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文化传统与上海文化建设

2020-12-02 07:20杨剑龙
上海文化(文化研究) 2020年3期
关键词:江南上海文化

杨剑龙

一、江南文化的概念与历史传统

说到江南,就想到白居易《忆江南》中“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想到杜牧《江南春》中“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江南总与山、水、花、酒有关。江南丝竹的柔媚,江南水乡的秀丽,江南美食的可口,江南烟雨的朦胧,如诗如画,成为江南的某种意境;如花如雨,成为江南的某种象征。

江南,在地理学上是以长江以南为范畴,也特指长江中下游以南地区。江南常常对应着北方,在不同历史时期江南有着不同的地域范畴。春秋时期,江南仅仅指楚国郢都对岸的东南地区。战国时期,江南的范围向东南扩展到武昌以南和湘江流域。先秦时期,江南属于百越之地,被称为“吴越”。据《吴越春秋·勾践伐吴外传》记载:“周元王使人赐勾践,已受命号去,还江南,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与鲁泗东方百里。当是之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之上,诸侯毕贺。”①赵晔撰、薛耀天译注:《吴越春秋译注·勾践伐吴外传》,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395页。此处的江南指东周时期的吴国越国等诸侯国区域,大约相当于现在的浙江、江苏、安徽等一带。《史记·秦本记》中有记载:“三十年,蜀守若伐〔楚〕,取巫郡及江南为黔中郡。”②司马迁:《史记·秦本纪》,西安:三秦出版社,2008年,第141页。此处的江南,指现今湖南省和湖北南部、江西部分地区。秦至西汉时期,与黄河中下游的中原地区相比,江南显得相对落后。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写道:“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埶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①司马迁:《史记·货殖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3270页。班固在《汉书》中也指出:“江南地广,或火耕水耨。民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果窳蠃蛤,食物常足。故呰窳偷生,而亡积聚,饮食还给,不忧冻饿,亦亡千金之家。”②班固:《汉书·地理志下》,颜师古注,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1666页。说明当时的江南地广人稀,虽然不忧冻饿,却并非富庶之地。

西晋末年的永嘉之乱后,开始了大规模的移民南渡浪潮,使得长江流域南方地区的人口结构发生了变化。为了躲避战乱,大批皇亲国戚与氏族大姓纷纷南逃,对江南的发展带来了某种契机。公元317年东晋建都建康(南京),直至公元589年北方氏族偏安江南,让江南社会得到了充足的发展。杜佑称:“永嘉以后,帝室东迁,衣冠避难,多所萃止。艺文儒术,斯之为盛。”③杜佑:《通典·州郡十二·风俗》,王文锦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4850页。钱穆在《国史大纲》中总结:“东晋南渡,长江流域遂正式代表传统的中国。”④钱穆:《国史大纲》,北京:商务印书馆,1994年,第237页。到隋朝,隋炀帝登基以后重新依靠江南氏族,炀帝曾任扬州总管,“前后十年,以北方朴俭之资,熏染于江南奢靡之俗,重以北塞宁晏,库府充实,遂沉湎不能自拔”。⑤岑仲勉:《隋唐史》,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40页。隋炀帝认为江南“衣冠人物,千载一时。及永嘉之末,革夏衣缨,尽过江表,此乃天下之名都。自平陈之后,硕学通儒,文人才子,莫非彼至”。⑥严可均辑:《全隋文》卷五,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16页。当时的江南有时仍指湖南、湖北一带。

唐朝贞观元年(627年),唐太宗分天下为10道:关内道、河南道、河东道、河北道、山南道、陇右道、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岭南道。江南道又分为江南东道、江南西道和黔中道3个监察区。公元733年设的江南东道包括苏州,辖地为今江苏省苏南地区、上海市、浙江省全境、福建省大部分地区及安徽省徽州市。江南西道包括洪州(今江西南昌市),辖地为今江西省(婺源县、玉山县除外)全部、安徽宣城市(绩溪县除外)、芜湖市、马鞍山市、铜陵市、池州市、湖北鄂州市、湖南岳阳市、长沙市、衡阳市、永州市、道县、新田、江永、宁远、江华瑶族自治县、郴州市、邵阳市和广东连州市。黔中道包括治黔州(今重庆市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县),辖今四川部分、重庆东南、两湖西部和贵州大部。乾元元年(758年),撤销江南东道,重新设置浙江东道节度使、浙江西道节度使和福建观察使,此后不再设置江南东道;撤销江南西道监察区,在原江南西道区域设置江西观察使(基本等于今江西省地域)。安史之乱后,“天下衣冠士庶,避地东吴,永嘉南迁,未盛于此”。⑦李白:《为宋中丞请都金陵表》,瞿蜕园、朱金城校注:《李白集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511页。

至宋朝改道为路,江南路分江南东路与江南西路,增加包括江西全境与皖南部分地区。江南东路包括宣州、池州、太平州、徽州、饶州(鄱阳)、信州(上饶)、抚州、洪州(南昌);江南西路包括袁州(宜春)、吉州(吉安)、江州(九江)、虔州(赣州)。公元1127年,靖康二年四月,金军攻破东京(今开封),俘虏了宋徽宗与宋钦宗,徽钦父子及赵氏皇族、后宫妃嫔与贵卿、朝臣等3000余人被押解北上,东京城中财物被洗劫一空。金朝统治中国北方百余年,南宋王朝偏安临安(今杭州)一隅,给江南地区带来了繁盛,北方移民南迁人数剧增,短短10余年,江、浙、湖、湘、闽、广,西北流寓之人不断增长。至北宋末年,江南的人口已从西汉占全国1/15,增长为占全国人口的一半以上。①陈正祥:《中国文化地理》,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第9页。

