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珂(上海大学 上海美术学院,上海 200444)
后、现主义绘画鼻祖塞尚认为,人的天生知觉具有混杂性,他在一封写给约基姆·贾思科的信中指出:“这些混杂的感觉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他认为,通过专业和探索,艺术家可以为这种混杂建立起来秩序。艺术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结构秩序在我们视觉领域的成功。塞尚说“圆柱体、球体、圆锥体(来描绘自然),所有事物都遵循透视法即物体的每一个面都进朝向中心”,“所有的边缘逐渐退到我们的眼界的中心”,通过结构化、几何化的方式,把自然的混杂性,归结为一种秩序。
而上海籍当代艺术家浦捷的架上绘画,则是从社会生活的混杂化中变化出的一种秩序化,形成一种动态的前层和混杂的基底的画面形式。在秩序化的前层形象,往往有简洁抽象的秩序感,以线勾形,而基底则是以一种精准的西方写实方式,在前层半透明的遮罩下,形成一种形式上的混杂,从而使历史和现代在绘画的形式上混淆在一起,以其特有的“双重视焦、二元视角、二种现象”形成一个共时的空间秩序。在这个空时秩序中,一个是现在,一个历史,表面欲望、力多比和沉淀、静思的现在冲撞,形成一个共存未来的虚像。一方面是以一种空间幻象的方式来构造形式,另一方面是以精神物感哲学的方式来表现出艺术家身后的焦虑、思考及探索,或者说是观者对当代的在如何造就下的所处的或是迷茫或是沉迷。
在这种混杂形成的秩序感中实现对未来的判断,浦捷不是通过常用的架上绘画借古喻今或以今讽古的意指方式来实现的,他是通过自己开拓性的“双重焦视”空间的方式,把历史与现在、意识与潜意识融在一起实现的。实际上,这也是浦捷在当代哲学下,对当代社会的思考和责任感,在表现出“现在”美丽、愉悦的当代性幻像中,却透露着对历史,尤其中国近现代历史中一些正常与非正常的总结、借鉴和警觉。一方面,“当代(现在)”对于历史的任何一个时期来说都是美的,这种美是有迷幻性的。因为任何历史时期都在当时被认为是美的,都少不了一片阿谀之辞,这种大唱赞歌不一定都是出于私心私利,而是因为“现在”是细节的幻像,这些细节组成生活特征,如波德莱尔认为那样,是“永恒和瞬间的双重构成”,这种短暂性、偶然性和瞬间性都是新近的,都是不同于“历史”的,是以属于“现时代”独一无二的现象,它和古代的生活迥然不同。但这些细节瞬间又掩盖了永恒,所以需要知识、理智去揭示永恒,在艺术中找到它的永恒部分。“美永远是,必然是一种双重的构成——构成美的一种成分是永恒的、不变的,其多少极难加以确定,另一种成分是相对的、暂时的,可以说它是时代、风尚、道德、情欲。永恒性部分是艺术的灵魂,可变部分是它的躯体”,所以,波氏说“你无权蔑视现在”。
浦捷的绘画主题如波德莱尔所言没有“蔑视现在”,他在“现在”中,表达着对现在的思考,对历史这面镜子的清醒,也透着中国特有的文化人“治天下”的责任担当。把历史与当下,把文化特质与艺术形式,把现在和历史永恒,都放在了一起。他以一种瞬间、暂时的现在混杂中抽出秩序的符号图像,来表述历史、现在,并在此基础上产生对未来的观瞻和期望。这种对于历史永恒的思考,可以说,在浦捷的艺术创作生涯中,一直都没有摆脱这种历史“存在者”的烙印情结。如早在其2000年左右以蓝色波普风为代表的的架上油画,就多是以伟人(类伟人)为绘画主题的现在历史题材。而在当代快图文化,快餐、简洁而又似没有态度的“嬉皮”的“现在”大环境中,浦捷更是以对现在锐敏的视觉方式,把波氏的“短暂性、偶然性和瞬间性”的现代特征,表现在绘画作品当中,以一种空间叠重的方式,在肯定历史(永恒)的不可忽略性中,也在不断地重复即现在瞬间性、多样性现在表现意义之下的秩序感,显示出艺术家在思考过去的同时,并在快图文化下对先锋大众(POP)的方式并由此产生的种种社会现象、在历史永恒之下的清醒和警戒。
浦捷的作品中,艺术家本人并没有说话。无论是艺术家本人还是观者,都是以旁观者身份介入其中,以一种类同于受众通感的方式,在杂乱中形成一处知性的历史与现在。如他的装置作品《城市 City》《简书 Bamboo》,甚至他的作品《公共厕所 Public WC》,以木块的方式林立在场景中。如春笋般雀跃突现在平地之上,表现出某种快速增长产生的新的思想和意义,让观者自己根据自己的历史背景,产生不同的想像。对于一个在特定历史时期、初进城市的小民工来说,它们可能代表着类似于大城市般的眩晕和手足无措;而对于一个身居混杂的人来说,它们可能代表着周围环境的一种无奈、环压、单调和乏味。在机器的切削下,这些规则统一至单纯的方木又透露着繁复人生的复杂味道。你似乎看到混杂,但你又似乎什么又都看不到,留下的只有简洁。他在强调现象的多样性、瞬间性,又以一种简洁秩序的方式与历史裹在了一起,简洁而混杂、历史又现在。
