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奇、赫勒、列斐伏尔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

2020-11-30 15:41
伦理学研究 2020年2期
关键词:个体性总体性卢卡奇

鲁 芳

自从哲学回归生活世界,日常生活逐渐成为哲学家关注的对象。以卢卡奇、赫勒、列斐伏尔等人为代表的思想家自觉地继承和坚持了马克思主义的人道精神、批判精神,吸纳马克思主义的异化理论,对现代社会的日常生活进行了批判性观审,形成了现代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一个重要流派。他们重视人以及人的发展,追求理想的人的生存状态的实现,马克思恩格斯称这种状态为“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他们则称为人的“总体性”或“总体的人”的实现。在卢卡奇看来,“只有在这种把社会生活中的孤立事实作为历史发展的环节并把它们归结为一个总体的情况下,对事实的认识才能成为对现实的认识”。[1](P58)因此,对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的研究应当遵循“总体性”,不能对之作孤立的、肢解的理解;同样,对于人、社会、事物的认识和把握也应当遵循“总体性”方法,对各要素、各环节之间的关系作辩证的理解,透过现象把握事物的本质。以“总体性”为基本研究方法,他们进一步从日常生活这一微观社会领域对人的存在状态进行了研究,指出现代社会的日常生活依然处于异化之中。实现人在日常生活中的解放是促进“总体的人”实现的重要逻辑环节。因此,他们力主实现日常生活的人道化,实现人在日常生活中的解放。为了实现这一价值理想,他们在坚持政治革命、经济革命等宏观的社会革命的基础上,强调应当将日常生活作为革命的中心,注重通过微观的日常生活领域的文化重塑、价值重塑,引导人们进行自觉的反思和批判,实现“总体性”在人身上的成长。透过他们对日常生活的批判,我们可以深刻地感受到他们对于日常生活的总体性伦理构想——人的自由本质的充分实现、人的个体性的充分尊重、人的个性的充分释放、人的审美能力的充分提高。

一、日常生活中人的自由本质的充分实现

异化是指人的本质对象化的产物反过来成为控制人、抑制人的本质实现的力量。显然,异化状态是人的不自由状态,对异化的批判和超越意味着对人的自由本质的追求。卢卡奇等人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论在揭示日常生活已全面异化并且压抑人的自由本质的同时,也承认并且肯定自由是日常生活的应有特性,人的自由本质应当而且必须在日常生活中得到最终实现。

赫勒借用了卢卡奇的概念,指出:“日常生活是总体的人在其中得以形成的活动。”[2](P45)日常生活是“自在的”类本质对象化领域,它“包含三个内在联系的要素:工具和产品,习惯,语言”[2](P114)。这些要素集中体现了日常生活的基本特征——重复性实践和习惯性思维,日常生活的这些特征使社会运行以及人的活动经济有效并且可以预期。此外,日常生活也是“自为的”对象化领域的基础和前提条件,是人出生以后自然被抛入的世界,是人社会化成长为人的重要场所。然而,作为人的生存基础的日常生活却充满了异化,而且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日常生活的异化不减反增。日常生活的异化意味着,人们已经习惯性地受着某种异己存在的引导和控制,并将这种异化状态视为日常生活的常态。异化思维、异化习惯、异化生活方式由此形成。卢卡奇将日常生活的异化称为“物化”。他认为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产生以来的人类社会已经成为“物”操控的世界,体现人的自由创造精神的劳动及其产品(商品)都变成了“某种客观的东西,某种通过异于人的自律性来控制人的东西,同人相对立”[1](P152)。进而,这种“物化结构越来越深入地、注定地、决定性地沉浸入人的意识里”[1](P161),形成了物化意识,渗透到社会生活各个领域,被人们习惯性遵从。从而,资本主义社会关系的实质被简单的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取代,不合理的内容被合理的形式取代。人们已经丧失了对意识反映对象的批判能力,一切都成为给定的,一切都是合理的。列斐伏尔则不局限于从商品、商品关系的角度揭示日常生活的异化,他认为“我们的整个生活都被卷入了异化”[3](P170),人们不仅处于商品、金钱的奴役之下,意识形态、科技、符号也成为控制和奴役人的巨大力量,异化已经成为现代社会大多数人的基本命运。

