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鸽 图/瞳LoksT
夏星池笑得灿烂,眼睛似月牙弯弯,弯进了陆屿的心,一挂就是许多年。
一入四月,落河城阴雨绵绵的天气,总让人心头闷得慌。
陆屿坐在“等风来”,看着窗外步履匆匆的行人,朝着各自的目的地奔去。
今天听的最后一个录音碰巧在这个时候结束了,陆屿轻叹了口气,将耳机摘了下来。
“不是这个。”
“还不是?”许兆皱眉,“陆哥,你这一个星期已经听了快两百个录音了,还没找到?”
陆屿没回话,抬起头看了一眼柜台,“老板,还有多少录音?”
“喏——”老板指指陆屿身后的那面高墙,又指了指楼上,“还有四五百个吧。”
四五百个……
熬夜听,也要听一个月吧。
况且这里每天都有新的录音出现。
陆屿突然泄了气,他背靠在了座椅上,拿起了桌上的手机,走出了“等风来”的大门。
“等风来”是落河城的一家小众咖啡馆,店内长期有一个“收集声音”的活动。
每位到店的客人,只要有所消费,都可以在这儿免费录制保存一段录音,做成二维码贴在店里的小匣子里,也可以将其他人的录音买下来,听取对方的秘密心事。
小匣子是无署名,所以没有人知道对方是谁。
若不是这样,陆屿也不用一个个的听辨识音,听了这么久,都没找到他想找的。
闷雷阵阵,天边闪过的一道光亮将乌黑阴沉的天,短暂地照亮了一瞬。
陆屿举着一把黑伞,微微抬起伞檐,朝着天际瞥了一眼。他站在等风来的门口,却迟迟都没迈开步子。
“陆哥,怎么不走了?”许兆问。
陆屿沉默了。
他的眉头动了一下,随即将伞收了起来:“许兆,你先回去。”
话罢,重新推开了“等风来”的大门。
他一定……一定要找到那个录音。
算起来,陆屿已经和夏星池认识快十年了。
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陆屿搬来落河城的第一天。
他拖着两个沉重的行李箱,好不容易上了公交车。本想找个靠窗的位置站着,不巧的是前脚刚迈出去,夏星池却走了过来,直接抢走了他瞄好的地方。
陆屿叹气,伸手抹掉了额角的汗珠,站在了她的旁边,祈祷窗外的风能朝他这个方向多吹一些。
车子晃晃悠悠,从繁华区驶入了他要去的大院。
他把着扶手,半个脑袋靠在手臂上,迷迷糊糊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也是这个时间,耳边倏地响起了一个清甜的声音:“同学,你能不能让个位置?”
陆屿顿时清醒。
他眨眨眼睛,站直身子,下意识侧过头瞧了一眼夏星池。
只看她拍了拍坐在“老弱病残孕专座”上的一个同龄女孩:“这有一个老人家,车子太快了,她站不稳,能不能让一下?”
“我脚崴了,让不了。”穿着校服的女生淡淡道。
脚崴了?
夏星池打量她,如果记得没错,刚刚等车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站着。那会儿还看她踢石子踢的开心,现在就说自己脚崴了?
夏星池眉头动了一下,眼珠转了又转,一个小心思冒了出来。
她沉默了几秒钟,随即突然大喊:“呀,同学,我刚看到你座位下有一只大蟑螂!”
“哪儿!在哪儿?”女生惊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夏星池偷偷一笑,立马手指着女生的鞋子:“就在你脚边!”
“啊!现在还有没有!”女生吓得脸色煞白,开始原地做起了高抬腿,疯狂地抖动双腿。
计谋得逞的夏星池,看着女生惊慌失措的模样笑出了声:“看来蟑医生,把你的脚治好了。”
女生愣住了。
还没反应过来,夏星池就让那位头发花白的奶奶,坐在了空位上。
“你这人怎么这样!”女生红着脸,扬起了声音。
夏星池耸耸肩,“谁让你没有尊老爱幼的品德。”
然而话音刚落下,女生突然推了夏星池一把,“你这是道德绑架!”
