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梁
摘 要:“和平与战争、生存与死亡……”用一张图片,连接世界两端。土耳其的一位“网红”乌格尔·加伦库斯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将两张看似没有任何联系的图片进行拼接,以极强的视觉冲击力引发人们深省。其中对原有图片素材的拼贴和对比语境下原有文本意义产生部分强化和改换等表意效果成为此类型图片在表意上的一大特征。本文结合罗兰·巴尔特的意指实践方式和常用符号修辞手法,总结以拼贴图片为典型的拼贴艺术的特殊表意机制,并比较其与传统新闻照片和艺术图片表意效果的不同。
关键词:符号;拼贴照片;表意方式
中图分类号: 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20)10-0105-04
一、拼贴照片:一种新的符号表意文本
“拼贴”作为一种新颖的艺术创作方法,兴起于20世纪初。当时立体派艺术家将纸张、布条或其他材料按照某种叙事或抒情的意图在一个二维平面上进行拼合。如今这种手法也经常被用于平面广告的设计中,以其独特的艺术性吸引受众。
拼贴手法在艺术领域的运用多以寻求形式上的突破为目的,素材较为零散和繁杂,原本的符号意义被解构后经过选择组合而被重新定义。乌格尔·加伦库斯将两张看似没有关联的图片经过筛选、剪切后按照一定逻辑进行拼贴,使原有图片的符号表意跨越时间空间的间隔组合在一起[1]。为了避免原有意义的消解,拼接不仅注重内容的逻辑协调,其比例也需保持均衡。其属性介乎于纪实性和虚构性之间,既不像新闻照片具有明显的现实指称性,也不如虚构性的艺术图片主体表达性较强,总体而言是主体表意的,但又时时指涉现实。
拼贴图片作为一个复合系统,每一部分都携带着原来的意义,但又在新的组合中产生了新意义。拼贴照片作为一种符号是如何表征和传递现实意义的?受众又如何准确理解这种意图?常用的修辞手法有哪些?拼贴后形成的全新符号意义较图片本身意义有何不同?这些问题都值得探讨。
二、文献综述
(一)拼贴艺术:从形式突破到意义碰撞
拼贴是一种艺术创作手法。20世纪初毕加索率先将其应用于绘画作品中。照片拼贴可以把不同甚至是对立空间的内容并置,产生对立且平衡的双重效果[2]。超现实主义者认为拼贴艺术表达的是人的观念意识。艺术领域的学者认为拼贴强调部分与整体之间或部分与部分之间的差异性,它将平凡的图像从原来的语境中抽离出来,在拼接情境中重构出新意义,其造成的原有含义的错配,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唐纳德·巴塞尔姆认为,拼贴原则作为后现代艺术的标志是20世纪传播媒介中所有艺术的中心原则。随着现代艺术的发展,拼贴这种手法从以往的对形式的追求提升到意识层面,形成了后现代艺术的视觉隐喻。国内相关研究着重于分析其作为一种艺术手法产生的视觉效果,梳理其形式特點和发展历程,而对其在表意层面产生的作用和影响专注较少。
(二)单一图像符号的意指关系
图像作为一种符号,其视觉相似性与象征性都具有一定意指作用。国内对图像的符号学研究侧重于分析图像符号的定义、内涵、编码特征等,认为图像是指“借助某种视觉媒介通过形象展示来表现一定主题或客体的符号”,分别对应于符号学的能指、意指方式和所指三个概念[3]。学者韩丛耀认为图像所指和参照物之间应用了一种质的相似性,即它模仿甚至是重复了事物的某些特征,是一种“转换”和“重建”,而非“复制”[4]。有些学者侧重图像符号的修辞学研究。学者李玮、蒋晓丽将符号学引入新闻图片的分析,将罗兰·巴尔特的意指实践方式与符号修辞手法相结合,指出隐喻与转喻是平面图像文本中使用最多的两类修辞手法[5]。刘涛认为视觉修辞的意义生产机制,本质上体现为图像符号的神话化过程,最终指向一个由社会构造出来的受众广为接受的意象和信仰系统[6]。
(三)图像意义的拼贴和解构
从符号学视野下分析拼贴艺术的表意机制,是艺术学和符号学的交叉。目前对于拼贴艺术的符号学分析基于拼贴作品中对作为独立表意文本的新闻报纸的拼贴,认为其因对原有社会表意符号的挪用和延伸而具有强烈的指意特征。他们认为运用符号拼贴的意义不在于原创,而在于对原创的作品进行符号化和象征性的复制和解构。
综上,我国对于图像的符号学研究和拼贴艺术的研究在各自领域都较为系统。但将两者结合,尤其是将新闻传播学、图像视觉理论与符号学理论三者相结合的研究较少。本文力求将三者相结合,聚焦于拼贴图片意义构建和传递的符号学研究,分析其如何运用隐喻、转喻等符号修辞和意指系统表达意义,从而为创作者制作丰富且有内涵的拼贴图片提供指导,更好地实现意义的建构和表达,同时使受众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拼贴图片背后存在的符号系统的运行,快速挖掘其所包含的深层意义。
