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爱乘风破浪：小城风暴眼走出“阴谋论”兄妹

星川

汪婷姿，压抑孤独;李佟，寄人篱下。少男少女照亮彼此，互生情愫。然而，他们是法律上的兄妹，被认为不能在一起。为此，汪婷姿选择了逃避……

逃离，以家人之名

2018年9月的一天，苏州一家制药公司的实验室内，制药工程师汪婷姿按下启动键，离心机立即高速旋转。突然，“砰砰砰”几声巨响，药剂子像子弹一样射穿了厚厚的玻璃。看着价值数百万元的原材料散落一地，昂贵的实验器材损坏严重，汪婷姿崩溃大哭，她多希望哥哥李佟能像年少时那样，在她孤独无助时像太阳一样照亮她……

最初，李佟是以入侵者的姿态突然出现在汪婷姿的生活里的。那天，父亲汪远领回来一个男孩，对汪婷姿说：“他是李佟，以后就是你哥哥，你们兄妹俩要相亲相爱。”

李佟的父亲李三，在浙江省安吉县开了一家小肉联厂，开小饭馆的汪远每隔几天就会开着电三轮去拉肉。李佟来到汪家前不久，汪远拉肉的车刚出肉联厂就冲进了池塘，李三为救汪远不幸溺亡。

经民警调查，李三原籍山西省长治市，老家在十分偏远的山村，来浙江近十年，与儿子李佟相依为命。李佟从小就没了母亲，老家也没有了其他直系亲属，旁系亲戚里没人愿意收留他。汪远跟妻子李红商量后，收养了李佟。为免落人口实，也好让李佟安心生活，汪远代管了李三的肉联厂，还去做了公证，等李佟成年后再将肉联厂交还给他。

汪远对李佟视如己出，李佟也亲热地喊汪远爸爸。这件事在小城被传为佳话。少女心思多，汪婷姿不待见李佟，这对“半路兄妹”几乎天天吵架。

2006年暑假，李佟以优异成绩考上浙江省湖州市一中。即将升入初三的汪婷姿扬言也要考到市里的重点中学去。汪远夫妇没什么文化，一直希望女儿留在安吉读个职高，念个幼师或者护理，将来好嫁人。为此，汪婷姿跟父母大吵。汪远气不过，说：“你要去读普高，学费就别跟我们伸手！”

汪婷姿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汪远夫妇忙着打理小饭馆，汪远也不懂跟女儿沟通，久而久之，汪婷姿跟父母很少交流。

那天，汪婷姿跑到公园里哭了很久，也没见父母来找。就在她孤独无助时，李佟找到了她，还给她提供了解决办法：“你可以参加省里的竞赛，得奖了可以拿奖金，重点中学还会减免学费。实在不行，我跟爸爸商量，把我爸留给我的钱要过来给你！”

李佟像颗小太阳，照亮了汪婷姿压抑的青春。李佟在湖州中学寄宿，每周都给汪婷姿写信，分享初中生可参加的市级、省级比赛信息，鼓励她参加比赛。2007年，汪婷姿在浙江省生物知识大赛中获得二等奖，之后顺利成了李佟的校友。

在高中，李佟特别照顾汪婷姿，还帮她补习。李佟学业优秀，还特有主见，汪婷姿慢慢喜欢上了温暖帅气的哥哥。李佟高考前夕，汪婷姿舍不得分离，向李佟透露了情思。李佟也喜欢这个倔强又可爱的妹妹，两人约定，将来读同一所大学，永远不分开。2009年9月，李佟被浙江大学金融专业录取，邻居亲友纷纷祝贺。有人开玩笑，让汪远将女儿嫁给李佟，这样女婿和肉联厂都有了。

汪远被戳了脊梁骨，当着汪婷姿的面表态：“两个孩子是一辈子的兄妹，李佟大学一毕业，我就将肉联厂交给他。他今后结婚，我必定支援。”父亲态度坚决，让十七岁的汪婷姿手足无措。

