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勇
借助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而兴起的媒介是一种新型的数字化媒介。这种媒介正在把地球变成弗里德曼所说的“平坦世界”和麦克卢汉所说的“小小的地球村”。在这个村落,个人阅读、鉴赏、娱乐、消费、认知均受到新媒介及其数据流的影响。数据技术改变着人类生活,荡涤着传统文化,也改变着人的经验模式、认知模式和结构关系,从而使社会发生根本性变革,即美国学者托夫勒所说的第三次浪潮席卷后的变革:由工业时代的标准化、专业化、同步化、集中化、集权化转变成后工业时代的多样化、综合化、异步化、最优化和分散化。①阿尔温·托夫勒:《第三次浪潮》,朱至焱、潘琪、张炎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3年,第92-102页。在审美层面,表现为以理性启蒙、审美启蒙为核心的现代审美精神转变为以理性批判、审美解构为核心的后现代审美精神。这种审美精神,形态特征上体现为感性化、碎片化、无深度、瞬时性与反讽;风格样式和选择上体现为艺术的多元狂欢和约翰·奈斯比特所说的“多种选择的缪斯”;②约翰·奈斯比特:《大趋势:改变我们生活的十个新方向》,梅艳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4年,第245页。审美精神上表现为从永恒性、经典化的精神超越追求转变为即时性、新奇化的感官性刺激,也就是“从一种由来已久的永恒性美学转变到一种瞬时性与内在性美学,前者是基于对不变的、超验的美的理想的信念,后者的核心价值观念是变化与新奇”。③马泰·卡林内斯库:《现代性的五副面孔——现代主义、先锋派、颓废、媚俗艺术、后现代主义》,顾爱彬、李瑞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9页。在新媒介影响下,艺术家创作和欣赏选择,都呈现出万家斗艳的局面,艺术生产与鉴赏都呈现出明显的“拼装美学”倾向。
在数字媒介及数据浪潮涤荡下,人们在接受信息和认知世界时似乎不再依赖“前经验”及其意义,甚至也无需依靠自己独立的感知,而是依靠体验分享的狂欢而获得意义。如赫拉利所言:“数据主义则认为,体验不分享就没有价值,而且我们并不需要(甚至不可能)从自己心里找到意义。我们该做的就是要记录自己的体验,再连接到整个大数据流中,接着算法就会找出这些体验的意义,并告诉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①尤瓦尔·赫拉利:《时间简史》,林俊宏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年,第349、348-349页。与这种感知与认知模式不同,口诵时代人们通过听觉和视觉接受诵读者传送的知识信息,印刷时代人们通过视觉接受“专家”书写的信息,并善于接受这些借助文字、图形等符号信息建构的意义系统。电子时代人们则通过电子媒介接收并消费各种记号、影像,借助视觉、听觉等感知接受“数据”。新媒介的消费者往往在潜意识里温顺地接受其影响,无意中媒介成了控制人们的超强机器,也就是麦克卢汉说的“使媒介成为囚禁其使用者的无墙的监狱”。②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49页。从信息接受角度看,这个时代的标志是厌恶强加于人的模式,审美精神上表现为对理性的反叛与反思,对多元化、不确定性、感性碎片化的张扬。但这些碎片的制造者和享用者们并未真正获得自由选择的权利,其选择、感知和认知已被媒介所控制。
在数据洪流迅猛的时代,借助文字及图形符号的理性认知被解构了,人们不需过多借助“前经验”知识,只需要快速将看到的对象数字化,并快速将其传入数据流。于是,面对庐山瀑布,更多的人不追问自己心中的感受,也不会像李白那样沉浸其中并进行诗意表达,而是手忙脚乱地用智能产品将其拍照记录后迅速上传。此时你无需告诉别人你的感受,你所期待的是获得更多的点赞和评论。电子时代的这种数字化交往在改变人们交往方式、时空观念的同时,也解构了传统审美观,甚至消解了人的生存意义。正如奈斯比特警醒人们注意数字化的负面影响时所说的那样:“数字化在将人类文明带上一个新高峰的同时,又将导致因人类对其迷恋而榨干人类灵魂,造成生存意义的缺失。”③约翰·奈斯比特:《高科技高思维:科技与人性意义的追寻》,尹萍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00年,第1页。
