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的谎言：“全村唯一大学生”是卧底

罗小菜

有人说警察与小偷势不两立，就像猫和老鼠，一个阳面一个阴面。而刘大军这位警察，却因为自己的一个善举，改变了一个小东北的一生。

伸出的援手，牵出奇妙缘分

刘大军，天津市滨海新区的一名派出所民警，典型的北方汉子，浓眉大眼，肥头大耳，看着非常富态。这样一个大男人却有着十分细腻的情感，执勤过程中，遇到流浪猫流浪狗，他都会去照顾。

2016年12月，北风肆虐，直往领子里钻，割得脸上生疼，空气仿佛都要被冻住了。刘大军巡逻时发现了一个晕倒在垃圾堆边的拾荒老人，她衣着单薄，神情疲惫。刘大军动了恻隐之心，把她送到医院后自己掏腰包给老人买了棉衣棉裤。

经检查，老人只是饥寒交迫导致晕倒，有些营养缺乏。看着医生给老人挂上盐水，刘大军才放心地回所里。三天后，老人出院了，特意来派出所找到刘大军，一方面是感谢，另一方面是求他帮忙给找个人。

老人说自己叫郝慧敏，从东北过来，时年52岁，唯一的儿子在几个月前失联，手机也拨不通。为了找儿子，老人奔波千里寻子，历经坎坷，坐错车、被偷包、捡垃圾，花了近半个月才到了滨海。按照儿子留给她的地址找过去，房东告诉郝慧敏人早就搬走了。找到儿子的公司一问，查无此人。

拿着她的身份证信息，刘大军上系统一查，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眼前这位老人居然是前不久被抓的一个“油耗子”——小东北的母亲，她嘴里的那个乖巧的孩子，与三个月前他见到的那个人，似乎不是一个人。

那小子，个子不高，臂展长，特别壮实，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十分能打，还差点将他给打趴下……当时，正是炎热的8月，刘大军带着警队抓本地的特色产物——“油耗子”，但等了整整一个晚上，也没有发现可疑的车辆。就在瞭望塔的同事打算撤下来的时候，两辆车停在他们埋伏的不远处。

几分钟之后，车上陆续跳下几个精壮汉子，手里提着手持电钻、锄头、管线等作案工具。这下子人赃俱获，刘大军兴奋不已，只等他们行动就立马一网打尽。电钻的声音在空地上响起，格外刺耳。顺着声浪，刘大军冲着大家一挥手，警员们扑上去开始实施抓捕。

“油耗子”们惊呼着四散逃开，几个“技术人员”很快被抓，雇来的打手却不甘示弱地和他们短兵相接。其中，有个绰号叫“小东北”的格外骁勇，他长得敦实，行动却极为迅速，而且格外抗击打。

打斗过程中，小东北因为踹倒了两个辅警格外兴奋，像打了鸡血一样，直冲刘大军，腾空跃起半尺多高。刘大军闪开后，又和他打了两个回合，直接伸手往小东北的脖子上勾了一下，将他撂倒，民警们迅速上来帮忙控制住了这个刺头儿。

在后来的审讯中，小东北拒不合作，两个眼睛一会看天花板，一会看地板砖，反正就是不看人，整整两天都撬不开他的嘴，气得审讯人员摔了案卷。就在他们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刘大军找到了突破口。

刘大军在排查小东北的家庭情况时发现，他父亲早亡，只有母亲在东北老家生活。刘大军猜测他极有可能没有告诉家人，自己在外地是如何谋生的，就在审讯的时候，提了一句：“你不开口交代盗油的事也没关系，就你暴力干涉执法就够定罪的了，把判决书往你妈手里一送，你说让她一个寡妇在村里怎么抬头？”

看见小东北一愣，刘大军又补了一刀，说：“在村里，抬不起头的人，是要被欺负的。”小东北低着头，戴着镣铐的手，开始抠椅子扶手，很久不吭声。他试探地问，如果他招了，能不能不告诉他的妈妈。刘大军点了点头，答应了。

