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水生烟 图/ 松塔
她忽然觉得他就像一颗夹心糖,表面有些硬,但内里软得流蜜,所以她希望自己能像一颗硬糖,表面甜甜,内里甜甜,并且可以甜好久、好久!
陆昭昭第一次一口气跑上六楼,并且保持着骨骼正常的直立状态。以往只要宋亚轩从教室里出来,不管是墙壁、门框,还是他的肩膀,她肯定就势向上面一歪,刚刚还笑容灿烂的一张脸迅速皱成了包子:“我的两条腿都快累抽筋了!”
宋亚轩总是笑着拍拍她的头,伴随着亲昵动作,他大概率还会说一句不太讨喜的话:“你呀,现在就是缺乏锻炼!当年那个会打篮球的女孩去哪儿了?”
陆昭昭就会笑眯眯地回答:“那你去高中操场找她好啦!”
此刻她抱着一件蓝白格纹运动款连衣裙站在走廊里,好一会儿才平缓呼吸,敲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宋亚轩站在讲台前,身边的女生正低头看着他放在讲台上的手——当然也可能不是看他的手,毕竟他握着一支铅笔,正指着书页的某一处。
但在陆昭昭看来,她就是在看他的手!
陆昭昭忽然忘记了自己来找宋亚轩的目的。她弯起嘴角,心底却发出了一声低吼,像一只小动物那样暗暗拉开了架势,紧张而笨拙地想要保卫自己的领地。
讲台上的女孩个子小小的,一张脸也只有巴掌大,陆昭昭还想继续端详,扔下铅笔走出来的宋亚轩却夺走了她目光的焦点。他在她面前站定时,唇角的弧度又加深了一些,他的一只手在身后带上了门,另一只手就抬起来想要拍她的脑袋,他说:“你终于来了!”
门刚关上,陆昭昭就收敛了笑容,她抱着连衣裙迅速后退一步,让他的手掌落了空:“我们已经分手了!”
“谁说的?”宋亚轩笑起来,眼睛里有着喜悦而温暖的光芒。
从前陆昭昭相信他眼睛里的星星只对着自己一个人闪烁,可怕的是此刻她看着他的眼睛,居然还会这么觉得。
于是她的语气也不由得软了一些:“记性不好就自己看看微信聊天记录!”
宋亚轩还真是听话,掏出手机递给她:“你帮我看看!”
她上当了。他们俩的聊天页面上,最后一条记录来自陆昭昭:“晚安么么哒!一个在额头,一个在脸颊,爱你呀!”
陆昭昭红了脸,语气凶巴巴,眼神却泄露着温柔:“你居然敢删聊天记录?”
“分什么手啊!”宋亚轩近前一步,终于将手拍上了她的发顶,顺势揉了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他说:“裙子是今天收到的?喜欢吗?”
陆昭昭这才想起自己跑来这里的初衷,她将裙子向他的手里塞:“我们都十天没说话了,你干嘛还买裙子给我?”
宋亚轩回答得好诚实:“半个多月前买的,当时是预售款。”
难怪!陆昭昭的嘴角向下一撇,眼圈就红了。她将裙子一丢,也不管他有没有伸手接,转身便一溜烟儿地下了楼。他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走到楼下拐角处,才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人家遛猫遛狗,你可够高端的,遛男朋友!”
宋亚轩攥着她的手腕,她挣也挣不脱,忽然也就不想挣脱了。任凭他展开裙子,兴致勃勃地说:“好看吧?是情侣款,咱们假期出去玩的时候穿!”
陆昭昭即将缴械,忍不住还想挣扎一下:“我不要!我腿粗腰肥!”
宋亚轩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语气柔软得不像话:“昭昭,不生气了行不行?”
陆昭昭抬起眼睛:“你怎么总敲我的头啊?”
他的语声温柔,眉眼也温柔,“还能因为什么,喜欢呗!”