元朝开始的官修地理志中,“江南”一词不再被用于行政区划,但江南越来越被指称为富庶的南方地区,尤其指称原先的“吴”地。明朝江南日益兴盛,文人王世贞说:“今天下之称繁雄郡者,毋若吾吴郡;而其称繁雄邑者,亦莫若吴邑。吴固东南大郡会也,亡论财赋之所出,与百工淫巧之所凑集,驵侩诪张之所倚窟。”②王世贞:《送吴令湄阳傅君入觐序》,《弇州续稿》卷二十八,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清朝顺治二年(1645年),将明朝的南直隶改为江南省,辖区包括今江苏、上海、安徽三省市,两江指称江南省与江西省,文化意义上的“小江南”特指传统的江浙地区。在经历了不同年代的历史变迁,经历了多次区域的合并和重组,以长江下游的南部地区为中心的“江南”概念早已得到人们的认同。

关于江南的地理区域,从春秋、先秦,到西晋、隋朝;从唐朝、宋朝,到元、明、清,江南在不同朝代有不同的范畴,但是总体上看江南的地理范畴不断向东南沿海地区集中,在约定俗成中江南成为一个交通发达、经济繁荣、文化发展的地区,成为代表着中华民族发展趋势的文化与文明集聚地。李伯重认为:“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经济区域’的内涵与外延都会有所不同。就明清时代而言,作为一个经济区域的江南地区,其合理范围应是今苏南浙北,即明清的苏、松、常、镇、宁、杭、嘉、湖八府以及由苏州府划出的仓州。这个范围,与本来意义上的长江三角洲地区大致相若。”③李伯重:《简论“江南地区”的界定》,《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1991年第1期。按照此界定,江南应该是——明清时期的苏州、松江、常州、镇江、江宁、杭州、嘉兴、湖州8府及后来由苏州府划出的太仓直隶州,现在的江南应该为北至江苏境内长江之南,西至南京,东至上海,南至浙江,大致为今天的江浙沪皖长三角地区。

周振鹤在《释江南》一文中曾提出:“江南不但是一个地域概念——这一概念随着人们地理知识的扩大而变易,而且还有经济意义——代表一个先进的经济区,同时又是一个文化概念——透视出一个文化发达区的范围。”④周振鹤:《释江南》,《中华文史论丛》1992年第49辑。在经历了千百年的历史积淀和传承的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具有地域特点、民族风范和历史内涵的江南文化,构成了与北方中原文化不同的特性。有学者把江南文化的形成分为江南文化的发轫期(商周以前)、成型期(春秋战国)、过渡期(秦汉)、转型发展期(魏晋南北朝隋唐),认为“江南文化有着悠久的历史,在远古时期就创造了灿烂的文明,春秋战国时期江南文化开始崛起,成为当时重要的区域文化。秦汉时期,江南文化在与中原文化日渐融合的基础上有了新发展。东晋以后到隋唐江南文化开始转型,进入快速发展的新时期,在文学艺术方面取得了极其突出的成就”。①景遐东:《江南文化传统的形成及其主要特征》,《浙江师范大学学报》2006年第4期。江南文化在其形成和发展过程中,融入了河姆渡文化、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良渚文化、马桥文化、吴文化、越文化等因素,形成与巴蜀文化、东北文化、湖湘文化、岭南文化、燕赵文化等不同的文化内涵与特性。有学者将江南文化与海洋特性联系起来,认为江南文化具有如下特性。一是灵活变通,即江南文化的海洋性格;二是开放包容,即江南文化的海洋心态;三是开拓创新,即江南文化的海洋精神。②陈国灿:《略论江南文化的海洋特性》,《史学月刊》2013年第2期。这是从海洋的开放角度谈论江南文化的特性。

经过千百年的历史变迁和文化积淀,江南文化大致形成了如下特性。

(一)务实理性的开拓精神

由于传承了儒家文化经世致用的传统,也许还受到西方科学精神的濡染,江南文化中形成了务实理性的开拓精神,不虚张声势,不浮夸张扬,脚踏实地、切切实实,讲究实际、注重实效、推崇实学。明代著名思想家王阳明出生于浙江余姚,他确立的心学倡导“知行合一”,从自己内心中去寻找“理”。“理”全在人“心”,“理”化生宇宙天地万物,人秉其秀气,故人心自秉其精要。在知与行的关系上,强调要知,更要行,知中有行,行中有知,所谓“知行合一”,两者互为表里,不可分离。知必然要表现为行,不行则不能算真知。明末清初大儒顾炎武被誉为“清学”的开山始祖,他主张“经世致用”,注重归纳的考据方法,强调学术的探索精神,开启了朴实学风的路径。有学者把江南称为“稻作文化”,认为“除了从考古学和自然科学上研究水稻主体和它生产上有关的一些技术问题,以及它的起源、流变等等之外,还包括由于水稻生产而影响所及的民间生活方式和生产中的种种习俗,稻区人的性格、爱好以及文化心态等等。一句话,包括由于水稻生产发生出来的社会生活的一切方面”。③姜彬:《稻作文化与江南民俗·序言》,姜彬主编:《稻作文化与江南民俗》,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6年,第7页。在江南以稻作文化引领的社会生活中,推崇精耕细作的务实精神,强调理性的生活态度。由于江南毗邻海岸的地理位置,人们往往有着不断进取不断开拓的精神,走出国门走向世界成为江南人的一种传统。

