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求心觉之路:儒家心学伦理精神研究

2020-11-30 15:41周德义
伦理学研究 2020年2期
关键词:本心养心王阳明

周德义

儒家心学不仅是学问,也是功夫。人先天具有的内在道德理性,经过心觉活动而有心知,有心知而后有知性,有知性而后有理性,有理性而后知天地万物。因此,人心自觉时,则为圣人贤人,人心迷惑时,则为不肖(品行不端)之徒。

在现实生活里,人们往往通过对于对象言行是否道德来评判其内心的善恶。即是,经过观察对象外在的表现,如果其言行举止符合“仁义礼智信”即“五常”的基本要求,也就说明其心善。否则,就是心不善的或者是心恶的。

一、养心之为心学伦理精神的基础

养心,即是培养、保持恒心。依孟子的意思,恒心是指人常有的善良本心,是相对于人内心的道德价值而言的。

人心本来就是善良的。那为何还要培养呢?孟子认为由于人“不能尽其才”,以致“陷溺其心”,也就存在出现恶行为的可能性。因此,需要敬存心、滋养心。而存心、养心的目的就是为了“尽心”。他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只有这样才能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1.读圣贤书,令其充明

孟子说:“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又说:“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由此可见,养心之道在于“先立乎”其志也。既然大者已立,“则其小者不能夺也”,再是扩“充”“四端”,令心地长久的光明。

人的差异主要表现在仁义礼智信“五常”的存养程度上。而经文典籍乃是圣贤之心得,《诗》《书》《礼》《乐》《易》《春秋》皆是“天理”发见,也是先古圣贤的“心”书。相传,孔子“述而不作”,晚年注《六经》以传道。张九成说:“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道具在人心。觉则为圣贤,惑则为愚不肖。圣人惧其惑也,乃著之六经,使以义理求;乃铭之九鼎,使以法象求。”“盖六经之言皆圣贤之心也。吾自格物先得圣贤之心,则六经皆吾心中之物耳。”(《张九成集》)在张九成看来,每人心中都有一部“六经”,圣贤之道存在于每个人心中。王阳明说:“六经者,吾心之记籍也,而六经之实则具于吾心。”又说:“故《易》也者,志吾心之阴阳消息者也;《书》也者,志吾心之纪纲政事者也;《诗》也者,志吾心之歌咏性情者也;《礼》也者,志吾心之条理节文者也;《乐》也者,志吾心之欣喜和平者也;《春秋》也者,志吾心之诚伪邪正者也。”[1]论述了《六经》在心学传承中的地位与意义。

儒家心学认为“六经”是古代圣贤“心”的记录,故“道”在六经。而用心学习、体会“六经”便是修身、正心的途径。因此,古人认为读圣贤书是“养心”的重要途径和方法。只有通过诵读熟记传统经典著作,日有进益,修身养性,方可达到涵养心志的目的。

人性自然而然,是为善的。但是,由于人内在气质的差异和外在因素如环境条件的影响,具体到每个人的人性就会有变化。张载说:“气质恶者。学即能移,今人所以多为气所使,而不得为贤者,盖为不知学。”(《经学理窟·气质》篇)

心学是关于心之道理的学问。理存于心,心是万理之本体。心就是理。所谓“心与经一”,文以载道。“六经”作为“道理”的载体,担负着传经布道的效用。因此,恢复本心最重要的途径就是学习经典。反过来说,读经的过程也就是养心、正心和求得放心的过程。人若是用心体会,则圣人之道就在每个人的心里。也就是说,儒家心学学正是“反求诸心而觉其性”的心觉文化。

