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手稿再探柯大卫的生平事工

2020-11-30 16:08
国际汉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英华马六甲传教士

郭 磊

一、柯大卫其人

柯大卫(David Collie, 1791—1828)生于苏格兰北部金卡丁玛丽卡尔特教区(Maryculter Parish)。父亲是亚历山大·柯里(Alexander Collie,生卒年不详),母亲是伊泽贝尔·史密斯(Isobel Smith,生卒年不详),1817 年柯大卫求学于阿伯丁国王学院(University and King’s College of Aberdeen),一年之后转到伦敦会的培训机构高士坡学院(the Academy of Gospot),跟随伯格牧师(Rev. David Bogue, 1750—1825)接受培训。1821 年结婚并被按立为牧师,随后被伦敦会派往马六甲传教。1822 年6 月26 日到达马六甲,1828 年2 月26 日在前往新加坡的途中去世,尸体被沉入大海,享年37 岁。

在马六甲期间,1823 年柯大卫被马礼逊(Robert Morrison, 1782—1834)任命为英华书院(Anglo-Chinese College)中文教授并兼司库、图书管理员、博物馆员,1824 年接替宏富礼(James Humphreys,生卒年不详)任英华书院第三任校长。在马六甲的不足六年时间里,柯大卫开展了一系列活动,如日常布道、主持主日崇拜活动、印发宣教材料等,培养了一批熟悉中西文化的学生,著译14 种中英文作品,为中西文化交流做出了一定贡献。

二、生年补证

关于柯氏的出生日期,笔者已有专文考证。根据苏格兰人民中心的老教区档案,并以其他材料佐证,得出其出生日期为1791 年3 月27 日的结论。近来,笔者在整理柯大卫手稿时,又获得一条相关证据。1826 年4 月20 日,宏富礼、柯大卫和基德(Samual Kidd, 1804—1843)三人联名给伦敦会司库汉基(W. A. Hankey,生卒年不详)写信,(1)LMS/UG/MA, Incoming Letter, Box 2 (1821—1829), James Humphreys, David Collie, Samuel Kidd to W. A. Hankey, Malacca , 20 April 1826.其中提到柯大卫父亲的名字为亚历山大·柯里。信件内容大致如下:谨通知您,柯大卫先生已在这里的布道站基金账户存入一定量的西班牙元,按现在的汇率计算相当于11 英镑,他希望您以他父亲亚历山大·柯里为受益人开一张支票,我们希望支票一旦提交,麻烦您给予承兑,并将这笔账记在马六甲布道站用于一般用途的账户上。这就印证了笔者以前所得结论的正确性,即苏格兰人民中心老教区档案所记载的名为“David Collie”的1791 年出生信息(1)档案原文如下:David Collie lawful son to Alexander Collie in standingstone and Isobel Smith his spouse was baptized in the Twenty seventeenth day of march 1791 year, in presence of the Congregation. 27/03/1791 Collie David (O. P. R. Births 264/00 0010 0327 Maryculter).正是柯大卫的出生证明。由此可知,柯大卫的出生日期为1791 年3 月27 日应该是不错的。

三、后代情况

两部新教传教士传记(2)就笔者所知,涉及柯氏生平的英文著作有两部:Register of Missionaries, Deputation, Etc.1796—1923(by James Sibree)和Memorials of Protestant Missionaries to the Chinese: Giving a list of their Publications and Obituary Notices of the Deceased (by Alexander Wylie)。前者把柯氏列为第227 位传教士,并对他做了简短介绍,后者除了有同前者大同小异的柯氏生平介绍之外,还附有其中英文作品。都提到柯氏去世时,撇下第二任妻子和一个孩子,但第二任妻子何许人也?他们的下落如何?不得而知。柯大卫的前妻安·玛瑞(3)详见郭磊:《首位〈四书〉英译者柯大卫生平诸事考述》,《北京行政学院学报》2013 年第6 期,第122 页。(Ann Murray, 1791—1822)在前往马六甲的途中就因病身亡,他们膝下无子。1826 年2 月14 日柯大卫与一位名叫叶芝夫人(Mrs F. Yates)的寡妇结婚,婚后二人育有一女。(4)同上。关于这位寡妇的身份,从柯大卫的手稿和伦敦的两次人口普查报告我们可略知一二:她的名字叫玛格戴来娜·弗朗西娜·叶芝(Mrs Magdalena Francina Yates, ?—1854),其父是雅各·欧崴芮(Jacob Overee,生卒年不详),已故的马六甲法庭庭长兼检察官,其前夫是查尔斯·华生·叶芝(Charles Watson Yates, 1787—1825),英国东印度公司驻马德拉斯的陆军上尉,1802 年至1825 年官至陆军少校,于1825 年3 月12 日去世。他们生有一子,名为查尔斯·弗朗西斯·叶芝(Charles Francis Yates, 1810—1894)。