三、拼贴照片中的意义建构
拼贴图片的创作与再创作,不仅包含创作者对身份认同的思考,还有对当今社会现状、主流意识形态等现实的思考。因此受众在感知其独特创意的同时,要更深层次地关注拼贴照片背后所揭示的意识形态层面的含义。
(一)利用符号的意指系统进行意义生成
以巴尔特符号学的意指系统聚焦于拼贴图片文本。单一图片在直接意指层面创造的内容是客观存在的,然而在第二级的含蓄意指层面,这些由多种直接意指符号结合而成的真实影像就变成了具有修辞学功能和意义的能指,此时,涵指层面上所指涉的内容便不再是真实的客观事物,而是“从语言结构之外的社会文化背景中得到新的意义”[7]。拼贴图片本身便是一个二级符号系统,它是建立在被拼接的两张照片各自符号意指过程之上的符号系统,是两个含蓄意指层面的结合或对立,它们互相作为彼此的伴随文本(前文本)为其注入新的意义。伴随文本(主要指前文本)之于符号文本的意义在于:一是“作为受众理解文本意义的来源和依据”[8];二是使符号文本成为一个“浸透了社会文化因素的复杂构造”[9]。经过拼贴后两个文本的内涵发生碰撞产生新意义,表现出新旧交替的创造意义。
多数拼贴照片中,为了保持原有照片的意义,两张照片会大概沿轴线拼接而成,以一种等量不等形的布局形成画面的均衡,给人一种均衡的视像感觉,体现了美学原则。图1中左边为一个坐着跷跷板的白人小女孩,穿着较为精致,背景为深秋安谧的公园与远处散步的游人;右边为坐在废弃钢管上的黑人小男孩,背景是城市的断壁残垣。两幅图以跷跷板和废气钢管为连接点进行拼接,使人感觉两人仿佛在玩游戏,画面于矛盾统一中达到和谐。
小孩是摄影作品中的主要符号,他们本性天真活泼,其自然的情感流露相对于成年人而言更加真实可信,此外,孩童是人类社会的希望,他们的生存状态可以折射出整个国家民族的前途和命运。因此,在这一语境下,兩个小孩不同的背景便形成了视觉转喻。主体的模糊性使照片可以有更丰富的内涵,小女孩指代拥有幸福生活的部分群体,小男孩则指代所有因为战争而受难的孩童。通过废弃钢管和城市的断壁残垣暗示战争给人类文明带来的毁灭,而且跷跷板位置的高低也表明小男孩所处地位的弱势;此外,跷跷板是童年生活的代表,将经过战火摧残的钢管作为跷跷板的一部分,暗指战争摧毁了孩子们的童年。城市的满目疮痍和公园自然悠闲的强烈对比建构了这样一个主题:跷跷板两端是两个世界,一边是岁月静好,一边是因为战争失去家园和童年,表达了作者对战争给孩子们带来苦难的严厉控诉和对和平的呼唤。
(二)利用符号修辞进行意义表征
在巴尔特的符号意指过程中,直指层面的能指是客观存在的,然而与意义相对应的符号不能穷尽真实世界的万事万物,所以在人们表达较为抽象的概念或思想时,会使用象征、比喻等修辞来产生联系并指涉现实。这种联系一般以两种方式产生作用,即“转喻”和“隐喻”。
“转喻是在相邻的认知域内用部分代部分或部分代整体的运作机制”。媒介在意义建构中并不能完全复制现实,它会选取某些现实片段或镜头来展现全景。但拼贴手法的使用,使得创作者在生产中会歪曲或裁剪照片,这是读者所不知情的。因此,相对于新闻照片的真实性,拼贴照片更侧重于传达作者意图,而不是记录事实。隐喻则是符号文本内部之间的一种间接性曲折关联。本体和喻体往往根据相似性原则,采取一种叙述上的直观呈现和意义的巧妙嫁接。但因为这种连接具有开放性和模糊性,所以受众在理解并透过这种关联领悟背后的意图是有一定难度的,此时,就需要其他符号加以解释说明。区别于新闻照片的文字说明,拼贴照片仅仅依靠原有两张照片的语境、内容、背景等对其意义范围进行了限定,但这需要受众对原有照片语境有足够的理解,否则就不能完整接受拼贴照片所传达的意义。
图2的左边来源于普利策新闻特写摄影奖的获奖作品——《饥饿的苏丹》,原图表现的是一个头大如斗、皮包骨头的苏丹女童即将饿毙跪倒在地,而兀鹰在女孩后方不远处,虎视眈眈,等候猎食女孩的画面。该张照片一经刊登便激起世界人民对苏丹大饥荒和内战的关注。如今,在与右边一个睡眠香甜的普通婴儿照片进行拼贴后,形成极强的视觉冲击力。该张拼贴图片中存在几组较为直观的对比:1.儿童体型的对比:左边是骨瘦如柴的苏丹女童,右边是胖乎乎的婴儿;2.环境对比:左边太阳暴晒,加上空旷荒芜的环境显示了当时非洲大地的干旱,右边是柔软舒服的毛毯,温暖的色调,营造了一个舒适美好的环境;3.生命状态的对比:左边女童面临被兀鹰猎食的生命危险,而右边婴儿却睡得香甜。这些可见的文本信息或隐喻或转喻建构了这样的文本意义:饥饿的苏丹女童转喻那些在饥荒或战争环境下饱经痛苦的儿童,而睡得香甜的婴儿转喻在和平富足环境下的儿童。这种对比隐喻的不仅仅是两个孩子的不同命运,更深层次的是战争与和平的不同结局。告诉读者战争从未远离过人类,这幅作品最大的意义就是从这两个孩子截然不同的生活和命运引发人们对于战争的思考。