陆九渊崇尚读书。他认为读书有两个前提:一是须要心正。他说:“学者须是打叠田地净洁,然后令他奋发植立。若田地不净洁,则奋发植立不得。古人为学即读书,然后为学可见。然田地不净洁,亦读书不得。若读书,则是假寇兵,资盗粮。”(《象山全集·语录》)在这里,陆九渊说的“田地”即是“心田”“心地”。“学者须是打叠田地净洁”后才能读书,意思是说,人如果没有纯正的心地去读书,就不可能取得好的效果。只有先立乎其大,然后才是做“道学问”的功夫。二是读书要重视源头看原著,以免“留情传注”而陷溺“本心”。无论是读原始经典,还是读古代圣贤书,首先都要正心诚意,“此心苟得其正,听言发言皆得其正。听人发言不得其正,乃其心之不正也”,故首要的是“发明道德本心。”经典阅读,既不能当成历史小说阅读,也不能当作诗歌、散文阅读,而应当看成是一种精神的洗礼和信仰的灌注,应当怀着浓郁的情感和崇敬的心情庄严诵咏。其中恭敬和信念是必不可少的。同时,时间的选择也是需要重视的。日常阅读,学校可以选择晨读。集中阅读,可以选择重要的活动与节日,以及专题性的阅读表演等。经典阅读,是给孩子们的心灵播种光明,而不是播种黑暗。

前面说过,程颐曾经指出:一是“为学,治经最好”。但是,“治经之要”在于细心体验能有“自得”。“苟不自得,则尽治五经,亦是空言”。也就是说,对于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读经典是第一条必不可少的路径。不仅要读,而且应当用心理会圣贤的思想观念,希望自己有所心得。二是“治经实学也,譬诸草木,区以别矣”。“治经”是实学,不仅是理论的,也是实践的,可以学习辨别草木之名,领会自然规律。三是“一人指之不如众人指之自见也”,要善于向前人“历代圣人”、向众人学习治学的经验。

2.要立志,并坚守信念

人无志不立。所谓“立志”,无非是指你想做个什么样的人,想走什么样的人生道路,想达到什么样的人生目标,实现什么样的人生理想。“志者”,原作从心之声,取志向之义。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论语·子罕》)他赞扬伯夷、叔齐“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论语·微子》),这就是肯定人人都有独立的意志、立身处世的原则和志向。人格尊严与理想之于人如同生命。真正的人是宁愿为人所杀戮,也不可以为人所侮辱的。

王阳明说:“立志者,为学之心也;为学者,立志之事也。”“志不立,则如无舵之舟,无勒之马,漂荡奔逸,终亦何所底乎?”有了志向,人生才有大海航行的舵手。“心”统“五官”。所谓“好色”“好利”“好名”等都是由心而起的私念。故立志,则“善念发而知之,而充之;恶念发而知之,而遏之。知与充与遏者,志也,天聪明也。圣人只有此,学者当存此。”[2](P20)立志即是心里“知道”,行动上自觉“充之”“遏之”。具体注意以下几点:

一是立志须要专一。于善根处精准立定,便是端正本根。我们讲“一念之间”或“一念之差”都是讲“一念”的重要性。人面对万事万物,都会产生一个念头即是“一念”。所谓“立志”就是将“存天理、去人欲”一念为善之志,犹如播种一样,将一颗善念的种子播植于此脑、此心、此身体之中。阳明曾评说自己与晦庵之不同处在于“为入门下手处有毫厘千分之分”[1](P25),也就是说其在基本理念上“有毫厘”之分,而在实践应用上则有“千里”的不同。

王阳明认为“尽心、知性、知天”是“生而安行”事;“存心、养性、事天”是“学知利行”事;“夭寿不贰,修身以俟”是“困知勉行”事。这就是说,知天者同于天,此为上;事天者与天相对应而为二,此为中;修身以俟命,属于有志于行者,此便是初学立志者,立下个“困勉的意在”的志向即可以[1](P5)。

二是,持志须要真切。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乃是人心内在之有,仁义礼智信“五常”则是外在的表象。故有“教人为学,不可执一偏。初学时心猿意马,拴缚不定,其所思虑多是人欲一边,故且教之静坐、息思虑。久之,俟其心意稍定,只悬空静守如槁木死灰,亦无用,须教他省察克治。省察克治之功,则无时而可间,如去盗贼,须有个扫除廓清之意。无事时,将好色、好货、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寻出来,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复起,方始为快。心定,乃心在。心动,乃心游”。正如王阳明言“定者,心之本体,天理也”。定心之法门,初立心者,凝神在心尤如心痛,一门心思聚精会神在痛上,自是不会分心走神。持久不变,形成习惯,方能达到“静亦动,动亦静”的境界。