日常生活的异化状态强烈地压抑着人的自由本性,人被动地受“自在的”类本质对象化的牵引,缺乏自主性和选择能力,人们的主体意识丧失,自由意志和创造精神、批判精神遭到遏制,生活的目的和意义被工具性的存在代替。人的自由莫过于“心”的自由,也就是意志的自由。孔子“从心所欲不逾矩”,庄子“逍遥游”,都是在把握必然规律基础上的自由状态。它做到了“无我”“无名”“无功”,所以不受私欲和名利的束缚。自由意志还表现为人有选择的自由——即便对于既存的异化状态无法逃避,人仍然有选择适应还是反抗的自由。意志的自由恰恰是意义的源泉,自由的缺失造成的必然是意义的丧失。现代社会,处于异化状态下的人由于失去了批判能力因而也抛却了选择的能力和自由,生活成为了一成不变、理所当然。生活的延续不再是为了我,也不再是为了追求某种价值和意义。因此赫勒认为,“异化的日常生活是‘自在’的领域”,“而非异化的日常生活是‘为我们的’领域”[2](P117)。也就是说,非异化的日常生活中,人在自由地寻找生活的真正意义,使生活本真的目的和意义得以凸显;非异化的日常生活中,人的本质、人的需要得到认真的思考。这意味着,人与异己力量相分化,人真正成为了独立于各种异己力量、摆脱了异己力量束缚的存在,也就是实现了人的自由。

异化的日常生活不符合人的本质需要。去除日常生活中的异化状态,实现人在日常生活中的自由存在,于是成为日常生活批判的重要使命。卢卡奇、赫勒、列斐伏尔分别从各自的视角提出了解决之路。他们认为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可以通过艺术、节日的狂欢暂时搁置或跳离异化状态,进入自由境地。卢卡奇在《审美特性》一书中指出,艺术具有“反拜物化使命”。赫勒也认为“艺术是人类的自我意识”,“艺术品总是‘自为的’类本质的承担者”[2](P103)。列斐伏尔则主张,“日常生活,应该成为一种艺术作品,一种能让他自己快乐起来的艺术作品”,因为“生活艺术意味着异化的终结”,“会推动异化的终结”[3](P184)。节日作为生活艺术的重要形式,是人在日常生活中的狂欢,是无拘无束,是自由的充分施展,是对现实生活中制度性约束的暂时超越。在节日的狂欢中,人的本性获得释放,对人的自由的各种束缚被暂时搁置。

总之,具有稳定性、重复性和习惯性的日常生活作为人的生活方式的最重要表达,深刻体现着人的生存状态和生存质量。在日常生活中仍然保持自由的思考,进行自由的选择,而不为异己力量控制和羁绊,是日常生活主体应有的特质。

二、日常生活中人的个体性的充分尊重

人的本质是社会性的存在,但是人也是个体性的存在。由于人的社会性,人总是要习得既存社会文化、传统以及社会规范、习俗;由于人的个体性,人总是具有独特的个人气质和个人需要,因而总是具有突破既定规范、习俗的冲动和渴望。在这个意义上,如果说社会性更多地体现了人对必然性的遵循,那么个体性更多地体现了人对自由性的追求。没有对人的个体性的尊重,人就不可能自由地生存。因此,在人道的日常生活中,不仅人的社会性受到重视,而且人的个体性也受到充分肯定和尊重。

