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莲枝
摘 要: 布洛陀是壮族的人文始祖,其丰功伟绩以“麽”(喃唱)形式在壮族民间由麽公代代传唱,喃唱文本布洛陀麽经是壮族先民从蒙昧时代走向文明时代的百科全书,堪称壮族复合型创世史诗,英译《布洛陀》神话有助于传播中华民族多元文化,促进跨民族的文化沟通和交流。在具体处理布洛陀神话翻译时,英译神名要注意再现神圣性,英译意象要兼顾文化差异,或保留或替换意象,注意通过上下文烘托奇幻性,英译情节要传译神话叙事的夸张表达。
关键词: 《布洛陀》 神话意蕴 英译
布洛陀是壮族普遍认可的文化祖先,是“骆越始祖和至上王”[1](28-33)。关于布洛陀的传说,在壮族聚居地流传很广,有大量的口头传说,更有很多文献记载和文物遗存。壮族民间普遍流行布洛陀信仰,信奉布洛陀为壮族的智慧神、创世神、道德神和保护神。布洛陀创建民间宗教“麼教”礼规,故麼教经籍统称“麽经布洛陀”。本文标题中,《布洛陀》泛指壮族布洛陀麽经。2006年,《布洛陀》入选第一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布洛陀》是“壮族的创世史诗,演绎的是开天辟地、创造万物的神话。”[2](1-5)《布洛陀》具有完整的神话体系,但是,神话元素并不集中,就像珍珠杂在沙粒之中一般散在各处。这些神话元素历经漫长岁月洗礼,经受大浪淘沙考验,成为壮族信仰的重要来源和民俗活动的重要依托,承载着壮族先民的历史记忆和生活生产经验,再现了壮族先民开创壮族文化的历史记忆和心路历程,凝聚了“开天辟地,创造万物,安排秩序,排忧解难”的民族精神[3](2)。英译《布洛陀》,是壮语和英语两种语言的转换,更是壮语文化和英语文化的交流、融合和碰撞。如何在《布洛陀》英译中理解和把握布洛陀神话的文化内涵,并通过英译表达再现文化意蕴,是译者需要认真考虑的问题。本文从布洛陀麽经的神名、意象、情节三大方面探讨神话意蕴的英译表达,以促进壮英神话文化的沟通和交流。
一、神名英译凸显神圣性
维柯将原始先民们称为诗人,他们利用身体的想象创造事物,运用原始的思维建构秩序,在那些真实而严肃的神话叙事中,隐藏着科学的起源[4](42-45)。神话是民族历史记忆的源头,《布洛陀》是解读壮族文化的密码和钥匙,承载着丰富的壮族文化意蕴,集美妙情节、奇幻神灵、幻想思维、创造精神于一身,就像一首首充满想象力的诗,给人留下深刻记忆,滋养着壮人的精神世界与灵魂。《布洛陀》神话是壮族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包含创世神话、人类起源神话、人文神话等,记录了壮族创世神布洛陀创造天地、伦理道德、宗教禁忌、文字历书、社会伦理规范等伟大功绩。除了主神布洛陀外,麽经中还有大量的神灵,构成了体系完备的布洛陀神话体系。英译《布洛陀》,要达到“信”和“达”,英译表达应凸显神灵的神圣性。限于篇幅,现以“布洛陀”英译为例进行探讨。
“布洛陀”是壮语记音,其意有多种解读,其中最广为接受的是“懂得很多东西的智慧老人”和“在山谷里创业谋生的祖公”[1](28-33)“是壮族及其同源民族崇拜的创世神、始祖神、宗教神和道德神”[3](59)。布洛陀的神话形象异常丰满,有着神奇的出生来历,即“天降”“感生”“洞生”“卵生”等[3](15),有着奇特的本事如造万物定秩序。“布洛陀”是一种特定的文化符号,是壮族神话中的创世者,是壮族的文化祖先。在壮民间信仰中,形象不断丰富且长期传承,身上叠加着创造神、始祖神、文化神等多重光环,承载着厚重的神话形象。译者英译“布洛陀”时,难免捉襟见肘,很难做到简单明了且传神达意。首先是“布洛陀”音译问题。