四、拼贴图片特殊的表意效果
反讽作为符号文本的特殊表意方式,是拼贴照片进行内涵建构的重要手段之一。“反讽是一个符号表达的非但不是直接意义,而且还是正好相反的意思[10]。单一的图片文本中的反讽是通过表面意义和深层意义之间的差异形成的,而拼贴照片的反讽则是将两组差异明显的照片放在一起对比来凸显作者的真实意图,差异越大,情感就越强烈、反讽的力度也就越大。反讽与隐喻、转喻等修辞手段的区别在于后者主要依靠单个符号来进行内涵建构,而前者必须将其置于整体语境之下,才能传达出其中的反讽意味[11]。反讽相对于直接表达而言效果更佳。
图3中,照片上方是一个正在照相的男人,手持相机瞄准镜头,而下方则是一辆坦克的照片,两张照片通过镜头和炮管的相似外形拼贴而成,此时上方的照相行为就变成了一种摄影艺术,隐喻对美好生活的记录;而下方的坦克原本可能是展现军事装备实力的证明,但置于此语境下,便强化了其特性之一——破坏性,隐喻对美好生活的毁灭。由此,相对于原来照片而言,整体语境下,接收者会自觉依据相对强势的那一方语境来解读整体文本,并结合自身理解中与主流意识形态相同的部分来解释文本意义,即使另一方语境可能与其并无明显关联,而这就使得弱势那方语境产生改换或消解。
就表意的清晰度而言,单一新闻照片>拼贴照片>一般照片。新闻照片作为一种现实的类似性再现,具有极强的真实性和说服力。而照片作为一种以像似性符号为主导的单一表意文本,属于弱编码性质,其本身的意指建构需要依靠语言和图片等来联合表意。而在传递和解释意义时,相较于视觉符号的模糊性,文字符号凭借较高的清晰度能够为这个图片文本“定调”,使读者准确解读创作者的意图。而拼贴照片没有文字,意义的接收需要受众结合自己的社会语境加以理解,这点似乎与一般照片相同,但拼贴照片的组成部分是具有逻辑关联的,两者隐含的意义通常是相关的,这便使得受众对拼贴照片的意义解读局限于一个主题或范围内,因此其意义的理解相比于单一图片文本更为清晰。
拼贴图片是按照创作者意图进行建构的,更具有主观性。照片上某个突破了常规摄影艺术规则的要素被称为“刺点”,通常有偶然为之和有意制造两种生成方式。对于新闻照片而言,“刺点”是一种偶遇和出其不意;但在拼贴照片中,却是作者有意安排的冲突和刺痛。这种手法多体现在追求新奇性的艺术文本中,如艺术照片等。因此,拼贴照片与单一的艺术照片或新闻照片都不相同,它更像是两者的结合,既具有新闻照片的纪实、形象等特点,又具有艺术照片的主观能动性,能更好地传达创作者的真实意图。
五、小 结
在拼贴照片中,作为核心部分的两张照片以新的组成模式同框出现,形成具有一定意义关联的、具备某种特定符号意义表达目的的独立性的符号系统。其创新性并不体现在物质形式的构成,而在于其建构和传达的全新符号意義关系。但同时也要注意,随着网络的发展,拼贴艺术在当今社会的使用范围越来越广,如插画、广告设计、表情包等,归根结底都是对符号元素的选择与组合,是对意义和语境的二次创作,这种创作手法如同一把双刃剑,既可以创造和产生新的意义,但若一味地追求新奇性和趣味性,停留在肤浅的表面,忽视语境的作用,也会导致“符号的衰竭和叙事的流失”[12]。因此,我们应该利用拼贴照片这种新的艺术手段来重塑身份认同,促进社会和谐,用符号社会主流价值观和意识形态的符号编织出和谐美好的社会文化大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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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李玮,蒋晓丽.论新闻图片的符号修辞与意指实践——试引入一种新闻图片的符号学分析方法[J].新闻界,2012(22):2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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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141.
[10]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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