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文盲

2020-11-23 01:42沧海沙
女报 2020年10期
关键词:傅聪文盲骨灰

沧海沙

一直都记得这段感人至深的故事。

著名翻译家傅雷先生耿直刚毅,但在1966年受到迫害,常遭审查,辱骂甚至殴打。他不堪受辱,服毒自尽,妻子朱梅馥也自缢身亡。当时,他们的长子傅聪远在英国,次子傅敏被关进“牛棚”。两人的遗体火化后,骨灰一直无人认领,而按照当时的情况,可能会被丢弃。这时,一个普通的上海女工冒着极大的风险,以傅先生夫妇义女的身份,领出骨灰带回家里。不仅如此,她还给上级写信为他们辩护。其实彼此素昧平生。

女工名叫江小燕。多年后,傅聪返国,江小燕把骨灰交给他。当时傅聪已是名扬世界的大钢琴家,对江小燕的义举感动不已,问她如何报答。她说,就给我一张入场券吧,我想听听你的演出。江小燕這句话让傅聪哭了很久,既为父母的骨灰,也为江小燕的品质。有人问她,为何冒险保护骨灰?她回答说,我读过傅先生的书,知道他是一个好人。后来,叶永烈先生以《江小燕与傅雷一家》为名,写了这段往事。

我除了敬佩江小燕的侠义,还想到另外的问题,试问我们已经多久没为一本书感动了?或者说,在手机阅读一统天下的今天,我们还可能因为感动于一本书而有什么壮举吗?

早在几年前,社会上就开始讨论移动终端阅读了,无数公司以此为生,更多公司正在路上。宏观地说,我相信我们都会认可互联网和智能手机的兴起是人类的进步,因为它们所带来的信息交换的快捷和日常生活的便利,人人有感。我曾看过一个台湾地区的节目,专谈内地的移动支付,嘉宾们的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其中有人感慨,在台湾买电影票还得排很长的队。不仅如此,手机阅读还拯救了我们的碎片化时间。你在两件事中间的不长不短的时间缝隙里,其实什么也做不了,而滑手机可能是最好的消磨。

然而,越来越多的人悲哀地发现,这个用滑手机来填补的缝隙正在逐步扩大,喧宾夺主,让做事反而成了两次滑手机中间的不得不为。手机在拯救碎片化时间的同时,也成功地将我们的阅读碎片化。我们已经习惯了短小精悍,已经受不了大篇幅阅读,甚至受不了一部较长的电影。于是,“3分钟看完一部电影”“5分钟读完一本名著”“10分钟带你了解历史”……诸如此类的内容应运而生,大行其道。

我们轻轻松松就博学起来,可是一旦要进入到某部作品的纵深,却又显得茫然,因为我们了解的只是作品的躯干、大框架、中心思想和某某名人的评价。我们已经不自觉地省略了原作的丰富细节、细腻情感和精彩的故事,就好像我们吃的不是饭菜,而是被提纯再提纯的所谓营养胶囊。我们一方面广学多闻,无所不知,另一方面却浮光掠影,浅尝辄止。

问题是,那些不断涌现的知识碎片建不成智慧的七宝楼台。极端一点说,我们甚至变成了聊起什么来都头头是道的手机文盲!

人类与自己创造的文字相处了几千年,用文字记录的经典滋养了一个个文明。那些作品动辄数万言,不是因为作者啰嗦,而是若要承载丰富的情感、完整的思想、成熟的智慧,就需要相应的文字规模,需要各种枝枝蔓蔓。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应该以更好的方式理解手机,拥有它,而不是被它拥有,比如说,我们可以在乱花迷眼的电子屏幕之外,尝试着去打开一本杂志或纸书,去跟一个思考着的心灵进行完整的对话,像从前那样。

也许我们会发现,原来越简单越丰富,越复杂越苍白。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如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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