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平[藏族]
飞鸟叹息, 洮水无语, 水声不急不缓, 洁净中, 水声之外一地落叶的古雅川, 安静了很多。 我喜欢夜, 夜色掩藏那么多不净之物, 灯光呈现的基本都是美的。
百花香消玉殒, 云朵幻为虚无, 冷冷的青藏边缘, 乔木骨骼清瘦, 马尾松缄默不语, 钟声响起, 黄昏浩大。
落叶飘去, 任风扬起天地间漂泊已久的自己。
霜亦无语, 雪花映白深秋。
风来风去的初冬, 谁的梦中残阳如血, 缓缓离去的流年里,夜色凝结, 落叶和时间坠入墨色的森林。
一缕一缕的霞光里, 谁的死亡接近重生?
无数的悲伤涌上心头, 装满经卷, 经文娓娓道来: 不净不垢,不生不死, 万物归尘。
日子历久弥新, 时光若伏若匿。
雪, 落在巨大的宁静里。
冻伤的夜晚, 冰凌挂满松枝, 浮冰沉重, 水流日渐消瘦的洮河, 在窗外。
雪落在青稞腹部, 大雪狂歌的天, 巨大而空白, 匍匐的寒冷,一丝一丝渗透我的鼻尖、 耳朵、 皮肤和骨骼, 也渗透了我仍有余温的思念。
夜晚很静, 寒冷如铁。 陶土酒碗和二两老酒坐穿长夜, 我适合酩酊或沉思, 适合用渐渐被遗忘的笔墨写下——初冬, 洁净如雪, 尘世内外, 思念轻落。
极简的冬日, 麻雀飞临麦地, 空荡, 荒芜。 一无所有的麦地,百虫冬眠, 麦茬枯败。 奉献食物的季节, 麦地很忙, 日月轮回的黄昏, 麦地生死相邻, 苦也是荣。
放下私情和略带伤感的思念, 打工者候鸟一样返乡, 钢筋混凝土歇息的故乡, 忆起南方的芭蕉树和集成电路元件一样的都市, 故乡和远方, 终究才是热爱和向往。
日子照旧不急不缓, 山坡, 结束了枯荣, 拐进雪山, 道路艰险迷茫, 丛林缺少阳光, 大自然无法遏制的生机, 暂时被厚厚的雪掩藏。
一只豹子沉默而坚定着, 越过强加的丛林法则, 然后, 消失在想象的远方。
它的身后, 漫天的风雪高高扬起。
内心不能沦陷, 方可把心纠正。
这个冬季, 候鸟已归, 西伯利亚的寒流来得真快。 埋得太深的爱情, 蕴育生死相依的真情。
雪漫关山, 前路茫茫, 原野辽阔干净, 六弦琴响起, 琴声里直抵惆怅, 惆怅宛在水中央。
尘世纷扰, 飞短流长; 风云依旧, 悲喜交织; 善恶分明, 爱恨叠加。 多少人喊着善, 造着孽, 多少人背着骂, 干着好。 多少人为了自己, 心, 岩石一样冰冷, 多少人为了苍生, 人很累, 心还热, 背负着厚厚的冰雪和重重的冷漠, 执著前行。
——做好每一件事, 不仅需要热情, 更需要良心。
星沉月落, 山色灰白; 洮水明净, 风生草灭。
醒来的晨风, 荡起了鸟儿的啼鸣, 声音持续接近一个刚刚解开的秘密。 不用言语, 意义已很明确, 心, 只是无意开口。
让雪下得再多一点, 再厚一点吧! 在雪里学会沉默, 学会藏匿虚拟的所有和自欺欺人的假象, 喜欢雪后的世界, 喜欢万物将终归于初的真实和静美。
雪是漫天的盐花, 依旧是青藏边缘最真的佐料, 把生活调剂得有滋有味。
马路一夜无眠, 车辆远去。 古雅大桥上盛放过的花朵, 消失于深秋的清霜, 那些经历风雨的花朵, 坚强如铁, 是我前世迷路的妹妹, 娇艳欲滴, 落地生根。
沙沙飘动的落叶, 在秋风浸润的诗句里飘动。 不远处的洮河真实无比, 光滑的鹅卵石不言不语, 被经年的河水洗礼后, 性格变得沉默、 干净、 内敛, 骨子里的坚硬, 至今仍在。
世间总有许多意外, 无奈也是多余, 远嫁的卓玛昨夜走了,雪地上, 她的笑容很安详, 很自在。
比我年长的人离我而去, 比我年小的人也离我而去, 他们一个又一个相继离去, 是那样漫不经心又意想不到, 可一个又一个离去的人, 并没有真的远离, 他们在黄土地、 在诗词里、 在河水里……找到了自己永久的居所, 他们肉身已灭, 他们音容宛在,他们依旧在诵经、 耕读、 沐浴……他们依然拥有晨钟暮鼓的日子,拥有月明星稀的空寂, 也拥有明明灭灭的记忆。
——他们没有恶的果实, 他们只有善的种子。 是的, 善良,让他们终归于泥土, 却永不离去!
水声不远不近, 是河流活着的证词。
冬天, 老实的水睡成冰了, 不老实的水潜入河底。
寒风刺骨的滨河路外, 水声平缓无言, 鱼的意念, 怎么也触摸不到淤泥中悄然苏醒的芦苇, 时光抽芽在牧草轻摇之夜。 想起二十年前的午后, 摇摇晃晃的青春在河岸, 柳絮撩乱内心的平淡。
泥土松软, 水声悠远, 从远古而来, 雄厚而苍凉, 涤荡人世,捶打尖利的岩石。 一粒沙子扬起过往, 万木酣眠, 柏木优良的基因和爱情隐忍于世。
一滴水里, 有我今生的疑问; 一滴水里, 倒映我尘世之惑。
水声不轻不重, 河流生生不息, 一生, 因此而不会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