三是志向须要坚守。坚守心志,经过反复存养、扩充和下学上达的功夫,最后达到孟子所言的美大圣神的境界。孟子有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

王阳明说:“立志用功,如种树然。方其根芽,犹未有干。及其有干,尚未有枝。枝而后叶。叶而后花实。初种根时,只管栽培灌溉。勿作枝想。勿作叶想。勿作花想。勿作实想。悬想何益?但不忘栽培之功,不怕没有枝叶花寅。”说明立志贵在不断地扩充善念,发扬光大。应当循序渐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长期坚守。用功千日,必然一日有成,当达到“从心所欲而不愈矩”时,即是瓜熟蒂落修成正果的时候。

立志是成功的起点。大凡成功者无一不有高远的志向,然后才是为实现志向而孜孜不倦的追求。没有人生理想和人生目标的人生是没有意义可言的。学会“做人”决不可以得过且过,走到哪里算哪里。而应当有人生的长远规划、中期计划和短期安排。我们应当做自己生活的主人,应当做自己人生的设计者和建设者,而不是被动地甚至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初心不变,方得始终。人生的志向、信心比黄金还要珍贵。古往今来,有的人有知识有能力,却没有人生的理想和为之奋斗的目标,究其原因,不是因为无能,而是因为或者是胸无大志,或者是缺乏自信心。对人生、对生活、对事业充满强大的自信心,是获取成功的基本保证。不论在任何条件下,自己不能看不起自己。你一定要相信自己的能力、选择和追求。往往是你自己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然后你才有可能真正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3.重在实践,培养正气

王阳明提出“知行合一”的观点。他认为“知”在活动中一定包括“行”。没有“行”的“知”,根本不可能,至少不是“真知”。阳明所言之“知”即是体认,是经过身体力行的“知”,也就是经过实践检验的“知”。

我们理性地生活在感性的世界里。动物为本能而活,人类为心而活。正如前述,提倡读圣贤书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运用,修身养性,践行君子精神。学以致用,既要读书明理,又要重视实践的功夫。

养心须养气。如何扩充“仁义礼智信”,关键在于“养心”。若要养心,重在养气。做人要有气节,有人格尊严,有坚强意志,有远大理想抱负。张载说:“人之刚柔、缓急,有才与不才,气之偏也。天本参和不偏,养其气,反之本而不偏,则尽性而天矣。”(《正蒙·诚明》篇)他认为,人之气有“刚柔”“缓急”“清浊”不同,质有“有才”“不才”之别,养气则在于去偏颇,复其性。

孟子提出个人的道德修养要养成“浩然之气”。何谓浩然之气?据《孟子·公孙丑》描述:公孙丑问曰:“敢问夫子恶乎长?”孟子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公孙丑问曰:“敢问何谓浩然之气?”孟子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

浩然之气,乃是天地之正气,是正义、刚强之气节,是面对外界的艰难困苦、威逼利诱,镇定自若,不为心动的一往无前的英勇气概和崇高精神。譬如,文天祥以孱弱之躯被囚于敌狱,以浩然正气抵御监牢里的“水气”“土气”“日 气”“火气”“米气”“人气”“秽气”等诸种恶气的侵蚀,不卑躬屈膝,正气凛然,写下千古绝唱《正气歌》,气壮山河,激励后人。

二、治心之为心学伦理精神的核心

治心之道,从不同的角度讨论,具有内外功夫。其内在功夫在于不动心。不动即是正。其外在功夫在于去蔽,即是正其不正复归于正。

1.管束好心,不可妄动

人心具有“四心”善根,要拓展为仁义礼智信,孟子认为关键是要保持人心的本然状态,做到不动心。《孟子·公孙丑上》记述:公孙丑问孟子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孔子“四十而不惑”,孟子“四十不动心”。朱熹《四书集注》赞曰:“四十强仕,君子道明德之时。孔子四十而不惑,亦不动心之情。”

