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茜蓉
摘要:《华英字典》是新教首位来华传教士马礼逊编纂的中国首部英汉字典,给中西方均带来了深远影响,具有重要研究价值。马礼逊作为外籍译者兼来华传教士,在字典释句的选择和翻译上有一定操纵性。本文从操纵理论视角,对《华英字典》中的译文及译者主体性展开研究。
关键词:华英字典;马礼逊;操纵理论
一、引言
20世纪70年代之后,“文化转向”使得翻译学将目光从文本和语言层面转移到了其他因素,从而衍生了由以色列学者埃文-佐哈尔(Itamar Even-Zohar)提出的多元系统论以及吉迪恩·图里(Gideon Toury)的规范理论框架,再发展到以安德烈·勒菲弗尔(Andre Lefevere)等人为代表的操纵学派。勒菲弗尔指出,意识形态、诗学和赞助人是操纵文学翻译的三种主要力量。[12]意识形态影响了译者对文本的选择和翻译策略;诗学则是注重译者如何应用改写,将译本融入主流诗学;赞助人也会影响译者的意识形态,是否以及如何迎合主流诗学。本文即以《华英字典》为例,分析字典中的释句及其译文,研究操纵理论下的《华英字典》释句翻译及译者策略。
二、译者的意识形态、主体性及诗学冲击
译入语文化多元系统中制约文学翻译的种种因素往往都聚集到译者的身上,由译者做出文化或审美的判断和抉择。这种判断和抉择的结果都体现在他的翻译选择、翻译策略和对作品的阐释等方面。[10]而译者出于不同的立场,喜好、专业特点或翻译的目的,可以对原文进行选择。[1]同时,译者的翻译必须符合目的语的诗学和意识形态,以增强译作的接受度。
马礼逊对于字典中用作例句和释义的文本选择和翻译策略,便体现了社会意识形态和个人意识形态及诗学的多重影响。本文将主要从两个方面讨论,一是马礼逊选用释句(即原文本)的方式,二是其忠实原文的翻译策略。
(一)《华英字典》中释句的来源文本选择
马礼逊对译文文本的选择,主要体现在其作为译者,即使当时受到了一定的时代语境限制,仍然利用自己的外籍身份,展现出了一定的自由度和反叛精神。这种自由度和反叛精神主要体现在两点:一,尽管当时中国主流上层文学使用古文,他仍然表现出对通俗语体的偏好;二,尽管中国清政府命令反对明清通俗小说,且通俗小说多为文人嗤之以鼻,马礼逊仍采用明清小说作为《华英字典》的释句。
从马礼逊的身份而言,其作为来华传教士,隶属于外籍译者,翻译仅是他传教的手段。马礼逊属于从事对外翻译的在华译者。但外籍译者多是翻译家,我们不能忽视他们自身认同的意识形态和主流诗学。[1]
马礼逊在翻译《圣经》时,便详细谈到了自己遵从的翻译策略和译文原文本的选择。他谈到:“在我的译本中,我考虑了译文的准确性、明晰性和简洁性。我宁可选用普通词汇,也不用罕见的词和古词。我也避免采用在异教的哲学和宗教中出现的技术用语。我宁可选择似乎不雅的词,也不让人觉得晦涩难懂。在这一困难的过程中,我早已接受的广受认同的最庄严、最少偏执的神性,赋予了我智慧。[6]
当时,中国文人对于用俗话,即普通话写成的书是鄙视的,必须用深奥的、高尚的和典雅的古文写出来的书,方受到只是分子的青睐,因此只有极小一部分中国人看得懂。[2]但是马礼逊认为,如果为了取悦中国文人,就多用古文,将无法达到向普罗大众传教的目的。故而他非常欣赏朱熹,认为“他很好地试用了简明的语体传达了他的新思想。”[4]这一种对简明语体认同也体现在了他对《华英字典》中释句(即译文原文本)的选取上。除了摘取《论语》、《左传》这样经典的古文作为例句之外,他还大量地从明清小说、戏剧、民间传说故事中选取成语、俗语或者句段。明清小说中,最常被马礼逊引用的有《红楼梦》和《三国演义》。作为最早向西方世界介绍《红楼梦》的传教士,马礼逊在《华英字典》第三部分《英汉词典》中收录了大量《红楼梦》词汇及长句。[9]而且,为了协助西方人学习汉语,马礼逊在《华英字典》释句选取上较多地选择日常生活中的口语表达,所引用的《红楼梦》释句也有这一特点。[6]除了《红楼梦》,马礼逊选择《三国演义》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由此可知,马礼逊等传教士均展示出对明清通俗小说的认可,它们也成为了《华英字典》文献的重要来源。
例一:(张飞丈八蛇矛)直出手起处刺中邓茂心窝翻身落马(《三国演义》第一章)
译文:He gave a direct thrust with his arm as he raised it,and stabbed to the heart Tǎng-mow,who reeled and fell from his horse.(P233,卷一)(1)
例二:怎么又变出这剖腹藏珠的脾气来(《红楼梦》第四十五回)