很快，小东北承认自己偷油，但谁是组织者，谁是下家，他一概说不知道。盗窃国家财产加上妨碍公务罪，小东北被提起公诉，依法被判处有期徒刑2年。

就这样一个“油耗子”，打架斗殴、凶残狠毒，怎么可能是郝慧敏嘴里那个“全村唯一的大学生”儿子？小东北身上还有什么秘密？

善意的谎言，挽救失足青年

刘大军忍不住再次望向电脑屏幕上的身份证信息，再次跟郝慧敏确认了一下小东北的姓名、身份证号、出生地等各类基本信息，完全吻合！

一旁的民警小李刚想开口说出事实真相，刘大军拽了一下他胳膊，制止了他。刘大军指着电脑对郝慧敏说：“大姐，电脑系统里确实能看到，您的孩子是在这里办理了暂住证，您别担心，咱一定帮您好好找。”

没想到这么敷衍的推辞，倒是說动了郝慧敏。刘大军告诉小李，说服郝慧敏的并不是他，而是郝慧敏对于儿子的信任。看郝慧敏无依无靠，刘大军托人给她在饭店里找了一份刷碗的工作，包吃包住，算是暂时把老人安顿了下来。

没想到仅仅一个月，郝慧敏就跑来和刘大军哭着求证，说有人告诉她，儿子被判了刑，她边说边哭，几欲晕倒。看着老人捶胸顿足的样子，刘大军无奈只好继续哄老人说，她儿子其实有个秘密身份——警方的线人，他进监狱是为了做卧底。

为了让老人相信，刘大军自掏腰包给她发了300块的特勤费，还故作神秘地嘱咐郝慧敏，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这一点，否则，她儿子肯定会有性命之忧。郝慧敏看了一眼刘大军的警服，再看他不像是骗她的样子，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约一年后，这位“公安特勤的家属”，在刘大军和饭店老板的主持下，嫁给了她工作的饭店里鳏居多年的大厨。婚礼那天，郝慧敏染了头发，穿着时髦，还化了精致的眉眼，看起来年轻不少。

隔着一堵墙，这些美好到了监狱里面，却换了一副光景，小东北从一个刚进去的小毛贼老乡嘴里，了解到自己妈妈的近况：刘大军如何欺骗郝慧敏，又如何施加压力强迫她嫁人……

得知这些的小东北听完之后，突然暴怒起来，跳着脚，到处扬言出了监狱，一定要杀了刘大军。为此，他被关了几天禁闭。从禁闭室出来后，小东北像是换了一个人，开始略带疯狂地积极改造。

2018年9月，小东北出狱了。他先是跑到郝慧敏的住处，破口大骂，说老妈不守妇道，叫嚣着和她断绝母子关系，直骂到他的大厨继父一手拿着马勺一手拿着菜刀冲出来，才怏怏离开。

由于把石油加工成沥青、石蜡很简单，所以，当地遍地都是这种小的化工厂。小东北重出江湖后，回到原来的那个偷盗油团伙，并有目的地接近当地一家有相当规模的石蜡厂老板陈生元，做了贴身保镖。陈老板能看上他，和他的狠辣有关。

2019年4月，一个陕西的客户亲自押车来提货，当场发难要求验货。油料和固态散件不同，散件尚可清点，油料入罐了怎么清点，这分明是回来找茬的。老板指使司机掉头，回油厂抢油，双方僵持不下，眼看着要有一场混战。

当时，看厂子的小东北不慌不忙站出来平事儿，他不打不骂，两手抱头，双腿一拧，往陕西老板的宝马车前一躺，说了一声：“今天，哥们儿交不了差了，请老板成全。”陕西老板气坏了，几次上车发动引擎打算轧过去。最后，陕西老板只能扶着车门将身子探出来，破口大骂，终于，陕西老板还是带着运油队离开了。

经此一役，小东北一战成名，小兄弟们都服了他，陈老板也赞他有勇有谋、沉稳大气、敢打敢拼敢玩命，是可造之材，提拔他做了贴身保镖。与此同时，刘大军所在的派出所查偷油的工作却异常顺利起来，他们源源不断地接到线报，抓了几批油耗子，成功截获了运往外地的原油，端掉了几个非法收赃的化工厂。

警队在短短一个月内截获原油800吨，受到了来自上级的嘉奖。就在大家为顺利开展工作开心的时候，又出事了。刘大军接到消息，郝慧敏的丈夫在下晚班的时候，不小心骑车摔进了河沟里，等到被人发现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人早就僵了。

