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信诈骗犯罪案件研究*——以网络“杀猪盘”为例

王 雪 潘晓龙

安徽公安职业学院，安徽 合肥 230088

随着我国经济的飞速发展，互联网技术和电子通信技术的不断成熟，电信诈骗犯罪也随之蔓延，电信诈骗犯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利用电话、计算机网络所依托的电子信息技术的传播功能，向社会不特定的对象发布虚构信息，骗取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犯罪行为。它是传统诈骗与新时代信息技术的结合，2017 年度，全国共破获电信诈骗案13.1 万起，查处违法犯罪人员5.3 万名，同比分别上升57.8%、53.09%，共立案59.6万起、同比下降5.2%，涉案金额同比下降33.5%。传统电信诈骗持续，如冒充熟人诈骗、冒充公检法诈骗、虚假网络兼职诈骗等，同时新型的诈骗手段也在不断涌现，利用社交平台、游戏平台、二维码等方式，更有通过长期潜伏，和受害者建立亲密的关系，最后骗取受害人财产，如近期势头迅猛的“杀猪盘”电信诈骗，此类诈骗不仅对人民群众的财产安全产生了巨大的威胁，还对受害者的内心情感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据广东省公安厅刑警总队统计，类似的骗局在国内多地频发，从今年1月至8 月，共造成群众损失38.8 亿元，个案平均损失18.1 万元。限于篇幅，文章收集37 例发生于2018 年1 月年-2019 年11 月期间的案件①，分析该类犯罪发生的特征，并提出可行的防范意见。

一、“杀猪盘”电诈犯罪的概述

（一）“杀猪盘”电诈的界定

“杀猪盘”电信诈骗是自2018 年以来涌现出的新型诈骗手段，该名称来自于从事该行业人员的内部称呼，形象地将结交受害人、与受害人建立亲密关系、骗取受害人财物等过程比拟作“养猪、杀猪”的过程。一般电信诈骗中受害者的基本受害规律如下：信息交流—获取信任—转账汇款，而“杀猪盘”在此规律的基础上更能瞄准受害人心理特征，具体过程如下：首先，犯罪分子在虚假社交账号中使用图片和场景对自己进行包装，塑造较为完美的形象，建立“猪圈”；其次，犯罪分子在社交平台上进行交友，特别是婚恋网站中，挑选潜在的行骗对象，此步骤为“选猪”；再次，犯罪分子采用多种形式和被选中的对象进行交流，建立情感关系，以获取绝对信任，此过程为“养猪”；然后，犯罪分子会在和被害人接触的过程中透露出涉及财物的信息，一般会以投资、博彩等高利润的形式，并以双方情感关系为保证，吸引受害人关注，怂恿受害人参与，此过程为“切口”；最后，受害人在收到短暂小额的投资回报后，在利益的驱使下，进行大额交易，犯罪分子取得诈骗钱款后逃匿，此过程为“宰猪”。根据此类犯罪的作案方式，对“杀猪盘”电信诈骗可进行如下定义：“杀猪盘”电信诈骗犯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利用计算机网络技术，向社会不特定的对象编造虚拟人设，先骗取受害人情感信任，虚构网络利益回报，骗取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犯罪行为。此类电信诈骗的特点是犯罪分子逐步与受害人建立情感关系，由此取得信任并进行财产诈骗。

（二）“杀猪盘”电诈的具体类型

电信诈骗犯罪针对的受害人是不特定的对象，关键在于“骗取”过程，前期工作为骗取财物作铺垫，在杀猪盘电诈犯罪中，犯罪分子为骗取财产而使用的手段多种多样，是犯罪客观方面的重点研究对象，根据当前收集的案例，按行骗手段可将杀猪盘电诈犯罪分为三类：投资型、博彩型、索取钱财类。

投资类杀猪盘，犯罪分子经过与受害人接触后，一般对涉及财物和投资的话题只字不提，以避免受害人内心产生提防之意，在和受害人建立亲密关系之后，会逐渐谈及收入、财物话题。犯罪分子会将投资的相关信息无意在交流中和社交平台上进行展示，勾起受害人的兴趣，主要方式为向被害人介绍股票、期货、石油、黄金、大宗商品交易平台，引导受害人下载非法交易平台，以小额回报为诱饵，使受害人相信投资回报丰厚，且真实可靠，诱使受害人进行大额投资。

博彩型杀猪盘，主要方式为犯罪分子以赚取外快的名义向被害人介绍游戏类的博彩平台，以“平台漏洞”“系统漏洞”等理由，向受害者保证利润，并以小数额的资金回报作为诱饵，诱使受害者步步转账，层层进入圈套，同前者，犯罪分子会利用已经建立的亲密关系，以“恋人”和“伴侣”的角度诱骗受害者转账，此类行骗方式中的受害者，深陷对犯罪分子所虚构的亲密关系之中，无法自拔，以致部分受害认识不到自己已经被骗，不惜变卖家产，背负高额贷款，跟随犯罪分子进行赌博，以期回笼本息。

