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特特
晓黎开了家店,主营业务是卖三种桌子:餐桌、办公桌、书桌。
这和她的经历有关,她认为,人生最重要的桌子不过是这三种。
在晓黎的记忆中,家里总是高朋满座,但即便是年夜饭,也是十几个罐头草草拼就。“父母走南闯北,我们经常搬家。”晓黎回忆道,“钥匙总挂在我的胸口,父母不在家,我就领着弟弟妹妹,带着搪瓷缸子,去食堂排队等候。”
晓黎一直渴望有一张完美的餐桌。
这餐桌,包括父母亲手做的饭菜,以及围坐在一起的全家福场景。
还有餐桌本身—为方便搬家,她家一直用折叠桌,吃饭时打开,吃完了收起来,靠在墙边,就像他们隔几年就要变动一次、总在将就的生活。
所以,自晓黎经济独立起,无用的爱好中就包括买桌布;见了美丽的餐具,就走不动路。
终于,她有了自己的家。她看上一张餐桌,棕色、实木的,但加上四把椅子,就占据了她小小客厅的一大半。无奈,她还是扛回一张折叠桌。
直至前几年,经济条件好转,晓黎换了房子,拥有了一张像样的餐桌,心里才舒服。
“一个周末,我做好饭,放在精心挑选的盘子里,丈夫、女儿们整整齐齐坐在桌前,我忽然意识到,这就是我想要的—完美的餐桌,以及它所代表的理想的家庭生活。”
晓黎的履历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一张张办公桌拼起来的。
从前在机关,她用统一样式的土黄色桌子,四角包铁,一侧印着编号。
后来,她去了一家出版社,桌面是铁锈红色,桌上堆着如山的稿件。那时,每天午休,她就在桌子上铺开旧报纸,一遍遍写大字。
晓黎的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贸易公司,乳白色办公桌,临窗,看得见风景。
“那份工作教会我许多。”她说,“正式入职时,领导谈完话,送我一个杯子,说:‘你第一天来,未必想得起来带。”
那一刻,她觉得被照顾,被重视,相信在此一定会有一番作为。之后,晓黎从大开间换到单人间,那个杯子一直带着,现在还放在她新开的店里一张气派的老板桌上。
“办公桌是每天占据一个人时间最多的桌子。有时候,我想,办公桌意味着在职场的感觉。理想的职场,工作内容和氛围同样重要。”
“所以,”晓黎指着店里博物架上的小盆景、杯子、杯垫和雕塑说,“除了桌子,我还开发摆件,希望它们能让人和人、人和自己更温情脉脉地合作。”
晓黎向我展示她亲手设计的一张书桌。
枫木色,连着书架,可伸缩。书架最短时五十厘米,最长可以拉到一米,桌子也能拉开变大,缩小则是我们学生时代玲珑可爱的一人式课桌。
一度,晓黎全职在家带两个孩子,大的上幼儿园了,小的还在襁褓中,奶粉、尿不湿、婴儿、月嫂……各种气味、声音混杂,分身乏术,她得了轻微的抑郁症。
“现在想想,就是没有精神生活了。”
于是,每天她都抽时间看一会儿书,学习一会儿—或趴在窗台上,或接孩子放学前在临近的咖啡馆里。她甚至捡起大学毕业后就没碰过的设计专业,开始自娱自乐;后来慢慢开始创业,从线上做到线下……
“我最满意这张书桌,我家里有张一样的。”晓黎抚摸着桌面说,“它提醒我,读书时间可长可短,看书的地方可大可小,但一定要有属于自我的时间。”
“你知道吗?”晓黎歪着头看着我说,“我发现人们对桌子的要求,就是对家、工作、自我的要求,对它们的重視程度与相应的时间安排同步。
“我现在仍然每天做早餐,让一家人整整齐齐在餐桌前吃早饭,这是我自儿时以来对家的向往;而后,我会在一张大办公桌上度过美妙的一天,设计我喜欢的桌子,和同事们招待和我一样对桌子有想法的顾客;晚上,再忙、再晚,我都会在书桌前待一会儿。我希望,孩子们成年后,仍记得妈妈在桌子前的身影。”
“不将就、不凑合、不断调整,才能拥有理想的桌子,以及与之相关的人生。”这句话,就写在晓黎的店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