因为壮族先民没有统一的文字,麽经布洛陀的手抄本用“借汉字”,即“古壮字”记录和保存,古壮字中有很多同音同义异体字,收集到的手抄本就有“布洛陀”“布洛朵”“保洛陀”“布渌啚”“布六啚”等。在英译“布洛陀”时,译者需要了解壮族文化,尊重“布洛陀”的原生语境,斟酌选择,选取最广泛接受的表音方式,结合壮语和英译的发音习惯进行有效的音译。笔者认为,贺大卫(David Holm)的英译经验值得借鉴。在英译布洛陀经诗时,他对“布洛陀”的含义做了深入调研和考察,选取了“懂得很多的智慧老人”之意,在译著的前言部分花了大量篇幅解释了“布洛陀”的神性内涵,并遵循英语发音习惯,自创了“便读法”(reading transcription),将壮文拼音Baeuq Roxdoh(布洛陀)中表调号的q、d、h去掉,翻译为Baeu Rodo[5](xiv)。该音译既保留壮语的基本读音,又符合英語无调号的发音拼读习惯。这种音译法可复制,英译其他神名可效仿,必要时补充相关的神话内涵信息,突出神圣性。
其次是“布洛陀”的神话内涵问题。布洛陀是一个神话人物,出身神奇,功绩伟大,在漫长的民间传承中,日趋沉淀成为壮族文化祖先,其神话叙事形成了清晰稳定的母题链,呈现了壮族文化始祖多方位的立体叙事框架。英译时,译者应兼顾《布洛陀》的神话特性,在神话框架下进行理解和表达,将更好地表达原意。贺大卫英译《布洛陀》时,比较注重文化内涵的传译,说布洛陀是壮族始祖(“the apical ancestor of the Zhuang)”[5](ix),并用了长达两段(分别为七行和十一行)的篇幅对布洛陀的故事传说进行了说明[5](20)。不得不说,贺大卫英译本中的布洛陀形象是比较丰满的,文化含义是厚重的。但是,笔者觉得,贺大卫对布洛陀神话形象的阐释是不够的,在一些译文中甚至淡化了布洛陀的神性色彩,无形中影响布洛陀形象的神圣性。请看下面的译例:
原文:Cingj baeuq daengz hoiq daengq (请布洛陀来到我就诉说)
Cingj baeuq naengh hoiq naeuz(请布洛陀坐定我就喃唱)[6](3)
译文:I invite Grandfather to arrive so that I may report,
I invite Grandfather to be seated so that I may speak.[5](52)
这两句是开篇语,boumo(麽公)在道场开始时喃唱。麽公在仪式开始前恭请布洛陀亲临,为“主家”(请麽公前来做道场的人家)排忧解难。baeuq,壮语意为“公公”“祖公”,是辈分称,也指某一宗族某个村庄或一个民族德高望重、颇具权威、受人敬仰的长老,常称为“祖公”。此开篇句中的baeuq意指后者,是麽公对布洛陀的尊称,表达了麽公对始祖神、宗教神布洛陀的尊重、敬仰、崇拜、谦恭等心态。从英译文来看,贺大卫将“布洛陀”翻译为Grandfather并加注:“Grandfather (baeuq): This is a term of reference and address meaning ‘grandfather; old man, venerable one. In these texts it is used to refer to Baeuq Roxdoh”[5](64)。笔者认为,贺大卫如此翻译固然有道理,可是,用Grandfather翻译“baeuq(布洛陀)”,亲和力有余,神圣性不足。麽公们请布洛陀亲临,是要凸显布洛陀的神威,强调“王权神授”,更表示自己是正统的麽公,传承布洛陀衣钵。在麽经中,baeuq常用来指代布洛陀,神圣性和权威性毋庸置疑,有些地方直接用“sien(仙)”指代布洛陀,更凸显了布洛陀的神格,暗合了壮族民间“布洛陀是不死的”的观念。经文中凡是出现“baeuq”(意指布洛陀)的字眼,贺大卫都处理为“Grandfather”。笔者认为该译法没有很好地诠释“布洛陀”的神话内涵,体现不了布洛陀的神性光环,更别提厚重的神话意蕴。对于“布洛陀”的英译,笔者主张直接将壮语“布洛陀(Baeu Rodo)”音译到英语中,并在该词条首次出现时对其进行注释,给读者提供布洛陀的神奇出世和丰功伟绩等神话故事,以更加丰富布洛陀的神话形象,凸显布洛陀主神的神性光芒,有助于凸显 “布洛陀”这一文化因子,使“布洛陀”这一文化符号更能引起英语读者的注意力,且逐渐被译文读者熟悉和接受。