晃动的车,很难让人站稳脚跟。夏星池后退了一步,却不想一脚踩在了陆屿新买的白球鞋上。
本来不想掺和这件事的陆屿,看着鞋面上的脚印,深吸了口气,脸色唰地变了。
他刚想发作,夏星池就慌里慌张的道歉了:“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
陆屿没说话,往旁站了一步。
车子适宜地停了下来。
他有些晕车,所以索性拖着两个行李箱下了车,想着透透气再赶去目的地。
可不想,夏星池也下了车。
“我赔你一双球鞋吧!”夏星池追上了陆屿,“我知道你们男生都很爱护球鞋的。”
“看你这双应该是新买的,刚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抱歉地笑笑。
“不用。”陆屿冷漠。
“你别客气,我不差钱的,我赔你一双吧!你把你家地址给我!我买到同款就寄给你。”
“我说了不用。”陆屿推着箱子继续往前走去。
夏星池不依不饶,再次拦住了他:“不行不行,我弄脏了,就一定要赔!”
陆屿本来就头晕,此刻夏星池又在他眼前绕来绕去,声音高亮,实在有些吵的难受。
太阳的强光照在陆屿眼前,眩晕的同时,一直不太舒服的胃里突然一阵翻腾,一股酸水涌了上来。
陆屿忍不住了。
他捂住嘴巴,飞速地跑向了路边的柳树,蹲下了身子。
夏星池懵了:“不至于吧,怎么说了几句话就吐了?”
“我也没恶心你啊——”
陆屿以为自己蹲在树边,连连作呕的模样太吓人,将夏星池给吓跑了。
可不想几个小时后,他脸色苍白地拖着行李箱,成功搬进“凤鸣大院”西侧房子,门口突然传来了一个喊声:“乔州鸣!我给你讲,我今天在公交车上把别人球鞋踩脏了!”
“我正准备赔他一双,结果他却吐了!”
陆屿收拾衣物的手停顿了,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对话。
“可能被你丑吐了。”正在大院里打游戏的乔州鸣掀起眼皮,看了夏星池一眼。
“呸!我这么貌美无双,要吐也是美吐了。”夏星池瞪了一眼乔州鸣,转而又自然自语了一句,“他应该是晕车了。”
“我本来还去路边买了瓶水给他,哪想他唰地一下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夏星池叹气,还在为自己弄脏球鞋的事情,小小的自责。而视线不经意那么一扫,她瞧见了大院空置许久的西侧房,门窗竟都打开了。
“来新人了?”
“来了,看起来年级和我们差不多大。”
“差不多大?”夏星池眼睛亮了。
在这大院里,她的玩伴只有乔州鸣一个。现在来了个新人,岂不又多了一个可以欺负的对象?她低低一笑,迈开步子走向了西侧房。
“嗨,新邻居,我叫夏星池。”
“你叫什……”她抬脚迈进大门,刚抬起眸子,嘴边的话就变成了一句,“咦,怎么是你?”
陆屿看了一眼夏星池,没答话。
夏星池却笑咧了嘴,十分自来熟的走进了屋子:“看来咱们缘分匪浅。”
“你有要帮忙的吗?”
“没有。”
“那你的胃好点了吗?”
“你要是还不舒服,可以来我家,我爸是中医,让他帮你看看。”夏星池指了指他对面的房子。
陆屿只自顾自收拾着自己的衣物。
“你从哪儿搬来的?怎么就你一个人?你爸妈呢?”
她的问题太多,像极了查户口。
陆屿没心思理会这只烦人的小麻雀,所以还是没答话。
夏星池自讨没趣,撇了撇嘴巴,“你这人怎么这么冷淡,一点都不好玩。”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乔州鸣的喊声:“夏星池,你跑人家屋子呆这么久干吗?难不成被新邻居的美色迷住了?”
夏星池脸色唰地变了。
转身跑出了陆屿的房子,冲到大院里,直接揪住了乔州鸣的耳朵:“你胡说八道什么!”