文明进程中的人的认知随媒介变化而变化。如罗杰·菲德勒所说:自现代人类开始在地球上行走以后,“变革的催化剂——即媒介形态变化的概念,它刺激着人类以新的方式看待他们和他们的世界—— 一直在影响着人类社会体系和文化的发展”。④罗杰·菲德勒:《媒介形态变化:认识新媒介》,明安香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0年,第45页。20世纪末以来,“数字语言”是促进社会变革最强效的催化剂,它改变着人类的时空关系,改变着人类的思维模式和认知模式。
数据时代,个人在数据流中逐渐变成一个个相互联系的“元件”或“微小芯片”。⑤尤瓦尔·赫拉利:《时间简史》,林俊宏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年,第349、348-349页。在信息爆炸、图像泛滥和“仿像”过剩的时代,商业资本将审美和娱乐有预谋地嵌入其制造的消费链,主体被无意识地卷入时尚潮流。大众借助新媒介消费的同时也被图像信息淹没,其批判性思维容易被这些图像信息的大众性、时尚性所消解。电子媒介时代人们对待经验和知识的认知模式与机械印刷媒介时代不同。机械时代,人们借助印刷文字认识已有的经验知识,同时又通过理性推理来创造知识,在这个过程中人的认知连续而完整。电子时代,人们借助数据感知信息,通过感性和“内爆”的数据信息生产知识。这种信息的无限爆炸有把人“机器人化”的危险,数据化和处理信息的碎片化对人自身的观念构成威胁,也就是人之为人的先验范畴受到了威胁。人们应该对这种威胁及数据信息带来的泛娱乐化保持警醒,以避免商业化和泛娱乐化对人类价值和心灵中持久不变的东西的吞噬。诚如米塞斯所说:“如果在人类心灵活动中没有持久不变的东西,那就不会有任何知识理论,而只会有历史叙述,记录人们为获取知识而做出的各种尝试。”①路德维希·冯·米塞斯:《经济科学的最终基础》,朱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21、23页。“先验范畴是人的精神装备,借助于这种装备人便能够思考,能够经验,从而能获得知识。”②路德维希·冯·米塞斯:《经济科学的最终基础》,朱泱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21、23页。
此外,数字时代的媒介已然成为“全球媒介”,这种媒介已经将机械时代具有鲜明地缘政治和民族国家特征的各种信息送至世界每个角落。但人们对这些信息感到疲倦和麻木,难以利用传统的经验去认知信息的意义。如鲍曼所说:全球媒介技术的发展将每天层出不穷的原始素材引进生活,战争、仇恨、杀戮与残害等新闻故事的全球传递,已经越来越多地意味着,“普通”的互动是在残暴背景的对照中发生的。他解释说,这些无聊透顶的图像让观众感到厌烦与疲倦,更让观众逐渐变得麻木不仁。大众对每天“残暴的狂欢”的普遍冷漠抵消了责任感、关切感与忧虑感。真实世界中的痛苦被电子媒介所湮没,信息与娱乐、图像与真实、享乐与道德责任之间的差别也因此而灰飞烟灭。③尼克·史蒂文森:《媒介的转型——全球化、道德和伦理》,顾宜凡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76、177页。面对爆炸的新闻信息、电影、电视剧、微视频、游戏和富有挑逗性的视频,人们或麻木不仁,或沉迷其中,甚至去寻求那些暴力的信息以满足其猎奇心理。对此,尼克·史蒂文森指出:“即使在相对和平的环境中,暴力的另一种倾向也在暗暗滋生,暴力电影、视频游戏、恐怖至极的犯罪故事、小报上报道的谋杀案件比比皆是,多到令人生厌的地步。这些恐怖资料,任何人都可以在这浩如烟海的都市文化中轻易获得,人们希望被震惊,希望得到某种刺激,甚至仅仅希望被吓傻。”④尼克·史蒂文森:《媒介的转型——全球化、道德和伦理》,顾宜凡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176、177页。传统那种借助前经验知识的认知模式在数据媒介信息冲击和涤荡中解构了。