孟子云:“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孟子·告子下》)“存”即是“存心”。因为道德本心是先天的,私欲使人丧失本心,只有寡欲才能恢复本心。在这里,孟子把天理与人欲相互对立起来说事。即是,多一分欲望,即会少一分天理;少一分欲望,即会多存一分天理。

面对大千世界,为心不动,是不可能的事情。重要的是,每当心动时,都要扪心自问,观其是否符合本心的要求,是否符合道德准则的规定。周敦颐《通书》有云:“动而正曰道,用而和曰德。匪仁,匪义,匪礼,匪智,匪信,悉邪也!邪动,辱也。甚焉,害也。故君子慎动。”也就是说,凡事心动,必然符合仁义理智信的要求,否则就是“邪动”。朱熹在《持守》中有云:“人心万事之主,走东走西,如何了得。”依王阳明的说法,心走东走西,胡思乱想,就是“一念发动”,也就是行。王阳明说:“知之真切笃实处便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便是知。知行功夫,本不可离。”由此可见,“不动心”讲的是心不妄动,动则合规合矩。

如何才能做到“不动心”?“不动心”是须要经过持之以恒的艰难修炼才可能做得到的。在现实生活中,牵一发而动全身。面对万事万物,任何风吹草动,必然波及到心。当心灵受到外在之物刺激的时候,自然会有所反应,迸发出火花;自然会相应地萌生自我意识和想法,产生出应对刺激的冲动与力量。所以,王阳明认为,心动就是行动。他从道德修养的角度指出,当人的意欲一经产生的时候,我们就要把它们克服在萌芽阶段,以免后患。因为心动必然带来行动。而由内生欲望左右的行动,通常是与自身需要相关联的,偏于私心,难以体现价值的中立。子曰:“过犹不及。”孔子认为,人们的行为一般有过度、不及和中庸三种类型,其中,过度和不及是极端的形式,只有中庸才是人生的美德。因此,如何平衡心动、把持心动,使自身言行举止符合中庸适度的原则,是人生应当时刻关心的问题。

2.重在去蔽,正其不正

《大学》有曰:“欲正其心,先诚其意。”欲正其心即是思诚的功夫,诚其意,正其心也。荀子也说过:“养心莫善于诚。”意思是说,“养心”之道最重要的是复其“诚”。心正自然意诚,意诚源自心正。

人迷失本心,是其“道心”失其正而成为个体心。王阳明说:“心一也,未杂于人谓之道心,杂以人谓之人心。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初非有二心也。”“我们被习气或习性所控制了,真心被妄心所污染覆盖了,或者说大我被小我所操纵了。”[1](P6)在这里,他是把“道心”与“习心”对应起来讨论。他又说:“七情顺其自然之流行,皆是良知之用,不可分别善恶,但不可有所着;七情有着,俱谓之欲,俱为良知之蔽。”人的正常欲望,乃是天理自然。人的私欲越多,烦恼就越多,痛苦也就越多;私欲越少,烦恼就越少,快乐也就越多。只有去除私欲,方能恢复本心。

人迷失本心的出路在于求得本心。对此,张载有心得。他说,“心正”就是无偏心,“时中而已矣。”如何才能使得心正呢?他说:“正心之始,当以己心为严师,凡所动作,则知所惧,如此一二年守得牢固,则自然心正矣。”此外,他还提出“心宏大”与“心谨敬”须交相发的工夫,他说:“若心但能宏大,不谨敬,则不立;若但能谨敬,而心不宏大,则入于隘;须宽而敬。大抵有诸中者,必形诸外,故君子心和则气和,心正则气正。”[2](P760)

太阳昏暗,乃是因为乌云遮日。拨开乌云,自可重见天日。人心本来如一面镜子,通体通明,只是由于被外物所污垢而昏蔽,暗淡不清,只有擦去尘埃,方可恢复光明。儒家讲求心正,即是正其心。心正重在解蔽。《荀子·解蔽》有云:“心不使焉,则白黑在前而目不见,雷鼓在侧而耳不闻,况于蔽者乎?”[3](P406)荀子看重“心”在解除遮蔽过程中的作用。他认为“心术不正”的根源,在于受到“心外之物”的遮蔽。“心不在焉”是不可以“解蔽”的。由此可知,儒家心学之要以心知物。心知之要在于解蔽。解蔽之要在于治心。