他打量着她,问:“这几天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这是在变相地表扬她的减肥成果啊,陆昭昭开心起来:“你看出来啦?”
“看不出来。”他答,在她眉头皱起之前,一脸认真地说:“我要抱一抱才知道!”
陆昭昭:“……”
陆昭昭和宋亚轩是高中同学。那时候他的微信联系人都是很熟悉的同学和朋友,她曾亲眼见到学生会的学姐在路上拦住他,掩不住愠意地问:“你怎么删我微信啊?有事我怎么找你?”
宋亚轩语气平淡地回答:“老师不让带手机,你用广播叫我吧。”
陆昭昭也觉得他有些不近人情,可是心里就想给他点个赞是怎么回事?
然而他很快就出现在陆昭昭的朋友圈里。那天刚好有她喜欢的一部电影上映,却因为学校临时加课不能去看,她忍不住在朋友圈发出了一声哀嚎:“好想去看啊!”
宋亚轩的评论紧随其后:“还是多想想你的化学考试吧!”
他的难得现身,炸出了一票潜水的同学,一时场面欢脱,纷纷留言:“哈哈哈哈哈!”
读大学后,宋亚轩还保留着定期清理通讯录的习惯。一天晚上在餐厅里,陆昭昭一边翻着他的手机相册,一边忍不住劝他:“别总删好友,都这么大的人了,你也圆润一点好不好?”
“你吃得圆润些就好!”宋亚轩打趣着,将排骨和鱼肉夹给她,“多吃点,小孩子健康成长需要优质的蛋白质,青菜和水果提供不了的!”
陆昭昭没说话,她的目光被一张照片钉住了。是一张信纸,用英文花体字写着一首情诗,从头至尾地洋溢着青春期的矫情与做作,里边还有两处语法错误,被他用红笔画了圈圈。
宋亚轩见她神色有异,也凑过去看。陆昭昭抬起头,眼睛里神色莫测:“还留着呢?”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是你写的?”他笑得温存,目光落进了她的眼底,“这两处语法错误,你是故意的吧?
陆昭昭眨眨眼,狗腿地夹了块牛肉给他:“你怎么知道?”
宋亚轩敲了她的头,“你考试的时候怎么不舍得出错?”
当时班里的一位女生喜欢宋亚轩,明知示爱有风险,表白需谨慎,居然想出了这样的烂主意。陆昭昭的英文写得好看,所以就算她百般不情愿,还是求到她帮忙。读大学后,当宋亚轩在班级群里发了与陆昭昭的合照,那女生还挖苦了一句:“你俩演技真好,应该去考电影学院!”
尽管陆昭昭装作没看懂她的话,但那两行字还是刺一样扎在她心里。
此刻,宋亚轩旧事重提,说出的话似乎带着正义之光:“多小家子气啊,我都没忍心说你。其实你直接拒绝她就好了,毕竟她当你是朋友才请你帮忙的。”
“我不给自己留一手,万一你真喜欢上她怎么办?再说了,写情诗这种事,干嘛要人代笔?字写得好不好看很重要吗?没诚意!”陆昭昭看了他一眼,继续嘟哝:“再说了,如果她真拿我当朋友,会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吗?”
“还真有些看不出来,”宋亚轩笑起来:“连我自己都很茫然,那是我每天都要思考好几遍的卷末大题。”
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基本可以结束了,可是因为提起了那段失败的友谊,陆昭昭的情绪低落起来,连排骨都不香了。不但一起看电影的计划取消了,回去的路上,她还有些粗暴地拒绝了他的牵手。
宋亚轩又气又笑:“昭昭,怎么又生气了?别不讲理好不好?”
陆昭昭看了他一眼,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但不跟他讲理,还不跟他讲话。直到他攥住她的手腕,他说:“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但我可以道歉,不生气了,行吗?”
