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灵感拨响时间的琴弦

2020-11-19 06:24邢昊
黄河 2020年3期
关键词:梨花诗句首诗

邢昊

赵建雄的诗歌,大都与时间和季节有关。“生,是春天/死是冬季/我们活在生与死的/夹缝里,这短短的夏与秋/五色纷呈,七彩各异/我们,应该感谢/时间的馈赠/生命的美丽/活在这一本字典里/一生,只是一首受伤的诗”。赵建雄用一首比喻奇特的诗,把人生描述得恰如其分,使我们从这首并不太长的诗里,感触到了四季的轮回,花开的声音,生命的触须,时间的节奏,大地的律动。

正值鼠年刚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令人措手不及,惶恐不安,我更加体味到赵建雄“我们活在,生与死的/夹缝里”这句诗的意味所在。作为一个以抒情为主的诗人,赵建雄在人生的磨砺中,在不断的反思中,在诗歌的构建中,渐渐顿悟了生命的意义。

在赵建雄的诗作中,时间与季节总是如影随形。 “那天下午我们喝茶/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你莲花手指旋转/茶杯苍白,茶水红肿/茶水从口里吞进/语言从嘴里吐出/搅动的回忆都是苦涩……我的心沉了又沉/当你不说话的时候/街头的一盏灯亮了,像一个/打着手电筒独自行走的孩子……”

赵建雄诗歌中的时间切片,是他对生命的深刻思考和人生的独特体验。他的感触灵敏,他的想象奇特,他的比喻独到,因此才有了“茶杯苍白,茶水红肿”和“街头的一盏灯亮了,像一个/打着手电筒独自行走的孩子……”这样奇妙的诗句。下午茶是一种别样的境界,而在茶杯里一片片翩跹起舞的茶叶,又是精神的另一种悬浮状态。赵建雄看似写品茗,其实是在折射一种精神的诉求和灵魂的皈依,更凸显出情感的一波三折。

赵建雄的诗作大多以感性为主,他对时间和季节的感触,巧妙地融入他的诗里。在《与一位诗人的N 次见面》一诗中,他从冬天,傍晚,春天,一直写到满树的梨花芬芳。梨花因其洁白如蝶,动人心弦,成为频繁出现在很多抒情诗人笔下的意象之一。赵建雄就像那圣洁的梨花一样,一生追求爱,追求美,追求自由,追求浪漫,他不单单是用文字,而是用生命诠释了梨花的圣洁和季节的妩媚。 在他的眼里,梨花就是在春天这个大舞台上,尽情翔舞的绝美天使。

《再致梨花》是一首感伤的诗,诗人的言语,被卡在苍白的时光里。赵建雄在这首诗的开头,用“我陶醉在三月的春风里/是唯一等待你自由开合的人”这些与梨花的命运休戚相关的诗句,营造了痛苦压抑的气氛,让读者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诗人郁闷中的期冀。然后诗人运用环环紧扣,步步紧逼的递进方式,带出一个个令人揪心的悬念。 “梨花,你不是一朵/你这一片一片地开/一片一片地合/我不知道,哪一朵与我心心相印”。诘问之后,他笔锋一转,便跳跃成枝头灼白的火焰。在这首诗的结尾,诗人写道“我只想躺在你怀里,泪水盈盈”。一个“泪水盈盈”,便奠定了整首诗的基调。原来,诗人是祈望能借助梨花这个绝妙的意象,来放飞被囚禁的灵魂。

赵建雄鲜活的诗句,跃过人们惯性思维的界线和视野,让人耳目一新。 “其实,今年就没有春天”,不对啊,今年怎么可能没有春天呢? 原来是因为“小麦抽穗扬花,斗指东南/都是春风交给夏的假象”。这首小诗,真是写得既诡秘又诡异。我在北京师范大学举行的新诗典诗会上,曾对诗歌下过这样的定义。诗歌有它的真实性和真诚性,也有它的诡秘性和诡异性。真实性是讲,生活是什么样子,我们就怎么呈现。真诚性是讲,诗人要怀揣一颗真挚之心,要用良心写诗。我所指出的赵建雄诗歌的诡秘和诡异,其实是指他丰富的想象力和联想力,以及悬念迭起的惊险跳跃。

无论如何穿越时间和四季,赵建雄的诗歌始终是脚踏实地的。他脚踩现实的大野,竭尽全力使自己的诗歌别出心裁。诗歌的现代体验,其实只属于诗人自己的世界。这个“自己的世界”不仅仅是一种形式,更直接作用于赵建雄灵魂的内核。当他在竭力摧毁原有的语境状态时,实际上是在逐渐瓦解一个固有的陈旧模式。坦白地讲,作为一个现代诗人,赵建雄有野心,也有童心。他的野心表现在,他能够天马行空,无所顾忌地自由创作。他的童心表现在,他喜欢大胆地想象,奇妙地呈现。