索取钱财类杀猪盘，此类行为相较于前两种诈骗类型，危害较小，受害者往往以男性为主，表现形式为犯罪分子通过社交工具、直播平台接触受害者以后，以情感交流为诱饵，与受害者建立亲密关系，并通过发送日常语音、图片、视频等方式取得信任，甚至建立情感关系，此后犯罪分子便在日常的交流中提出各种各样的让“伴侣”难以拒绝的要求，比如买衣服、买手机、充话费、加餐费、亲友生病、家庭困难、车祸，甚至以见面赴约的车票、住宿费用等借口，也有部分在交流中有意无意的透露出经济方面的困难，引起受害人的同情心和怜悯心，继而索取钱财。

二、杀猪盘电诈案件的特征

杀猪盘电诈属于新型的电信诈骗手段，根据该类案件发生的基本形式和当前发生的部分案件，可以总结出其具有以下特征：

（一）杀猪盘电诈行为特征

1.职业性强，呈集团化

杀猪盘电诈犯罪行为，通常涉及人数较多，呈现集团化、职业化，犯罪实施分工明确，前期有专门的推手负责寻找目标，负责购买非法身份信息以创造虚拟的人设，专业的键盘手负责与目标聊天“养猪”，网络运营人员负责投资、博彩软件或者网站开发和维护。从目前已经破获的此类电诈案件中可知，该类犯罪通常为犯罪团伙，部分甚至为犯罪集团，团伙成员有固定的薪资和具体的工作安排，专门从事相关犯罪，俨然形成一条产业化的链条，从犯罪前的准备，到犯罪行为的实施，以及犯罪即遂后转移财产、销赃，整个过程衔接紧密。

2.案件跨度时间久，潜伏期长

相比于传统的电信诈骗案件“短、平、快”的特点，杀猪盘电诈作案时间跨度更长，以被害人和犯罪嫌疑人初次接触时到犯罪嫌疑人诈骗成功后的时间跨度为作案时间跨度，从统计的案例可得知，时间跨度绝大部分都在数周以上，其中时间跨0-2 周以内案件数量4，占统计案件总数比例10.8%，3-4 周案件数量12 个，占比32.4%，5-6 周案件数量16 个，占比43.3%，7 周以上案件数量5个，占比13.5%。其跨度时间之所以长久，是因为此类行为本身特征所致，杀猪盘电诈案件最明显的特征是利用各种手段与受害人建立虚拟情感关系，因此需要较长的时间进行感情铺垫，使受害人产生完全信任，以便达成诈骗目的。

3.犯罪行为危害性大

犯罪行为危害性较大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该类诈骗行为所侵害的法益更为突出，从客观方面上，受害范围更广泛，无论是从年龄还是地域上，受害者年龄跨度很大，被诈骗金额数量较大，从广东省所破获的案件中可以了解到，单笔最大被诈骗金额高达600 万元，此外，该类犯罪行为不仅侵犯受害人财产权单一法益，比如，该类诈骗团伙利用其他公民的身份信息，虚构个体，侵犯他人身份信息权益，在互联网上发送违法信息，侵害国家对互联网的管理秩序，在骗取赃款后将财物进行转移并洗钱，侵害国家金融管理秩序；其二，该类诈骗行为社会效应更为恶劣。杀猪盘诈骗是以受害人对犯罪分子产生的情感为信任基础而实施的犯罪行为，除了涉案金额普遍较高外，受害人还承受着严重的情感挫折，被所谓最“亲密”的伴侣欺骗，财产和情感的双重受挫，导致部分受害者产生极端伤害自己或危害社会的想法，破坏了互联网信任体系。

4.犯罪主体专业性强

杀猪盘电诈之所以猖獗，且呈现愈演愈烈之态势，原因在于一方面，犯罪团伙内部分工较为明确，职责清晰，具有职业化特征，从前期犯罪预备到后期犯罪实施一气呵成，团伙内运行效率高，另一方面，该类犯罪及具有钻营性：首先，犯罪团伙对犯罪目标的挑选较为严格，大多数以社交、婚恋网站的大龄单身人士、离异人士为目标；其次，犯罪分子在塑造虚拟形象时，针对每个不同的犯罪对象都进行不同的设计，从年龄、长相、职业到兴趣、性格，甚至是星座，以迎合被害人的喜好，更快建立亲密关系；然后，在进行交流时，犯罪分子为了吸引被害人，更是对自己的言谈和举止进行改造，行业内成为“话术”，犯罪团伙还针对聊天方式进行培训，形成系统的课程供犯罪人员进行学习；最后，在诈骗的最终阶段，犯罪分子设计出较为专业的网站或者程序，以吸引受害人进行小额投资，并支持成功获利和提现到账，大大增强了诈骗网站和程序的迷惑性。

