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涛 周辉
战争中的随军商贩(续1)
到了南北战争时期,随军商贩依然扮演着默默无闻而又不可或缺的角色,他们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英雄事迹流传,但是起到的作用绝对不容低估,他们的存在让原本枯燥刻板的军营生活变得不那么单调乏味,所有在军队里混饭吃的人们都免不了要和他们打交道。从1861年4月12日战争爆发,直到1865年4月战争结束,联邦政府共招募超过290万人投入战场,人力资源严重不足的南方叛军也费尽心机征召超过130万人,动員规模之大,令老牌欧洲列强也为之惊叹不已。从这些人们涌入军营的那一刻开始,驱使他们参军入伍的动机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无论他们拿起武器是为维护联邦政府的体面还是为保卫南方继续役使黑奴的权利,只要没有在战场上死于非命,吃喝穿用才是每个人都关注的头等大事,这方面的花销是任何时候都不能少的。未来战场上的日子既然生死难料,那首先要让自己今天的日子过得舒服一点,士兵们的这点儿心思,随军商贩显然很能理解,他们的零售帐篷具有无可抗拒的诱惑力。除由政府提供的口粮外,随军商贩基本上垄断了各种非军用物资在驻地附近的销售,一些政府本应提供但是经常无法按时送达的物资也在销售清单之列。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营地附近正常情况下不允许有其他“身份不明”的商贩四处活动,所以随军商贩基本上没有竞争对手,很多时候甚至是某些货物在本地唯一合法的供应来源。例如人见人爱的糖和咖啡,虽然政府的口粮中也会提供一些,但是那点儿数量根本不足以满足官兵们旺盛的消费需求,商贩们只要能筹措到货源,完全不需要为销路担心。至于商品的价格方面自然是很不厚道,甚至连一些极为普通的商品也是如此。比如说在联邦军队中备受青睐的烟草,这种经济作物在美国属于传统的出口商品,虽然以南方的弗吉尼亚和北卡罗莱纳产区最为有名,但是忠于联邦政府的肯塔基和马里兰的烟草产量也极为可观,根本就算不上什么紧俏物资,既然联邦政府不打算向士兵们提供口嚼烟或者其他烟草制品,军营里的老烟枪们平时也只能从随军商贩那里购买,普通的烟草甚至都能卖到正常价格的10倍。
其实依靠战争大发横财的人大有人在,在实力雄厚的巨鳄们面前,风里来雨里去的随军商贩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数不尽的财富首先源源不断地落入那些规模庞大的军工企业巨头手中,随军商贩们赚的那点儿利润完全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商贩们在外面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赚的也是辛苦钱,有时候还得冒着生命危险——跟随军队东奔西走的路上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风险,有一位可怜的随军商贩就不幸死于飞来的流弹。远离战场的地方也不见得太平无事,无论是联邦政府还是南方的反叛者都有各自的游击队在四处活动,这些神出鬼没的家伙缺少军纪约束,干起杀人放火的勾当毫无顾忌。如果落在敌方游击队的手里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最完美的结果也只是苟全性命而已,财产货物肯定会被抢得一干二净。为了能让战争双方的暴行略微有所收敛,林肯总统在1863年批准了一项被称为《利伯守则》的战争行为规范,其中有关随军商贩的规定如下:“出于任何目的陪同军队的公民,例如随军商贩、编辑、期刊记者或者是承包商,一旦被抓获都可能会被判为战俘,并因此遭到监禁。”随军商贩名义上可以“享受”战俘待遇,但是双方的战俘营都是半斤八两,进去不死也得扒层皮。总之,选择做这一行首先要考虑清楚再说,毕竟要冒相当大的风险。