数字媒介与机械时代的媒介对人的影响存在本质的不同。机械时代的媒介对人的影响主要在于身体机能和行为习惯,而电子时代的媒介对人的影响已渗入认知层面,电子媒介正在彻底改变和消解此前的意识。21世纪,移动互联网已经形成了博尔丁所说的那种“断裂界限”,即一个系统在此突变为另一个系统的界限,或者说,系统在动态过程中经过这一点后就不再逆转。在媒介的整个发展过程中,这是一个新的“断裂界限”。这个新界限标志着机械时代的知觉和认知系统突变为电子时代的系统界限,越过这一界限,人的认知系统已不可逆转。就视觉图式的突变而言,图像世界实现了由静态到动态、由机械状态向电子状态的转变。从图像与消费本质的关系来看,这种转变是消费实在价值向消费象征幻象转变的体现。
数据信息电子化促成了人的视觉图式由传统向现代转化。如果说审美和艺术的现代性表征是从自律走向他律,作为审美和艺术类型之一的视觉现代性的这种自律性又是什么呢?就艺术和娱乐的视觉图式来看,视觉感知已由三维透视、直观具象性、整体性、静观性、现实性和思想性转变为趋向自由平面、抽象、碎片、动感、超现实和身体性,此前感知过程蕴含的沉思、反思、批判等非视觉因素被逐渐剔除,如今的感知更多的是关注当下,视觉图式真正实现了形式自律的现代性转变。正如王才勇所说:“平面化、抽象化、碎片化、动感化、超现实化和身体化,作为现代视觉感知的六种基本图式,都在程度不同地离异着日常形式感知,都在将视觉感知从对前经验的依赖转向当下视看。这些图式传达的是共享性极低的个体性内涵。”①王才勇:《现代视觉图式的美学话语》,《文艺研究》2014年第9期。从审美文化的特征来看,这种视觉图式的现代性转变实际上是后现代感性化、碎片化、扁平化、无深度、瞬时性、及时性的视觉表征。
从媒介对人的审美观影响来看,移动互联网及消费娱乐文化,正改变着人的审美价值观。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商业资本利用现代技术,以“以太化”的模式生产着真实的、虚拟的和拟像化的信息,这种“以太化”的信息早已突破了地缘和民族边界,从其与民族传统精神文化的关系来看,造成了现代与传统的割裂。这种借助网络生产和传播的信息,其对民族传统的影响,会造成淡化民族认同感、动摇民族自信心、民族价值观迷茫、弱化民族振兴的责任感等“民族精神的腐蚀”。②宋元林:《网络文化与人的发展》,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17-118页。
数字媒介及其符号、图像的数据狂欢改变了人们的阅读方式,即从整体性沉思阅读转向碎片化感知。从媒介及其信息对人的阅读影响来看,图书从印刷形式向电子形式的转变对人的影响在于其便捷性。从信息的介质特性来看,纸质图书与电子图书的差别主要在于前者的实在性和后者的虚拟性。但从传播、接受信息以及信息与人的思想、认知的关联来看,这种转变对人的影响是深刻的,尤其是移动互联网以及捆挟着艺术审美而来的消费娱乐文化,更是根本地改变了人们的阅读习惯,改变了人们的认知模式,解构了人们的审美观,同时也重构着新的意义和价值。
就阅读习惯而言,伴随着商业消费文化而来的文字、声音、图像、视频不停地冲击着人们的视觉和听觉系统,阅读趋向杂、乱、碎、浅、泛、短、快。产生这种后果的技术上的原因是移动互联网和数据信息处理技术飞速发展,使信息交流变得可视、可听及虚拟可感;经济上的原因是消费主义的盛行,即消费社会的文化活动被捆上消费的战车;文化上的原因是大众文化将人们的阅读推向大众性、世俗性、日常性。电子文本对人们阅读模式的影响深刻,它在根本上改变了传统的静观、沉思阅读模式,建构了一种视听狂欢的阅读模式。对此,周宪指出:“如今,各种电子装置不但为阅读提供了新的文本媒介,导致了从纸质文本到超文本的根本转变,而且深刻改变了人们的阅读行为和阅读习性,建构了一种全新的阅读范式。其后果之一便是以超级注意力为认知特征的浏览式阅读大行其道,而曾经流行的以深度注意力为认知特征的沉浸式阅读日趋衰微。”①周宪:《从“沉浸式”到“浏览式”阅读的转向》,《中国社会科学》2016年第11期。