(二)开放包容的创新精神

江南作为中国的富庶之地,承担着诸多田赋。顾炎武引丘濬《大学衍义补》:“韩愈谓‘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以今观之,浙东浙西又居江南十九,苏、松、常、嘉、湖五府又居两浙十九也。”④顾炎武:《苏松二府田赋之重》,《日知录集释》卷十,黄汝成集释,栾保群、吕宗力校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232-233页。经历了历史的战乱和修整,长期以来江南成为人们的向往之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成为对于江南的代表性赞誉,促进了更多人移民到江南。江南作为富庶之地,作为沿海地区,其形成了一种开放包容的气度,不仅向江南以外的地区开放,也向世界开放;不仅包容国内不同区域的文化,也包容世界各国的文化,在吸纳和融汇各种不同文化的基础上,凝聚成一种创新的精神,形成江南文化的某种特性。江南的创新精神的形成,与江南历代注重教育有关,从而形成江南人才荟萃的美誉。据统计,在明清两代的科举考试中,江南10府一直占据着显要的位置。在明代科甲鼎盛的13府中,江南占7府,分别是绍兴、苏州、常州、宁波、嘉兴、杭州、松江府,其中绍兴、苏州府中进士总数分别为977、970人,位列第二、三名。清代科甲鼎盛的9府中,江南占6府,分别是杭州、苏州、常州、绍兴、嘉兴、湖州府,而杭州、苏州两府中进士数分别为1004和785人,排名第一、二位。①何炳棣:《科举和社会流动的地域差异》,王振忠译,《历史地理》第11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在江南文化的形成与发展过程中,在江南进入大量移民的过程中,在江南向世界与全国开放包容中,江南形成了独特的创新精神,成为江南文化的特性之一。

(三)精致柔美的审美精神

江南的富庶与便利的交通相关,长期以来江南的交通大多依靠水运。“擅江湖之利,兼海陆之饶,繁华盛丽之名甲天下。”②黄之隽等编:《苏州府图说》,《江南通志》卷一,台北:京华书局,1967年,第102页。据明代黄汴《一统路程图记》和清代赖盛远《示我周行》等明清商程书的记载,江南区域内水陆路程全线有26条,起迄点在境内者有17条,联运过境者有10条。大运河的开凿连通了诸多江南城市,如位于苏州城西北、南阳山东北麓的浒墅关,成为“十四省货物辐辏之地,商船往来,日以千计”。③彭泽益:《中国近代手工业史资料》第1卷,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57年,第454页。明人谷应泰曰:“天下之赋,半在江南,而天下之水,半归吴会。盖江南之田,资水灌沃,特号涂泥,又易沾足,偃鼠饮河,酌多孔取,非如雍州土厚水深,冀州神皋天党也。”④谷应泰编:《明史纪事本末》四,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33页。水网密布的江南构成了舟楫往来的水乡泽国的独特地域特色,也形成了杜牧《江南春》中的江南风景:“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钟灵毓秀的自然环境形成了江南文化的精致柔美,深邃的历史进程造就了江南文化的刚柔并济。在江南商业文化的发展中,对于商品的精益求精,对于商品交易的规范与规则,影响了江南文化中的处世方式和交往原则。正如南朝乐府民歌《江南》所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形成了江南水乡相关文学作品的柔美清丽的基调。而艺术的发展,例如昆曲、越剧、评弹、锡剧、沪剧等,也呈现出江南文化独特的精致柔美的审美精神,具有与北国文化的雄浑粗犷迥异的风采。

二、上海文化与江南文化的关联

作为江南区域中的一片沃土、一块繁华之地,上海在其发展与繁荣的过程中,始终与江南文化的发展密切相关。

上海的历史可以远溯至5000多年前青浦一带的崧泽文化,⑤张绍樑:《理论·实践·探索:城市规划、建设文集》,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329页。春秋时期吴王在松江设立了华亭镇,秦朝会稽郡的海盐县是“上海地区的第一个县城”。①周维衍:《上海城市发展的历史过程及其今后的建设》,《史林》1987年第1期。天宝五载(746年),唐朝设立青龙镇以保护吴淞江口岸一带的经济发展,天宝十载(751年),又将昆山南部、嘉兴东部、海盐北部合为华亭县,成为上海地区第一个行政建置。至宋代,华亭经济更加兴盛,人口不断增多,“华亭县全境逐渐形成许多物资交换的中心集镇”,②唐振常、沈恒春:《上海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3、38、56、69、94页。这使得北宋年间已有“上海务”之名(因在上海浦设立酒务而得名)的上海的地位日益凸显。元朝统治者十分重视海上贸易,在上海镇设市舶司,此举更加刺激了商品经济的生长,因而“上海镇一跃而成为‘蕃商云集’的滨海大港,户数已达六万四千户,人口数十万”。③施宣圆:《上海700年》,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6页。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春,正式宣布设立上海县,其行政区域为:“县境东西广160里,南北袤90里。东至大海50里,西至华亭县界110里,南至华亭县界72里。北至苏州府嘉定县界18里。”④唐振常、沈恒春:《上海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3、38、56、69、94页。至明初,为了躲避战祸人们纷纷避入上海县,这使得上海县的户籍达到了11.43万余户,人口有53.28万余人,因而成为江南人户最多的县份之一。⑤唐振常、沈恒春:《上海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3、38、56、69、94页。为了抵御倭寇的侵扰,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修筑了上海城墙,周长9里,高2.4丈,有6座城门,从而“奠定了开埠以前上海城市的基本格局”。⑥张仲礼:《近代上海城市研究》,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9-10页。明代知府实施的“禁海”政策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上海地区的对外贸易,影响了工商业的发展。元代兴盛起来的棉纺织手工业在明代日益发达,晚明经济开始出现资本主义萌芽,这对于上海地区的都市化进程形成了一股有力的推动力量。极为活跃的商品交流推动上海日益繁华,“上海街道上商肆林立,市场内百货毕集”,而且“上海周围的市镇,也随上海的繁荣日渐发展”,⑦唐振常、沈恒春:《上海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3、38、56、69、94页。上海已发展为颇具影响力的商业城市。“海禁”政策在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始得解除,上海港在对外贸易和国内贸易中都发挥了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清代的上海地区演化为11县(华亭、嘉定、崇明、上海、青浦、宝山、奉贤、金山、南汇、川沙、娄县),⑧周维衍:《上海城市发展的历史过程及其今后的建设》,《史林》1987年第1期。其中上海县的面积经过屡次重新划分不断减小,雍正年间的上海县县境变为:“东到大海50里,西到青浦36里,南到华亭72里,北到太仓州宝山县界12里,东西长86里,南北宽90里。”⑨唐振常、沈恒春:《上海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3、38、56、69、94页。学者薛理勇曾经指出:“1843年时的上海仅是一个靠近东海的一个小县城,虽然凭借其在自然、地理上的优势,正在成为一个沿海的港口城市,但上海的城厢区仅限于城墙以内的旧城区和东门外沿黄浦江的码头作业区和商业贸易区,城厢的实际面积不足2平方公里。而在这2平方公里内,大约居住着20万以上的人口,拥挤、嘈杂、混乱、肮脏构成了这个县城的特点。”⑩薛理勇:《旧上海租界史话》,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1年,第6页。