二、意象英译烘托奇幻性
意象是意和象的契合,来源于诗学表达,是融入诗人主观情思的客观物形,或借助客观物象的主观情思[7](363),语言是意象的物质外壳,互为表里传送情感[7](365)。《布洛陀》记录了始祖布洛陀造天地,置万物,规范伦理,启迪还愿、消灾祈福等神话故事,是壮族先祖对周围世界天马行空的想象,体现着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古朴追求,他们通过各种意象寄托情感表达诉求。在布洛陀神话系统中,布洛陀是主导意象,占据核心地位,具有统摄作用,与其相关的姆六甲、罕王、祖王、王曹等意象,成为整个布洛陀神话的有机组成部分。另外,整个神话体系充斥着形态万千的动植物意象和自然万物意象。这些多姿多彩意蕴丰富的意象,使布洛陀神话奇幻斑斓。英译布洛陀神话时,如何使其意象英译传神达意,值得译者重视。现选取若干意象英译加以探讨。
意蕴丰富的石头。石头作为一种意象,多次出现在布洛陀神话中,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体现着壮民的山石崇拜。在宇宙起源《造天地》篇中,记载了石生天地的神话故事,即“大石块现裂缝/像田螺开了口”[6](85)“……/把大石头破成两边/把石头劈成两片/一片往上升/造成装雷公的天/……/一片往下沉/造成装蛟龙的地”[6](86-88)。在洪水再造人类《造人(二)》篇中,“天下处处被水淹/只剩伏羲两兄妹/兄妹两人结夫妻/……/生下儿子像磨刀石”[6](143-145)。在感生神话中,《占杀牛祭祖宗》记载:从前天下分为十二个部落,某部落王母在山坡上感风受孕。怀胎九月,生下王儿,头像长石条,身像磨刀石[8](2082-2085)。壮族先民大都生活在石山地区,属于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上述神话中的“石头”指的是石头的具体形象,可直译为“rock”或“stone”。同时,壮民先祖赋予了石头丰富的文化内涵,形成了意蕴丰富的“石头”意象,如石生天地,石为生命之源等。英译时,可白描铺垫,直译具象,靠上下语境形成氛围,采用神话的夸张和拟人叙事,借石表意,必要时加注,告知读者民族文化意蕴,给“石头”注入生命和活力,烘托“石头”意象的奇幻色彩,体现壮族先民的石头崇拜心理和延续生命诉求。
能力非凡的动物。在《造天地》中,蜾蜂和拱屎虫参与了造天地,它们的爪子非常锋利,如剑如箭,它们啃咬东西特别厉害,能把大石块咬出裂缝,在人力的参与下,大石破两片,一片上升成了天,一片下沉成了地[6](81-88);牛是造山造路的大功臣,从前的牛高且大,站到水中央,水荡来荡去,造成大山坳和大垌田,牛喷着鼻息,造成小水坑,牛蹄踩出小水洼,牛尾巴甩出条条道路[6](91-94)。《赎谷魂经》中提到了斑鸠,说人类从斑鸠嘴里拿到了稻種,将其播在田垌里,获得了丰收[6](285-288)。在《造文字历书》篇中,蝗虫造出了文字,为人类文明做出了巨大贡献,蝗虫在纸中爬来爬去,爬成大字和圆字,变成笔墨字迹,成为皇书和官书[6](519)。壮族先祖在创造世界、改变世界的过程中,和动物共生共存,不断成就人类文明。