李佟去了杭州后，汪婷姿在湖州孤立无援。高考时，汪婷姿只想逃离这复杂的关系，考到了十万八千里远的北京。李佟蒙了，不是约好考同一所大学吗？

汪婷姿哭着说：“我们在法律上叫‘拟似血亲，是不可以结婚的！我爸更重名声爱面子，怕别人说他图你家的厂。如果我们在一起，爸妈，还有我们，都会过不好……”

李佟不肯分手，立即去北京找汪婷姿，但汪婷姿躲开了。为了避开哥哥，她一年到头都留在北京，春节回家，也绝不跟李佟独处。

李佟大學毕业后在浙江创业，开了一家金融投资公司。汪婷姿客气地发了一句“恭喜”。2014年，汪婷姿大学毕业，在苏州就职。汪远夫妇非常恼火。为了把女儿留在身边，母亲李红几次装病将汪婷姿骗回安吉相亲。汪婷姿与父母的关系，越发剑拔弩张。

2018年8月，李红再次逼汪婷姿回安吉相亲。谁知道，对方是个混混，差点将汪婷姿灌醉占她便宜。汪婷姿再也承受不了，将她对李佟的感情和盘托出。李红惊得晕了过去，汪远怒不可遏。当初收养李佟就被人说居心不良，甚至有谣言说是他害了李三，如今两个孩子要是真在一起，他不仅被人骂，孩子们也会被舆论伤害。汪远勒令她远离李佟。看着病中的母亲、年迈的父亲，汪婷姿痛苦不堪。

好长一段时间，汪婷姿都萎靡不振。这次，她居然犯了未配平离心机这么低级的错误！要不是她工作时心不在焉站位不对，她已经被药剂子射杀身亡了。可是，那时那地，她宁愿一死。

归来，重拾爱的勇气

因为这次事故，汪婷姿不仅被停职，还将面临27万元的赔偿。若无法赔偿，无法与公司达成和解，汪婷姿将面临起诉。汪婷姿积蓄不多，跟父母关系不睦，她也不愿意开口向他们求助。她拿出所有积蓄，又找朋友凑了凑，却还差很多。

当初，是哥哥发现她在生物方面有天赋，鼓励她参加省里的生物竞赛拿了大奖。考大学、工作，她都选择的生物，如果无法妥善处理这次事故，她可能无法在这一行立足了。

感情，求而不得;事业，面临危机;有家，回不去。有哥哥在身边的那些年少岁月，每每有心事，她都讲给哥哥听。学习生活遇到问题，哥哥总能帮她解决。可后来，她亲手斩断了跟哥哥的联系。停职在家的那段日子，汪婷姿情绪低落到极点。

2018年12月31日，汪婷姿买了一打啤酒，电视里，跨年的情侣们在镜头前撒狗粮，而她，打开一罐罐啤酒，借酒浇愁。她打开窗户，冰冷的晚风让她短暂地清醒。往楼下一看，十几层高的公寓，让她隐隐有一头扎下去的冲动。她拿过手机，拍了一张从窗户俯视的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是不是只要勇敢一下，就再也不会痛苦了？”

醉意袭来，汪婷姿的意识有些模糊。这时，电话响了，她接通了电话，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元旦你怎么没回家？”熟悉的声音，急切的关心，汪婷姿的眼泪瞬间滑落。李佟在电话里东扯西拉，不停地跟汪婷姿聊他们小时候的趣事，汪婷姿有气无力地一句句回应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敲门声响起，电话里，李佟喊道：“你开门！”

汪婷姿难以置信，打开门，冷风里，李佟穿着一件单衣出现在她眼前。李佟紧张地说：“你怎么了？看到你那条朋友圈，我吓得一路狂奔过来。我一边开车一边跟你讲电话，生怕这两个小时的路程，我没及时赶到，你会出事……”原来，哥哥一直在默默关注着自己。汪婷姿终于忍不住，哭着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李佟。“哥，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有安全感，才有活下去的动力！我一个人，真的快撑不住了！”

