵》《洪武》皆无。《字汇·水部》：“汖，普夬切，分枲皮也。又匹刃切，义同。”《字汇补·水部》：“汖，此为之讹。”“”字《蜀语》：“分麻曰……，又音髌，吴语也。”（引自石汝杰、宫田一郎2005:479）[12]此条符合吴语的特征。

(26)“靳”《集要》“巨谨切”下注“见上居焮切。”《广韵》《集韵》《洪武》无“居焮切”一音。查《集要》“居焮切”一纽下无“靳”字而有“斳”，注曰：“吝也。”《集韵》“靳”下注：“吝也。”《集要》“斳”与“靳”混。“斳”字《洪武》音觐，与“具吝切”音同。

(27)“笉”《集要》又音听，小注曰：“笑貌”。《广韵》《集韵》《洪武》皆无音听。《广韵》隐韵牛谨切下辖“听”字，其下注曰：“笑貌。”《集要》取《广韵》音。

(29)“温”字《集要》又上声，其下注“亦作醖”。《广韵》《集韵》《洪武》“温”皆无上声。“醖”《广韵》有上声一音。

(31)“坌”《集要》又音“房吻切”，其下注“亦作坋”。《集韵》《洪武》“坌”皆无“房吻切”一音。“坋”字《广韵》有“房吻切”一音。

(32)“摈”《集要》又平声，《广韵》《集韵》《洪武》皆无平声。“摈”《集要》同“傧”字，“傧”《广韵》有平声。

(35)“般”《集要》又入声，其下注“般若”。《广韵》《集韵》《洪武》皆无入声。“般若”为梵语prajnā之音译，[14]《龙龛手镜》音拨，为入声。

(36)“昩”《集要》“又音妹见队韵莫佩切”。《广韵》《集韵》《洪武》皆无此音。《集要》队韵莫佩切下有“昧”字，“昩”“昧”二字混。

(37)“揠”字《集要》“乌八切”穵小韵下“又音轧”。《集韵》《洪武》皆无“乌八切”一音。《广韵》“穵”又“乌八切”“乌黠切”（音轧）二音。

(38)“爿”字《集要》音“蒲闲切”，又音墙。《广韵》《集韵》《洪武》不收此字。《字汇》音“蒲闲切”，《说文解字注》：“爿，反片为爿，读若墙。”《五经文字》音墙。这可能是吴语词汇，今天吴语区尚有“爿”作量词的用法，如浙江吴语“爿，音如盘，量词，一爿店”，[13]音义与《字学集要》同。

(39)“蹮”字《集要》又音千，其下注“亦作迁”，《广韵》《集韵》《洪武》不收此又音。《广韵》“迁”字与“千”同音

(40)“延”《集要》音“胡田切”，又去声。《广韵》《集韵》《洪武》不收平声“胡田切”一音。《广韵》“延”字音“以然切”，声母属以母，与《集要》声母为匣不同。《集要》匣喻二母合流。此处是明代吴语特征的反映。

(41)“晛”字《集要》音“以浅切”，又音“乃见切”。《洪武》有“胡典、形典”二切，与《广韵》注音音韵地位相同，声属匣母。平声《洪武》声母与《集要》以母不同，《集要》匣喻二母合流，此处为明代吴语的反映。去声一音，《集要》与《洪武》有泥母与匣母不同，未详。

(42)“缥”《集要》又平声，《广韵》《集韵》《洪武》皆无此音。“缥”字有平声音，用于联绵词“缥缈”里。

(43)“暴”《集要》音“皮教切”，《广韵》《集韵》《洪武正韵》皆无此音。《集要》音“皮教切”下注：“暴暴，卒起貌。”《吴下方言考》：“暴暴，物长貌。今吴谚谓物长曰暴暴然也。”（引自石汝杰、宫田一郎2005:31）[12]

(44)“冐”字《正字通·冂部》：“冐，俗冒字。”《集韵》“冒”字有“莫佩、莫报、密北”三音，与《字学集要》音同。

(45)“这”《集要》音“之夜切”，又“霰韵音彦”。《广韵》《集韵》《洪武》皆无“之夜切”一音。《增韵》音“止也切”，与《集要》声调有上去之别。

(46)“椓”字《集要》注：“都角切，击椓也，又音卓。”据义“椓”当作“”。“”《集韵》注音与《集要》同。

(47)“鹢”《广韵》《集韵》《洪武》皆无匿音，《集要》其下注“与鶂同”。“鶂”“匿”《广韵》分别为“五历切”“女力切”，分属疑泥二母。《集要》疑母细音入泥母。

(48)“枨”《广韵》《集韵》《洪武》皆无去声。《吴下方言考》有“”字：“读去声， ，又作枨，今吴中谓以物支门曰枨门。”（引自石汝杰、宫田一郎2005:72）[12]音义与《集要》同。此处反映了明代吴语的特点。

(51)“忸”《广韵》《集韵》《洪武》皆无去声，《集要》其下注：“与狃同。”“狃”《广韵》有去声“女救切”。

(52)“鋀”《集要》“又去声，雅音音斗”，去声是就《中原雅音》音斗而言。《韵学集成》所记《中原雅音》“鋀”字“从去声，音斗”。《广韵》《集韵》《洪武》皆无去声。

(53)“曰”《广韵》《集韵》《洪武》皆无“莫候切，音冒”者，《集要》其下注：“重复。本作月，亦作日。”《广韵》莫候切小韵有“ ”字，注文曰：“重复，又亡保切。”与《集要》“曰”音义相同。《集要》“曰”“ ”二字混同。

(54)“藫”《广韵》《集韵》《洪武》有上声，无平声覃音。《集要》“藫”下注“单作潭”。《广韵》“覃”“潭”同韵。

(55)“酖”《广韵》《集韵》《洪武》无“直禁切”。《古今韵会举要》音“直禁切”。

(57)“丼”字《广韵》《集韵》《洪武》无去声。《集要》其下注“又去声，投物井中声也。”。“丼”字《集韵》有“投物井中声”义，音“都感切”，上声。《集要》又音去声，不详。

三、《集要》又音的语音层次

《字学集要》又音有两个层次：一是传承以前韵书中的读音，这部分占绝大部分；另一层次是方音，反映明代吴语的一些特征。

(一)传承音（历时性）

传承音是指在传统的《切韵》系韵书及其他官韵中能够找到根据的注音，这具有历时性的特点。《集要》中的传承音有两个方面：

(1)与《洪武》音同的又音。《集要》有1988条又音材料，其中1260条与《洪武》完全一致；还有150个又音少于《洪武正韵》，属于包含关系，在这部分可比较的又音中，没有音韵地位的差别。

(2)与《广韵》《集韵》相同的又音。有些字《集要》收的又音比《洪武》多，有些与《洪武》不同，这样的又音有587个。这些又音在《广韵》、《集韵》中能够找到相承音切的有486个。

这样看来，《集要》1988条又音中有1896条可以在《广韵》《集韵》以及《洪武》中直接找到传承根据，占了又音的绝大多数。

(二)方言音(共时性)

《集要》中有少数又音反映了明代吴语的一些特征。例如“叡”又音喻，反映了明代吴语蟹摄韵尾[i]脱落的现象；使用了“枨”“汖”“爿”等吴语特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