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章
城墙
一踏上城墙,我即刻肃然起敬。
我一再放轻脚步,唯恐唤醒这地下沉睡的灵魂。我相信,城墙上的任何一块砖,都有一个悲壮的故事。同伴说,这城墙真宏伟,彰显着古人的智慧。我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城墙向前延伸,竟满目疮痍。我感觉不到任何的宏伟,只有沉重的压抑和深深的痛。
我想到的,只有战争。
我漫步城墙之巅,并来到城墙边朝下望,城墙很高,很陡峭,不远处的护城河缓缓流动。我的头脑中瞬间出现了无数厮杀的场面,墙下的士兵不顾一切攻城,墙上的士兵拼死抵抗,你来我往,尸横城内城外。终于,一切归于沉寂。
在历史的长河中,多少个家庭妻离子散,多少政权分崩离析。
任何一个朝代的更迭,都会有无数场战争,而任何一场战争,都会夺去无数生灵的生命。我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当我想起那些曾经无辜战死的亡魂时,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
国家!民族!战争!生灵涂炭!
这便是历史。
我们怎么都无法回避的历史。
此刻是晚上,城墙外面一片辉煌,充满现代气息,城墙里面,是一片低矮的房舍,错落地立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这一明一暗,一黑一白,被城墙隔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是遥远的过往,一个是光明的未来。
我沿着城墙缓缓前行,两旁是迎着夜风招展的旌旗,飒飒作响。
我站在城墙上想,这是一座怎样的城市呢?居然能够把历史和现代融合得如此完美,甚至让我们分辨不出哪个是历史,哪个是现代?
我突然想起同伴的话。他说得对,城墙,确实宏伟。
怎么能不宏伟呢?
这是古人用生命和鲜血一块砖一块砖垒起来的堡垒,是民族精神的象征,布满了伟大的英灵。
我在城墙上走着,步履轻轻,像是在跟一个个生灵对话。遥隔六百年,我仿佛看见了他们的身影,那么清晰,又那么沉重。
走了一段以后,我和同伴在永兴坊下了城墙,那一刻,我转头回望:城墙巍峨,夜色中,有一种肃穆的伟岸。
大明宫遗址
多少断壁残垣,才成就了今天的你。
历史,在这里是有声音的。那些声音潜藏在深埋于地的雕栏玉栋里,和泥土一道,沉睡千年。
一路上,都是倒下的历史。
灰蒙的青砖,倾塌的断石,枯黄的土地,露出一角的房檐。看到这些,我都会产生一种莫名的疼痛感。走着,想着,痛着。
有時,疼痛才会让你更清醒,才会让你触摸到生命的真谛和内涵。历史似乎也只有在疼痛中才能还原出真相。那一截截坍塌的断垣,就是一段厚重而悠久的历史,见证了一个朝代的兴衰,更见证了千百年来百姓的疼痛,刻骨铭心。
断垣残壁里,有王朝的强盛,有历史的兴衰,但更多的,却是血泪。
没有血泪,何来历史?
真正的历史绝不是欢声笑语,而是血泪满仓。这无关乎繁华和衰败。往往在无尽的繁华背后,恰恰隐藏着我们看不见的衰败。繁华和衰败的同生共存才构成了历史。正如这深埋于地的残垣,你说是繁华,还是衰败?
历史。真相。原罪。良知。
在这个酷热的夏日午后,一堆散埋于地的残壁让我不得不再次面对一个古老而陈旧的话题——
究竟什么是历史?
从小到大,我们眼中的历史就是一串串呈现于书本上的文字,亘古不变,一代又一代口耳相授,我们从未质疑过真假。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随着时间的消逝,历史或许正如这些遗迹一样,带着真相长眠地下。我们所能见到的历史只是一堆无法言说的荒草而已。
面对历史和真相,我们应该具备怎样的良知?
打捞历史?还是澄清真相?
抑或只是在这种亦真亦假的“历史”当中充当一个匆匆过客?
我们的历史有着太多的不幸,若干年后,那时的我们也早已变成了“历史”,而我们的后代能否分得清我们和我们的故事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我沿着公园里的小路,来到太液池。
瞬间,我便被震撼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平静的、辽阔的、碧绿的湖,怎么能和久远的、苍凉的、带着历史沧桑的遗址共存。一个是青春和希望,一个是迟暮和过往,这一青一黄,一新一旧,竟能如此和谐地呈现于暮色之下和天地之间,怎能不叫我震撼?
站在堤岸上的那一刻,我忘却了时间,忘却了身在何处,只记得两个词:历史。生命。
昆明池
昆明池的美是一种意境悠远的美。
夏日午后,长安城西,静谧而辽远的意境。我们驻足其间,流连忘返。
昆明池是一个巨大的湖沼,像一片碧玉镶嵌在斗门镇东南角,湖光晚霞相映成趣,使人产生一种天地和湖水在刹那间相融一体的错觉。
湖很辽阔,也很静谧,靠岸的木栈道旁,系着几只小船,微微拱起的乌篷,在暮色的天地间,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几只水鸢在湖面悠闲地游着,身后平静的湖面被带出几道长长的波纹,蜿蜒着向四周扩散开去,终又消失在茫茫水面。
栈道。小船。水鸢。湖面。
这一静一动如此和谐地呈现在我面前,让我瞬间体会到了一种生命的境界和内涵。
湖中有一座拱桥,名曰鹊桥,意寓牛郎织女那真挚纯洁的爱。鹊桥的两端是两条长长的木栈道,一直延伸到湖岸,木栈道两旁的湖岸上,长着一丛一丛枯黄的芦苇,苇穗在晚风中轻轻摇荡,轻盈而灵动。
极目远眺,那一道长长的湖堤,湖中弯弯的鹊桥,曲折的木栈道长廊,连同眼前随风飘摇的芦苇,参差错落地倒映在平静的湖面上,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面。
我们沿着湖岸走,不时会偶遇一些栽种在湖岸泥土里的花草,有的早已枯黄,有的仍然绿意盎然。它们紧紧地挨在一起,有时竟分不出哪些是枯黄,哪些是碧绿了。脚下的泥土里落满树叶,一层一层,有的已经埋进了泥土,有的却是才覆于其上,于苍茫的暮色中,静默地守护着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枯黄。碧绿。泥土。死亡。
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用他们的姿态,阐释着生命的真谛。
何谓生?何谓死?
生的一定会寂寞地生?死的就一定真正地死了吗?
就像这昆明池里随处可见的牛郎织女的雕塑,总会让我们无端想起那凄美的故事:他们为了一年一度的鹊桥相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永无休止,永不放弃。
但,假若哪一天,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再相见,他们会舍下对方,独自苟活于世,去承受那份刻骨的煎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