荀子看重“心”在解除遮蔽过程中的作用。他认为立身治国需涤除外惑,须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方面,正心解蔽。他认为,通常是心为物蔽之故。另一方面,心道相合。道为儒家礼义,为天地至理,万物规律。故,“精于道者也,精于物者也。精于物者以物物,精于道者兼物物。故君子壹于道而以赞稽物。壹于道则正,以赞稽物则察,以正志行察论,则万物官矣。”[3](P400)

去除心病,正如陆象山所言:“人心有病,须要剥落。剥落得一番,即一番清明,后随起来,又剥落,又清明,须是剥落得净尽方是。”[4](P458)李承贵认为,“所谓治心,就是通过对人心的治理,使人心成为‘道心’以达到治理社会的目的。”[5](P5-8)

董甲河认为,治心是王阳明心学的主要实践环节。在治心中,王阳明提出针对三种品级采取相应进路,循序渐进,实践可以体会良知的妙用,体验心体之乐,提升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境界,人人可以成圣贤[6](P62-66)。

三、求得放心是心学伦理精神的旨归

养心、治心无非求得放心。如何让一颗颗浮躁、忧郁、躁动、痛楚、走失、迷离、诡异、闷热、火爆的形形色色的此心,回归本心,乃是儒家心学的重大关切。

《大学》有云:“知止而后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所谓“知止”就是心中有规矩,“有定”就是矢志不移。朱熹说:“知之,则有定向”,然后心才会“能静”“能安”“能虑”“能得”。

为学之事,先要安心立本。如何安顿此心?孟子言“学问之道无他,求放心而已矣。”(《孟子·告子下》)所谓“学问之道”,是指“得道”之人要把自己的心即“自心”“此心”安放到“本心”的位置上,即把心安放在应该存放的位置上,不可差一分一毫。

1.专心于事,心道如一

儒家哲学是以“心”为逻辑起点构建的道德心学体系。既肯定“心”为天下之大本,重视在“心”上下功夫,又要读书明理,重视在实践体用上下功夫。既要避免朱熹批评陆九渊时所说的“尽废讲学而专务践履,却于践履之中要人提撕省察,悟得本心”的禅学之嫌,又可以避免陆九渊讥笑朱熹的留心传注,其学过于“支离”的状况。

“放心”之要在于“心与物同”。此心澄清透明,自然与物相同。只有当心同于物,即是心外无物之时,方能达到“心物交融”“心物一体”“心物同一”的境界。

人之心,原是道之心,理之心,也是性之心。无人心,无法理解“道”,有人心方有“道心”,方能解蔽天下事。心道合一,则心可安矣。故心明于“道”则能治万物,即“精于一道,故可以理万事”。只要能守住“心一”,也就可以通达“天地至道”。故,古有“好书者众矣,而仓颉独传者,壹也;好稼者众矣,而后稷独传者,壹也;好乐者众矣,而夔独传者,壹也;好义者众矣,而舜独传者,壹也。倕作弓,浮游作矢,而羿精于射;奚仲作车,乘杜作乘马,而造父精于御。自古及今,未尝有两而能精者也。”[3](P400)令人感叹,从事形而下的器物层面的工匠,姑且如此,何况思想者也。在这里,荀子的意思是,人生有涯,但是只要横下一条心,专心致志献身于某一事业,无论事大事小,方可有所成就。

心在,则道在,世界在。万事由人起。万物在心间。为人处事,对于别人说的,你不仅要用耳朵听,还要用“心”听;不仅要用“心”听,更要用“气”听。因为耳朵的听力是有限的,“心”也会因形式的局限而局限,只有“气”是无形无踪的。“气”的这种状态可以用“虚”来形容。由于“虚”,则广大,“虚”位以待,则“道”集于一身,从而“坐于室而见四海”“处于今而论久远”,达到“心道如一”的理想境界[7](P397)。