对于“现在”在历史背景下,走向何处,浦捷的画作品都只是给出了题目,但没有给出答案。这种观点实际上有点符合唯物主义无神论的本雅明。
本雅明认为,“现在不是某种过渡,现在意味着时间的停顿和静止,这是历史唯物主义者必备的观点”。本雅明强调的是:现在就是结果,现在才是最重要的,现在不是通向未来的必经之路,现在和未来并没有特殊的关联。本雅明对未来的看法,是建立在一种非目的性和非必然性的基础上,与进步主义思想有着根本的不同。在进步主义的信念中,“现在”是未来的一个过渡,“未来”代表着一种必然进步,这种认识必然会导致对当代(“现代”)的忽视。因为,按照未来主义的进步观,现在无论做什么事情,最终都一定会在未来形成一个光明的前途,一旦信奉这样的进步观,那么,“现在”不过是通向未来进步的一个过渡,因而无论“现在”如何地紧迫和反常,它实际上也不过是一种常态,因为注定会有一个天堂般的“未来”在后面等待着它。本雅明《历史哲学论纲》一个重要的主题就是对这种进步概念和进步信仰的强力批判。
而浦捷对现在的态度在潜意识里或有或无有着同样的态度和观点。实际上,这也体现出浦捷或有或无的矛盾感。一方面,在其作品中,没有否认现在世界的迷幻;但另一方面,其又遗留着中国人特有对“历史”的反省、对进步主义式未来“远虑”的不确定和指向性,而这种不确定是通过浦捷绘画基底历史图像说话的。这一点,其实又不同于本雅明否定未来、对未来虚无、失望的思想,而是带着一丝可能。所以,浦捷的作品主题,在表面狂热、奔放,一种秩序符号的后面放着的却是一种深沉神态的历史,以古典绘画的精深功力形成精神重荷,展示出了历史、现在与未来的某种联系。他看似像一个旁观者在表现一种现象,他没有对现在和过去做出解释和评判,但却挂着历史符号如五角星、军用背包、水壶、伟人像等历史标志物。这些作品不是向文革时期的“红光亮”的致敬,也不是对一种个人崇拜和权力敬仰,他是通过手术刀一样或如“剃刀”,把历史,甚至现在的幻像,各种现状拿出来进行解剖,通过不同的组合来实现一种对未来可能性的把握。但这种对未来的把握,不是通过艺术家本人实现的,而是由每一个观众,根据自己的环境“力”因素,对艺术的解读,进而深入到对社会的讨论和实践中去。
浦捷的作品本质上是在创造未来。福柯说过,“创建出一种历史,这种历史有多种不同的模式,通过这些模式,在我们的文化中,人被塑造成各种主体。我的工作就是分析将人变成主体的……客体化模式”。福柯探讨对象是历史,但探讨的目的是现在。福柯通过不断地谈论各种各样的权力——来表明正是权力塑造了主体。在理解了福柯的权力对人形成的影响思想之后,其实,我们就可以更深刻地理解浦捷的作品中对未来的创造,那种代表特殊时期的那些符号(如军用水壶、背包)等的权力符号的存在(如主席头像……等)和那些现在社会经济大朝中,那些或明媚、或妖艳、或挑逗甚至是那些看似如风雨般飘渺如纱的无线形中的符号的背后,浦捷在用自己的方式,让读者解读历史、现在并竭力创造一个又不同于本雅明的未来,使未来与现在、历史形成一种共时的关系,而不是使未来成为一个项链的一个“下一环”。
浦捷这种混杂与秩序中体现的历史与现在,则是源于其历史性思考的“执着(重复)”。
浦捷的艺术形式虽然在绘画材料、技法上、形式表现上是西化的,但是在中国改革开放,在各种当现代中西方思想大潮的冲击和文化经济的撞击下,在对现代艺术和后现代艺术影响下、尤其是在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年来,浦捷的文化精神上,却仍然是中国传统的,是历史的,又是现代的。浦捷以一种“执着”的重复,对中国的历史精神以一种近乎灵魂血液般的方式,把所看、所历、所思、所悟的历史精神与中国当代油画艺术架上绘画所经历和面临的艺术探索进行深刻反思,从而使架上绘画艺术形成一种新的艺术表现语言和创作意识的开拓和创新,呈现出一种“先锋性”的当代艺术面貌和风格,以一种极其艳丽的柠檬黄色为主调,刺激着观者的视觉神经,使观者即使在遥远距离,不用去观看其作品,也能清晰辨别其绘画特点的一种架上绘画形式,同时,它又以一种特有、自觉的艺术创作形态和意识,构造了一种超越视觉、以感性体验为审美方式的空间美学特征,形成了独树一帜的艺术面貌和风格。
浦捷的绘画形式是混杂与秩序的,是精神又是历史、现在的,既有对“现在”的锐利观瞻,又有对历史的警觉思考,又不乏对未来进步主义意义的指向性。这种绘画主题精神的静态与动态联接的表现形态,让观众与艺术家一体融入其作品中。在其独有的物感美学空间的方式上,在“双重视焦、二元视角、二种现象”的空间中,开创性地以康德趣味美学之后、空间美学的绘画方式,通过多维焦距的方式,把历史、现在表现出来并为使观者结合自己的文化背景、理解前结构等,去确定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