两人嬉笑怒骂着在大院里你追我打了起来。
陆屿耳边满是夏星池的声音,他叠好最后一件衣服,下意识抬起头朝着门外看去。
只见少女马尾辫飞扬着,而被她一路追赶的少年被打的连连求饶,脸上的五官都扭在了一起。
夏星池跳上乔州鸣的后背:“下次再胡说,我就撕烂你的嘴!”
陆屿关上了大门和窗户,跨上了耳机,将自己栽进了床被里。
当天晚上,陆屿房间的门把手上挂了一个小塑料袋。
袋子里装了一张纸条,上面有一行歪歪扭扭,并不好看的小字:“这儿的公车司机,一个比一个猛。我爸独家自制的防晕车小药丸送你,咱们交个朋友吧。”
孽缘大概就是从这张字条开始的。
那天过后,陆屿门前总会时不时出现一些东西。
街边卖的水果、各式各样的小零食、新一期的漫画书以及乱七八糟的小字条……
陆屿从来没拿过,以至于门口的东西越堆越多,他实在有些烦了。
只能在大院里碰见夏星池的时候喊住了她。
“别再拿东西给我了。”他冷着脸。
夏星池楞了一下,摇头:“不是我拿给你的。”
“是……”她视线环顾自周,终于找到了小奶糕,“是它拿给你的。”
她大咧咧一笑,明晃晃的太阳直射而下,照的她皮肤细腻通透。
陆屿看了一眼大树脚下懒洋洋的猫,又抬眼看向了夏星池。
“别让它拿了。”话罢,他朝着屋子走去,身后传来了夏星池无奈的喊声:“陆屿!你干嘛这么孤僻!”
她有些急了:“你在学校不交朋友,在大院里也同我们交朋友,我看你就是想成为新闻里那种独居人士,生病无人发现,横死家中!”
陆屿偏过头:“不用你管。”
可没想到,夏星池的嘴巴开过光。
陆屿生病了。
在他来落河城的半年后,寒冬来临的第一个星期,那该死的一年一度的胃痉挛再次发作了。
陆屿躺在床上,身子蜷缩成一团,用手死死抵着胃部。他想忍耐过去,想着吃了药睡一觉就会好起来,可不想身上一阵阵冒着冷汗,他眼前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陆屿的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之前夏星池吐槽他的那句话。
不会真的横死家中无人发现上头条新闻吧?
陆屿皱眉。
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陆屿——”
“我爸妈去医院加班了,乔州鸣也不在。我现在好无聊,你陪我吃饺子行不行!”
陆屿张了张嘴巴,努力地从喉咙里冒出来几个破碎的音节:“我、我……”
夏星池察觉到了他不对劲,再次敲了敲门:“陆屿?”
“陆屿你是不是不舒服?”
“陆屿!”
“陆屿,你别怕!”
迷迷糊糊中,陆屿听到玻璃窗砰地一声响。
夏星池将他家窗户给砸了,双手搭在窗台上,一跃而进,冲到了他的床前。
之后发生了什么,陆屿全然没了印象。
只是再次醒过来时,他已经在医院挂上了点滴,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陆屿缓了缓神。
抱着水壶的夏星池推门而入:“你醒了?”
陆屿愣了愣,因为视线落在了夏星池裹着纱布的双手。
“你……”他张张嘴巴。
夏星池一眼看穿了他,大咧咧一笑:“你是想问我手怎么了?”
“这个呀,是我砸你家玻璃不小心弄的!”她说着话,帮陆屿倒了一杯水。
“还有!你看起来瘦瘦的,怎么这么重!”
“你都不知道,今天特别难打车!我背着你走了好远,差点以为我要因为你累死在街头了。”
陆屿打量着她,实在想象不到她瘦弱的身板是怎么把他带来医院的。
他垂下了眸子:“谢谢。”
“光谢谢就没了?陆屿,我可是救了你一命!”