在赵建雄献给突然自杀的诗人卧夫的诗作《昨天夜晚,天特别黑》中,他饱蘸泪水,写下这样的诗句。 “外面在下着雨,不知道/是春雨?还是夏雨?我听见星星燃烧的声音/像一匹狼的嚎叫,来自东北双鸭山/或者北京的怀柔大山/——这是昨天夜晚/四周异常寂静。天特别黑/这雨水,是孤独中惋惜的泪。 ”恰恰卧夫正好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些年我在北京漂着,他时不时开着那辆越野车送我回宋庄,因此我才更能够读出这首诗的疼痛。外面在下雨,却不知道究竟是春雨,还是夏雨。是诗人连季节的起码常识都没有?不,是诗人被突然传来的噩耗砸晕了头脑。星星为何在燃烧?因为赵建雄的悲痛已经升高到极点,乃至所有的雨水,都变成惋惜的泪水。诗人的悲恸跃然纸上,与之前对春雨和夏雨的疑问,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在赵建雄如此悲怆的诗句中,我仿佛看到,一个真挚的诗人,为突然离去的诗人好兄弟,捶胸顿足,哭天喊地,那场景着实令我感动。

诗人写父亲的诗歌很多,可以说几乎泛滥成灾了。但赵建雄的《我的父亲和父亲的村庄》,却别出心裁。 “其实,秋天就是一块遮羞布/高高罩在村庄的上空……/而秋天来临,父亲镰刀丢失/靠在羞于见人的窗前/弓起裸背,晾晒枯槁的青筋/父亲的村庄也丢了——/丢了绿色、炊烟、鸡鸣/以及夜晚,蛙声之后的宁静……”多么残忍的秋天,沉甸甸的乌云压下来,像遮羞布一样,把丑陋的村庄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赵建雄为我们营造的这种气氛,几乎令人窒息。而秋夜的渐渐降临,也预示着悲伤的降临。劳累了一辈子的父亲苍老了,他只能弓起裸背,晾晒枯槁的青筋,然后把弯曲的镰刀挂在屋檐下,任其生锈。父亲老了,再也不能下地干活了,那些茁长的庄稼,那些欢快的鸟鸣,那串晶莹的汗珠,再也不属于他了。夜深了,池塘的蛙鸣过后,本该是静悄悄的村庄,突然传来父亲喋血的咳嗽声。诗人在这个宁静的夜晚,不断抚慰着父亲,心里久久难以平静。从某种意义上讲,疾病对于劳累了一辈子的父亲来说,也许是一种最好的休息和解脱。在这首饱含情感的诗中,诗人是在为辛劳的父亲,寻求一种本体上的慰藉。

在《无字书——兼与青蓝格格谈生死》一诗中,赵建雄直截了当,提及死亡这个永恒的命题。赵建雄在这首诗中,使用了大量冷艳凄苦、摄人心魄的诗句。在诗歌的结尾,他不禁发出“生,是一生啼/死,乃一叹息”的叹喟, 执着地叩问生命的本真和存在的意义。正是由于他能不断地创新求变,一个重要的抒情诗人,才在三晋大地上脱颖而出。

“都是与生俱来/行走的血丝/除了刻骨铭心,爱/如甲骨文,埋在土里/生死之外/这一本斑斓的书/根本无字”。诗人在时间的拷问下,竟然无奈地丢失了所有的字眼。时间的刀锋如此锋利,美好的瞬间如此易逝,天性敏感而忧郁的诗人沉痛不已。当我们深入地去读赵建雄诗歌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他是在用手指般的灵感,不断弹拨着时间的琴弦。他对生命的本质不停地拷问,他对远方的乐音充满着向往,

时间之上,是诗人赵建雄新近出版的个人诗集的书名,这个名字颇有一番意味。时间很玄妙,无涯无际,无始无终。绵绵岁月,悠悠历史,皆由时间组成。时间涵盖宇宙太空,主宰天地万物,渺小与伟大都在时间里诞生。通过这本诗集,赵建雄似乎想告诉人们,在浩瀚无垠的时空里,诗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丰富多彩,连绵无穷。

在地处黄土高原的内陆省份山西,我们总期待诗人们具有鬼使神差般的创新意识。因此,我非常希望赵建雄能够意念独到,突出重围,能像魔法显灵一般,用他新颖别致的诗作,将读者的心牢牢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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