随军商贩在军队里的经营活动是经过政府特别授权的,所以他们才能这么肆无忌惮。每个团里只允许有一位随军商贩,不过根据国会在1862年的调查结果显示,某些贪得无厌的随军商贩在实际经营中掌握不止一个团的生意,其中一位甚至通过安排代理人或者招募帮手的方式控制16个团的买卖。随军商贩在军营里拥有垄断经营权,缺乏必要的竞争,想不发财都难。正因为如此,要想进入军营做生意也不那么简单,当然要有一套合乎情理的准入流程。按照最为严谨的操作流程,随军商贩的提名人选必须由团里的中校、少校和上尉组成的管理委员会选出,名单上报之后,只要陆军部长不从中作梗表示反对,随军商贩的人选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不过,军营的大门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随军商贩要想光明正大地到军营里做这种独门生意,同样也是熟人才好办事儿:提名人选首先要由军队里拿过委任状的军官推荐——至少也得是少尉以上的军官,官衔自然是越大越好,然后才能在后续的操作中得到旅长、州长或陆军部长的任命。
拿到进入军营的入场券才仅仅是开始,随军商贩每个月还必须向军队缴纳一部分费用,通常是按照一定的比例从营业收入中扣除,只有交上这份儿买路钱,才能名正言顺地在军营里开张做买卖。一般来说,随军商贩缴纳的这笔钱应该进入团里设立的特别基金,在和平时期能派上很多用场:为团里官兵们的子女赞助教育经费,资助无依无靠的孀妇和孤儿,救济身体残疾或精神错乱的军官和士兵,团里的图书室更新图书,军乐队维护乐器等等花销都可以从中支出。战争时期,这部分费用大多要花在那些不幸受伤或因病住院的士兵们身上,住院接受治疗期间,可以用这笔钱为他们购买新鲜的水果、蔬菜和其他一些物品。比起其他口粮,这些平时难得一见的新鲜果蔬当然更受欢迎,虽然每个伤员实际上能得到的东西并不是很多,但是一个身体虚弱的人渴望得到的不仅仅是吃喝穿用,从精神上感受到来自集体的关爱也可以对他的健康恢复起到莫大的作用。
安排随军商贩进入军营不单单是为满足士兵们物质方面的需要,也是为避免士兵们祸害营地周边的民众——大头兵们溜出军营干点偷鸡摸狗的勾当真是太正常不过。军队会鼓励士兵们光顾随军商贩开设的杂货铺,盼望着他们有得吃有得玩就能释放一些无处发泄的精力,商贩们也非常乐意帮助大家减轻钱袋子的重量。作为一个合格的杂货商,储备什么货物自然要以顾客的需求为基础,而士兵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们已经吃腻了硬饼干和“盐垃圾”,满脑袋想的都是赶紧给自己换换口味,因此,随军商贩的帐篷里储备最多的还是那些在军营里不常见的食品。不过,考虑到士兵们的经济承受能力,还是价格相对比较友好的奶酪和牛奶讨大家的欢心。
为了明确随军商贩的职责和服务范围,国会参众两院于1862年3月19日通过一项规范随军商贩的任免以及相关各方拥有的权利与义务的法案。该项法案首先要求陆军总监察长组织一个军官委员会,以便迅速制定出一份符合军官和士兵们需要的商品清单,要求随军商贩必须确保清单上物品的正常销售。法案要求这份清单应该根据军官委员会的判断及时做出调整和修订,经过修订的文本必须提供给各旅和各团的指挥官和副官。该法案通过时提交的清单并没有包括太多的商品,而随军商贩在实际经营中销售的商品种类则远远多于这份清单里的品种,并且还在不断添加更多商品,1862年美国国会第37届第2次会议留下的一份记录也表明,最初这份清单上的所有物品还不足随军商贩经营商品种类的十分之一。
以下就是一份内战时期比较典型的随军商贩的销售清单,里面列举的商品可谓五花八门。最能吸引士兵们目光的当然是各种各样的食品,水果蔬菜和奶制品被排在最前面,有新鲜的苹果或苹果干、柑橘、柠檬、无花果、新鲜蔬菜、黄油、奶酪和牛奶;肉制品紧随其后,博洛尼亚大香肠在商贩们的杂货铺里最为惹眼——这是以意大利北部历史文化名城博洛尼亚命名的一种大香肠,具有独特的意大利风味儿,还有牛肉干、烟熏牛舌头、鳕鱼、鲭鱼、沙丁鱼、马口铁罐装的肉类、牡蛎和其他罐头食品,甚至连运输储存都很不方便的鸡蛋和家禽也赫然在列;甜食和调味品同样不可或缺,有疏松可口的薄脆饼干、葡萄干、糖蜜、糖浆、胡椒、芥末酱、酵母粉、荞麦面等等。
清单里各种杂货的种类最多,有报纸、书籍、信纸、铅笔、小刀、钱包、鞋子、鞋带、长筒靴、黑色鞋油、鞋刷、衣服刷子、粗齿梳子和细梳子、扫帚、衬衫纽扣、牛角纽扣和黄铜纽扣、剪刀、线团、细麻线、缝衣针、蜡烛、火柴、烟草、雪茄、烟斗、牙刷、洗手洗澡用的肥皂、刮胡子用的剃须皂、袜子、衬衫、衬裤、手套、手帕、吊裤带、羊毛围巾、皮革制品、可以安全放进口袋里携带的折叠刀、勺子、平底锅、马口铁杯子、吃饭用的刀叉、包食品用的厚纸、马口铁洗脸盆、吃饭用的马口铁盘子、煮咖啡用的马口铁咖啡壶、能够方便地藏在衬衫口袋里的眼镜、衣袖或帽子上的徽章和其他小饰品。对于大部分爱惜脸面的官兵们来说,清单里的剃须刀和磨快剃刀用的皮带这两样工具十分重要,可以把胡子修饰得漂漂亮亮,这代表着一个男人的体面,能够让自己活着的时候显得不那么邋遢,万一哪天不幸倒下的时候也不至于让人觉得死得太不像样。至于清单里的军官制服、军服上装饰用的丝带、流苏和金属花边,这些制服和花哨的装饰品一般士兵用不上,基本上都是给军官们预备的。