回顾媒介技术与人类阅读方式变化的历史,每一次媒介革命都伴随着人类阅读方式、知识生产、传播和接受方式的变革。印刷术诞生之前,人们接受信息主要通过拥有抄本的少数精英诵读或说书来实现,此时的“阅读”方式是集体的,感觉方式主要是听觉,并伴随着少量视觉。印刷术的出现,不仅促进了阅读从集体行为变成个体行为,而且改变了人的阅读感觉方式和认知模式。这种改变恰似活字印刷对欧洲社会带来的改变——社会断裂和知识断裂。对此,费舍尔说:“阅读从公众行为走向了私人行为。一个读者不再和其他人共享某个文本,或甚至声音与字母也不再捆绑在一起了。她或他可以秘密地阅读那些闻所未闻的东西,直接触及观念。”②Steven Fischer, A History of Reading, London: Reading Books, 2003, p.162.从阅读与人的群体关系和集体认知来看,印刷文本的推广及阅读新模式降低了阅读对群体的凝聚力,降低了阅读者的听觉认知能力。印刷术所产生的文本及全新阅读模式强化了视觉认知和静观审思的理性思辨能力。信息存在的方式和载体,决定着人的群体关系、个体的理性与感性关系,甚至决定着主体理性和感性内部系统的关系。就信息与人的主体性建构而言,经历了从说书到印刷文本再到电子多媒体文本的演变过程。前两个阶段分别建构了人的群体性、个体性的理性主体,后一个阶段则解构并同时重构新的个体主体。诚如波斯特分析口传文化、印刷文化和电子文化时所指出的那样:“言语通过加强人们之间的纽带,把主体构建为一个群体成员。印刷文字则把主体构建为理性的自主的自我,构建为文化的可靠阐释者。他们在彼此隔绝的情形下能在线性象征符号之中找到合乎逻辑的联系。媒体语言代替了说话人群体,并从根本上瓦解了理性自我所必需的话语自指性。”③马克·波斯特:《信息方式》,范静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66页。也就是说,印刷媒介时代的传统阅读正在被电子时代的碎片感知所冲击。传统阅读的那种孤独性和理性思考正在被移动互联网及其信息交流的狂欢性和感性体验所取代。
从媒介与人类社会及其知识演进链来看,如果说文字的诞生和印刷术的发明导致了世界史上的前两次社会断裂和知识断裂,那么互联网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的使用将会导致第三次社会断裂和知识断裂。从其对人的认知能力的影响来看,甚至也带来了人的断裂。计算机科学技术及其催生的新媒介彻底改变了人类知识的生产、传播方式,改变了人类的阅读模式,从而颠覆了传统的知识获取方式,解构了人的认知能力。
新媒介影响下的消费社会,消费借助数字媒介,使原来以实用功能、使用价值或精神意义获得为目的的行为变成以符号及其娱乐幻象体验为目的的行为。这种演变的实质就是从原来以生产为中心转变成以消费为中心。在这样的社会,消费不再以使用价值获得为目的,而是以炫耀消费品的符号象征功能、主体物化等附加价值的获得为目的。消费行为演变成一种娱乐行为和身份象征价值实现的行为,时尚的制造者利用新媒介将审美、娱乐捆上资本的战车,碾压着消费主体的消费方式,推广着促进资本扩张的消费品,宣传其构造的消费符号,冲击和消解传统的价值观,最终将人们推向一个无休无止的娱乐深渊。正如美国学者波兹曼批判电视媒介及其娱乐性时所说的那样:“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体育和商业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毫无怨言!甚至无声无息!其结果是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①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章艳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4页。波兹曼的警示似乎随着移动互联网媒介的涌现而化解了,但当人们还未摆脱电视娱乐的麻醉,移动互联网的娱乐洪流却来得更迅猛、更具颠覆性。
就文化消费而言,此前的文化借助传统印刷媒介及语言符号将消费主体引向深层,促进主体以理性思维去体验、认知对象,从而构建整个社会的知识系统;消费时代的媒介娱乐文化占据了文化消费的主导地位,消费制造者借助电子媒介及数据信息将消费主体卷入其中,诱导主体沉迷于感性体验和身份幻象,使其浮于表面,呈现主体的个性体验,从而构建起一个无边无际的感性娱乐世界。在消费社会,资本凭借互联网将文化的娱乐性推向极致,将消费主体的感性狂欢放大,使人沉溺于无休无止的娱乐。机械时代,人们的文化消费主要是借助印刷媒介和语言、图画符号来感知和理解世界;电子时代,人们越来越多地借助电子媒介、图像符号来感知世界。借助移动互联网而传播的电视、电影、短视频、游戏、聊天等,正在解构人的主体性和完整性,它将文化的消费者深度卷入商家制造的所谓审美和娱乐世界,使其沉浸在虚幻的娱乐幻象世界,最终导致这些消费主体忘记了长远目标。