逻辑似乎没问题,然而陆昭昭不打算接受。她用力挣脱他的手,他又乍开两臂挡在她身前,她向左,他也向左,她向右,他也向右,几个回合之后,陆昭昭无可奈何地仰起脸,看进了他的眼睛:“我觉得你需要的大概不是女朋友,而是一位篮球对手!”
“你本来就是我从篮球场上拐走的。”他轻声说:“先心动的那个人是我,怕你和别人早恋,当时我也偷偷做了很多攻守防备……”
夏风拂动着他的头发,在头顶弯起了俏皮弧度,陆昭昭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伸手给他顺了顺毛,于是,全世界都安静了。
宋亚轩说,陆昭昭是他从篮球场上拐来的,这话基本没错。
高二夏天的放学路上,宋亚轩因为忘带习题本而中途返回。天快黑了,大门锁了,仅留了一扇小门。他快速跑过熟悉的校园,进入安静的教学楼,听见走廊里回荡着自己的脚步声。他们的教室在三楼尽头,透过窗户刚好可以看到后操场,宋亚轩装好习题本,抬眼时便看到了篮球场上独自运球、上篮的身影。
宋亚轩看不清那人是谁,但随着身影挪移,他听见了连续拍球、以及篮球撞击篮板,继而落地的声音。五分钟后,他站在已经亮起灯光的篮球场上,对着高马尾一荡一荡,正双臂高举准备投篮的背影不确定地叫了一声:“陆昭昭?”
陆昭昭回过头来,她戴着白色发带,露着光洁的额头,在看清宋亚轩的一刻,绽放了灿烂笑脸,她微微跳起,将篮球朝他抛过来:“接着!”
可是宋亚轩没反应过来,篮球砸在他的肩膀上,继而掉落在地,滚出去老远。
很久之后,宋亚轩告诉陆昭昭:“就是被你砸了那一下,从此我整个人都不好了,简直是病入膏肓。”
陆昭昭笑眯眯地问:“那你准备病多久?”
“一辈子吧。”他回答着,相当熟练地将嫣红的樱桃去蒂,送进她嘴里。
可是那天傍晚的宋亚轩站得笔直,当陆昭昭捡球回来时,他说:“很晚了,走吧。”
陆昭昭手托篮球,脸上笑容漫溢:“我们比赛吧?”
“回家吧,等会儿门卫要锁门了。”宋亚轩说话的语气,真像苦口婆心的大人。
陆昭昭不依不饶地说:“如果你投进这一球,我立刻就走!”
如果宋亚轩这么容易被挑衅的话,怎么会以学生会主席的身份,成为教导主任的好助手。他不动声色地接过了她手里的篮球,她刚退后一步打算观看他的投篮表演,他却转过身并顺势拽住了她的马尾:“走啦!”
几天后的体育课上,男生们的篮球活动开始前,宋亚轩提议:“女生也一起来吧?”
无人响应,陆昭昭如常地低头做题,仿佛在篮球场上不依不饶要和他比赛的人不是她。
宋亚轩叫了她的名字,并在她抬头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他歪了一下脑袋,示意了篮球场方向。
陆昭昭的脸颊发起烧来,她还没等开口拒绝,宋亚轩已经向她走过来,在重温被拽马尾的酸爽感觉之前,她中了蛊似的跟着他向操场走去。
于是,那年夏天的篮球场上,偶尔会看见梳着高马尾的陆昭昭混在男生堆里运球,她戴着白色发带,穿着蓝色球衣,整个人高挑、白皙、清秀,在一群古铜色的男生中间十分抢眼。至于球技嘛,当然不能和男生们相提并论,然而进入高三阶段,运动只是减压方式而已。他们其实不太拦她,大多虚张声势地做做样子,便任凭她起跳投球,甚至在她失手后将球重新传回她手里。
据说那年夏天有好几个男生蠢蠢欲动地想要向陆昭昭表达青春心事,奈何她身边总有一道冷冽视线,充满着人类的智慧洞察与雄性的本能防御,成功地将他们屏蔽于外。
一天中午,从食堂回来的同学照例在篮球场上聚集了一波。隔壁班男生不知接替谁上场,没一会儿便故意撞了陆昭昭的肩膀。好在力道不大,她的躲避也足够及时。几分钟后,当那男生再度接近陆昭昭时,从他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拽着他的手臂将他搡到了一旁。
宋亚轩的额头上满是汗珠,面色铁青地看着那个男生,“请你离开!”