柯大卫去世后,叶芝夫人就带着她的两个孩子回到英国,居住在伦敦的米德尔塞克斯郡圣潘可拉斯教区(St Pancras Middlesex),1854 年去世。遗嘱执行人为女儿玛格戴来娜·伊萨贝拉·柯里(Magdalena Isabella Collie,1827—1903)和儿子查尔斯·弗朗西斯·叶芝,5 月8 日葬于圣潘可拉斯教区的圣詹姆斯(St James, St Pancras)。玛格戴来娜·伊萨贝拉·柯里终身未嫁,在兰卡斯特郡从事家庭教师一职,1903 年去世,享年76 岁。查尔斯·弗朗西斯·叶芝于1842 年8 月23 日和洛桑·贝利(Lousa Bayly,生卒年不详)在米德尔塞克斯郡圣马里波恩(St. Marylebone, Middlesex)结婚,1894 年2 月5 日去世,他们共育二子三女。(5)LMS/UG/MA, Incoming Correspondence, Box 2 (1821—1829), David Collie to the Directors, 1 February 1826; 1851 年、1881年伦敦人口普查报告(感谢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狄德满[Rolf Gerhard Tiedemann]博士提供的伦敦人口普查报告材料)。根据伦敦1881 年人口普查报告(6)关于长子查尔斯·弗朗西斯·叶芝五个子女情况的原始档案如下:·Louisa Francina Yates was born on February 9, 1846, in Middlesex; died a spinster 14 January 1918.· Thomas Charles Yates was born on May 30, 1851, in Hampstead, Middlesex. He married Alice Richardson in Chelsea 19 Aug 1897. He died 2 February 1931.·Isabella Margaret Yates was born 18 Aug 1853; died a spinster 15 October 1934.·Charles Edward Yates was born on May 26, 1855, in Hampstead, Middlesex. He never married and died 13 November 1940.·Anna Maynard Yates, was born in 1857 in London. She died a spinster 7 July 1942.可知:查尔斯·弗朗西斯·叶芝的五个子女中只有长子托马斯·查尔斯·叶芝(Thomas Charles Yates,生卒年不详)有婚史,但后人不详。至此,联系柯大卫后人的线索已经中断,通过家族档案了解其个人相关情况几无可能。

四、中文学习

据目前资料,柯大卫最早提到的中文学习时间是1822 年5 月10 日。他在写给伦敦会秘书的信中提到,由于他不能利用马六甲布道站的便利学习条件而深感不安。虽已开始学习中文,但由于没有教师指导进展缓慢又不稳定。(1)LMS/UG/MA, Incoming Correspondence, Box 2 (1821—1829), David Collie to George Burder, Madras, 10 May 1822.看来,在到达马六甲之前,他已对英华书院有所了解,那里不仅有图书馆,还有从中国来的教授中文或提供中文服务的先生。到达马六甲后,究竟是学习中文还是用马来语从事传教工作,柯大卫举棋不定。但柯氏最后还是选定中文,原因是:一方面,先前伦敦会有过指示,要他寻求米怜(William Milne, 1785—1822)博士的指导;另一方面,米怜也一再地给宏富礼说过他明确的愿望,即一旦柯大卫来到马六甲,就应开始学习汉语。为此,米怜给伦敦会董事会写信,要求他们另派别的传教士到英华书院的马来部工作。(2)LMS/UG/MA, Incoming Correspondence, Box 2 (1821—1829), David Collie to George Burder, Malacca, 8 August 1822.这就是柯大卫最终决定先学中文的缘由。

