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明
薛晓源,1966年生于江苏省徐州市。北京大学哲学硕士,南开大学博士。现为中央编译局研究员、学术委员会委员、期刊出版管理中心主任,北京大学、南开大学等大学兼职教授,清华大学道德与宗教研究院客座研究员,北京师范大学启功书院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博物学评论》主编,《中国美术报》编委,中国版权协会常务理事,中国伦理学会理事。著有《飞动之美—中国文化对“动势美”理解与阐释》等。
薛晓源 卡拉扬 纸本设色
如果说人类是世界万物的精华,那么哲学就可谓人类智慧的精华。毋庸置疑,哲学家在人类发展史上,起到了难以估量的作用。几千年来,中西哲人以非凡的创造力和天才思维,为人类文明的发展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窗户,这是通往隐秘世界的精神之窗,也是天与人、宇宙与万物沟通与对话之窗。哲人的思想始终是人类走向未来的明灯,指引芸芸众生祛除迷惘,明净心智,渡至智慧彼岸。诚如老子《道德经》开篇所言:“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寻“道”不仅是东方大哲的追求,亦为西方大哲的追求。在老子那里,“道”有无相生,玄之又玄,却是洞悉宇宙与万事万物的理念和方法。在柏拉图那里,“理想国”(包含着政治、道德和教育理念和思想)是人类追求的终极目标。这些充满智慧和玄妙的思想,如同群星璀璨,照亮人类精神的天空。可以设想一下,如果古今中外的哲学家们被放置在一个空间中,会带给世人什么样的艺术效果和意义?最近,哲学家、画家薛晓源以数年之功,广搜博取,孜孜不倦,创作了数百位世界著名哲学家的肖像,并将这些哲学家肖像放置在同一空间中展示,令人耳目一新。
薛晓源先生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后远赴德国攻读哲学,其学术基于西方哲学的研究,力图贯通东西两端,寻求哲理之道。作为哲学家,薛晓源的学术之道在于追溯万物之源,追求真理;作为艺术家,他又以手中之笔,绘胸中的“理想国”。薛晓源创作的世界数百位著名哲学家肖像,从西哲泰勒斯开始,以时代为序,直至德里达。西方哲学家有毕达哥拉斯、赫拉克利特、普罗泰戈拉、苏格拉底、德谟克利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阿奎那、笛卡尔、孟德斯鸠、伏尔泰、卢梭、康德、黑格尔、叔本华、达尔文、马克思、胡塞尔、海德格尔、萨特、波伏娃、福柯、哈贝马斯等,中国的哲人有老子、孔子、孙子、墨子、孟子、庄子、公孙龙、韩非子、惠能、朱熹、王守仁等。从画家所绘的哲学家群像中,也可窥见中西方哲学发展的脉络与消长。哲学在中古之后的赓续与发展,在东西方有了很大的不同,中国传统似乎在阳明之后,再无开创性的思想,而西方哲学却如大江涌动连绵不绝,并不断开拓出新的理论。
关于哲学的讨论留给哲学家,还是来谈论薛晓源先生的肖像创作。简单来说,薛晓源肖像画走的是结合中西的创作路线,以线造型,力求准确,色彩简略,有符号化的取向。就造型来说,画家笔下的哲学家形象有其源头,但却做了精神化的改造,追其形,留其神,力求神形具备而更夺其神。东晋画家顾恺之在《魏晋胜流画赞》中说:“凡生人亡有手揖眼视而前亡所对者,以形写神而空其实对,荃生之用乖,传神之失矣。空其实对则大失,对而不正则小失,不可不不察也。一象之明昧,不若悟对之通神也。”因此,以形写神,其目的在于神,而非形也,若重性轻神则本末倒置也。唐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论气韵非师》中提到谢赫“六法论”时说:“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象形,四曰随类赋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模移写。六法精论,万古不移,然而骨法用笔以下五法可学,如其气韵,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复不可以岁月到,默契神会,不知然而然也。”对于人物精神的把握,并非笔墨功夫到了就能成功,而“必在生知”。这就要求画家能够“默契神会”。薛晓源本身就是哲学家,他笔下的哲学家,其神灼灼,若与观者对话,若欲发表宏论,神采斐然,可谓哲学家眼中的哲学家。以《墨子》为例,画中人物一手握简,两眼炯炯,转身欲言,一幅辩论者的形象呼之欲出。再如《德里达》,画中这位大哲叼着烟斗,眼睛直视画外,嘴角似乎露出一丝微笑,简洁明了地勾画出人物性格。对于人物精神的建构,落实在对眼神的塑造上,这是薛晓源肖像画的特别之处。尽管少数画作上因用笔迅疾而稍稍失之草率,但总能以人物精神的塑造,突出人物个性,给人深刻印象。