身边议论纷起,那男生越是有人拦着,越是剑拔弩张地想要向宋亚轩面前冲。宋亚轩倒是淡定,从队友手里接过篮球,转身跳投,便是一记漂亮的三分球。
接下来的一幕,大概是陆昭昭高中生涯的高光时刻。她离开篮球场时,班里的篮球健将们全部围绕在她身边周围,人人个高腿长,昂首挺胸地走出了睥睨天下的气势。
陆昭昭一回到教室就忍不住流眼泪了。不是因为隔壁班男生的轻薄,也不是因为离开时听见的“她干嘛要混在男生堆里打篮球”的议论,而是因为她的可爱的同学们。
操场边的杨树落尽黄叶之后,陆昭昭没有再去打过篮球。宋亚轩也没有,班级里多的是长久伏案的身影。某个阳光温暖的午后,她一不小心伏在桌子上睡着了。她梦见自己站在夜灯初上的篮球场,宋亚轩从身后走来,他叫了她的名字。那是她第一次见他笑得那么好看,不是礼节性的微笑,也不是因为有趣的事情发出的爆笑,她找不到词语形容,只觉得他的笑容明朗、开阔,发自肺腑似的。
宋亚轩眼底有光,他说:“好帅啊,陆昭昭!你居然还会打篮球!”
陆昭昭带着运动后的一身热汗,身心舒畅地笑着回答:“小时候我爸以为我能成为篮球健将,我练过的,可惜不是那块料!”
宋亚轩的手从她的头顶横移到了自己鼻尖:“172.5公分。”
她吃惊于他的精准,“这也行?”
他笑着转过了脸:“我看过你的体检报告!”
“那我就得表扬一下你的记忆力了,毕竟咱班42位同学呢!”
宋亚轩笑而不语,却拿过篮球腾身跳投,篮球在篮筐上方转悠了两圈,没进,陆昭昭冲他做了个鬼脸,转身跑掉了。
陆昭昭醒来时,阳光正落在她的肩膀上,暖煦得如同羊毛披肩。她怔忪了好一会儿,分不清那些情境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只是梦里场景。她坐直身子,像老年人那样一边用拳头敲着肩膀,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脖颈,然后她就点了穴似的被定格了。
来自斜后方的目光含着深深笑意,正着落在自己的方向。她的脸上着了火,心脏捶击胸膛,像是梦里篮球撞击篮板的声音,却一阵紧似一阵,让她睡意全消。
高三下学期,学生会主席宋亚轩卸任了,继任的英俊学弟从春树萌芽的甬路上走过时,陆昭昭正和两个女生一起趴在窗户上朝外看,她说:“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话音刚落,肩膀上就被谁用厚书重重一拍:“陆昭昭,注意课间纪律!”
陆昭昭转过脸,看着宋亚轩留给她的后脑勺,欲言又止。
下午的班会上,宋亚轩说:“我们做出的所有努力,也许在目前看来成绩并不明显,可是如果不能为现在做点什么,那就为以后做点什么吧。”
他说这话时,目光像是不经意地掠过了陆昭昭的脸,四目轻轻碰撞间,如有星光坠落。
她觉得他像是说了一句暗语,而其中含义,她大致上听懂了。虽然当他们奔赴同一个城市读大学时,她仍旧不是他的女朋友。
两所大学离得不远,开始时,宋亚轩来找陆昭昭总会有一个理由,比如给她送来自家里的荷花酥、桂花茶、云片糕。让不停给他寄件的宋妈妈好生诧异:“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些东西啦?”