由于米怜令人遗憾的离世,柯大卫在汉语学习之初不得不靠自己。他所采用的学习方式如下:每天记住一定数量的汉字,直到不看书本就能写出来才算掌握;每天做些翻译并和当地的老师一起读书。所学的汉字部分选自马礼逊博士的《通用汉语之法》,部分取自他的《华英词典》,后者含有习语,柯大卫希望通过记忆这些习语能够逐渐对汉语成语有所了解,而熟习《通用汉语之法》有助于他获得一种简便的方式与当地人沟通。随着学习的深入,柯大卫对汉语这门奇异的语言越发有好感,一想到很快就能通过利用汉语这一工具传播神的真理,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感。(3)Ibid.

1823 年2 月4 日马礼逊到达马六甲,柯大卫开始跟他学习汉语。马礼逊一天两次为柯大卫与宏富礼用中文讲课,在汉语学习方面提供了宝贵的支持。 柯大卫和宏富礼发现马礼逊不仅是忠诚的朋友也是友善的导师,他们为此甚为感激。(4)LMS/UG/MA, Incoming Correspondence, Box 2 (1821—1829), James Humphreys & Collie David to the Directors, Malacca, 13 June 1823.出于英华书院内部工作的考量,柯大卫把精力全部放在官话上,致使他不能用当地大部分居民所说的方言传教,为此,他甚为难过。不过柯大卫也承认,学习方言对他是一个挑战,因为这些方言里很多意思取决于声调细微的调整,这正是他所不能把控的,所以他没信心讲好方言。他每天能用官话结结巴巴地表达些东西,身边的人说他们能听懂,然而,柯大卫有时表示怀疑。经过几个月的刻苦学习,在马礼逊7 月16 日离开马六甲后,柯大卫已尝试用官话向华人会众讲解《圣经》,柯大卫每天花四个小时讲课,其余的时间主要用来学习汉语,为主日礼拜演讲做准备等。(5)LMS/UG/MA, Incoming Correspondence, Box 2 (1821—1829), David Collie to the Directors, Malacca, 2 February 1824.可以看出,他的汉语水平取得惊人的进展,(6)郭磊:《柯大卫英译〈四书〉研究》,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6 年,第46 页。后来,为了发挥更大的作用,他开始学习福建方言。(7)LMS/UG/MA, Incoming Correspondence, Box 2 (1821—1829), David Collie to Hankey, Malacca, 4 August 1825.

五、“最幸福的一天”

1823 年5 月20 日,马礼逊和米怜共同翻译的《圣经》中文全译本《神天圣书》在马六甲出版。这是近代中国基督教史上的一件大事,中国人由此得窥《圣经》教义的全貌,无疑对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产生了重要影响。在当时中国严禁传教士布道的情况下,散发《圣经》译本和其他宗教小册子,就成为传教士进行传教的一个重要方式。在一封信里,柯大卫对马礼逊的这一伟大工作表达了喜悦之情,也流露出对马礼逊的同情之心:整个翻译过程(马礼逊独自一人完成了《新约圣经》中译工作,而后和米怜共同完成《旧约》的翻译工作)马礼逊虽身陷逆境,面临专制统治的残酷威胁,仍能不动声色、无所畏惧地完成整部《圣经》翻译工作,这要感恩主耶稣,上帝保佑我们拥有了一部由人数众多的语言所写的完整的《圣经》译本。(8)Ibid., James Humphreys & Collie David to the Directors, Malacca, 13 June 1823.柯大卫和宏富礼在马六甲及其附近地区散发了大量的马礼逊的中文《圣经》译本,另外,他在过去的四个月里在该区的居民当中也散发了数千份中文宗教小册子。