陆屿想了想,抬头问:“你想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夏星池摆手,眼珠转了转,明媚一笑:“我想要人!”
夏星池说的要人,是想要陆屿加入她和乔州鸣。
陆屿没有明确态度,但也开始跟着他们两个一起上学放学,在平常的生活中,逐渐同他们走得近了些。
他会去夏星池家里吃饭,会帮她修改作文的遣词造句,检查数理化的演算过程,帮着她一起恶作剧,欺负吓唬乔州鸣。
也会和乔州鸣一起打打游戏、打打篮球。又或者在乔州鸣往夏星池的马尾辫上放毛毛虫时,悄无声息地帮忙将虫子丢掉。在乔州鸣想偷看夏星池日记本的时候,偷偷给夏星池打小报告。
乔州鸣总说:“陆屿,你一来,我连欺负夏星池的机会都没了,可真没意思。”
陆屿总是淡淡看他一眼:“她是女生。”
“嘁!”乔州鸣撇嘴,“我看你就是偏心。”
夏星池对着乔州鸣呸了一声:“陆屿这是知恩图报,有本事你也救他一次!”
陆屿看着夏星池挥起拳头,朝着乔州鸣的后背狠狠打了一下。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偏心,还是知恩图报。
直到高二那年的夏天,乔州鸣不知怎么招惹了街上出了名的混混,被人半路截了道,偷偷给夏星池发了求助的信息。
夏星池本来正在陆屿的房间里翻译着试卷上的文言文,一看到手机消息,脸色唰地变了。
“怎么了?”陆屿疑惑。
“乔州鸣被人截了。”夏星池慌里慌张的收拾好书本,“我先去救他,一会儿再来找你做题。”
话音才落下,她就飞奔出了陆屿的房间。
陆屿心里窜上来一整不安,连忙追了出去:“夏星池,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你没打过架,你不能去。”
“我要去。”
“你会被误伤的!”夏星池皱眉,不知道陆屿干嘛要蹚浑水。
“不行。”陆屿挡住了夏星池,脱口而出:“我不放心你。”
夏星池倏地抬起了眸子。
他刚刚,说了什么?
也是那个时刻,陆屿隐约发觉了自己那藏不住的心思——他担心她。
夏星池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妥协了:“那行,你和我一起去。但是你要答应我,但凡发现有一点不对劲,你就跑,有多远跑多远。”
“嗯,知道了。”陆屿点了点头。
这是人生里,陆屿第一次参与打架。
他看着乔州鸣迅猛地打架手势,看着夏星池将碍事的头发藏在鸭舌帽里,踹了对方一脚而这样的场面对于打架能手乔州鸣和学过跆拳道的夏星池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也是亲眼看到后,陆屿才发现,自己是最弱的那一个。弱到夏星池连连冲他的面前,将他护在身后。
他好歹是个男生!这太没面子了!所以在看到夏星池被人拽住手腕的时候,他大步冲了上去。
“放手!”陆屿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可没想……自己冲过去,却耽误了夏星池的反击。
“陆屿!闪开!”
夏星池慌了。
她原本准备打在对方身上的拳头,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在了陆屿的脸上。
这场打架最后是怎么收的尾,陆屿记不得了。
只记得最后他、夏星池、乔州鸣靠着墙壁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互相睨对方一眼,看着彼此衣衫不整,脸上带彩的模样,一同大笑了起来。
落河城的傍晚,黄昏总像油彩画一般,红色和橘色相间,染透了半边天。陆屿深呼吸着,觉得那是最快乐的一天。
这场打架,大家都挂了彩。
尽管夏星池和乔州鸣异口同声说是出去玩摔的,但还是一眼就被家里人识破,双双被罚,站在大院里顶水桶。
而陆屿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任何人会罚他。
“真羡慕你,一个人,不用受罚。”盯着水桶的夏星池,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陆屿。
“我也羡慕。”乔州鸣撇了撇嘴。
陆屿没搭他们两人的话。
只走回房间,找了个合适的盆,在大院里的水管下接满水,顶着水盆站在了夏星池的旁边。
“你这是做什么?”夏星池瞪大了眼睛。
“陪你们。”陆屿轻声。
夏星池和乔州鸣不约而同地笑了:“你还挺讲义气!”