对于“个体”,赫勒有着独到的理解。首先,个体的活动始终是在自由意志支配下而为的自觉的活动,他明确地知道自己的行为指向的方向及其追求的意义。赫勒认为,“个体”是“自觉的类的存在”,他能够将自己的生活自觉地视作他的对象,他重视自己存在的意义,不把自己的存在变为“不过是满足自己存在需要的东西”[2](P17)。其次,由于个体能够将自身的活动进行对象化审视,使之服从某种价值和意义追求,因此,相较于“个人”以“我”为思考中心所习惯的坚持既定原则,个体在遵循社会规则和习惯的同时,并不会对其“盲目信仰”,他知道当其内在的合理性正在丧失时,应当对之提出质疑甚至反对,当他认为日常生活的内在结构已经“不能同类的要求相协调,或者,无论何时,只要它同他从更高等级的类本质对象化所内在化的类的价值,或者同与这些价值密切关联的需要相冲突,他就可以抛弃这一要求结构”[2](P250)。这样,个体对于社会的既定规则和习惯始终保持理性的审视。再次,个体不以自我保存为根本。他“并不必然渴望‘在所有情况下’和‘以一切可能的方式’保存自身”,“他的日常生活也为……比自我保存更重要的价值……所驱动。”[2](P19)“比自我保存更重要的价值”就是符合人的类本质需要的价值,也是他的活动所追求的根本意义。可见,个体不同于“排他主义”个人,对个体性的尊重并不意味着对人的社会性的背叛,并不意味着对唯我主义的推崇,也并不必然走向个人主义。列斐伏尔在对马克思主义的日常生活批判进行概括时也指出,“只有当人类的个体性一定包括在个体和全体(理性、社会、文化、世界)的特殊关系之中的时候”,“才会有实在的个体性存在”,否则,“所谓个体性就不过是个人主义的一个抽象的、空空如也的、负面的形式”。人的个体性只有在与社会性的紧密结合中才能得到真正的确认和实现。否则,就只能说是一种“私人意识”——“个人主义的一个抽象的、空空如也的、负面的形式”[3](P137)。由这种错误的个体意识引导的日常生活必然是异化的日常生活。

基于以上认识,赫勒重点阐述了异化的日常生活中人的个体性的遮蔽,列斐伏尔则重点阐述了“私人意识”(对个体性的错误理解)所导致的日常生活的异化状态。

赫勒认为,在异化的日常生活中,人的个体性受到遮蔽,人陷入“排他主义”的谬误。表现在对社会规则、习惯的态度上,人们不假思索地遵从,将之奉为圭皋,对于一切与之相悖相左的,则采取排斥和否定的态度。人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已经定格,一切成为机械化的反射。人失去了自我意识,因而也失去了自由意志,失去了创造力,当然也就丧失了思考“我”的本质需要以及生活的目的和意义的能力。也就是说,异化状态下的人无法将自己现实的日常生活对象化,他就是一个盲目的自为的日常生活的参与者,他的思维、他的活动完全与异化的日常生活融为一体,或者就是异化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由于无法将自身作为独立的个体(主体)从日常生活抽引出来进而对日常生活进行对象化观审,因而也就无法对日常生活进行批判思考,推动日常生活变革。由此,我们可以这样说,人的个体性受遮蔽的程度与日常生活进化的速度成反比——在个体性总体上受遮蔽的时代,日常生活进化的脚步异常缓慢;反之,人的个体性越是得到尊重和肯定,日常生活越具有生机和活力。

列斐伏尔指出,我们的日常生活其实是在“私人意识”指导下的“私人生活”。由于“私人意识与它赖以开花结果或赖以存在的条件分割开”,它“不是去扩大世界、征服世界,而是蜷缩它自己”,因此在其基础上构建的日常生活也就“剥夺了与世界的联系”。这种异化的日常生活“是一种矛盾的生活,或分化为两级的生活:工作与休息,公共生活与个人生活,公共场合与私密场合,机会与内部秘密,幸运与不幸,理想与现实,奇迹与平凡”。人蜷缩于自己的世界,过着“最狭隘的、最贫瘠的、最孤独的生活”。可见,私人意识不仅不是真正的个体意识,反而“压制了个人”,“分割着个人”,“妨碍个人的发展”。要摆脱这种异化的日常生活,列斐伏尔认为必须对“私人意识”进行改造,使人的个体性作为“总体的人”的重要特性得到真正而充分的实现[3](P137-138)。