（二）杀猪盘电诈时空特征

1.杀猪盘电诈的空间特点

从收集的37 个杀猪盘案件来看，犯罪行为实施地域范围较广，从我国对东西中部省份进行划分的角度来看，东部省份案件数量28 个，占比75.7%，数量最多；中部省份中案件数量7，占比18.9%；西部省份案件数量2 个，占比5.4%。就具体的城市而言，可以看到，一线城市中，案件数量23，占比62.2%；二线城市案件数量10，占比27.0%；三线及以下城市案发数量4 个，占比10.8%。②由此可以看出，经济发展水平较高的地区或者城市，此类案件发生的数量更多，其最主要原因在于，此类电信诈骗是通过婚恋网站、社交平台接触受害者，且在犯罪份子对目标进行挑选时优先选择居住在大城市中的受害人，经济水平高，可骗取高额财物的可能性较高，另外大城市生活节奏快，与受害人建立亲密关系可能更为迅速。

从犯罪行为实施的虚拟场所来看，犯罪分子主要通过社交网络和被害人进行接触，根据收集的37个案例来看，通过婚恋网站（百合、珍爱、世纪佳缘网站）方式进行首次接触交流的案件数量为18 个，占比48.7%，通过通信软件（QQ、微信、探探等）方式进行首次接触并交流的案件数量为12，占比32.4%；通过论坛网站（贴吧、微博、论坛等）进行首次接触并交流的案件数量为7，占比18.9%。原因在于，犯罪分子主要针对在有婚姻、恋爱倾向的单身或者离异人士，不但容易与之建立亲密关系，关系建立后更容易取得受害人的绝对信任，方便进一步骗取财产。另外，在收集的案例中，90%以上的案件犯罪分子在与受害人接触后会将社交平台转换为微信平台，其原因在于，微信平台具有比较私密的展示平台和一对一社交场景，提高犯罪的成功几率。

从案件发生的时间的角度来看，收集的案例中，在发生的月份和季节上并无较为明显的特征，就案件发生的时间跨度角度，此类案件时间跨度相较于普通诈骗而言，明显更长，其中，时间最短的为十天，时间最长的为三个月，时间跨度的具体情况和原因在前文已经说明，此处不再赘述。

（三）“杀猪盘”电诈被害人特征

对于犯罪被害人的探究，属于犯罪学的研究领域，犯罪被害人的研究成果，理论上可以为犯罪学学者提供新的关于犯罪打击、防范的研究角度和方法；在实践中，对犯罪被害人的研究可以为一般社会大众提供有效的方法以减少个体成为潜在被害人的可能性，对杀猪盘电诈案件中的受害人进行简单的分析，可以得出受害人所具有的某些共同特征，并从犯罪发生的角度进行原因分析，一方面可以为此类案件的摸排和侦查提供帮助，另一方面，为社会大众减少自身可能存在的风险因素提供参考。

就性别角度而言，文章收集的案件中，男性数量为6，占比16.2%，女性数量31，占比83.8%。可以明显地看出，女性数量较明显高于男性被害人的数量，原因在于，当前的杀猪盘电诈犯罪中，犯罪分子为了达成巨额诈骗的条件，必须要把自己塑造成为比较成功的“都市”形象，因为涉及投资、博彩领域，男性形象比女性形象更容易让人信服，所以这一形象偏向于选择男士，因此，投资类和博彩类的犯罪人虚构成功男性角色，在受害人方面就较多的选择女性为被害人，另外，女性受害人在恋爱关系中更多的占据被动地位，更容易受诱导。较为有趣的现象是，在三类杀猪盘诈骗案件中，受害人性别分布具有较为明显的差异，索取钱财类杀猪盘受害者全是男性（共4 例），而博彩类和投资类杀猪盘案件中（共33 例），女性数量远超于男性数量（男性2，女性31）其原因可能在于，索取钱财类案件中，犯罪分子往往使用的是面容可爱、身材娇小的女性形象，虚构生活坎坷、工作顺序或出身不幸的故事，同时不断通过日常交流和生活场景向受害人展示其羸弱但又坚强勇敢、悲惨坎坷而又乐观向上的生活状态，引起被害人的同情心理和怜惜心理，继而以各种理由向被害人索取（借用）钱款。如2018 年度福建“茶叶女孩”案件和2019 年初西藏“虫草女孩”案件③。

