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彦彦
摘 要: 葛兰西的“有机”概念来源于他对有机知识分子与有机中央集权思想的阐释。具有相对永恒、互文性与运动特征的“有机”概念体现了总体性的“有机”思想,具体表现为有机体的动态生成、与其他文化因素的联系、与社会历史环境的联系及政治、经济、文化权力的有机结合等层层递进的方面,并且暗含葛兰西对线性经济决定论的批判。在现实层面,葛兰西的遗产则体现为具体社会历史环境中,对个体明确的主体自觉意识的诉求。
关键词: 有机知识分子 有机中央集权 总体性
葛兰西的具有相对永恒、互文性①与运动特征的“有机”概念并不仅仅来自于有机知识分子,在有机中央集权中也有所涉及,而相关学者对后者的分析寥寥无几,本文以探索这两个“有机”概念之间的联系为出发点展开论述。
一、有机知识分子与有机中央集权
有机知识分子与传统知识分子是葛兰西构建文化霸权中的一对核心概念。从起源看,传统知识分子与古典社会的奴隶制度密切相关,他们的职能主要是协助统治者进行智识管理,在罗马帝国时期,恺撒为了有效地管理因扩张而多民族化的国家,便招揽了大批知识分子,使其行使帝国意志的教育、奖惩与驯化功能,后者直接或间接地依附于土地贵族。随着罗马帝国的衰退,天主教会承担了文化职能,逐渐对文化权利进行了垄断。葛兰西认为现在的传统知识分子主要以教士与已经或者试图在政府机构谋得一席之地的乡村知识分子为主。
与古典学校所培养的传统知识分子单独组成一个社会集团不同,葛兰西认为有机知识分子是拥有专业技能并且分布在不同社会集团的专业技术人才。他们产生于“与经济集团相同的工业基础之上”②,是生产功能与教育功能的有机结合。有机知识分子是无产阶级政党的储备人才,除了在自己所在的社会集团进行思想动员之外,还要不断吸收传统知识分子,形成广泛的统一战线。有机知识分子的有机性一方面是指自身专业技能与知识的有机结合,最重要的在于有机地成为大众的有机知识分子,自觉地融入群众的实践活动中,实现理论与实践的有机结合。
在《狱中札记》中葛兰西明确使用的两个有机概念是有机知识分子与有机中央集权。博尔迪加等人最初提出有机的中央集权概念,在一般意义上是指,拥有政治智慧的政治集团以发展的眼光行使国家职能,这个政治集团作为一个有机整体由有担当的有机个体自愿组成,体现为统一的以人民利益为行政依据的政治策略。葛兰西认为之前没有形成有机中央集权的原因之一是知识分子没有与人民大众形成联系,博尔迪加与左翼的提法在一种理想化的想象中将官僚体制神话为哲人统治,而真正的切实可行的有机性是“使组织不断适应现实的运动”③,它一定是民主的中央集权主义,这种上下层流动的组织方式是对固化的机械的官僚主义的消解,有利于准确地捕捉大众的要求以及保证政令的上通下达。葛兰西意义上的有机的中央集权体现了稳定的进步趋向,在组织形式上具有弹性,在具体实施上要求理论与实践、知识分子与大众之间的“有机团结”④。
在相对永恒及理论与实践的有机统一方面,有机知识分子与有机中央集权中的有机性是相一致的。有机中央集权最明显的是运动特征,在有机知识分子的实践活动中也得到体现。除此之外,拉雷恩认为,葛兰西思想中存在着有机的意识形态与随意的意识形态之分,一种有机的意识形态“必须有能力组织人民群众,必须把自身转化为具体的行动指南”⑤,强调对个人创造性能力的运用。有机知识分子、有机中央集权与有机意识形态是相互统一的。有机知识分子指导大众从常识中走出来,形成统一的意识形态,并且对自身的处境形成一个清醒的认识,在此过程中,有机意识形态得到形成,并且发挥了价值导向的作用,同时知识分子与意识形态最终是要有机统一于对应的政治职能部门并以组织机构为活动场域。这三者体现的有机概念所显示的相对永恒、互文性与运动特征也构成葛兰西思想中至关重要的总体性原则。
二、有机概念与总体性原则
总体性的“有机”思想,借助相对永恒、互文性与运动等特征,具体表现为有机体的动态生成、有机体与其他文化因素的联系、有机体与社会历史环境的联系及政治、经济、文化霸权的有机结合等层层递进的方面。
首先,从有机知识分子与有机中央集权的产生看,就体现了总体性原则,具体表现为与现实相结合的动态生成。如果以静态的知识储备为标准,葛兰西认为即便是最简单的机械操作工在进行流水线工作时,头脑也不是一片空白的,所以单纯以知识分辨知识分子并没有多大价值。他所推崇的有机知识分子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在专门学校所习得的专业技能只不过是敲门砖,真正的形成过程体现在具体的实践活动中,包括与技术对象的结合及与传统知识分子和大众的结合,体现一种历史性的生成维度。另外,有机的中央集权就其定义而言,蕴含着运动与变化,为了使政治实践活动与基层民意相一致,必然要产生稳定的以有机知识分子为主的人员流动机制。所以就有机知识分子与有机中央集权的产生而言,就体现了总体性原则的应用。