上海城市的发展与上海的开埠有着十分重要的关联。根据《南京条约》和《五口通商章程》,上海、广州、福州、厦门、宁波一起开放。1843年11月17日,上海正式开埠。1845年12月9日,宫慕久与巴富尔签订了《上海租地章程》,划出了县城北郊作为英国人的居留地,英租界于此产生。1844年订立的《中美望厦条约》和《中法黄埔条约》使得美国和法国获得了与英国相同的在华权益,此后美租界、法租界相继在上海圈定。租界的出现呈现出帝国主义对于上海的强权,却也加快了上海的都市化进程。“上海从一个封建的商业城镇一跃而为我国最大的近代都市,并成为一个具有多种功能的经济中心,这是和租界的商业发展和繁荣分不开的。”①施宣圆:《上海700年》,第162页。开埠之后的上海在近代都市化进程中获得了空前的发展,20世纪30年代前后上海已具有十分显赫的地位:“上海不仅是近代中国对外贸易和对内埠际贸易的中心,也成为近代中国的金融中心,成为国内最大的轻纺工业基地和交通运输枢纽”,此外还“成为对全国城乡吸纳和辐射能力最强的多功能经济中心城市”。②潘君祥、王仰清:《上海通史·民国经济》,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463页。1932年和1937年日本人分别对上海发起了“一·二八”战争和“八·一三”战争,对上海城市造成了巨大的破坏。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全面沦陷,日军在上海加紧掠夺和搜刮,1943年又在幕后操纵汪精卫政权推行“统制”政策,致使上海经济空前衰颓。国民党政府统治期间,内战爆发,上海城市的发展受到了抑制而退化,“上海工商业在解放前夕一片衰败。到1949年4月,全市一千余家机器工业开工的不到一百家”。③潘君祥、王仰清:《上海通史·民国经济》,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463页。在这样混乱、萧条的局面下,上海的都市化进程基本上处于停滞状态。1949年5月27日,上海获得解放,从此进入一个新的时代,城市建设不断繁荣发展。

在对于上海文化的研究中,陈伯海先生曾经提出:“如前所述,上海文化的底子是古代吴越和明清江南文化。这个地区经济开发早,文明历史悠久,与中原联系密切,文化积累也相对丰厚。南宋以后,城市商品经济繁盛,文化心态中重商业、讲实利的倾向便滋长起来,明清时期更达到其人文荟萃的顶峰。它不像北方社会趋于保守,亦少有闽广一带人士偏狭的排外心理,这些都为上海发展近代工业文明作出良好的铺垫。五口通商,一枝独秀,除了地理位置优越外,文化底基的作用也不可忽视。果然,经过现代化社会生产力的大手笔的一番涂抹,上海文化便从‘小家碧玉’式的江南传统里脱胎而出,成长为仪态万方的大家闺秀。”④陈伯海:《上海文化通史·引言》,陈伯海主编:《上海文化通史》,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第9页。上海文化的底子是古代吴越和明清江南文化,这一评价切中肯綮。王韬就曾指出:“上海居南吴尽境,古为《禹贡》扬州之域。春秋属吴,后属越。”⑤王韬:《瀛壖杂志》卷一,清光绪元年(1875年)刊本,第23页。从河姆渡文化、良渚文化走来的吴越文化,自商末周初起在江浙地区逐渐形成,吴越文化的粗犷中见精雅的特性,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成为吴越文化中悍勇倔强的象征。晋朝南渡后,士族文化的雅致柔美改变了吴越文化的粗犷一面,为吴越文化注入了士族精神书卷之气,使吴越文化增加了温婉雅致的审美倾向。南宋偏安一隅后,使吴越文化平添了享乐之风和奢靡之气,在追求精致柔美中,呈现出吴越文化阴柔的特性。