消费社会的文化、艺术和娱乐,在新媒介和商业资本的推动下,高速运转、瞬息万变,以史无前例的高效率生产消费娱乐符号及其幻象。在这样的社会里,传统的审美活动、审美主体、审美产品之间的关联及其形成的意义和观念完全被打破,尤其是消费与审美“合谋”并借助新媒介生产出无尽的符号、影像等“超级信息”,传统审美意义自然消解于浩瀚无边的符号、影像世界。在消费社会中,“记号的过度生产和影像与仿真的再生产,导致了固定意义的丧失,并使实在以审美的方式呈现出来。大众就在这一系列无穷无尽、连篇累牍的记号、影像的万花筒面前,被搞得神魂颠倒,找不出其中任何固定的意义联系”。②迈克·费瑟斯通:《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刘精明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年,第21页。
消费社会的娱乐幻象还有一个重要表征,就是游戏的泛滥或生活的泛游戏化。除微信聊天、朋友圈、QQ聊天,还有抖音、火山小视频、西瓜小视频等,再加上带有极大娱乐消费诱惑性的各种手机游戏,这些依托移动互联网而发展壮大的“游戏”正改变着人们对社会和自身的感知方式,改变着人们的审美观。尽管席勒和麦克卢汉从正面论述过游戏给人带来的影响,但前者是从审美救赎和审美教育对人的完整性、完满性的意义的维度阐释游戏,后者则从媒介对人的延伸这一维度来分析包括体育、大众艺术及娱乐活动对人的调节作用。席勒指出:“说到底,只有当人是完全意义上的人,他才游戏;只有当人游戏时,他才完全是人。”①弗里德里希·席勒:《审美教育书简》,冯至、范大灿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80页。席勒这里所说的游戏与今天消费社会的游戏大相径庭,他说的游戏就是同时摆脱了来自感性的物质强制和理性的道德强制的人的自由活动,绝不是消费娱乐催生的依托互联网而泛滥的游戏。麦克卢汉则从媒介与人的关系角度去说明游戏对缓解和调节人的物质压力的意义。数字时代,借助移动互联网而蔓延的“游戏”带来的影响是深刻的。一个人或一个社会如果沉迷于无休无止的娱乐游戏,就等于陷入了残缺的、无知的泥潭。正如波兹曼批判电视娱乐文化时所说的那样:“如果一个民族分心于繁杂琐事,如果文化生活被重新定义为娱乐的周而复始,如果严肃的公众对话变成了幼稚的婴儿语言,总而言之,如果人民蜕化为被动的受众,而一切公共事务形同杂耍,那么这个民族就会发现自己危在旦夕,文化灭亡的命运就在劫难逃。”②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第202页。
在消费社会中,商业文化借助新媒介将艺术与非艺术、生活与审美之间的鸿沟填平了。网络媒介的文化生产、大众的消费活动乃至艺术生产,成为美学上的后现代主义精神的文化表征。这种后现代文化拒绝权威、拒绝经典、拒绝美与不美的区分。如卡林内斯库所说:“后现代主义局限于循环往复的‘文本主义’,拒绝去区分审美与非审美之物,它不禁担当了‘消费主义逻辑强化者’的角色,尽管这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③尤瓦尔·赫拉利:《时间简史》,第315页。在数字媒介社会,审视、理解和批判信息至关重要。凯尔纳指出:“个体从摇篮到坟墓都沉浸在某种媒体与消费者的社会里,因而学会如何理解、阐释和批评其中的意义与信息是举足轻重的……批判性的媒体读解能力的获得乃是个人与国民在学习如何应付具有诱惑力的文化环境时的一种重要的资源。”④道格拉斯·凯尔纳:《媒体文化——介于现代与后现代之间的文化研究、认同性与政治》,丁宁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1-2页。因此,商业消费文化盛行的时代,如果完全被媒介卷入而未能对其保持警觉,那么就会被信息的制造者所操纵。
质言之,数字化媒介及其负载的数据流,已经深刻影响了人们的感知方式、认知方式、阅读习惯和审美观念。凭借移动互联网而掀起的一波又一波消费热潮,正以其生产的消费符号和审美幻象,将主体碎片化、感性化,我们对此既不能熟视无睹,又不能视其为洪水猛兽而避之,而要识其貌、辨其性、观其趋势而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