综上,我们不能以肯定社会性是人的本质属性来否定人的个体性。人是社会性和个体性的矛盾统一。人只有在保持社会性的同时保持个体的自由,以理性的态度对社会现实进行反思,才能更为全面地实现人的本质。显然,个体性是总体性的人的应有特质,给人的个体性以充分的尊重,是人道的日常生活的应有之义。

三、日常生活中人的个性的充分释放

人作为个体的存在,为人类社会增添了丰富性和多样性;也正是由于每个个体有不同的个性,又为人类社会增添了无限的可能性,使人类社会并非完全受必然性的支配。这正是人类社会的趣味性之所在。日常生活中的人保持个性,方能使日常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人的个性建立在个体性基础之上,与个体性相依存。人只有充分认识到自身作为个体的存在,才有可能彰显个性;或者说,“只有拥有个性的个人才能称得上是个体”[4](P13)。

赫勒以“同质化”与“异质化”两个过程说明日常生活的维系和发展。赫勒认为,“人的唯一性、人的不可重复性是一个本体论的事实”[2](P9)。由此,每个人都是一个异质的存在。为了适应社会,生存于社会,人必须习得并且遵守具有普遍性的社会规则和规范,这是一个“同质化”的过程,是“再生产‘自为的’对象化”[2](P55)的前提条件,也是日常生活得以维系的基础。但是,如果只有同质化过程,日常生活就会陷入死寂,而无任何发展。个性化的人打破了日常生活的沉寂。所谓个性,赫勒认为与自律意识相关,体现了人根据自觉的思考和判断做出选择的能力[2](P21-22)。这个过程就是异质化的过程,就是人在日常生活中展现自我个性的过程。所以,异质化意味着个性化,个性化意味着对社会规则、习惯的反思、突破,意味着对日常生活的推进和更新。如果说,同质化是日常生活得以维系的基础,那么异质化就是日常生活得以进步的动力。这是人的自为的本质对象化的过程。

列斐伏尔虽然没有直接倡导人的个性,但是他指出,“层次结构式的组织模式”渗透到日常生活之中,使日常生活呈现出“同一化”的特点。并且,他还对造成日常生活同一化的因素进行了概括,例如:法律和秩序作为“技术的和官僚机构的合理性”适用于各个领域;媒体“通过形式,产生聆听或观看的统一态度,培育面对信息、形象、话语流的被动状态”,从而使人们形成统一的行为方式;姿势、时间、语言、吃饭穿衣等约定俗成的规定使人们的日常行为标准化。过度同一化的日常生活就是缺乏个性的日常生活,是一种“保守的模式”,但是正是这种保守的模式使日常生活具有了持续性,能够连绵不断[5](P612-613)。同时,列斐伏尔指出,日常生活是不断变化、发展的,也具有“不连续性”:“在日常生活的连续性中,在日常生活的惰性和消极状态中,变化——甚至断裂——现有秩序中的变更因素,正在母腹里躁动。”[5](P617)在变动的过程中,人们所具有的“批判性思考”发挥着重要作用。具有批判性思考的人摒弃了对同一性的盲从,对现存的制度进行怀疑。