据柯大卫回忆,大约两个月前,马六甲及邻村的华人在他们祖先的墓地举行了年度祭奠,这一神圣祭日的举办地就在距马六甲城不远的一座小山上,大约方圆三英里的山上布满了华人的坟墓。祭日的当天早上,他和宏富礼牧师随身携带数千份中文宣教单和许多份《新约圣经》到了现场,他们穿梭于三宝山上达数小时,把宣教单分发给识字的人。后来,他们参观了一座寺庙,当地有身份的华人大都聚集在那里,获得许可后,就进到庙里把先前没散发完的宣教单都送给他们,除了主持之外,其他人都坦然接受。两位传教士非常感谢当时陪同他们的英华书院的学生,书院学生不管是在三宝山上还是在庙里,都欢快地帮他们散发宣教印刷品。回到家后,他们都感到这是他们在马六甲度过的“最幸福的一天”。更令柯大卫欣慰的是,通过在异教徒中传播米怜优秀的宗教作品,实现了这位令人尊敬的已故兄弟的遗愿。从这个角度讲,他们也参与了米怜的事工。(1)LMS/UG/MA, Incoming Correspondence, Box 2 (1821—1829), James Humphreys & Collie David to the Directors, Malacca, 13 June 1823.

六、柯大卫眼中的马礼逊

英华书院是马礼逊实现理想的重要布局,在他整个在华事业规划中占有重要地位。马礼逊一到马六甲就着手心仪的工作,向英华书院的师生、中文印刷工及英华书院周边华人义塾的学生讲解上帝的预言。在整个马六甲期间,马礼逊博士平时每天两次,在安息日则一天四次和华人会众见面,有时会众人数有60 人之多。在这些场合,先由一位以前在英华书院上学的年轻华人读《圣经》的一个章节,而后马礼逊就部分内容做出解释,最后是祷告和唱诗活动。(2)Ibid.

从柯大卫的手稿可以看出,为了传教事业和英华书院的发展,马礼逊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多项工作中:为筹备新加坡书院做了大量的工作并投入巨资;将当地殖民地政府文件翻译成中文;在马六甲期间一直负责英华书院一班(高级班)的教学工作且成绩显著;一天两次给柯大卫和宏富礼上中文课;起草米怜回忆录;为帮助英华书院的学生阅读、理解英文,用中英双语写了许多文章;为华裔学生翻译了部分乔伊斯(Joices)的《科学对话》(Scientific Dialogues);为促进真理和正义事业做了许多其他的工作。此外,为纪念可敬的已故兄弟米怜,马礼逊以中国人的牌坊形式为其立碑做传,该碑位于英华书院前门入口处,牌坊的上方和两边分别有希伯来文和中文碑文。(3)Ibid.

针对马礼逊的出色工作,柯大卫在给伦敦会的信中作出以下回应:“尽管我们高度欣赏马礼逊博士在马六甲期间所做的工作,但由于此信寄出之前他会看到,所以我们并没有充分表达此意。在马礼逊身上我们看到了朋友间的忠诚、老师般的关怀。不论在语言学习还是其他方面,他都会乐于助人,给人以宝贵的支持,对此,我们会一直心存感念。”(4)Ibid.言外之意,由于当时马礼逊身在马六甲,柯氏在写给伦敦会董事们的信中不便为马礼逊歌功颂德,而是有所节制与保留以避为马礼逊表功说情之嫌。当时,在马六甲一带的个别传教士以及伦敦会都对马礼逊创办英华书院的思路和做法有些不满,对此,柯大卫在信中也为其做了辩护:“显然,他来这里不是为了摆脱繁重的工作以享清闲,而是倾其全力以发挥其能,而这些工作能力正是我们所不具备的。”(5)Ibid.确实,在马礼逊的指导下,马六甲布道站和英华书院的各项工作都有所进展。