谭其骧先生认为:“自秦至唐天宝十载,共九百七十余年,上海大陆上只在秦与西汉二百二、三十年中设置过一个海盐县治。南朝后期八十年间先后设置过前京、胥浦二县。此外从东汉至南朝前期和自隋至唐天宝共约六百六十年内,竟然连一个县治都不设,长期分属于治所在今浙江、江苏境内的嘉兴、海盐、昆山三县。”上海“迟至一千多年前,仍未得到很好开发”,“这主要应该是由于当时海塘未筑,这片土地还经常受到咸潮浸灌之故”。①谭其骧:《上海市大陆部分的海陆变迁和开发过程》,《上海地方史资料(一)》,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82年,第19页。宋代以后,尤其到了明清,苏州成为吴文化的中心,明清时期的上海深受苏州的影响,“令四方观赴的‘吴风’又岂止是奢华之风,从大到小,从器物层面到精神世界,这一地区风尚的各个方面,无不受苏州等城市风俗的浸润。明清时期的上海为松江府所辖,这一地区与苏州相近,文化上更是直接受到苏州的影响”。②吴恩培主编:《吴文化概论》,南京:东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66页。“近代以前的上海县,扩大而至松江府,文化方面一直笼罩在苏州文化下面,仰视苏州。”③熊月之:《海派文化:以江南文化为底蕴孕育而生的新文明》,《文汇报》2019年1月28日。梁白泉谈到吴越文化时说:“由于吴越文化和水有密切关系,在审美观上亦处处流露出蕴藉流动、和谐的性格。例如吴越人士因摹仿水的清音,而有丝竹之盛;而新石器时代的遗址更遍布太湖周围。至于与北方苍劲雄浑山水截然不同的江南山水,则孕育出清秀柔润的江南文学和山水画;小巧精致的江南园林,往往引水掘池,以求引景入园,倒影生辉故有‘无水不成园’之说。此外,饮酒品茗嗜好的盛行、对紫砂茶壶的讲究等,亦无一不是与水结缘。水为江南带来了繁盛的经济实力和优雅的文化内涵,江南也借此赢得了‘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美誉。”④梁白泉:《吴越文化:中国的灵秀与江南水乡》,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8年,第12页。上海在吴越文化的传承中,明显受到了吴越文化蕴藉优雅、清秀柔美的影响,发展与构成了上海文化的独特性格。在明清时代江南文化的影响下,江南文化务实理性的开拓精神、开放包容的创新精神、精致柔美的审美精神,成为上海文化发展的底色,使上海文化在其不断发展与繁荣的过程中,形成了大都市文化鲜明的特色。

1934年,文学家翻译家曾觉之在《上海的将来》中说:“人常讥上海是四不像,不中不西,亦中亦西,无所可而又无所不可的怪物,这正是将来文明的特征!将来文明要混合一切而成,在其混合的过程中,当然表现无可名言的离奇现象。但一经陶炼,至成熟纯净之候,人们要惊叹其无比彩耀了。我们只要等一等看,便晓得上海的将来为怎样。”⑤曾觉之:《上海的将来》,新中华杂志社编:《上海的将来》,上海:中华书局,1934年,第79页。上海这种“不中不西,亦中亦西”的文化特性,除了早先的吴越文化,而后的江南文化的传承与影响外,外国文化的引进与影响,对于上海文化丰富与复杂的内涵形成具有决定性意义。“开埠以后的上海,在帝国主义纷纷入驻后,外来文化加快了在上海的传布,外国传教士的影响、外国文化文学著作的翻译、洋学堂的建立与教育等,使上海在外来文化的传人与接受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上海文化中西合璧的特点。”⑥杨剑龙:《上海文化与上海文学》,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5页。

三、江南文化传统传承与上海文化建设

上海作为一个港埠城市,决定了上海文化的开放性包容性;上海作为一个移民城市,形成了上海文化的多元性创新性;上海作为一个商业城市,建构了上海文化的商业性精致性。上海20世纪30年代的繁盛,奠定了上海文化发展的基础,但在解放以后的一段时期内,上海被改变了商业城市的特性。

改革开放以后,上海逐渐恢复了移民城市的特性,作为港埠城市的特性得到较为充分的弘扬,作为中国走向世界的窗口、作为世界进入中国的港口,上海与世界更近了,世界与上海的联系也更紧了。在加快商品经济市场经济的步伐中,上海作为商业城市的特性不断彰显。在此过程中,上海文化的传统得到了弘扬,上海文化的建设得到了发展。

(一)江南文化、上海文化、海派文化

我们在探究江南文化与上海文化的关联时,必须阐释江南文化、上海文化、海派文化的概念,梳理这三者之间的关系,才能真正弄清如何在传承江南文化中,弘扬发展上海文化、海派文化。在此三个概念中,江南文化概念最大,可以涵盖上海文化、海派文化。有学者阐释江南文化:“我们所说的‘江南文化’,正是在辨析和界定了‘江南’这一地区的自然地理范围和经济范围之后,再衍生出来的一种地域文化的概念。所以,‘江南文化’指的就是以江苏、浙江为主体的长江下游南岸地区,在长久的历史发展进程中所积淀和传承下来的一种地域文化。这种地域文化的形成,不仅依赖于这一片广大地区在山川、物产、气候、风俗、语言等自然地理条件上的相近、在经济发展模式和水平上的相当,更重要的是,在长时期的历史沿革中,它们所表现出来的较为趋同的文化气象和氛围。”①凤媛:《江南文化与中国现代文学》,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年,第25页。我们将江南文化的特性概括为务实理性的开拓精神、开放包容的创新精神、精致柔美的审美精神。