宋亚轩笑得很傻:“现在!现在可喜欢了!”
其实他们心里都藏着一个小小轨道,许多心事来来往往不停奔跑,只待一个并轨的时机,好将那些话仔仔细细说出口来。
国庆假期,他们去母校高中回味青春,可惜大门锁了进不去,只好隔着栏杆望着飘香的桂花树,看着三楼明亮的玻璃窗。她想起就在那扇窗前,宋亚轩用厚书拍了她的肩膀,说:“陆昭昭,注意课间纪律!”
此刻陆昭昭转过脸,看着并肩站在身边的他:“大家都在开小差,你为什么只说我?”
宋亚轩脱口而出:“别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是多么好的表白契机啊,心事呼之欲出。陆昭昭连眼角眉梢都在笑,可是她的目光留在他脸上的时候,他却连耳根都红了,竟趴在栏杆上,笑着藏起了整张脸:“陆昭昭,你可真讨厌!”
那年初冬,宋亚轩忽然两周都没有去陆昭昭的学校找她,连电话和微信消息也少了许多。她第一次有了矫情的毛病,鬼使神差地就把他的微信拉黑了。半夜十一点多,手机铃声响起来,宋亚轩的语气里充满了无辜与不解:“怎么了?”
陆昭昭怂巴巴地回答:“手误吧!”
这样粗糙的理由,宋亚轩居然信了!然而他告诉她这段时间内的学习和活动时间安排,向她吐槽某些复杂课程,安慰她也许下个月就会好些了。挂电话前,他说:“别总等着我去找你,有时间的话,你也朝着我的方向走两步?”
陆昭昭把笑容藏进了枕头,嘴上却说:“我也挺忙的,有空再说吧!”
就在那个周末,陆昭昭第一次去找宋亚轩,并听到了他第一次认真而明确的告白——说第一次,是因为后来他将那些甜蜜的话说顺了嘴,随时随地就会“喜欢你!”
那天,陆昭昭站在小礼堂外,透过走廊的玻璃窗,刚好看见一只灰鸽落在窗台上,正歪着脑袋用圆溜溜的小眼睛在盯着她看。初冬的阳光温柔地落在她的奶油色灯芯绒外套上,温暖柔软得像小婴儿的脸颊。
陆昭昭第三次向屋里探头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伏案写字的宋亚轩。
他的身边坐了好几个人,于是她的羞涩和胆怯一起涌上来,正不知道怎样开口叫他,一个男生从屋里出来,他端详着她,忽然笑了,回头冲着伏案的那个背影叫了一声:“宋亚轩,你女朋友来了!”
女朋友?陆昭昭像被踢了反射弧,在背影转身之前,快速退到了走廊里。
宋亚轩出来时,她站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他没见到她,便叫了两声:“昭昭?陆昭昭?”
隔了几秒钟,她才有些扭捏地踩进了走廊的阳光里,“你怎么知道是我?”
宋亚轩笑而不答,却问:“你怎么站这儿了?我还以为你走了。”
“那你希望我已经走了,还是留在这里等你?”
他看了她一眼:“废话!”
他们走在初冬的校园里,宋亚轩忽然就抬眼看着她笑了:“陈磊,就是刚才你在门口遇到那个男生,我给他看过你的照片。”
他的语速很快,像是生怕不脱口而出就会吞回去似的:“他跟我显摆他的女朋友有多好看,我当然不想认输,所以就给他看了你的照片,结果就是他输得心服口服。”
陆昭昭的大脑短路了,她看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搞懂他话里的真正含义。
她回神过来时,发现宋亚轩的表情很不自然,然而,这就成他女朋友了?是不是还漏掉了一个重要环节?就像两条并行的溪流一样共同经历着久远的地貌起伏,在汇流之前,总要有一个表白的仪式作为垭口,不是吗?