于是,他们三个人在大院里站了一下午。
就在大家觉得要中暑昏厥过去的时候,院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顶着水盆的陆屿恍然抬头,看清门口那个带有肃杀之气的女人后,瞳孔骤然一怔,脸色瞬间变了。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逃脱。
女人径直走上前,扬手打了陆屿一巴掌。头顶的水盆落了下来,扬起的水花泼了陆屿一身。
大家都懵了。
愣了几秒钟的神,夏星池和乔州鸣丢下水盆,连忙将陆屿护在了身后。
“喂!你谁啊!你干嘛打人!”夏星池气恼地喊了一声。
对面的女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那一天,夏星池一直守在陆屿的房间门前。
陆屿不知道那一天自己被骂了多久,只记得女人愤懑的推开大门时,原本一直贴在门口偷听的夏星池险些整个人栽进屋子。
女人冷冷地瞥了一眼夏星池,就踩着高跟鞋离开了大院。
而夏星池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陆屿的房间一片狼藉,该碎的全碎的,该撕的全撕了。而陆屿就那样笔直的站在屋子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周遭的一切,看起来好像没有任何情绪,却又好像再忍耐什么。
夏星池怔了怔:“陆屿……你还好吗?”
“嗯。”陆屿难道搭了话。
夏星池松了口气,走向了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刚刚那个人……”
“我后妈。”陆屿轻声。
夏星池愣了。
那一天,陆屿告诉了夏星池一个秘密。
陆屿原本是跟着亲生母亲一起生活的,日子虽然算不上富裕,但两个人温馨又快乐。可直到两年前,母亲意外生病去世,他被从来没有露过面却声称自己是他父亲的男人,强行接回了家。
在那里,陆屿感受不到任何家的气息。
而那个女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父亲在时她一脸笑意,对陆屿嘘寒问暖。父亲不在时,陆屿就被呼来喝去。有时他在写题,被打扰后有些烦躁的拒绝,女人便开始拳脚相向。
虽然总会受伤,但到最后,都能被解释成:“陆屿今天不小心在院子里摔的。”
这样的生活过了半年,陆屿受不了了。
所以带着所有攒着的钱,计划好一切,陆屿从那个家逃了出来,跑来了母亲在世时,常说的家乡落河城。
他原以为只要自己在这儿好好学习,利用寒暑假赚念大学的学费,等高考结束,他就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可没曾想,自己的藏身之地还是被发现了。
家里给了陆屿三天的时间,要么他自己主动回去,要么就被绑回去。
听完这些事情,夏星池看着陆屿,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陆屿,与其想着再逃跑,不如主动回去。”
“长大的必经之路是忍耐,你再忍半年。”
“等高考结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陆屿听了夏星池的话,主动回了家。
而接下来的半年,他一直和她、和乔州鸣保持着电话联系,同他们约定好一起考去靠海的A大。
高考前的那段日子,陆屿压力大到总是整晚整晚的失眠。但凡睡不着,他就会趴在书桌上打开一套新的试卷。虽然疲惫焦虑,但每每看到放在笔盒里的那枚写有加油二字的勋章,他就会想到离开凤鸣大院时,夏星池在他耳边说的那句:“陆屿,你一定要拼尽全力摆脱你不想要的生活。没有退路,才能一直走上坡路。”
时间总是比想象中还要快一些,六月一场倾盆大雨后便是高考结束。一个暑假过去,九月桂花香飘了满城的时候,陆屿和夏星池、乔州鸣在A大碰了面。
就如同一开始说的那样,陆屿学了计算机,夏星池学了生物医学,乔州鸣去了体育学院。
而大一入校开始军训的那天,陆屿在晚训的时,被起哄推进了中心圈。
班上的女生都对这个冷着脸,有些孤僻的男生感兴趣,吵着要让陆屿表演才艺。
陆屿直接拒绝:“我没什么才艺。”
“不表演那就惩罚!”