七、对中国人的认识

柯氏中国观散见于其数封信中,皆为谈及其他事情时的内心流露。他认为,华人致力于为今世做准备,所以把他们召集起来听关于来世的布道是有难度的,参加阅读神启真理的人数不多也就不难理解,但不要忘记一个灵魂就胜过上万个尘世。(6)Ibid.在另一封信中,柯氏也表达过类似的说法:令人伤心的是,这里的中国人热衷于关注今世,以至于每天都召集不到华人来听宗教教义,即使某天召集到几个听众,也难以保证他们会再来。(1)LMS/UG/MA, Incoming Correspondence, Box 2 (1821—1829), David Collie to The Directors, Malacca, 11 March 1823.1825 年柯大卫完成伯格牧师作品《圣书凭据总论》(Essay on the Evidences of Christianity)的翻译工作,他希望马礼逊校对后尽快批准出版,以便分发到异教徒的手里,当蒙召离开这审判之地的时候,他会死而无憾地说:“在那些因受骗而信奉孔子和佛陀者中,我为主留下了忠实的证词,这些证词摩西和先知都提到过。”(2)Ibid., David Collie to Hankey, Malacca, 4 August 1825.

柯大卫还认为,中国人沉溺于阿谀奉承,在许多情况下他们的话因罔顾事实而不可信。他表示他从没有听到有人就他所安身立命的基督教义发表过真心实意的看法,仅有两次例外。此人非常崇拜孔子,长时间做过米怜博士的中文老师,相当熟悉他的作品,也读过大部分《圣经》,心情好时他不会对《圣经》教义有异议。但最近有两次,他心情不好,明显表达了对基督教义的蔑视情绪。有一次他带有很强烈的情绪说,研究《圣经》若干年后,仍不解其意,也不大可能相信他们。还有一次,他公然否认人复生的可能性,一旦问及如何证明原先造人的力量不足以让人起死回生,他唯一的答案是,尽管英文书里讲授这种教义,但中国经典里没有这种教义,所以他不相信。

对马六甲一带的华人,柯大卫也颇有感慨: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他们对以传单形式在他们中间传播的基督教义存有相当程度的敌意,然而发给他们传单的时候从没听到他们对传教内容表示不满,只有通过和这些华人有亲密关系的人才能探听他们真实的想法。(3)Ibid., David Collie to The Directors, Malacca, 2 February 1824.

回想起他外出传教时的遭遇:当地华人不是躲避就是不给他指路,接受宣教传单时面无表情,召集人布道遭遇冷落等等情况,柯氏认为,原因在于这里的华人沉湎于今世的享乐,以至于没有时间听从基督教的教导,钱和好的物质生活才是他们最崇拜的上帝。(4)Ibid.

八、力挺英华书院办学思路

英华书院在成立之初面临着生源、资金、师资短缺等客观困难,也伴有米怜与马六甲其他传教士的冲突、(5)详见苏精:《基督教与新加坡华人1819—1846》,新竹:台湾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 年,第33—34 页。马礼逊与伦敦会的不和(6)马礼逊和伦敦会不和的原因主要有二:第一,双重身份。伦敦会虽然也认可马礼逊接受东印度公司中文翻译一事,但是不管是当时还是后来,对于马礼逊的双重身份免不了有批评之声,以至于马礼逊本人也敏感地意识到,传教士与中文翻译、中文秘书不可兼容。参见Brian Harrison, Waiting for China. 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1979, pp. 8—9。第二,英华书院的办学思路。伦敦会虽说同意马礼逊在马六甲布道站土地上建英华书院,但是在学院宗旨、语种设立、教学范围等方面有所保留。伦敦会希望英华书院办成神学院的性质,即使开展世俗教育,也应为初等教育,这与马礼逊要把英华书院打造成恒河以东地区高等学术机构的设想相差甚远。在实际运作过程中,马礼逊、米怜把书院当成他们的私有财产力图摆脱伦敦会的干预,但他们又需要伦敦会的帮助。问题的症结在于双方一开始就没有把马六甲布道站和英华书院的关系厘定清楚,以至于马礼逊至死都没有与伦敦会和解。参见Harrison, op. cit., pp. 45—53。等人事难题。除了米怜之外,在当时的恒河外方传教差会中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像柯大卫那样理解、支持马礼逊的英华书院办学思路。