译文:Why change all at once,and manifest a disposition so sordidly attached to gain?(P241,卷一)
(二)马礼逊的翻译策略
马礼逊作为来华传教士和外籍译者,无须被中国皇帝的意念所控制,所以他能够把实用、教育和启蒙放在创书原则的首位。[5]字典作为工具书,其首要作用必然是帮助使用字典的人了解所查询的字词意义和使用方法,释句的作用便是辅助记忆和理解,具有重要的作用。所以马礼逊采用的翻译策略为忠实原文,保留中国传统文化的表达,具体体现为直译和音译(采用他自己发明的拼音系统),再辅佐以英文解释。例句解释是按照马礼逊的英语理解而写,因此造成汉字词与英语概念的对应协调。[11]同时,马礼逊给出的解釋十分详实,故而《华英字典》也有《百科全书》之称。采用直译的方法,也是为了帮助词典使用者学习和记忆汉语,更好地接受汉语句法规则和中国传统文化。
(1)音译翻译策略:
例一:牡丹虽好终须绿叶扶持(清·文康《儿女英雄传》第十九回)
译文:Though the Mow tan flower be good,still it must have green leaves to support it. They express by this allusion,that,however excellent a man may be,he cannot stand alone.The Mow tan,is also called 富贵花“The rich flower.”(P29,卷一)
马礼逊采用音译的翻译策略,没有将牡丹翻译成peony,而是自创的拼音Mow tan,同时又在后面增加了释义,不仅方便实用字典的人学习和记忆牡丹的发音,也扩展了文化知识,了解牡丹在中国的象征意义——富贵雍容。
例二:风者民俗歌谣之诗(朱熹《诗集传》卷一)
译文:fung,denotes songs that were sung by the people;there were in ancient times collected by the governors and given to the emperor to enable him to judge of the temper and feelings of the people;(P705,卷三)
这里的“风”,指的是《诗经》“风雅颂”三种诗文体类之一。朱熹认为,“风”是民庶之作,是“民俗歌谣之诗”。此处马礼逊同样没有意译,或是造出一个对应的词,而是用音译的方法,辅以英文解释来帮助理解,增加词典使用者对《诗经》知识的了解。
(2)忠实原文、保持直译的翻译策略:
例一:万岁爷坐了位想着圣祖教人的意思(《圣谕广训》)
译文:The father of ten thousand years(His Majesty)sitting
on the throne,reflected on the import of the instructions delivered to men,by His Sacred Ancestor.(P88,卷三)
自唐朝起,中国人便使用“万岁爷”表达对皇帝的祝福,后来衍生成为皇帝的代词。马礼逊将“万岁爷”直译成“the father of the ten thousand years”,如果不考虑这本字典的作用,仅从英语读者的角度来说,是令人费解的。何为“一万年的父亲”?故而马礼逊加上了“His Majesty”的注释。这种直译,虽然让没有中国文化背景的读者难以理解,但却能够帮助他们记忆和学习中国这一对皇帝的独特称呼,如果仅用“His Majesty”,就缺失了“万岁”象征“永存”的意义。
例二:你做了初一,我就要做初二了
译文:Do you do the first,and Ill do the second,is the language of threatening.My conduct will be regulated by yours;as you behave to me,Ill behave to you.(P82,卷四)
这句话属于民间俗语,引申意义为“以牙还牙”、“你不仁我不义”。“初一”和“初二”是农历中一个月的第一天和第二天,马礼逊同样采取了直译的策略,把“初一”“初二”译为“the first”和“the second”,再加以解释,说明这是一种用作威胁的说法。但是若是只点明这是威胁用语,仅靠“do the first”,西方人是无法知其意的。故而马礼逊还加上了意译。
三、赞助人对《华英字典》的影响
勒菲弗尔指出,文学创作和翻译同时受到两种因素制约——内因和外因。[12]译者、文学批评家等人属于文学系统内部的人,是内因;文学系统外部的因素,例如出版社、学术期刊等媒介,具有影响力的个人和团体,是外因。马礼逊编纂和出版《华英字典》的赞助人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提议并出资的伦敦传教会,另一个是同样出资,并负责印刷出版的东印度公司。