“惩罚什么?”
“大冒险!现场选一个女生深情对视十秒钟!”
真幼稚。
陆屿在心底低声吐槽。
但眸子不经意抬起,他瞧见了坐在对面阵营里,夏星池正在挥舞着开着手电筒的手机,跟着他们阵营里的一个男生唱着歌。
陆屿径直走了过去。
“夏星池。”他喊。
夏星池顿了一下,抬起头瞧见来人,倏地笑了。
“你怎么过来了?”夏星池从草地上站了起来。
“我有事和你说。”陆屿低声。
“什么事?”夏星池询问。
陆屿一双漂亮的瑞凤眼盯着她,似有水波流转,让人一望就忍不住陷进去的温柔。
夏星池疑惑地等他开口,又问了一次:“什么事情?”
却不知,陆屿正在心里默数。
每数掉一个数字,他那些年少时就隐隐存着的心动,越发明朗……
终于,在数字落在3、2、1的那刻。陆屿望着灯光下,她透着粉的唇,忍不住弯腰吻了下去。
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
轻飘飘、软绵绵的落在了她的唇上。
夏星池大脑嗡地一声响,一把推开了陆屿:“你干什么!陆屿!”
与此同时,她的耳边飘来了陆屿阵营里的哄笑声:“陆屿你真厉害!这游戏玩这么大,佩服!实在佩服!”
游戏?
夏星池皱着的眉头松了一些。
她看了一下陆屿:“陆屿,你这人就算是玩游戏输了,你好歹提前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你这么突如其来的,害得我以为你喜欢我,吓我一大跳。”夏星池抚了抚心口。
这下,换做陆屿皱眉了。
“我不是玩游戏。”他道,压低了声音:“我确实是喜欢你。”
夏星池瞳孔一怔,慌了:“陆屿……陆屿!你可别开玩笑!”
“咱们,咱们是好朋友啊!”
按照后来陆屿和乔州鸣喝酒解闷时,乔州鸣说的话来说,能让夏星池心动的人估计还没出生。
在她的眼里,朋友就是朋友,一旦有谁越了界,就再也没办法成为朋友。
所以自打那次过后,夏星池再也没有和陆屿单独相处过。
就算是团体活动,她也没有和陆屿有过多的交流。陆屿虽然郁闷,但开口说了的话就宛若泼出去的水,所以索性破罐子破摔,任谁问起他都大大方方的承认说:“对,我喜欢夏星池。”
时间一长,夏星池也成了他抵挡桃花的好理由。
陆屿本来觉得这没什么不妥。
直到大二下班学期,夏星池突然决定出国。
陆屿不解极了,临走那天,他忍不住追问:“夏星池,你是为了躲我吗?”
夏星池在机场楞了一下,大咧咧一笑:“你想多了。”
“我小的梦想就是环游世界,去看不同的景色,我现在只是在去实现梦想的路上罢了。”
陆屿一怔。
他捏了捏手心,深吸了口气,再次表明了自己的心意:“那……那你实现梦想的路上,可以多一个人吗?”