其次,有机知识分子、大众、语言与意识形态之间是有机关联的。有机知识分子是形成文化霸权中的主要承载者,意识形态在肯定的意义上是对思想体系的反思,连接了有机知识分子的使命与作为文化霸权对象的大众的觉醒,体现了文化霸权的手段价值。这些联系是一种表面的总体性,语言则是文化霸权最基础的地平线,构成有机知识分子的武器,表现为深层次的总体性。葛兰西认为语言是历史性的产物,任何一个语词都有其来源,即便在新的环境下赋予其新的意义,如果不长此以往的践行也会被旧的含义抹杀掉。所以,有机知识分子在向大众做意识形态的引导时,往往都含有一种不容置喙的隐喻性。语言作为一个集合名词,“实际上意味着多种或多或少有机地融贯一致着和协调着的事实”⑥,每个人因为思维习惯与直觉倾向的差异化都有自己独特的言说方式与惯用语词,当一个有着共同目标的集团在分散的个人意志的基础上进行历史实践活动时,语言会在行动一致中形成单一的文化氛围即葛兰西所说的文化气候。行动塑造了文化,文化反之构成了行动的大环境。有机知识分子的实践活动因为语言在时间上的绵延性,与过去、未来相连。
另外,有机知识分子是与生产有机联系着的。“有机”之意与偶然、片面相对立,葛兰西所塑造的有机知识分子,融贯于整个社会历史环境中,纵向看,其思维方式、行为规范是与生产条件、技术水平密切相关的;从社会的横剖面来看,与社会生产过程的每个环节都有机相连,在任何一个工种中都存在有机知识分子产生的暖床。如果从具体的有机知识分子的活动过程看,体现了生产主体与革命主体的统一。葛兰西霸权概念的总体性特征,关注的是“社会生活的总体性联系”,有机知识分子与生产的有机结合体现了经济生活与文化生活的有机联系。
最后,前三个方面统一于文化霸权与经济、政治霸权的结合。有机知识分子与有机中央集权是文化霸权的基础,“霸权概念本身就有着总体性的意涵,即霸权概念是对政治、经济、文化领导权的总体性建构”⑦,这种政治、经济、文化的有机结合从有机知识分子的生成开始,一直有机的(与偶然相对)延续到历史的终结。
以上四个层面从微观到宏观,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最终都要回归到具体的社会历史环境中。葛兰西的总体性的有机思想不仅体现在概念塑造上,在现实的政治分析中也有所涉及。葛兰西是马基雅维利的继承人之一,他反驳德里佛斯对马基雅维利的批评,认为马基雅维利提出的君主集权是站在欧洲的视域下,以现实的国际政治需要为出发点,对国家内部局势的积极探索。相反,圭恰迪尼只不过是充当分裂弱小的意大利的外交发言人,与保守僵硬的政治科学相比,葛兰西认为马基雅维利创造性的统一观点更具有现实意义,在对各种力量的有机结合进行综合分析后,将意大利推上国际局势的博弈台。这种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从总体出发思考问题的方式也暗含有机概念来源于现实并且实现对历史现实的批判。
三、对线性经济决定论的驳斥
葛兰西创造性的理论大部分源自于“他跟教条的马克思主义研究途径所做的分裂”⑧。基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与苏联的市民社会与国家之间关系的不同,葛兰西在经历了意大利多次无组织的工人起义的失败后,所提出的总体性原则将现实的人放在问题的出发点上,通过有机知识分子唤起工人阶级主体意识的觉醒,在福特制资本主义中保持清醒自觉地革命意识,并将矛头对准了来自于第二国际的过于强调机械的经济决定论的伯恩施坦⑨。有机知识分子的责任之一在于获得与引导大众获得明确的自我意识,葛兰西指出伯恩施坦的和平过渡政策不过是将人视为孤立的社会机器组成部分,这是形成有机概念的重要契机。
卢森堡作为一个有着经济学博士学位的左派领袖,通过对伯恩施坦的经济学依据进行批判,肯定了无产阶级进行革命的必要性。她首先明确指出伯恩施坦策略的实质就是一种社会改良,“它的策略,不是去掌握国家权力,而是去提高工人阶级的地位”⑩,那么,从最终实现的结果看,社会主义就等同于资本主义中资本的普遍化。卢森堡从经济与政治两方面入手反驳,其一是伯恩施坦用收入分配等财产范畴替换了生产关系中的剥削与被剥削关系;其二是代表工人阶级的党派为在议会中获得席位,最终只能变成政治博弈的工具,工人利益的传话筒名存实亡。最终,卢森堡将问题的重心放在了工人阶级的觉醒上。她认为零散的工人所要求的不过是自身的利益,从生产主体与革命主体同一的意义来说,资本主义的发展才能产生社会主义这样的说法,正是意指矛盾激化与阶级意识的觉醒。