再看用色。薛晓源肖像画创作的色彩力求淡泊简约,以单色为主,不外乎蓝、绿、橙、赭等色,均平涂渲染,不施复色,亦不随意叠色,妍丽明快。清盛大士《谿山卧游录》中言及用色时说:“又云‘设色者所以补笔墨之不足,显笔墨之妙。’……惟不重取色,专重取气,于阴阳向背处,逐渐醒出,则色由气发,触处相宜,是在心得,非成法可定也。”虽讨论的是山水用色,但于人物亦相通也。与西方绘画用色截然不同,中国传统绘画用色讲究“色不碍墨,墨不碍色”,墨与色相互映照,方更有神采。因此,在色彩上,中国传统绘画特别是写意画最大限度地将色彩的维度降到最低,以淡雅为上,以墨与色的相互掩映、支撑,形成画面结构。西方绘画的全因素色彩,写实性的追求,在中国画家看来是“俗”的,淡雅色调、逸笔草草才能称为“意笔”。显然,薛晓源在用色上是偏向于传统写意的用色方法的,他以平涂为主,同时也注意到与墨的相互晕染,造成氤氲的效果。比较典型的是《斯宾诺莎》一作,画家以赭石、淡黄染出斯宾诺莎的头发,脸部、手部施以淡红,衣饰以蓝色加淡墨渲染而成,用色简洁,渲染自然,神采焕然。在另外一部分肖像画中,薛晓源利用淡墨皴擦出脸部结构,再施以淡色,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如《维特根斯坦》《德里达》等等。与造型相比,薛晓源在用色上更加注重“简”,很多作品仅仅脸部、手部施以颜色,其他部分多留白,这一方面是为了突出线条的作用,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担心过多的色彩破坏画面。但不管如何,墨与色都是为描绘人物对象的精神服务的,这一点在薛晓源的肖像画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薛晓源先生近期所创作的近现代中国哲学家系列,保持了之前肖像画的风格,但在语言上更加纯熟,其特征更为简约、精到,色调更趋于淡泊。其中如《严复》《王国维》《冯友兰》《金岳霖》《汤用彤》等作,线条硬朗挺拔,落笔简净,气足神完。此外,薛晓源还创作了一批音乐家系列,囊括西方著名音乐家如舒曼、贝多芬、莫扎特、柴可夫斯基、卡拉扬等。其中如《卡拉扬观荷》取材卡拉扬在中国颐和园观荷的轶事,以水墨技巧绘西方音乐家与白荷,意象盎然,妙趣横生。《陶渊明》《王维》《杜甫》等作品,是薛晓源与康宁先生合作而成的,薛晓源绘人物,康宁补景,笔墨相得益彰,秀如金玉,雅如兰芝。在近期创作中,最令人过目不忘的一件作品是《托尔斯泰》,这件尺幅巨大的肖像画,以酣畅的笔墨语言将托尔斯泰的精神世界揭露出来,深邃的眼神嵌在浓眉之下,略带着忧郁,长髯下的长袍显示出这位文学巨匠的高贵与正直。面对这件作品,观者可以体味到画家在创作时所投入的情感力量,而正是这种精神性的力量带给画面巨大的张力。
薛晓源 肖邦 纸本设色
薛晓源 海德格尔 138cm×70cm 纸本设色
作为一位哲学家、哲学理论的翻译家和研究者,薛晓源先生在绘画上的表现令人惊艳,他以哲人之眼去观察古今中外的哲人,又以艺术之手去描绘这些哲人。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说,哲学家必须从感觉世界的“洞穴”上升到理智的世界,只有到了理智世界才能到达天地境界。冯友兰就此论道:“天地境界的人,其最高成就,是自己与宇宙同一,而在这个同一中,他也就超越了理智。”由此来看薛晓源的肖像画,也可得到某种印证。在他的哲学家群像中,哲学家有了艺术的气息(感性的世界),而艺术作品有了哲学的深邃(理性的高度)。换句话说,观众既可以看到画家的丹青之妙,更可以感受到哲思之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薛晓源所描绘的不仅是哲学家的群像,更是中外哲学家的精神历史。诚如原文化部副部长、故宫博物院原院长、中华诗词学会会长郑欣淼专门赋诗《题薛晓源君〈哲人神彩〉》赞曰:
光耀星空振古今,满堂哲者见丰神。
眼眸仿佛凝新彩,冠带分明沾旧尘。
鹏鸟翼飞三万里,学园思接八千春。
薛君笔墨堪称妙,总是殷殷爱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