陆昭昭深吸一口气,用以压抑心跳的狼奔豕突。可是眼前的步道台阶与被阳光切割后的建筑物阴影极其相像,她一不留神就踩空了。
宋亚轩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他的手掌在她的胳膊上停留了一会儿,才沿着衣袖滑下来,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的外套好暖啊!”宋亚轩长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陆昭昭,我们谈恋爱吧?”
她的嘴巴明显快过了大脑:“是因为喜欢我的外套吗?”
他瞬间笑开了:“相比于你的外套,我更喜欢你!”
后来,宋亚轩说,用任何一个词语形容陆昭昭当时的笑容都不够恰当,它比明媚耀眼,比温柔有力,比喜悦妥帖,比羞涩坚定,他还坚持说那天夜里刚好落了入冬初雪,六瓣花在路灯下温存地打着旋儿。
陆昭昭却分明记得那是一个晴夜,她的眼睛掠过璀璨夜灯,望见天空里闪闪烁烁的星星。
宋亚轩争不过她,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发:“管它雨雪霜风,以后每年的四时八节我们都会在一起。”
陆昭昭仰起脸,笑得如同一只拥有了无数小鱼干的猫:“天啊!今天的甜量又超标了,晚上我会睡不着!”
读大学之后,宋亚轩渐渐体验到成人世界中的艰难。他的周围有那么多优秀的人,即便他保留着高中时的习惯,如果不是大雨瓢泼,便会坚持晨跑,很认真地上课、记笔记,去图书馆看书,甚至将认真吃饭也作为每日规划,然而,这仍旧很难让他像从前一样光芒四射。
对自己的超高标准与期待,需要付出更多的辛苦来换取,在难免生出焦虑。宋亚轩去找陆昭昭的次数少了,变成她常来找他,带着吃的、用的和她的一张大大笑脸。
陆昭昭在两校之间的不断往来,让朋友们对于宋亚轩的质疑,先于她本人而来。她们说恋爱都有倦怠期,她们说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可真像一截木头。
陆昭昭知道,外人面前的宋亚轩并不是圆融玲珑的人,反而有着不可拆解的棱角。有时候她觉得他就像一个藏着满兜糖果的小孩子,一本正经地穿过人群来到她面前,哗啦一下松开紧捂衣袋的手,魔术师一样抖落了满眼甘甜,然后笑得见牙不见眼地看着她,哪怕已经表扬过了,他还是会孩子气地看进她的眼睛,巴巴地问:“你看看我,厉害吧?”
然而,朋友们关于恋爱新鲜度的分析,终究影响了陆昭昭。
她听从某位蹩脚情感大师的指点,一改常态地穿了条钉着亮片的吊带裙去找他。并且他已经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等她了,她才站在离他不远的大树后面给他发微信:“我会晚点儿到。”
宋亚轩等得心焦,却还是立刻回应:“不急,路上小心点。”
陆昭昭站在树后,看着他有些心焦地不断张望、看表,心里的美满和甜蜜即将到达阈值时,她按照“情感大师”的提示,再次发消息给他:“对不起,我去不了了。”
他的字句间有着显而易见的失落:“行吧。那我抽时间再去找你。”
宋亚轩起身离开时,她忽然从大树后面跳了出来。宋亚轩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干什么?你有病啊?”
陆昭昭仍在笑,“生气啦?逗你玩的!”
他藏不住焦躁和气恼,语气生硬:“有什么好玩的?你几岁了?”
她脸上的笑容还在,泪水却迅速聚拢在眼眶里。
他的语气软下来,说出来的话却仍然不讨喜:“这穿的是什么啊?不好看!”
陆昭昭的声音在发颤:“再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可是她的犟劲儿上来了:“说!”
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但宋亚轩的答案还是跑偏了,不但如此,他开口前还看着她重重地叹了口气:“亮片闪呀闪,显得腿粗腰肥,还看得我眼晕。而且你刚才的行为,除了让我不安、焦虑之外,根本体验不到惊喜……”
陆昭昭一下子哭出声来:“你太过分了!”