温暖的真相，用生命去圆谎

接到报警电话，刘大军带人赶到的时候，郝慧敏疯疯傻傻地坐在门槛上哭。刘大军大声喝退了不依不饶的“孝子贤孙”们，但无论他怎么调解，“孝子贤孙”们都不肯让郝慧敏再进家门。言下之意很明白，当初让郝慧敏进门是看她至少能伺候自己的爹，如今她干不了活，还要人伺候，这个麻烦谁也不揽。

没办法，刘大军开始盘算给郝慧敏申请一份低保。他马不停蹄地帮老人办理户口，申请低保。可户口办好后，刘大军再也没有机会亲自送到郝慧敏手上。

2019年10月18日，警方接到线报，河西村的一家小印刷厂有人偷油。这个印刷厂表面看起来和别的印刷厂没有什么不同，但细心的刘大军发现，他们印刷的成品少得可怜，甚至是机器在空转，询问技术人员，技术人员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仔细搜查过后，原来这个印刷厂的地下居然另有一番天地。搬开一个靠墙放置的材料柜子，掀开铁盖子，竟然发现了隐藏于地下的9条偷油管线。这些管线被焊接在正在使用中的国家专用输油管道上，日盗油量达数十吨。狡猾的大“油耗子”利用隆隆的机器声掩盖地下挖地道的声音，就这样轻易地骗过了所有人。

购买这家印刷厂的老板，正是雇用小东北当保镖的陈生元。这个人其实被刘大军他们盯了很久，但一直苦于没有证据，无法立案侦查，这一次终于逮住了这只硕鼠。民警们开了逮捕证，马不停蹄地直奔陈生元的公司。

就在他们到达陈生元豪华气派的办公大楼时，正好碰上他出逃，刘大军没含糊，自己开车冲在最前面追了过去。一路上，重型卡车和厢货车一辆接一辆呼啸而过，道路狭窄，交通环境十分凶险，刘大军在追逐陈生元的过程中，被陈生元的护卫车辆挤下了公路，因公殉职，享年47周岁。

在刘大军的遗体上，找到了他还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郝慧敏的户口本。出殡当天，许久不见的小东北披麻戴孝地来到派出所，他说自己是来自首的。一进大厅，他双膝跪倒，用膝盖蹭着爬到所长面前，哭着求所长让他参加刘大军的葬礼。

原来，小东北当时在监狱里，从别人嘴里听到妈妈结婚的消息吃了一惊，因为情绪激动被关禁闭后，一直关注着他的刘大军见了他一面。刘大军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了小东北，并交代小东北要好好改造，他保证会照顾好郝慧敏。

听到刘大军为了宽慰他妈妈，故意说他是警方卧底时，小东北对刘大军充满了感激。他当即下定决心，自发地去当个真正的卧底，为了帮助过他的警察们。

出狱后，他去饭店“看”了妈妈。为了撇清和妈妈的关系，以免将来自己做卧底被發现时，妈妈受牵连，也为了试探继父对妈妈是否真心，他故意在饭店大闹一场。“那天，看见那个厨子拿着菜刀护着我妈，我当时就想，那男人还行，我就是死也能放心了。”

从那以后，小东北重新回到原来的那个偷盗油团伙工作，他安下心来，冒着生命危险偷偷为警方提供了不少线索。即使这样，每次警察出警后能抓到的都是小喽啰，根本无法定陈生元的罪，所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即使远远看见他妈妈被继女殴打，他都没敢上前，而是选择了报警。

后来，小东北跟着陈生元查看印刷厂，终于发现了他们偷挖地下通道的事实，就赶紧报告给了警方。“刘队和我妈说我是卧底，是好人，那我就去做个好人。我这一辈子没人看得起，但我现在看得起自己。”

根据小东北提供的关键情报，警方共抓获陈氏团伙涉案成员119人，缴获猎枪和手枪3支、子弹1193发，查获奔驰、凯迪拉克、奥迪A6等各类高级轿车20余辆，查获油罐车等运输车辆30余部。

2019年11月13日，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以破坏易燃易爆设备罪，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判处犯罪嫌疑人陈生元死刑，缓期2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打破了犯罪分子偷油不重判的幻想。小东北也因为涉嫌参与黑社会组织被起诉，但因有立功表现，酌情量刑，最终被判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一年。

刘大军撒谎，始于一个善念，小东北冒着生命危险去圆这个谎，始于信任和感激。不同的是，刘大军至此扭转了小东北的一生。

编辑/徐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