但马礼逊仅靠伦敦传教会的资助,无法在中国生存下去,所以他還同时供职于东印度公司做译员。东印度公司虽然担心传教会引起当地人民反感,破坏商贸,又苦于清政府不反对外国人学习中文,却禁止中国人教授他们的尴尬局面,当时及其缺乏掌握英汉双语的人才,东印度公司也希望借此多培养一些译员能够为其服务。除此之外,东印度公司新任大班爱芬斯顿极力说服董事会:“欧洲各国长久以来迫切需要一部广为流通的中文字典,英国东印度公司如能促其实现,将为公司带来赞助知识的文化美誉。不但增进英国对于中国的了解,也可能促进中国对于英国人刮目相看,从而有助于公司对华的贸易”。[8]故而,尽管带着对马礼逊传教士身份的不满,东印度公司还是出资赞助《华英字典》的编纂和出版。由于《华英字典》篇幅、部头、出版时间远超过普通出版物,东印度公司才是马礼逊最大的赞助人。
尽管马礼逊采用了大量明清通俗小说的例子,词典内还是附有一张夹页,为“读书五戒惺斋铭记”,其第一戒:“莫看闲书:俚野词曲,小说淫书,一时贪看,正业荒疏。”戒读小说、视小说为淫书是清廷书刊禁毁政策要求之一,《华英词典》在华印刷,印刷出版方是澳门东印度公司,附带此页,应是马礼逊表明对清廷小说禁毁律令的遵守态度。[7]东印度公司作为马礼逊的赞助人,自然会考虑遵守所在国的政策,避免波及公司贸易活动;马礼逊本人也担心被驱逐,故而虽然引用了明清小说,他还是需要“表态”,避免产生冲突,损害到赞助人的利益。
四、结语
《华英字典》介于其不同于普通文学译本,带有帮助西方人学习中文的特殊性,马礼逊作为编纂者兼译者,考虑西方读者对文本的接受性和字典实用性,一方面受到中西意识形态、诗学和赞助人的影响,选择了明清通俗小说作为原文本,另一方面又担心损害赞助人利益,在《华英字典》中留下了注释。翻译策略上,马礼逊采取了保留原文文本中的中国传统文化和知识,尽量直译和音译,并配上了详尽的英文解释。故而它能获得这样的评价:“这部字典,几乎既可以当作一部字典,又可以当作一部百科全书,它包括了有关中国的传记资料、历史和民族风情、礼仪和国家制度的评介,是一部汇集了有关中国人的生活和历史文献的最丰富的资料的工具书。”[6]正是上述原因,使《华英字典》成为了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里程碑,也被后代字典编纂多方借鉴,对今后中国出版汉英词典,对外传播传统文化有重要参考价值。
注释:
(英)马礼逊.华英字典.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卷一至卷六.下同
参考文献:
[1]陈静.从操纵理论和译者主体性看“文革”语境中的外籍译者群[J].上海翻译,2017(04):31-33.
[2]顾长声.马礼逊评传[M].上海书店出版社,2006.
[3]马礼逊(英).华英字典[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卷一至卷六.
[4]马礼逊夫人(英)编;顾长声译.马礼逊回忆录[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6.
[5]米怜(英).新教在华传教前十年回顾[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
[6]汤森(英)著;吴相译.马礼逊——在华传教士的先驱[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4.4
[7]沈梅丽.传教、易俗与文学利用:来华传教士对明清通俗小说的批评与接受[J].明清小说研究,2018(02):82-94.
[8]苏精.马礼逊与中文印刷出版[M].台湾学生书局,2000:89.
[9]王雪娇.从马礼逊《华英字典》看《红楼梦》在英语世界的早期传播[J].红楼梦学刊,2013(04):309-325.
[10]查明建,田雨.论译者主体性——从译者文化地位的边缘化谈起[J].中国翻译,2003(01):21-26.
[11]钟少华.略论近代辞书之文化传承与创新[J].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05):86-93+96.
[12]Lefevere a.Translation, Rewriting, an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ry Fame[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