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晓明
1926年3月26日,蒋介石致函正在“闭门谢客,悄然隐匿”的汪精卫,请其结束“隐居”,回国民政府复职。时任国民党“一号人物”的汪精卫为何突然决定“隐居”?其“隐居”又和蒋介石有何关联?此事的原委还需从“中山舰事件”前后的汪蒋关系说起。
孙中山先生在世的时候,汪精卫、蒋介石之间没有多少往来,汪精卫仅在前往黄埔军校讲课时和蒋介石有所接触。1925年7月,广东国民政府成立,16名国府委员中也没有蒋介石。军事委员会成立后,汪成为主席,蒋出任委员,二人才正式在一起共事。
廖仲恺遇刺后,汪精卫继任黄埔军校党代表,在审理该案中,他和蒋介石联手将胡汉民“派往苏俄考察”,接着又把许崇智“礼送”去上海“休息”。在随后的二次东征以及南征中,汪、蒋合作融洽。在办理“西山会议派”案过程中,汪、蒋态度一致,都对“西山会议派”的言行进行了驳斥。
1926年1月,国民党在广州召开了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上,汪精卫作政治报告,蒋介石作军事报告,形成了“汪主党政、蒋主军事”的局面。此时的汪精卫身兼国民政府主席、军事委员会主席、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务委员会主席、黄埔军校党代表数职,集党政军权于一身;蒋介石则当选为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国民党二届一中全会上蒋介石被推举为常委),又被军事委员会任命为国民革命军总监。这些职务上的“调整”,不仅加重了蒋介石军事领袖的色彩,同时使他作为国民党内仅次于汪精卫的“第二号人物”跻身国民党领导核心。
但就在此前后,汪、蒋之间的矛盾也逐渐显现出来。蒋介石向来把军队和黄埔军校看成“自己实力的后方”,不让别人插手,在“二大”前后更是费尽心思,企图取得对国民革命军的最高指挥权。汪精卫眼见“蒋的军权日大,威胁堪虞”,也“不再满足于只当一个挂名的军事领袖”,积极在军队中乃至黄埔军校中扩大自己的影响。蒋介石唯恐汪精卫在军队尤其在黄埔军校中的影响力超过自己,对汪处处提防。为了“团结”汪精卫,蒋介石曾向汪递送了结为把兄弟的帖子,结果被汪精卫以妻子陈璧君反对为由加以拒绝,也让蒋介石感到非常难堪。汪在处理何时北伐、孙文主义学会和青年军人联合会冲突、军队和军校人事任命以及军费分配等问题上,处处对蒋介石掣肘,更令蒋介石大为恼火。双方明争暗斗、摩擦不断。
随着蒋介石反对中山先生三大政策、脱离革命道路的倾向日趋明显,国民党内的右派分子加紧利用蒋介石多疑的心理,不断制造、散播“共产党准备倒蒋”“汪精卫、王懋功都加入了共产党”“除了汪精卫,谁还能反蒋呢”等谣言,并不断挑起事端,进一步挑拨蒋介石同共产党人、汪精卫以及苏联顾问之间的矛盾。时任国民政府秘书长的伍朝枢更是趁机造谣,说苏联当局和汪精卫密谋将蒋介石强掳去莫斯科受训。蒋介石本来得到这个“消息”后已经非常惊慌,偏在此时,恰逢有一条苏联商船来广州给黄埔军校运送武器弹药,蒋介石拉着汪精卫一起登船参观,却被汪精卫拒绝,于是,蒋真的以为此船就是来强掳他去莫斯科的船。
1926年3月20日,蒋介石在国民党右派的支持下,一手制造了“以打击共产党始,以排挤汪精卫终”(李宗仁语)的“中山舰事件”。
“中山舰事件”发生前的3月18日夜,汪精卫不顾“肝、心、甜尿等症”的发作,仍以军委主席的身份在省政府洋花厅举办与国民革命军各军政治部主任的联谊活动。活动开始不久,汪就因身体不适离席。3月19日上午,汪精卫已经无法办公,却接连给蒋介石打了3个电话,问蒋介石“今天黄埔去不去”“黄埔什么时候去”。到下午2时,汪精卫“心脏收缩失常”,“猝然晕倒”,被送回家养病。为了让汪精卫安心休息,陈璧君把家中电话听筒摘下。