除了用来整理个人仪容仪表的各种杂货,清单里还有一部分物品是用于擦拭个人装备的磨料和防锈油。其中布里斯托尔砖头是一种能把肮脏的旧餐具和小刀磨得亮晶晶的磨料砖,最初产自英国的布里斯托尔港,后来商人们为了标榜自己的产品历史悠久值得信赖,干脆把打理餐具的磨石统统冠以布里斯托尔的名号;用来简单研磨金属器具的有金刚砂,用来仔细打磨金属制品的有研磨粉,而适合抛光的硅藻土通常用于黄铜制品,可以把军装上的黄铜纽扣、腰带上的黄铜腰带扣、步枪上的黄铜扳机护圈、枪托底板和其他黄铜配件擦得闪闪发光;擦拭金属制品表面的防锈油分为矿物油和带有芳香味儿的各种油——菜籽油、橄榄油或其他能嗅出气味的食用油都有,把各种磨料蘸上油能够擦亮手头所有的金属用品,对于步枪和刀具这些容易生锈的铁制品具有很好的防腐蚀效果。
每逢周六,营地里的士兵们都会忙碌起来——整理自己的背包,擦拭步枪、皮鞋、皮带以及其他个人装备,并且身上的制服也会收拾得干干净净,要不然周日上午的例行检查就会被军官们毫不客气地当众羞辱一番。除担负警戒任务的哨兵、病人和其他必要的人员外,任何士兵都躲不过军官们挑剔的目光。为了避免在众人面前丢面子,用于清洁个人装备的磨料和油脂非买不可,所以每个月清洁用品的消耗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根据大多数士兵的估算,每个月仅这方面的开销就超过一美元。
士兵们喜欢的商品有很多,除食品和其他生活用品外,能给随军商贩带来丰厚利润的还有一样比较特殊的商品,那就是后来俗称为“狗牌”的个人身份牌。谁都不想死,可是枪子儿又没长眼睛,上了战场的人们是无法抗拒随时可能降临的死神。在南北战争刚刚爆发时,无论是联邦政府还是里士满的叛乱当局都没有向自己的军队颁发身份标签,为了不让自己变成一具没人在意的无名尸,士兵们纷纷开动脑筋各显其能:有人把自己的姓名、家乡地址和所属部队番号写在纸上,放进衬衣口袋或背包里;有人找一小块木头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打个孔挂在自己脖子上;还有不少士兵觉得纸片和木头都不大保险,干脆把自己的姓名刻在黄铜皮带扣上。当然也有些比较偏执的士兵干得更让人啼笑皆非——衣兜、帽子、背包里都放上纸片,皮带扣刻上名字,脖子上挂上小木牌……只要是能写上或刻上名字的地方一个都不放过,恨不得把自己弄成个行走的签名本。一些善于寻找商机的家伙发现这是个赚钱的好机会,1862年5月3日,一位来自纽约的商人约翰·肯尼迪(和那位100年后不幸脑袋中枪的总统同名)兴冲冲地给当时的美国陆军部长埃德温·斯坦顿写信,表示自己可以向联邦军队大批量供应设计精美、质优价廉的身份牌,在信中还介绍了身份牌的外观和具体的设计规格。踌躇满志的约翰·肯尼迪打的主意倒是不错,每个身份牌的价钱并不算高,但这可是涉及上百万人的生意,未来的市场前景非常广阔,如果能一举拿下整个联邦军队的订单,那绝对称得上是一笔惊天动地的大买卖。可惜满怀希望的约翰·肯尼迪热脸贴冷屁股,陆军部了解到来信的意图之后做出的反应非常干脆利索:不予理会,不予解释。
约翰·肯尼迪想吃独食的计划失败了,而当时的随军商贩们类似的生意做得还不坏,他们直接向士兵们提供硬币大小的金属身份牌,用机器压制的身份牌一面是设计好的图案,另外一面可以刻上士兵们的姓名和其他个人信息。黄铜或者铅质的身份牌不容易损坏,上面还有小孔,可以方便地穿上绳子挂在自己的脖子或衣服上面,在士兵们中很受欢迎。一些不甘寂寞的珠宝商也打算从中分润点儿好处,纽约的珠宝商乔恩和摩尔公司還在《哈珀斯月刊》刊登一则广告:“士兵们请注意!每个士兵都应该在徽章上标记好自己的名字……纯银徽章……能够固定在任何衣服上面。”埋葬在阿灵顿国家公墓的325230名联邦军队士兵中,有许多人生前都在随军商贩那里购买了身份牌,令人遗憾的是仍然有不少人的身份永远无从查证。44年后的1906年12月20日,陆军部终于正式决定为军队配发身份牌,采用的设计方案居然与当年约翰·肯尼迪在信中推荐的几乎一模一样。(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