就年龄角度而言，年龄分布在25 岁以下的受害人数为2 个，年龄分布在26-30 岁的受害人个数为10 个，年龄分布在31-35 岁的受害人个数为12 个，年龄分布在36-40 的受害人个数为8 个，年龄分布在40 岁的受害人个数为5 个，从数据上来看，受害者年龄分布大多数集中在26-40 的年龄段，在前文描述中可知，杀猪盘最为突出的特征是先和被害人建立亲密的情感关系，然后再实施诈骗，所以犯罪分子往往从婚恋网站、交友平台上寻找单身或者离异的个体作为潜在目标，而当今社会，年龄在30-40 岁阶段的单身人士或离异个体，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一方面承受父母、亲友的催促压力，另一方面独自承受城市工作和生活的艰辛，因此更容易成为犯罪分子的首要目标。

就文化程度而言，从收集的数据来看，受害者的学历分布从小学文化程度到硕士毕业生，由于文章篇幅和收集案例数量有限，并未得出受害者在文化程度的分布存在较明显差异。就受害者所在生活的地区和城市角度而言，前文提到，东部省份案件数量多于中部省份、西部省份，经济发展较好的城市案发数量多于经济发展落后城市。

三、对“杀猪盘”电诈犯罪的打击防范策略

（一）加强法律规制

司法实践中，电信诈骗犯罪的处理情况参照诈骗罪进行处罚，理论界对于单独设立电信诈骗罪名的争论不断。但是面对当前愈发猖狂的电信诈骗案件，必须完善法律制度，更好地将电信诈骗的犯罪情节纳入法律的评价体系中，否则达不到罪责刑相适应的刑法原则。因此，可以考虑单独将电信诈骗犯罪设立为独立罪名，参照普通诈骗犯罪，结合电信诈骗案件的特点进行罪质、罪状的单独表述，并设立对应的刑罚措施。面对更新迅速的电信诈骗手段，可以充分利用司法解释的灵活特点，完善刑法中有关电信诈骗的规定和法律配套体系，这样才能适应不断发展变化的社会，尽量做到罪责刑相适应。

（二）强化国际执法协作

杀猪盘电诈犯罪中，相当一部分犯罪分子最终是依靠投资、博彩网站和软件，此类网站和软件在社交平台上进行传播，案件发生后，犯罪分子往往遗弃网站和软件潜逃，因为软件和网站具有技术共性，成本极低，更换网址名称、变换界面颜色后即可粉墨登场，骗取其他受害人。非法网址和软件的服务器被选在国外，比如老挝、柬埔寨、越南、马拉西亚、菲律宾等网络环境监管较为松懈、网络博彩合法的地区，因此要从根源上减少此类犯罪行为的发生，必须要联合其他国家的执法力量，一方面对现存的隐藏于国外的犯罪团伙进行清除，另一方面与其他国家签订合作协议，规范管理针对中国公民的网络犯罪行为。

（三）规范社交平台

杀猪盘电诈犯罪行为实施全程依靠网络社交网站和社交软件，无论是犯罪分子寻找作案目标，对自身形象进行包装设计，还是与受害人进行日常交流。司法、电信等部门应联合加强社交平台对平台内部的用户行管理，使用技术手段进行实名和视频动态验证，对违法字段和词语进行筛选，建立完善的预警反馈制度和黑名单制度，对有过不良行为记录的用户实行紧密的技术限制，对社交平台用户数据安全实行责任制，强化社交平台供应商责任主体意识，建立关于电信诈骗的社交账号主体风险制度，对传送违规软件、网站、图片、文字信息的社交账号及认证主题进行风险标记，依据风险等级实施监控、封停等限制措施，比如国务院对高危地区的高风险账号实施全面封禁。④

（四）加大宣传力度

从当前的案件来看，杀猪盘电诈主要利用的是被害人情感需求弱点，因此针对潜在的受害人群，可进行必要的诈骗知识的宣传。传统诈骗犯罪案发数量之所以降低，主要归功于公安部门大力的宣传，使社会群众熟知诈骗手段，减少其被骗几率。同样，对新型的电信诈骗手段，公安部门应充分利用新时代新闻媒体，加强防诈骗宣传，比如利用新兴视频媒体抖音、推行微信防诈公众号等，发挥公安机关社区警务的阵地优势，通过喜闻乐见的形式，联合地方政府和企业，开展防诈骗宣传活动，提高群众的防诈识别能力。

注释：

①37 例案件收集来分别源于互联网和深圳市公安局.

②本文对东部、中部、西部省份的划分来源于国家经济政策，城市发展划分的依据来源于民间经济机构，仅在本文中具有分类意义.

③诈骗团伙捏造身世凄惨形象，通过高价出售劣质茶叶和虫草进行诈骗.

④国务院组织专项行动，于2019 年10 月14 日起，对缅北部分电信网络诈骗活动严重区域的QQ、微信、支付宝、POS 机等社交和支付账户采取封停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