20日一早,汪精卫的亲信、时任军事委员会政治训练部主任的陈公博得知蒋介石发动“中山舰事件”的消息后,立即给汪打电话,却发现电话接不通,情急之下,火速前往汪宅探问。到汪精卫家后,陈公博看到汪正“躺在楼上厅里一张帆布床上,面色苍白,夫人陈壁君和曾仲鸣夫人方君璧在旁照护用药”,于是立即向汪精卫报告情况。
不久又陆续有人来向汪报告说,外面戒严;俄国顾问的公馆和省港罢工委员会被包围,两处卫队枪械被收缴;李之龙被扣,海军局和中山舰被占;国民革命第1军党代表无论是否共产党,已于昨日下午全体免职,概行看管;蒋介石占了广州东门外造币厂的旧址做司令部……随后,国民革命军第2军军长谭延闿、第3军军长朱培德也赶到汪宅,带来一封蒋介石致汪精卫的亲笔信。蒋在信中称:共产党人图谋叛乱,所以不得不紧急处置,请求汪主席原谅云云。
汪精卫看信后“激动得从床上坐了起来”,生气地说:“我是国府主席,又是军事委员会主席,介石这样举动,事前一点也不通知我,这不是造反吗?”刚说完就倒在床上。
随后,汪精卫向众人表达了“组织反蒋联盟”、“2、3、4、5、6军联合起来,给我打这个未经党代表副署、擅调军队、自由行动的反革命蒋介石”的想法。当谭延闿、朱培德提出前往造币厂,向蒋介石询问“他想什么和要什么”时,汪精卫表示和谭、朱一起去,并说“我在党内有我的地位和历史,并不是蒋介石能反掉的”,但长褂还没穿好,又晕倒在床上。
经讨论,“大家一致主张”要谭延闿“乘火车去2军防地,调兵讨伐蒋介石”。但谭延闿到达造币厂和蒋介石进行会谈后,“恐局面越打越僵,将会没法收拾”,就改变主意,和朱培德又回到汪精卫处报告,说蒋介石要限制共产党,其余则不得要领。听到此话,汪精卫等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当天,苏联军事顾问团团长季山嘉派助手、顾问团副团长鄂利金去见蒋介石,对蒋“稍有责言”,蒋介石“百方道歉”。接着,正在广州访问的代表团团长、苏联红军总政委布勃诺夫也赶来会见蒋介石。蒋介石对布勃诺夫解释称纯属误会,并提出季山嘉有“许多错误”,还答应第二天上午再度会谈。
3月21日,苏联方面经过研究,决定撤去军事顾问团团长季山嘉、副团长鄂利金、顾问罗加乔夫等人的职务并送他们回国。汪精卫则以“甫一起坐,则眩晕不支,迫不得已,只得请假疗治”为由,致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希望自己“所有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政治委员会委员、国民政府委员会委员、军事委员会委员、总党代表诸职,均请暂派员署理”。当天,蒋介石也没有按照约定去和苏联顾问见面,而是于傍晚前往汪精卫宅探视,归来后在日记中写道:“傍晚,访季新兄病,观其怒气勃然,感情冲动,不可一世甚矣。”
22日,苏联驻广州领事馆参议索洛维耶夫前往会见了蒋介石,问蒋,此次事件是对人的问题,还是对俄的问题?蒋答,对人不对俄。索洛维耶夫听后“心中大安”,随即将季山嘉等人回国的决定告诉了蒋介石。同日,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在汪精卫的病榻前召开了一个临时会议,讨论对“中山舰事件”的处理问题。蒋介石、谭延闿、伍朝枢、朱培德、陈公博、宋子文、甘乃光、林祖涵等出席(另有李济深及苏联顾问萨洛威亚夫列席)。由于汪精卫病卧在床,与会人员围床而坐。会上,汪精卫对蒋介石事前未征求其意见而采取行动表示不满,并再次提出请假,陈璧君把蒋介石痛斥了一顿。蒋介石虽然“简单地作了检讨,并请求处分自己”,但还是“态度有点倔强”地为自己辩护说:“深夜之际,稍纵即逝,临机处决,实非得已。”