从地域范畴说,上海文化应该包容在江南文化之中,上海是江南的一部分,上海文化也是江南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上海文化,就其在近现代演变为自成格局的文化系统而言,是一种现代化的都市文化。它产生于都市生活的土壤,反映着都市人的生态和心态,有着近代工业文明(眼下甚至兼有后工业文明)的价值取向,并以现代化物质文明为其载体。”②陈伯海:《上海文化通史·引言》,陈伯海主编:《上海文化通史》,第7页。当然作为国际大都市的上海,其代表的文化具有其独特的风范。“作为港埠城市、移民城市、商业城市,上海逐渐形成了其城市的文化个性,作为港埠城市,其具有开放的特性;作为移民城市,其具有多元的特色;作为商业城市,其具有商业化的特点,形成了上海都市文化的海纳百川、多元并存、经济发达的特点。具体表现为:中西合璧、追求创新,兼容并包、多元交融,商业气息、追求实利,在良莠并存中逐渐形成了上海文化的传统,以至于20世纪20、30年代的上海一度成为全国文化的中心。”③杨剑龙:《大都市文化发展趋势与上海文化发展坐标、定位问题研究》,《科学发展》20019年第7期。上海在其不断繁荣与发展过程中,商业文化的确立是上海文化形成的基础,外来文化的引进是上海文化形成的新质,上海的文化传统是上海文化形成的血脉。“正是开埠以后面向世界的过程中,在东西方文化的撞击与融汇中形成了上海文化的商业性、开放性、个性化的特征,上海成为了中国走向现代的缩影,上海成为了现代中国的钥匙,上海文化制约着上海文学的发展,也影响了中国文学的走向现代化。”①杨剑龙:《上海文化与上海文学》,第10页。上海文化是在都市上海地域中发展形成的具有商业性、开放性、个性化特征的文化。2007年5月,中共上海市第九次党代会提出上海城市精神为: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

从上海的城市发展历程上说,没有上海1843年11月17日的开埠,也就没有海派文化,海派文化是上海文化发展历程中的必然产物,是上海文化组成的主要部分,海派文化是融汇了东西方文化的集合体,是上海文化与外地文化、外国文化融会贯通的结果。“在众多区域文化中,海派较为年轻。近代以前,上海地区虽然已有悠久的文化传统,有誉满天下的文学家、科学家、艺术家,有行销邈远的土产品、工艺品,但从总体上说,是笼罩在吴越文化之中,没有令人眩目的独特光芒。鸦片战争以后,上海开辟为通商口岸,设立租界,政治格局、城市设施、人口来源、社会结构、交通网络发生重大变化,海派文化异军突起,扶摇直上,影响广泛。”②熊月之:《海派文化概览·序言》,张颖主编:《海派文化概览》,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2页。熊月之先生将海派文化的特性概括为:开新、开放、灵活、多样、宽容。他认为:“这些特点是是城市文化的商业性、现代性、世界性的具体表现。商业性派生出趋利、世俗、多变,现代性派生出个性解放、革新,世界性派生出崇洋、多样、宽容。”③熊月之:《海派文化概览·序言》,张颖主编:《海派文化概览》,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2页。海派文化是上海开埠以后,接受了外国文化、外地文化后,融汇了本地文化的文化集合体,可以说没有上海的开埠,也就不可能形成海派文化。“海派文化不能代表整个上海文化,但海派文化无疑是上海文化的重要方面,海派精神也是上海城市精神的一部分。”④鲍宗豪等:《世界城市精神文化论》,上海:学林出版社,2010年,第300页。海派文化归属于上海文化,海派文化是上海文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海派文化推进了上海文化的发展与繁荣。“海派文化不等于全部上海文化,而是上海文化独特性的集中表现。”⑤李伦新:《海派文化丛书·总序》,沈寂编著:《上海电影》,上海:文汇出版社,2008年,第5页。上海文化的底子是古代吴越和明清江南文化,海派文化的根基是上海文化,海派文化的萌生让上海文化更为创新,发展丰富多样,上海文化的繁荣与发展也显然推进了江南文化的现代化与现代性。

(二)上海文化建设与发展规划与现状

上海是一个商业都市,这是其基本特性,长期以来在上海城市的建设和发展过程中,经济的发展、商业的繁荣总是置于首位。上海从1843年开埠以后,英租界、法租界、美租界的划定,一方面呈现出帝国主义列强殖民制度在上海的治外法权,另一方面也引进了国外先进的设备、城市的管理和生活方式,推动了上海经济的发展、城市建设的繁荣。江南制造局对西洋科学文化书籍的翻译、教会学校的创办、报章杂志的创办等,推动了近代科学知识在上海的传布,对于近代上海知识分子的培育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戊戌变法运动兴起后,“则沪上总南北之汇,为士夫所走集,乃群中外之图书器艺,群南北之通人志士,讲习期间,而因推行于直省焉”。①康有为:《上海强学会后叙》,谢遐龄选编:《变法以致升平:康有为文选》,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1997年,第332页。陈伯海先生将1843年前看作上海文化的酝酿期,将1843年至1898年视为上海文化的生成期,“种种迹象表明,一种有别于传统的新文化形态正在生成”;②陈伯海:《上海文化通史·引言》,陈伯海主编:《上海文化通史》,第4、5、6-7页。将1898年至1949年看作上海文化的兴盛期,认为“归根结底,上海是现代化文化事业的建设中心,无论报刊发行、图书出版、学校教育、文化设施、科学发明、艺术创新、工艺技术或城市建筑,在全国各大城市中间,它都称得上数一数二,从而对整个文化潮流的更新起着导向作用”;③陈伯海:《上海文化通史·引言》,陈伯海主编:《上海文化通史》,第4、5、6-7页。将1949年至1978年看作上海文化转折期,将1978年以后看作上海文化的更新期,“上海再一次成为东西方文化交流的中心,这对于重塑上海城市和上海人的形象,将会有深远的影响”。④陈伯海:《上海文化通史·引言》,陈伯海主编:《上海文化通史》,第4、5、6-7页。