荀子:“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心未尝不臧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满也,然而有所谓一;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7](P395)想问题,好思考,心得虚静。唯有虚,所以实在,心虚可以包容天下;唯有静,所以能动,故宁静可以致远;唯有虚静时,人心可以广济空旷而深远,不仅可以知天下,还可以明白未来。

仁心是人之为人的本性,也是人的内在道德理性,是人的道德行为的依据。人心失位,偏心、失心、溺爱之心,自然丧失道德理性,面临道德危机。修身养性,正是为了不失其心,而求得放心。仁心到位,自然安心。程子亦言“不得以天下万物挠己,己立后自能了得天下万物”。学问之道,修养求仁,当专心于事,心道如一,自然求得放心。

2.不断反思,慎独慎思

人有七情六欲,乃是人之常情。正常的欲望是自然,也是天理。但是,欲望要节制,切不可膨胀。欲望一经膨胀发酵,人就会变得丧心病狂,走火入魔,害人害己。

曾子每日多次反省自己,“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内省是一种自觉地自我行为的反省,也是心灵的自我反悟。它不需要感官的参与,通常是建立在对自心疑惑的深入思考上,是一种内在的辩证否定的过程。

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认为,人生的使命是“追求真理”,因此“没有经过反省与检讨的人生,是不值得的”[8](P15)。也就是说,如果人没有反思与检讨,是难以发现真理的。这样的生活是没有意义的。反省是人心灵活动获取经验的重要源泉。只有不断地反观心,反省心,检讨心,知其可为,知其不可为,培植孔孟之乐、颜回之乐,方可度过有意义的人生。

李顒提出经过“炼心”工夫,达到慎独。他说:“当心意散乱之时,能知散乱者是谁,收摄者是谁,即此能知能摄之心,不惟他人不及睹闻,即自己亦不能睹闻,非独而何?终日钦凛,保守此独,勿令放逸,使中常惺惺,湛然虚明,即此便是慎独。”(《二曲集》卷一六)为此,他提出“悔过自新”说,主张每日做独处静坐的功夫,要求“苟有一念未纯于理即是过,即当悔而去之;苟有一息稍涉于懈即非新,即当振而起之。”“悔而又悔,以至于无过之可悔;新而又新,以极于日新之不已。”(《二曲集》卷一)他倡导的这种方法,有点像西方宗教的“忏悔”,为自觉之行为,为人心之内省。

故,我们每天都要扪心自问!拷问“自心”,质问“自心”:心在何处?心在其位么?有失偏差么?若知心失,必须立即校正,不得懈怠。具体说来:(1)须密切体认,理会本心。朱熹言“一心之主宰而万事之本根”。(2)须默会诸心,以立其本。人只要守住自己一颗心,就能守住人性。只有守住人性,就能守住人理,符合“道”的含义。(3)须持敬“集义”,注重人伦日用。学问之道全在于“一以贯之”,修业进德全在日用功夫。

凡心术端正,心则安其位。心安,则理得;理得,则事成;事成,则整体和谐安宁。所以说,儒家文化是“求得放心”的文化。对于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而言,正是从心安理得的意义上取代了宗教的信神和求神的作用。

那么,“心”应安放在何处?放心之处所,应在兹也:既不可居上,也不可居下;既不可居左,也不可居右;既不可居前,也不可居后。居其所是,郑重其事。在其上时,思其下;在其下时,思其上。在其左时,思其右,在其右时,思其左。在其前时,思其后;在其后时,思其前。率性而为,不走极端。从心出发,思不越位。无所偏移,正经其事。惟中惟一,中庸之道。

依孟子言论,人性本善。人心有“四端”,源于孔子“仁心”。此心光明,尤如向阳坡上的青草地,在阳光的照耀、雨露的滋润下,好生培育,自是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但是,若遮蔽阳光、干渴土地,任牛羊践踏、蹂躏,甚至恣意采伐,于是,小苗将被侵蚀,善良的端绪也就没有了。因此,人固有良性,还须外铄,存其心,养其心,不动心,求得放心,乃是人一辈子的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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