由于蒋介石“对有可能拉拢过来的委员,在会前已经进行了说服工作”,加上苏方已做出撤换汪精卫“竭力要保留的”季山嘉等人的决定,因此蒋介石所谓“打击共产党异动”的立场,取得了多数与会者的支持。会议通过了“李之龙有特种嫌疑,应即查办”“请俄国召回军事顾问季山嘉,另聘其他人为顾问”“指定陈公博、陈友仁和宋子文作为国民政府代表,相机与港英政府交涉,结束省港罢工”“汪主席患病应予暂时休假”等决定。对此,蒋介石在日记中写道:“事前反对此举动者,事后奉余言为金科玉律。”当天晚上,蒋介石又来到黄埔军校,召集官佐训话,说自己“处境困难”,“自带兵以来,无时不想交卸兵权”。
3月23日,国民党中常委召开会议,通过了《汪精卫同志因患晕眩,请予给假治疗案》。当天,蒋介石向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提出呈文,“自请从严处分”。而汪精卫“感到受了委屈”,从此闭门谢客,宣称自己“不再负政治责任”,避居在广州城西荔枝湾的荔香园(该园的主人陈花村,是汪的远房妻舅)“隐居”。在“隐居”期间,汪精卫还做诗数首,说自己“病怀听尽雨飕飕,斜日柴门得小休”,“觅新诗似驴旋磨,温旧书如牛反刍”。宋子文、李济深等人曾去拜访,汪精卫均不予接见,只让陈璧君出面说:“诸君幸毋再迫汪先生出来,若不相谅,是使其病加剧耳。汪先生之病系心脏收缩失常所致,往年在北京亦曾患此疾,自今年春天已经复发,不过因一身而万务丛集,自不觉耳。乃今次病一发即不能坐起,且时觉眩晕,故非绝对从事静养不可。”
3月26日,蒋介石致函汪精卫,请其销假复职,同时提出他自己也要“请假”,还立即带秘书陈立夫等人离开广州,前往虎门等地,在各方慰留下,才于4月1日返回黄埔军校办公。
3月31日,汪精卫给蒋介石写了封信,表示“今弟既厌铭,不愿共事,铭当引去。铭之引去,出于自愿,非强迫也”,还说自中山先生去世后,他就想继续学习外文,现在出国,正可完此“平生未了之愿”。第二天,陈璧君也写信给蒋介石,称汪精卫“精神上的痛苦,要比身体上的痛苦更剧烈”,并让蒋介石好好“反省”,还提出蒋介石“平日好阅曾国藩《家训》,此书不但不能福兄,只有诱兄日即于伪”,更告诉蒋介石,读过此信后,即便发怒把信扔到厕所里,她和汪精卫也“均所不计”。
对此,蒋介石于4月9日给汪精卫写了回信,一面说自己始终拥护汪精卫,一面又历数汪精卫犯有“十大错误”,并说“中山舰事件”是由于汪精卫“平日之放纵”所致;更告诉汪精卫,抱病不出应该以3个月为期,“如逾期不回,则待军心稍定,民心略安,弟必步兄后尘,以明心迹”。
汪精卫“隐居”期间,一些亲汪人士也曾召开了一个“促汪销假复职大会”,并推举代表前往汪精卫隐居处劝留汪精卫,“设法把他从避难所请出来”。不久,广州报纸上就出现了汪精卫“病势日就减轻”的消息。但国民党的军政要人对汪的复出均表示淡漠。如谭延闿就表示:“汪、蒋再合作是有困难的,汪既不愿再干下去,旁人也不好强人所难。”4月16日,国民党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在广州召开联席会议,推举谭延闿为中央政治委员会主席,蒋介石为军事委员会主席。不久后,汪精卫在香港乘船前往法国马赛养病,开始了其又一次的“海外寓公”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