1823 年,马礼逊前往马六甲处理善后工作途径新加坡时,当时驻东南亚一带英殖民地官员——爪哇副督来佛士(Thomas Stamford Raffles, 1781—1826)提议筹建新加坡学院一事,马礼逊积极响应,并投入大量积蓄,还商定将英华书院从马六甲搬迁到新加坡。这样一来,英华书院占用马六甲伦敦会布道站土地的纠纷就得以化解。但是,马六甲和新加坡两地甚至中国本土传教事业的发展需要伦敦会派出更多的传教士去经营和管理,否则将前功尽弃。马礼逊与伦敦会的内部纷争不仅给马六甲布道站和英华书院的发展带来困难,也导致本来已蓄势待发的恒河域外布道团分裂瓦解。为此,马礼逊在到达马六甲之后,给伦敦会写信要求增派传教士以解决人力资源紧缺的问题。但是由于马礼逊和伦敦会的紧张关系,在其写给伦敦会的信中并没有直接提及此事,只是在附言里提了一句“建议你们提供两名以上的中文传教士”(1)LMS/UG/MA, Incoming Correspondence, Box 2 (1821—1829), Dr Morrison to The Directors, Malacca, 18 June 1823.。马礼逊之所以在信中不提此事,用柯大卫的话讲,原因在于“我只管以最大的人力和财力去做事,至于其他人支持不支持就凭其良心吧”(2)Ibid., David Collie to The Directors, Malacca, 18 June 1823.。可见,马礼逊已伤心到极点。目睹此情此景,宏富礼和柯大卫也分别跟帖上书,要求伦敦会支持马礼逊的工作。

宏富礼在信中首先表明态度:衷心拥护马礼逊要求伦敦会增派人手的建议,希望伦敦会董事会成员立即响应。他认为,如果董事会不给予支持,由马礼逊和米怜开创的基业及所有的花费都会付之东流。马礼逊即将返回中国为英国之行做准备,届时,英华书院和新筹建的新加坡学院都仅有一名传教士,他和柯大卫一旦生病两地的工作都将停摆。最后,他希望伦敦会竭尽全力派出有意投身于基督事业的人手,毕竟,这一事业起初虽受到迫害,但由于上帝的保佑及欧洲体制的影响已有所进展。(3)Ibid., James Humphreys to The Directors, Malacca, 18 June 1823.

柯大卫紧随其后。不过相比而言,柯大卫在信中提供的信息更为详尽、理由更显充分。在他看来,马六甲布道站和英华书院的建立都是为进入中华帝国传播福音所做的准备工作,为这一神圣的工作马礼逊和米怜都付出了极大的人力和财力,但是如果没有志同道合者的稳步合作,仅凭一两个人(不管多么有才华、多么有热情)不可能有大的收获。为了更有效地传播福音,当务之急是培养大批本土传教士。马六甲的英华书院和筹备中的新加坡学院让人清楚地看到这一希望,但是如果伦敦会不积极地加入到两位开拓者的计划之中,他们的付出将会大大受损。另外,他还透漏马礼逊博士的真实想法:要想实现其征服中国的计划,务必在中国、马六甲、新加坡三地皆安排至少两名传教士,以便随时策应新加坡事业发展之需。但是,由于得不到伦敦会的支持和其他传教士的配合,马礼逊的良好愿景无法实施,为此他非常沮丧,这也是为什么马礼逊最近不给伦敦会写信要求增派传教士的原因。因此,柯大卫希望伦敦会不要让一位忠诚的传教士因孤立无援而伤心,也不要因为伦敦会未尽全力而丧失已获得的土地及在该地区扩大精神领地的大好机遇。柯大卫本人已全身心投入到马礼逊的计划之中并接受了马礼逊的任命,担任新加坡学院中文教授一职。(4)Ibid., David Collie to The Directors, Malacca, 18 June 1823.

其实,早在1823 年3 月11 日,柯大卫就已给伦敦会写信,通过强调英华书院的作用为马礼逊的办学思路辩护:“关于英华书院的作用,马礼逊在创立之初就说明了宗旨,你们已给出足够的证据,受人尊敬的兄弟马礼逊和米怜筹建英华书院的计划得到你们的批准,我相信他们令人满意的品性你们也充分了解,他们建立书院的终极目标是传播基督教知识。对这个地方的状况越熟悉,就越能体会到英华书院这种机构的重要性。”(5)Ibid., David Collie to The Directors, Malacca, 11 March 1823.