日常生活中人的个性获得充分释放是社会发展的必然结果和基本走向。在“人的依赖”阶段,人的个性被共同体淹没;在“物的依赖”阶段,人的个性受到“物化意识”的抑制。现代社会,虽然伴随人的个体性的提升,人的个性越来越得到张扬,但是在个性的外衣之下依然隐藏着“物化”的意识。机器化大生产条件下,手工劳动被取代,商品的生产被分割为若干个生产环节,包含于商品中的手工劳动者的独特个性被千篇一律的标准化的商品取代。商品广告借助强大的传媒广泛渗透到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控制着人们的消费需求和消费选择,人不再是消费的主体,而是受符号控制的消费的客体,日常消费变得千篇一律。即使是想要打破常规凸显个性的行为乃至装扮,其实也是对某种风格的模仿和对特定符号的追随,依旧是缺乏个性的体现。同样,在庞大的媒体作用下,人的思想观念也在受着传媒的影响和控制。总之,商品不再体现劳动者的审美情趣乃至对世界人生的感悟,消费沦为目的,人对规则盲目遵从,意味着人的类本质、人的本质需要、人自身的真实目的的丧失,不是出于自身对本质需要的尊重而从事的活动难以真正体现人的独特个性。因此,列斐伏尔认为在现代社会异化的日常生活中,风格已经消失。

没有个性的人使日常生活看似平稳但却了无生趣。虽然伴随日常生活的发展,人的个性在更大程度上得到了实现,但是,只有彻底消除异化,人的个性才可能在日常生活中得到彻底释放。而这需要超越“物的依赖”阶段,进入到自由阶段,人才能实现个性的充分释放,人的个性才可能是全面而充分体现人的类本质的真正意义上的个性。

四、日常生活中人的审美能力的充分提高

日常生活中充满了异化。如何摆脱异化?实现“总体的人”,实现日常生活的人道化?从而使日常生活不仅仅是“自在的”领域,同时也是“为我们的”领域,在其中,人们过着有意义的生活。在对这一问题的回答上,卢卡奇、赫勒、列斐伏尔等人都主张进行包括文化革命、思想革命在内的总体性革命,但是他们也看到总体性革命非朝夕之功,总体的人以及人道的日常生活的实现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在现实的日常生活中,人如何克服异化、对抗异化?他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美学、艺术领域。他们普遍认为,艺术和审美中包含着体现人的总体性的力量,是帮助人在现实生活中摆脱异化的重要力量。

卢卡奇指出,艺术具有“反拜物化”的使命和功能[6](P471)。在真正的艺术实践中,人超脱了外在功利的诉求,根据自身对人的本质的总体性观审,从中领会人应有的自由,确定艺术表达的主题。因此,“尽管由社会所造成的拜物化如此强烈地渗透于日常生活中,艺术实践(不一定是艺术家们自觉的世界观)以其自身的手段与那种将人的感性的、属人的环境图式化并由此而僵化的倾向作斗争”[6](P476)。赫勒以卢卡奇的美学概念为基础来使用“艺术”一词,她认为“艺术是人类的自我意识”,反映了作为总体的人的自觉思考,是总体的人超越个人狭隘视界而进行的对世界的总体把握,因而其创造物(艺术品)是“‘自为的’类本质的承担者”,“它的价值尺度反映了人类的价值发展”。赫勒指出,在艺术发展的巅峰,我们总是能够在优秀的艺术作品中发现“那些最充分地进入类本质繁盛过程的个体(个体的情感、个体的态度)”[2](P103)。列斐伏尔也不例外,他认为“艺术始终包含一种趋向,一种走向总体行为的努力……人们能够在最神秘的诗篇中,找到被称之为神圣、超人的总体行为……艺术是摆脱异化特性的生产劳动,是生产者和产品、个人与社会、自然生物与人类的统一体”[7](P199)。他认为,“只有在艺术和审美中,人才是自由的并与自然一体的,才能成为总体的、完善的人,艺术和审美是人性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状态复归的主要甚至是唯一的途径”[8](P224)。