等宋亚轩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离开的身影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他这才明白,她要的根本不是“好不好看”的答案,她只是想从他这里索要一颗糖,用来甜蜜两个人的小宇宙。一定要将它当成非黑即白的选择题吗?哄一哄她有那么困难吗?
夜里,宋亚轩发微信给陆昭昭:“可以视频吗?”
她的回复毫不客气:“不了,我腿粗腰肥,怕你眼晕!”
“说好了吵架不记仇的,是不是?”
“打击我还要我不记仇,这是什么不平等条款?”
好一会儿之后,他说:“我们都冷静一下,明天再聊,好吗?”
“明天也不聊了!”
“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的存在让你觉得是一种打扰的话,那我们分手好了!我也有课业交际,也有不安焦虑,我没那么闲!”
“什么意思?和我在一起是有空时的消遣?”
“随便你怎么理解!”
“行!陆昭昭,分就分!”
因为一条预售的连衣裙,宋亚轩和陆昭昭之间长达十天的冷战破冰了。他们一路牵着手,两个人一起变成了话唠,她忍不住暗戳戳地又问:“那条裙子真的不好看吗?”
他看了她一眼:“你明明知道答案,干嘛非要问?”
她笑得贼兮兮:“就想听你说。”
宋亚轩捂了捂心口:“能不能跳转到下一题?”
“必答题!”陆昭昭愈发笑得灿烂:“怎么想就怎么说呗,你多刚啊!”
“我吃醋行吗?”宋亚轩长出了一口气,“只要想一想你这一路上惹了多少人的目光,我就生气!”
“就像刚才我看见你和别人肩并肩站在一起的感觉一样吗?”陆昭昭的目光望进了他的眼底:“我不想和你分手了!因为如果我不霸占着你,你就会和别人在一起,那个场景只要想一想,我就受不了!”
“你不理我的这十天里,我确认过无数遍自己有多喜欢你。我每天都在想你,天气不好会想你,天气晴朗会想你,天气不坏不好,还是会想你!”他说:“哪怕注定很努力也只能拥有平庸的一生,你却是我唯一的珍宝与奇遇。”
陆昭昭看着他的眼睛,向下撇了撇嘴角,哭了。
宋亚轩揉了揉她的发顶,却忍不住笑起来:“怎么了?被我恶心到了?”
陆昭昭又哭又笑地对着他一顿连捶带打,手却被他攥住了,力道与温度都让她无比安心。她忽然觉得他就像一颗夹心糖,表面有些硬,但内里软得流蜜,所以她希望自己能像一颗硬糖,表面甜甜,内里甜甜,并且可以甜好久、好久!
此前她只知喜欢一个人是一种需要具体安顿的起伏情绪,然而,陷在他深黑清澈的瞳仁深处,她忽然明白,当相爱的两个人以坏情绪对立,只要一方肯稍作退让,另一方便愿意退兵千里。我们总是希望被对方以柔软感性相待,却又想要以理性思维来维持两人关系中的秩序与平衡,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情绪如水,哪怕被灌装,也有动荡。而这动荡与安宁,恰是相爱的奥义。
他们正走到甬路拐角,前方是化工楼的古朴建筑,她低头看着两人起落的脚步,还要向前走时,宋亚轩用力拽了她一下:“干嘛去?你转系了?”
她一转身就撞进了他的怀里,宋亚轩低低的声音落在她的耳际:“以后就算吵架了,也不许随便说分手,好不好?”
她假装气呼呼地说:“你还打算和我吵架?”
他笑着拍拍她的头,像给炸毛的猫送上小鱼干:“一辈子那么长,怎么可能一直不吵架?”
是啊,一辈子那么长,怎么可能不吵架、没有意见和分歧。两个人就像两个小星球,吸引、碰撞,迸出火花与爱意——
所以啊,请小心一些,并保持力道与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