柯氏认为,中国人的此岸观使得传教工作难以开展,所以要采取迂回的策略,英华书院就可以起到这样的作用。此种情形下,许多有前途的年轻人在传教士的关照之下,数载下来,就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对基督教的基本教义有一个明晰的全面了解,传授给他们这样的信息,如蒙神的恩典,这会使他们直接或间接成为拯救其国民的本土传教士。基于这种考量,他接受了书院奠基人对他的任命。(6)这里指1823 年柯大卫被马礼逊任命为英华书院中文教授一职之事。做这项工作并非为他自己免除在周边当地人中的事工而找借口,而是完全相信英华书院的工作直接关系到传教目标,而且也不会妨碍他向当地人传播基督教义。因此,希望在这件事上他所采取的行动能得到母会的认可。(7)LMS/UG/MA, Incoming Correspondence, Box 2 (1821—1829), David Collie to The Directors, Malacca, 11 March 1823.

另外,柯大卫和宏富礼在6 月13 日还共同给伦敦会董事会写信,为马礼逊的办学思路辩护。他们认为,尽管英华书院以传播一般知识为目的,但它也是特殊形式的基督教学校,学生每天用母语和英语阅读宗教书籍、背诵教义问答书及其他指定的《圣经》教义和书籍。马礼逊不仅每天定时给他们做演讲,一有机会还传授其基督教知识。在他们看来,具有基督教精神的英华书院提供这么好的机会来训练异教青年之心智,每位传教士理当欣喜才是。(1)LMS/UG/MA, Incoming Correspondence, Box 2 (1821—1829), James Humphreys & Collie David to the Directors, Malacca, 13 June 1823.

针对英华书院学生的表现,柯大卫有喜有忧,当时至少有两个年轻人表现不俗,他为此信心满怀:英华书院将最终证明,这对许多年轻人来讲是一个很好的恩赐。英华书院在当地录取候选人,先在英华书院学习培训,以后再派往中国传教。虽说当时这一工作需要更多耐心、祈祷和艰苦的事工,尚不能给董事会以欢乐的喜讯,但他坚信好日子为期不远,撒旦注定让位于耶稣,一切将在主的统治之下。(2)Ibid., David Collie to Hankey, Malacca, 4 August 1825.

得知巡视团对马礼逊和米怜这两位付出最多、最值得敬佩的兄弟抱有偏见,柯大卫很难过。他认为,巡视团成员的偏见是听了一面之词的缘故,一旦这两位极具奉献精神的传教士由于他们的天才所引发的嫉妒和他们的好意因方法不适而引起的不良情绪湮灭于历史的尘埃之中,他们的事工定会为他们赢得称赞。在柯大卫看来,马礼逊和米怜所从事的工作正是伦敦会的要旨,尽管有人出于偏见和误导否认二人的传教士身份,(3)柯大卫在信中有一注释,提到有某位传教士说马礼逊不是传教士,但没有指名道姓。其实这还是由于英华书院世俗教育的办学思路(把英华书院打造成中西文化交流的平台)所引起,其他传教士认为,他们的做法与传教士身份不符。但传教士们的上帝会认可他们的。(4)LMS/UG/MA, Incoming Correspondence, Box 2 (1821—1829), David Collie to Hankey, Malacca, 1 Feburary 1826.

结语

由于材料匮乏等原因,现在学界对柯大卫的研究仅限于其《四书译注》,对他的其他作品,如《天镜明鉴》《新纂圣经释义》《新纂圣道备全》《中英学生的学习助手》等则鲜有问津。笔者此次在柯氏手稿的基础上,再次梳理他的生平、事工等情况,目的有二:其一,引起学界关注,从东学西传与西学东渐两个方面研究柯氏及其作品,从而更好地把握其思想观念和背后的问题意识。其二,在此基础上,打通天主教传教士和新教传教士两个研究领域,探究明清之际中西文化交流与英国崛起后中西文化交流之异同,以反思当下中外文化交流的种种问题,进而谋求双方互动的有效、理想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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