上海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经济发展始终成为上海城市规划的基本定位。在1986年制定的《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方案》中,在国务院对于上海城市总体规划方案的批复中指出:“上海是我国最重要的工业基地之一,也是我国最大的港口和重要的经济、科技、贸易、金融、信息、文化中心,应当更好地为全国的现代化建设服务。同时,还应当把上海建设成为太平洋西岸最大的经济贸易中心之一。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和各项事业的发展,都必须从这一点出发。”⑤《国务院关于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方案的批复》,国函(1986)145号,1986年10月13日。将上海的发展定位为“太平洋西岸最大的经济贸易中心之一”。1992年12月,在中国共产党上海市第六次代表大会上,市委书记吴邦国作报告《解放思想、把握机遇,为把上海建设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城市而奋斗》,并提出“把上海建设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城市”,指出:“党的十四大报告指出:‘以上海浦东开发开放为龙头,进一步开放长江沿岸城市,尽快把上海建设成国际经济、经贸、金融中心之一,带动长江三角洲和整个长江流域地区经济的新飞跃。’党中央的这一重大战略决策,确定了上海在我国改革开放和经济建设中的地位和作用,明确了九十年代乃至今后更长一段时期的战略目标。”并且提出“尽快把上海建设成为国际经济、金融、贸易中心之一,带动长江三角洲和整个长江流域地区经济的新飞跃”。⑥吴邦国:《解放思想、把握机遇,为把上海建设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城市而奋斗》,《上海支部生活》1992年第24期。

1996年在《上海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九五”计划与2010年远景目标纲要》中,提出将上海建设成“国际经济、金融、贸易中心之一和国际经济中心城市”。2001年2月,上海市第十一届人大第四次会议通过的《上海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纲要》在制定未来5年的发展目标时,开宗明义地指出:“21世纪,是上海加快建设国际经济、金融、贸易航运中心之一的新时期,也是确立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地位,全面提高城市综合竞争力的新阶段。”⑦黄金平、王庆洲等:《上海经济发展三十年》,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79页。2003年12月,在《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1999—2020年)》中提出:“根据中央的要求,上海要建设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和国际经济、金融、贸易和航运中心之一,率先基本实现现代化。”2009年4月,《国务院关于推进上海加快发展现代服务业和先进制造业建设国际金融中心和国际航运中心的意见》强调了上海发展的国际金融、国际航运“两个中心”目标,要求上海加快发展现代服务业和先进制造业,建设国际金融中心和国际航运中心。2009年9月30日,市委书记俞正声在《在上海市各界人士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强调:“我们要始终坚持抓好发展第一要务,扎实推进‘四个中心’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建设。‘四个中心’是中央对上海的要求,也是上海发展的目标和定位。”①俞正声:《在上海市各界人士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文汇报》2009年10月1日。“四个中心”“四个率先”成为上海发展的目标,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建设成为上海城市发展的追求。

2011年1月,在《上海市“十二五”规划》中首次将建设国际文化大都市写进文件中:“推动文化大发展大繁荣,加快建设充满魅力的国际文化大都市——坚持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深化文化体制机制改革,完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加快发展文化产业,满足人民群众不断增长的文化精神需求,加快文化‘走出去’步伐,推动国内外文化交流合作,全面增强城市文化的国际影响力,加快建设更具活力、富有效率、更加开放、充满魅力的国际文化大都市。”在2011年11月12日中国共产党上海市第九届委员会第十六次全体会议通过的《中共上海市委关于贯彻〈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的实施意见》中明确提出,“遵循文化发展规律,发挥上海文化优势和世博会后续效应,提高市民文明素质和城市文明程度,增强城市文化软实力和国际竞争力,努力建设与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相匹配的国际文化大都市,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作贡献”“到2020年,市民综合素质和城市文明程度显著提升,城市文化软实力和国际影响力显著增强,建成文化要素集聚、文化生态良好、文化事业繁荣、文化产业发达、文化创新活跃、文化英才荟萃、文化交流频繁、文化生活多彩的国际文化大都市”,②《到2020年,上海建成国际文化大都市》,《解放日报》2011年11月24日。建成国际文化大都市成为上海2020年的远景目标。2016年1月出台的《上海“十三五”规划》提出:“把文化软实力作为提升城市核心竞争力的重要因素,注重发挥重大设施、重大活动和大师级文化领军人才的带动作用,推动文化与经济社会各领域深度融合,增强核心价值观感召力、理论成果说服力、宣传舆论影响力、文化产业竞争力,基本建成国际文化大都市。”③《上海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纲要》,《解放日报》2016年2月1日。提出在“十三五”期间“基本建成国际文化大都市”,强调“到2020年,基本建成经济活跃、法治完善、文化繁荣、社会和谐、城市安全、生态宜居、人民幸福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市民对‘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感受度进一步提升”。④《上海市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纲要》,《解放日报》2016年2月1日。2016年8月《上海城市总体规划(2016—2040)草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提出:“上海至2040年建成卓越的全球城市、国际经济、金融、贸易、航运、科技创新中心与文化大都市。”建设“令人向往的创新之城、人文之城、生态之城”,打造更具活力的繁荣创新之城,营造更富魅力的幸福人文之城,建设更可持续的韧性生态之城。①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编制工作领导小组:《上海城市总体规划(2016—2040)草案》,《城市轨道交通研究》2016年第9期。2016年,上海社会科学院编纂的智库报告认为到2050年上海宜迈向全球文明城市,具体可分“三步走”:2030年成为世界最大城市群首位城市,2040年建成领先的全球城市,2050年迈向全球文明城市。②李玉:《上海社会科学院发布智库报告〈上海2050年发展愿景〉提出“全球文明城市”概念》,中国社会科学网,http://www.cssn.cn/gd/gd_rwhd/gd_zxjl_1650/201601/t20160120_2836040.shtml?COLLCC=1996986172&。2017年颁布的《上海市城市总体规划(2017—2035年)》指出:“随着文化软实力日益成为衡量一个地区发展潜力与竞争能力的核心要素,这座拥有多元文化、开放包容的城市,将崛起成为东西方文明相得益彰、传统文化与现代时尚交相辉映的国际文化大都市。”将上海建设成为“卓越的全球城市,令人向往的创新之城、人文之城、生态之城,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