李佟一直以为妹妹放弃了他们的感情。为了不给妹妹和父母压力，他也一直在逃避，只敢默默在社交软件上刷她的动态。逃避，差点让他失去心爱的女孩。李佟紧紧抱住汪婷姿，这次，绝不放手。

汪婷姿跟公司的官司，李佟霸道地接手了。他帮汪婷姿请了律师，替她支付了27万赔偿款。经过谈判，2019年4月，制药公司出具了谅解书，与汪婷姿协商离职，并未直接做出辞退，给了汪婷姿一个继续留在生物制药行业工作的机会。

这次事件虽然完美解决了，但汪婷姿却开始自我怀疑，一蹶不振。李佟鼓励汪婷姿考研提高学历，如果心理实在有阴影，也可以选择一个新的专业，读完研将来再重新进入新的行业。汪婷姿听进了李佟的意见，准备考研。

李佟出钱，以汪婷姿的购房资格在苏州买了一套房，好让她有个安静的环境专心复习。汪婷姿一个人在苏州，担心她太宅，复习压力大，自己又不在身边无法照顾她，收房后，李佟买了礼物，带着汪婷姿一家家敲门，让邻居们平时多关照下她。

处理完苏州的各项事宜，李佟悄悄回了安吉。他想跟汪远解除法律上的父子关系，又担心汪远不同意，伤了双方的感情。几番思虑后，2019年7月，李佟以给生父李三修坟立碑为缘由，向汪远提出解除领养关系。汪远对李三一直心存感激，也很疼李佟，见孩子这么孝顺，没有多想，就跟他一起去办了手续。

随后，李佟又跟汪远夫妇商量，小饭馆的装修太陈旧，他想出钱重装。装修完毕，李佟又拉着汪远夫妇去看车。汪远说什么都不要。李佟知道，老人是怕他花钱，好说歹说，汪远最终才接受了一辆代步车。

李佟大学毕业之后，汪远就要将肉联厂交给他，李佟劝说父亲继续打理，但汪远态度很坚决，李佟推托不过就接了过来。这些年，肉联厂其实不怎么赚钱，加上李佟自己的公司很忙，这次回来，他干脆将肉联厂卖了，用这笔钱在汪家饭店旁边扩建了一家肉制品冷冻仓库。

领养的儿子不仅出息，还这么孝顺，邻里、亲友、汪家饭店的熟客，无人不羡慕汪远夫妇有福气。汪远夫妇对李佟也非常满意。

父亲介意财产的归属问题，李佟就这样步步为营，将这些问题解决掉了。

和解，爱是家的羁绊

肉联厂处理完毕，李佟正式向汪远夫妇提出，要跟汪婷姿交往。汪远这才反应过来，这段日子李佟种种行为的目的。他反问李佟：“从你说要解除我们在法律上的父子关系开始，你就在策划这件事？”李佟没有否认，还将他和汪婷姿两个人从高中时就互生情愫，到汪婷姿出事，都老老实实告诉了父母。

按下葫芦浮起瓢。汪远将女儿那头压下去了，儿子这边又冒了出来。汪远将李佟当儿子看，在感情上，他没法说服自己否认这段父子关系。在他看来，李佟不是在清除他俩的情感障碍，而是在套路他这个老头子。汪远非常恼怒：“我绝对不允许你们在一起！车子，你拿回去！装修的钱，我还给你！”

李佟真诚地跟汪远解释：“我和婷婷是真心的，我有信心将婷婷和二老照顾好。”汪远根本听不进去，觉得自己被两个孩子欺骗了。李佟觉得父亲太顽固，父子俩在饭馆里发生了争吵。这争吵，被好事的邻居听见了，很快就传得满城风雨。社区里议论纷纷，说李佟有出息了，能挣大钱了，汪远用女儿勾引、控制养子。流言蜚语，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