他们通过观察和想象,将生活中碰到的各种动物奇幻化,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色的人畜共生文化现象,给他们所熟悉的动物冠上神奇色彩和梦幻光环。在《布洛陀》神话中,类似的意象不胜枚举。英译时,应就意象含义的形象进行传译,可通过保留、替换等方法,根据上下文的表意需要进行翻译。所谓保留,即直译保留意象,注意结合上下文选取用词和表达,避免败笔,或移植外在形象,结合内在意蕴,传形表意。所谓替换,就是用英美人熟悉的意象替换原文的意象,即貌似不同,内涵相同,可降低英语读者的理解难度,利于跨民族文化的沟通和交流。
三、情节英译再现夸张性
《布洛陀》神话凝集着壮民先哲的集体智慧和想象,他们不自觉地把自然现象和人类生活形象化和人格化,以神话叙事方式讲述了一个个扣人心弦的故事。因为是神话,是人们对周围世界的天马行空的想象,故事情节插上了想象的翅膀,经常突破时空的限制,有些想象不太符合逻辑。英译时,不能局限于当今惯常的逻辑思维来传译,而应遵循神话的叙事特点,再现情节讲述的夸张和跳脱。译者需要置身神话思维之下,顺从夸张和非逻辑表达,用英语讲述壮族神话,完成壮语和英语语言文化的转换。下面以谷物来历神话英译为例证。
《造万物》篇如此叙述谷种来历。盘古创造万物供养天下,谷子造在遨山上郎汉家旁,人们试图用竹排用船装运回来,都不成功,众人商议,决定让鸟去啄叫鼠去啃。鸟飞过海鼠游过江,到了谷子所在地,鼠咬稻根鸟啄稻穗,鸟和鼠得了谷子自己享用,鸟去野外鼠进丛林。人们等待无果,拿不到谷种,于是求助布洛陀和姆六甲。布洛陀和姆六甲告诉他们:做好铁夹和拦网,放在山坳口和峪口,可套住过往老鼠和飞鸟。人们遵循照做,夹到老鼠套到斑鸠,于是踩其下颚撬其上颚,见到前年的粳谷和去年的糯谷,黎民百姓分到谷种去播种。播在田垌成了稻谷,收割之时,谷粒大得像柚子,挑一穗也挑不起,为此夫妻俩吵嘴,他们用棍捶用杵打,谷粒碎裂散四周。飞落野外成芭芒,散落园中成牛草,飞撒山脚成玉米,掉落山坡成栗子,散在畲地成小米,落在田垌成黏米或糯米[6](276-293)。显然,这是壮族先民对谷物来历的思考,属于物种起源神话。故事中的情节描述基于现实又高于现实,充分发挥了当时生产力水平条件下人类的想象力。“谷粒大得像柚子,挑一穗也挑不起”[6](288)是最典型的夸张想象,谷粒再大,也不可能大如柚子,稻穗再重,也不可能重到一穗挑不动。谷物起源神话是壮族先民对美好生活的古朴愿望,是对食物充裕生活美满的理想诉求,折射了壮族先民稻作农耕生活的文化意蕴。英译时,译者应如实传递壮族先民的谷物起源神话情节,再现其夸张描述的表达特征。
《布洛陀》是壮族的传统文化经典,是壮族先民基于生活实践及事象生发的理想诉求,其神话体系完备,有完整的神灵体系,作为主神的布洛陀,神力非凡,造天地置万物,是壮族的祖先神、文化神、宗教神等。布洛陀神话神灵众多,意象丰富,情节跌宕起伏,构成了壮族文化意蕴的独特风采,滋养着一代代壮族人的心灵,凝聚着壮族人民的民族合力。英译布洛陀神话,有助于促进壮族和其他民族,尤其是英语民族的文化沟通和交流。英译神名,要注意突出神名的神话意蕴,在译文中体现神圣性。英译意象,应以文化交流为基础,或传译,或替换,通过上下文语境体现原文意象的奇幻特点。英译情节,要把握好神话叙事的夸张表达,传译好情节的夸张描述,最大限度地再现壮族先民从蒙昧时代进入文明时代漫长历程的生动图景。英譯好布洛陀神话的神名、意象和情节,有助于壮族神话走进其他民族文化,有助于壮族神话文化意蕴的传承和发展。在融入世界各民族文化的大潮中,壮族神话文化将与世界各民族文化进行交流和互相学习,得到传承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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