但是,在发挥艺术的反异化作用时,我们应该注意以下问题:第一,欣赏何种艺术?进行何种审美?这涉及的是审美的标准问题。必须指出,卢卡奇等人所说的具有“反拜物化”功能、体现“自为的”类本质、包含着“总体性”的艺术是真正的艺术。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资本逻辑已经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一部分艺术已经走向异化,“产生了拜物教的屈从”,“放弃了为人的完整性而斗争”,它所做的,只是把“拜物化了的表面作为最终的真理”[6](P472-473)呈现出来而已,因此,异化的艺术在商业利益的驱使下常常反映的多为平淡无奇的或是猎奇的甚或是低俗、庸俗的现象。这种艺术和审美能力不可能引导人们走出异化。第二,艺术反异化功能的实现,依赖于精神丰富、具有良好审美能力的人。“艺术自身不能使生活人道化”,但是它“可以提供尺度”,可以“提供情感和理智的支持”[2](P105)。人必须具有足够的能力理解这种情感,并且具有充分的情感体验和情感积累,从而在面对优秀的艺术作品时,能够引起共鸣,为之震撼,心灵得到净化和升华。

综上,艺术创作中的人可以抛却周遭的纷扰,以纯粹的眼光审视对象,实现人与对象的交流,挖掘并展现事物中的“真”,从而给人的心灵以震撼,引起共鸣。“自我通过自我管理技术,形成具有个性的审美生存,继而从被框定的话语体系中结束主体的沉沦,实现对自身的把控。”[9]因此,通常艺术家较少受到异化的影响。这种品质是人摆脱日常生活的异化所亟需的。人需要在异化的日常生活中保持对“理想世界”“自为的类本质”的思考和追求,一方面使人的精神有所寄托,另一方面可以推动理想日常生活的生成。既然艺术中包含着实现人的总体性的力量,因此,为了在日常生活中摆脱异化状态,人应当具有审美的眼光和审美的能力,在欣赏艺术作品中感受人的丰富的类本质和总体性要求,唤起自身的自由渴望,形成对日常生活的总体性观审。同时,人们也应当学会以美学、艺术的眼光来审视世界。因此,从日常社会批判理论中可见,理想的、人道的日常生活主体应当具有较高的审美能力和艺术修养。只有这样,个体才能时刻保持自觉的对抗异化的意识,才能有对人的总体性的思考和追求。也只有懂得欣赏美、追求美,人才能超越功利的诱惑,寻求和创造“有意义的”生活。

卢卡奇、赫勒、列斐伏尔等人通过对现代社会日常生活的批判,明确表达了对人道的日常生活、对实现人的总体性的日常生活的总体伦理构想,那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人的自由性、个体性、个性、审美能力得到充分发展。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承认人的社会性本质的基础上提出的。由此,我们可以看到,卢卡奇等人走着一条不同的道路,他们在继承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又丰富了马克思恩格斯所未充分展开的人的个体性一面,并从日常生活的微观视角阐述了社会发展所带来的人的发展的基本伦理要求。

我国改革开放四十年来,经济社会迅速发展,经济结构、社会结构发生重大重组,日常生活发生深刻变革。尤其是近二十年来网络的发展和普及,更是使日常生活与非日常生活交织交叠、相互渗透、相互影响。日常生活已经成为不可忽视的重要领域。任何一项改革最终必然在日常生活中泛起涟漪并引发日常生活的改变;日常生活的变革也会推动社会相关领域的调整和改变,僵化的、沉寂的、简单重复的日常生活往往成为改革的最根深蒂固的阻力。因此,正视日常生活,从日常生活批判理论中汲取有益养分,积极思考和推动日常生活的伦理构建,使之与我国当前社会发展目标良性互动,是一个刻不容缓的研究课题。

猜你喜欢
个体性总体性卢卡奇
论邓·司各脱个体性概念的形成
在布达佩斯“寻访”卢卡奇
黄立新、贾强飞、肖天为 、冯瀚平作品
卢森堡思想对卢卡奇的影响研究综述
世界文学理论史建构的新突破
辩证的“个体性”
从阶级伦理到日常生活伦理
从总体性视角看葛兰西的“有机”概念
从马克思到卢卡奇:工人阶级概念的变化
海德格尔存在论源头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