夏星池没想到,陆屿还会提这件事。
她有些尴尬地收回了目光,眸子低垂了下来。
想了又想,她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
“陆屿。”夏星池抬起头,十分认真地对视上了他的眸子:“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想过把谁规划进我的人生,也觉得我们奔赴的未来,应该是不一样的未来。”
“认识的这些年里,你对我而言,一直都是像乔州鸣一样的好朋友。”
“从前我小,有些事情不懂分寸,可能在不经意的时候,有一些让你误会的行为,说过让你误会的话。希望你不要当真,也不要介意……”
“我也相信,未来的你,可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留下这一句话后,夏星池推着行李箱,走进了登机口。
陆屿看着她消失在拐角的身影,心口闷得难受极了。那一刻,不知怎么,他隐隐觉得夏星池这一走,恐怕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陆屿开始努力赚钱。
他但凡刚赚够机票,就立马飞到国外去找夏星池。而不出意外的是,每一次,夏星池都会以各式各样的借口,对他避而不见。
兴许是她太了解他,知道只要再联系一次,他都会觉得他们之间有希望。
所以,为了不让他心存幻想,夏星池狠心到连做朋友的后路都给他斩断了,狠心到,好像他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他的生活。
时间一晃而过,匆匆忙忙就这样走过了六个年头。
陆屿开了一家公司,有了自己的事业。
他们的共同好友乔州鸣在前些日子订了婚。
陆屿本以为,夏星池肯定会回来参加。
只要他们能在国内见上一面,他就告诉她,他如今事业有成,同她一样也有了自己的梦想。
可却不想,夏星池就连参加乔州鸣的订婚宴,竟也提前打听好了他的到场时间,故意避开了和他碰面。
陆屿赶到时,她已经走了。
乔州鸣看着陆屿郁郁寡欢的模样,叹了口气:“陆屿,你这是何苦呢?”
“我也不知道。”陆屿苦笑。
乔州鸣拍了拍他的肩膀:“夏星池就是只鸟儿,只会越飞越高,只会向往天空。我看你,还是快点儿放下吧。”
陆屿坐在酒桌上,默不作声地吞掉了最后一杯酒。
他从未想过,她竟会躲他,躲到如此地步。
也从未想过,他们有一天,会生疏成这番模样。
从那之后,陆屿再也没有联系、打听过夏星池的消息。
直到他在搬家时,翻到了一张有些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面无表情的陆屿,站在夏星池和乔州鸣的中间。
少女的笑容开怀明朗,头顶着金灿灿的阳光,就那样不经意地打破了他原本阴霾的生活,留下了一道无法抹去的痕迹。
而在记忆里,这张照片是他刚和夏星池、乔州鸣熟悉的时候,一起在“等风来”拍的。那个时候,他们还一起在录音墙录了许愿录音。
陆屿看着照片,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庞,还是有些不甘心。
所以,他跑去了多年前去过“等风来”,想碰一碰运气。
没想到这家店还在,且规模做的越来越大,多年前的录音老板也一直都还保留着。
陆屿找了不知道许久,才在最后一面录音墙上,找到了他们三个人的录音。
“希望未来万事顺遂,一切顺利。”
“希望以后我能娶个超级漂亮温柔的老婆!”
“希望陆屿不要那么孤僻了,抓紧加入我和乔州鸣的组织,我们一起成为大院三剑客,一起行走天涯!哈哈哈!”
滴——
一声长响,录音结束了。
陆屿摘掉了耳机,耳边满是最后一条,夏星池清甜的声音和爽朗的笑声。
他看着“等风来”窗外的电闪雷鸣,仿佛回到了好多年前。
他和夏星池穿着校服,撑着一把小小的伞,顶着风雨朝着回家路途走去。
夏星池把伞往他身边倾了倾,嘴里嘟囔了一句:“你身体不好,可不能淋雨。”
陆屿停下了脚步,偏过头了一眼夏星池,问她:“夏星池,你为什么非得让我和你做朋友?”
夏星池一笑:“因为——”
“因为我这个人闲得慌,见不惯别人孤僻,没朋友。”
“多管闲事。”
“我就多管闲事!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拯救这个世界!”
夏星池笑得灿烂,眼睛似月牙弯弯,弯进了陆屿的心,一挂就是许多年。
……
往事消散,陆屿靠在窗边,眼角微微泛了红。
互相喜欢是需要上帝分配名额的,很可惜他没这个好运气。
陆屿轻轻叹气,起身走出了等风来。
大雨淹没了这座城市,他撑着伞,消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街角。
夏星池。
你拯救世界的时候,拯救过我。
你爱这个世界的时候,却没爱过我。
纵然所有人都让我放弃,纵然连你也同我说了对不起,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你尽管去爱这世间万物。因为我会成为第二个你,去走你所有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