2011年上海提出建设国际文化大都市、建设与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相匹配的国际文化大都市,2016年提出到2020年基本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国际大都市、至2040年建成卓越的全球城市、2050年迈向全球文明城市,2017年提出建设传统文化与现代时尚交相辉映的国际文化大都市,上海改变了以往仅仅关注的经济指标,注重城市发展与建设中的文化建设文化发展,不断将上海城市建设的目标推向世界。

(三)上海文化建设的短板与发展思路

上海在经济发展中努力推进文化建设,但我们依旧看到了上海文化建设中的某些缺憾与短板,成为建设与发展中的某些不利因素。我们将上海文化的建设与发展置于江南文化传统继承和发展中进行观照,提出相关的改善思路和建议。

1. 上海的文化建设缺乏江南文化的视阈和互动

上海作为国际化大都市,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应该具有重要的影响力。中国共产党第十四次全国代表大会提出:“以上海浦东开发开放为龙头,进一步开放长江沿岸城市,尽快把上海建设成国际经济、经贸、金融中心之一,带动长江三角洲和整个长江流域地区经济的新飞跃。”这主要是从经济发展与引领的角度,对上海的发展与建设提出了任务。在举办2010年世博会后,上海作为国际文化大都市的形象已经真正确立,作为长江三角洲文化中心的地位也基本确定,上海应该在文化建设和发展中拓展其文化建设的江南视阈,努力加强与长三角各省市的文化交流和文化互动,不仅在经济建设和发展中成为经济、经贸、金融中心,而且应该在文化建设和发展中真正成为长三角和长江流域的文化中心;不仅努力推进上海文化的繁荣与发展,也促进长三角各省市的文化交流与文化建设,从而引领与带动长三角的文化建设与发展,在传承江南文化的历史传统中推进江南地区的文化建设和发展,推动长三角和长江流域地区的文化交流和发展。

2. 上海的文化建设缺乏创新开拓的氛围和力度

上海作为国际文化大都市,应该具有创新开拓的城市精神,无论在经济建设方面,还是在文化发展方面,都应该传承江南文化的开放包容的创新精神。虽然上海在2011年就提出“创新驱动转型发展”,但是从总体上来看,上海作为国际大都市在创新开拓方面,与国际上的文化大都市相比,差距很大。根据寇中来等人撰写的《中国城市和产业创新力报告2017》统计,2016年在中国城市产业创新力指数排行中,北京列第一(1061.37),深圳列第二(694.05),上海列第三(541.33)。在中国人民大学制作的“中国企业创新能力100强”排序中,企业数基本延续了如上次序:北京第一(24家),深圳第二(16家),上海第三(10家)。在“福布斯中国最具创新力50强”的排序中,北京第一(18家),杭州第二(10家),上海第三(8家)。①王晓华:《环杭州城市之问:关于上海城市创新能力的思考》,《上海商业》2019年第5期。在城市产业创新方面,上海落后于北京、深圳、杭州等城市,在文化发展和文化建设方面,上海也缺乏创新开拓的氛围和力度。虽然上海已打造出一些品牌文化产品,如杂技表演《时空之旅》、舞剧《野斑马》、功夫剧《少林武魂》、音乐剧《I LOVE YOU》、动画片《喜羊羊与灰太狼》、舞剧《永不消逝的电波》;虽然上海已确立了一些有国际影响的文化活动,如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海电视节、上海旅游节、上海国际艺术节等,但是整体而言,上海在文化建设方面的创新开拓的氛围和力度显然是不足的,在电影、美术、戏曲、歌剧、文学等方面缺乏有全国或国际影响的精品力作。

3. 上海的文化建设缺乏精致柔美的审美精神

在上海建设和发展的历史中,常常追求精致和卓越,拥有蜜蜂牌缝纫机、华生牌电扇、永久牌自行车、凤凰牌自行车、上海牌手表、三五牌台钟、海鸥牌照相机、红灯牌收音机等全国著名品牌,有的产品甚至享有国际声誉。在城市建设不断发展的过程中,外来人口的大量涌入、商品社会的急功近利、对传统文化的极端忽视、对西方文化的过度崇拜等,造成了上海文化建设方面粗糙粗俗的偏向。历史上的名牌产品风光不再,原创的有影响的产品鲜见,尤其作为中国电影摇篮的上海,多少年来缺少具有全国性影响的电影作品。上海在国际文化交流中,总体上请进来的多、走出去的少,让国际经典作品登上上海舞台的多,打造具有国际水平精致柔美的精品力作少。如在21世纪以来上海引进的外国歌剧中,美国百老汇歌剧成为歌剧引进的重点,2002年百老汇歌剧《悲惨世界》首次登临上海舞台后,《猫》、《剧院魅影》、《狮子王》等作品不断。在百老汇歌剧引进上海舞台的过程中,还出现了百老汇歌剧中文版,如中文版的《猫》《Q大道》《妈妈咪呀》。作为国际大都市的上海,歌剧在上海已经牢牢地站稳了脚跟,如何打造上海原创歌剧的精品力作,如何让上海的原创歌剧走向全国走向世界,这是上海在建设国际文化大都市过程中的重要任务。

上海在城市建设和发展中,已经确立了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的城市精神,上海在未来的建设和发展中,仍然应该传承江南文化的务实理性的开拓精神、开放包容的创新精神、精致柔美的审美精神。上海在城市建设和文化发展中,应该始终注重江南文化的视阈和互动,努力确立上海作为长三角和长江流域文化中心的重任;应该始终注重上海文化创新开拓的氛围和力度,让上海成为全国文化创新的先驱者;应该始终注重上海文化建设精致柔美的审美精神,打造具有上海特征的国际影响的精品力作,将上海真正建设成为卓越的全球城市、全球文明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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