汪远对闲言碎语的诋毁无能为力，又对“儿子”女儿的不顾一切无计可施。无奈之下，他干脆闭门不出。车，他还给了李佟;饭店，生意没法做，直接关了。

李佟也没想到，他做了那么多事，最后还是搞砸了。原本，汪婷姿跟父母关系就僵，李佟还在从中调停，这下好了，李佟也被老两口打入了“黑名单”。怕影响汪婷姿的心情，李佟什么都没跟她说。

临近春节，汪婷姿不愿意回家对着父亲。汪远想念两个孩子，但面子上过不去，也硬着头皮不跟两个孩子联系。双方僵持不下。

2020年1月20日，新冠肺炎疫情越来越严重，汪婷姿和李佟终于坐不住，打电话回家，要接父母来苏州。但汪远倔强，不肯原谅他们。汪婷姿实在放心不下父母，大年初二，李佟赶在浙江和江苏跨省高速被封之前，驱车回安吉要接老人走。

汪远看到李佟，板起脸来不肯动。李佟向来执行力强，他二话没说，拿起两位老人的证件、医疗记录，收拾了几件厚实衣服，半强迫地将二老塞进了车里，赶去了苏州。第二天，安吉通往外界的高速公路就限制行车了。得知消息，李佟一阵后怕：“幸亏我们走得及时，不然二老留在老家，隔离在家，万一出个什么事，可怎么办？”这次，汪远终于没有说什么，乖乖待在女儿家里。

刚到苏州那几天，汪远和女儿、李佟之间，关系有了缓和。疫情初期，小区物资调配还没太到位，李佟每隔几天就出去采购各类物资。

有一天，汪婷姿突然打起了喷嚏，汪远夫妇和李佟都吓坏了，这个敏感时期要是感冒发热了，就得去医院隔离治疗。李佟鞍前马后地照顾汪婷姿。李红看着李佟的紧张劲儿，态度慢慢动摇了。

汪远因为常年抽烟，肺部老毛病发作。汪婷姿和母亲一对症状，感觉父亲的症状跟新冠肺炎的症状很像，母女俩非常害怕。李佟知道父亲常年吸烟，肺部有老毛病，但去医院风险太大，李佟让父亲在家中隔离。汪远这个老毛病，以前都是喝中藥治疗的。李佟想方设法联系到了一位老中医给父亲配药，自己拿着方子去取药。每天清晨，李佟起来亲自给汪远熬，端茶送水，测量体温……

这一照顾，就是14天。14天后，汪远人精神了，肺部老毛病也好了不少，排除了感染风险。这日夜担忧的两周，汪远看着李佟为了他们仨忙里忙外，百感交集，心里有千言万语，可不知该如何开口，几次欲言又止。李佟笑着对汪远说：“爸，您别有心理负担。我除了喜欢婷婷，心里也一直认定你们是我的爸妈，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一家人每天朝夕相处，渐渐地话也多了。一向严肃的汪远，也变得柔和了。汪婷姿见老爸不再每天黑着个脸，居然闹着要老爸教她做饭。他们一家四口一起做饭、看电视、打牌，关系越来越融洽。

经历这次疫情，汪远觉得，面子、别人的闲言碎语，在家人的幸福和健康面前不值一提。李红也给汪远做思想工作。汪婷姿和李佟发现父母态度转变后，又正式提出他们想交往的请求。汪远摆了摆手：“你们的事你们自己商量，我们不管了。”

由于李佟在成年后已经协商解除了和汪远的收养关系，且接收了李三留下的产业，李佟至此和汪家已经没有任何法律和利益上的关系。

2020年4月9日，在询问当地民政局相关规定后，李佟和汪婷姿领了结婚证。汪远和李红也没有再回到流言八卦满天飞的安吉。新的生活正在慢慢开启。

编辑/张亚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