革命的目的不是剥削得少点儿而是消灭剥削,伯恩施坦以历史合理性的名义对劳动阶级的任意摆布完全脱离了马克思的革命话语体系。葛兰西以总体性原则对伯恩施坦进行反驳,强调主体意识的觉醒。他虽然在总的看法上和卢森堡有一致之处,但是考虑到意大利特殊的情况,在对意大利的政治局势及社会力量、军事力量、政治力量进行比较时,葛兰西认为社会党、共产党是有机会夺取政权的,所以他面对统一问题,并没有放弃议会斗争的方式,形成具体历史情境与主体自觉结合的实践观。有机知识分子的概念就是在这种斗争的现实环境中产生的,并且因为葛兰西{11}的创造性构想实现了对线性经济决定论的批判。
葛兰西从马克思的批判思想中汲取精华,从自己安身立命的现实环境出发,形成了来自于实践最终可以指导现实的思想,体现在他思想方方面面的总体性原则。在现代性的话语体系下,实践活动并不局限于广泛的深度的革命,任何能够促进自己全面发展的有机活动都是革命活动的一环。葛兰西认为任何一个领导集团在掌握政权之前已经逐渐攻陷文化领导权,文化霸权在迟钝的现实面前,显得尤为重要。当每个人都能够能动地对自己有清醒的定位并能反思性地掌握自己的生活和思想意识时,实际上就符合葛兰西提出的有机性原则。
注释:
①仰海峰.实践哲学与霸权:当代语境中的葛兰西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90.
②葛兰西,著.曹雷雨,译.狱中札记[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4:20.
③葛兰西,著.曹雷雨,译.狱中札记[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4:237-238.
④葛兰西,著.曹雷雨,等译.狱中札记[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4:239.
⑤乔治·拉雷恩,著.张秀琴,译.马克思主义与意识形态: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研究[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86.
⑥葛兰西,著.曹雷雨,译.狱中札记[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4:408.
⑦孔明安.当代国外马克思主义新思潮研究——从西方马克思主义到后马克思主义[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37.
⑧波寇克.田心喻译.文化霸权[M].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91:45.
⑨仰海峰.实践哲学与霸权:当代语境中的葛兰西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159.
⑩罗莎·卢森堡,著.徐坚,译.社会改良还是社会革命[M].北京:三联书店,1973:3.
参考文献:
[1]葛兰西,著.曹雷雨,译.狱中札记[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4.
[2]伯恩施坦,著.殷叙彝,译.伯恩施坦文选[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
[3]卢森堡,著.徐坚,译.社会改良还是社会革命[M].北京:三联书店,1973.
[4]波寇克,著.田心喻,译.文化霸权[M].台北:远流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91.
[5]乔治·拉雷恩,著.张秀琴,译.马克思主义与意识形态: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研究[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
[6]仰海峰.实践哲学与霸权:当代语境中的葛兰西哲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7]仰海峰.葛兰西研究七十年:回顾与反思[J].河北学刊,2009,03.
[8]张羽佳.“文化霸权”:概念与现实的双重探索[J].哲学动态,20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