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占平
一
山西作家的长篇小说创作,在当代中国长篇小说格局中占有比较重要位置,是山西作为文化、文学大省的重要标志之一。以赵树理、马烽为骨干的“山药蛋派”作家,在长篇小说创作上成绩显著,像《三里湾》《吕梁英雄传》《汾水长流》等,既是他们的经典之作,也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不可忽视的作品;新时期以来,成一、李锐、张平、柯云路、哲夫、蒋韵、钟道新等为主将的“晋军”作家,代表作也都是长篇小说。从张平的《抉择》获全国文学界最权威的“茅盾文学奖”为标志的山西第三次创作高潮,到以刘慈欣、吕新、葛水平、李骏虎等为代表的一批中青年作家,频频摘得国内外文学大奖,都进一步巩固了山西长篇小说创作作为中国文学重镇的地位。近些年来,一批充满朝气、富有理想、敢于探索的生机勃勃的山西“80后”、“90 后”作家,也都有长篇小说新作问世,表明后继有人。
正是基于长篇小说创作的雄厚实力和良好传统,2014 年,由山西省委宣传部指导,山西省作家协会和山西出版传媒集团主持,北岳文艺出版社编辑出版的《三晋百部长篇小说》文库,经过之前的充分调研、讨论,并且广泛征求意见,从而形成共识,正式启动。应当说,这是一项意义深远、里程碑式的文化德政工程,也是当代山西文学史上规模较大的一项文学基础建设工程,更是展示山西文化实力、文学魅力的自信工程。笔者作为这项工程的具体组织实施负责人,亲历了所有相关活动和组稿、审稿、专家研讨、出版环节,为这项工程的顺利进行和取得的良好影响,感到欣慰。
《三晋百部长篇小说》文库出版工程实施六年来,始终坚持主流引导的方向,务实求新,去伪存真,已经出版了赵树理、马烽、成一、柯云路等作家的近四十部经典力作,唐晋、浦歌等中青年作家的原创作品十几部,王旭东、杜斌、李晋瑞等作家列入“北岳风”长篇小说行列的近二十部原创作品。可以说,这些作品比较全面、客观、真实地反映了从抗日战争时期到新中国成立七十年总共八十年山西长篇小说创作轨迹,集中展示了山西长篇小说创作实力,在文学界和广大读者中产生了较大的反响,丰富了山西现当代文学史,为专家学者研究山西文学发展过程以及中国当代小说创作经验,提供了翔实资料。
二
创作最能体现作家对某—个社会进程生活经历真切体验、深刻思考和昭示作家文学观念、艺术追求的长篇小说,是每一位踏上文学写作道路者的良好愿望;而文学史家、批评家和读者对某一位作家的成就、价值和影响力的评估,长篇小说无疑是一个重要的尺度和参照依据;后代人们评价某个历史时期的文学成就高低,也是要看那个时期是否有一批高质量的长篇小说流传下来。因此,过去几十年里“山药蛋派”和“晋军”作家在长篇小说创作上投入过很大精力,成果显著;近些年来,山西大多数在中、短篇创作上取得一定业绩的作家,也都转入了长篇小说的构筑,仅这次征集原创作品,就收到一百多部。从作者队伍看,中年作家是主力,老作家也有不少新贡献,青年作家则初露锋芒,前景看好。
我认为,长篇小说创作呈现这种繁荣现象,应该说是文学创作内部发展规律的必然走向。 “山药蛋派”作家都是先尝试写短篇小说、散文和通讯报道成名后,积累下写作经验转向长篇小说的。而“晋军”作家是伴随着新时期思想启蒙运动走上文学道路,起步阶段作家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显示了十分旺盛的活力,大家多年积蓄的生活感受汹涌喷发,短篇小说自然首先得宠,成为他们表现形式的最好选择;几年过去后,中篇小说以从未有过的显赫登上文坛,为作家们纷飞的思绪和艺术创新的热情提供了最佳工具;经过十多年的中短篇小说历练,作家们意识到,认真地思考一些社会问题和确立自己艺术风格的时候到了,而这种“思考”和“确定”的结果,非长篇小说表现不可,所以,长篇小说创作开始走俏。青年作家是在一种相对稳定的社会状态下开始文学创作的,基本上是沿着短篇小说——中篇小说——长篇小说这个规律行进着。小说创作的规律以往是这样的,今后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因为规律就是经验与成果确定的。
《三晋百部长篇小说》文库创作和出版工程已经到了可以做阶段性总结的时候,从题材方面考量,我个人认为有以下几个特点。
题材丰富多彩。选择何种题材进行创作,是每一位长篇小说家进入写作前必须有的程序。如果不强调题材的作用,或者有意回避题材界限,那么,作者是很难驾驭整部作品和整个创作过程的,就我迄今阅读到的古今中外长篇小说而言,很少有难以确定题材归属的作品。之所以特别强调题材这个问题,是因为宏观上研究某一段时期或者某个地域长篇小说的走向,首先应当从题材角度去审视,这样,才可能得出合理的结论。
纵观《三晋百部长篇小说》文库全部作品,可以说是题材丰富多彩,多点开花。传统的农村题材自然还是占有重要位置,而历史题材、城市题材、知识分子题材、风俗小说、爱情小说等等,都各具特点,自成体系,构成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无疑,题材的丰富和广泛是值得肯定的,这也是几十年来整个国内长篇小说创作的一个特点。出现这种现象,最基本的原因是社会生活呈现为前所未有的活跃和多姿,置身于任何一个行业的人们,都有丰富的生活感受,都有复杂的人生思考,都有变化着的人际关系需要处理,都有不断袭来的观念需要更新,这些因素就为长篇小说创作提供了非常厚实的内容,生活在任何一个职业中间的作家,都能够获得他所希望得到的创作素材。
农村题材为主导。在丰富多姿的题材中,农村题材一直占据着山西长篇小说的主导位置。这是因为,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农民,包括工作在城市的农民工,占总人口的一多半,农村社会的变迁和农民思想的动荡,影响着整个国家的发展,标志着民族的文明程度,体现着进步与落后的水平。因此,作为社会生活和人类情感全面反映的长篇小说创作,绝对不能不以农村题材为主要选择对象。
另外,我们都应当承认的一个事实是,当今中国的众多小说作家,特别是山西作家,基本上是以农村为基础成长起来的。他们中的一部分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以后由于种种原因进了城,写起了小说,但无法抹煞掉农民的习惯、农民的心理、甚至农民的生活方式;也有一部分作家虽然生长在城市,可他们的父辈却是农民出身,他们跟农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骨子里流动的依然是农民的血液。由于上述特点,决定了他们写农村题材小说会感觉轻车熟路,非常顺手,而他们无疑是作家群体的主要组成部分。赵树理、马烽、西戎、胡正、刘江等“山药蛋派”作家的作品,清一色都是农村题材的经典之作。
历史题材的启示性。历史题材长篇小说的创作,一直是小说家投入较多的一个方面。这是因为,相对于现实生活的变幻莫测,历史题材更容易被作家们所把握。已经成为历史的人物或者事件,可以承载小说家的诸多艺术手段的尝试,承载小说家关于民族、关于社会、关于人生的多方思考。另一方面,读者对历史题材有着陌生感,求新、求奇的心理,趋使他们对历史题材小说不能不产生兴趣,这种阅读心理自然是作家熟悉的,也就要多在这个题材领域下点功夫。这一点也体现在了《三晋百部长篇小说》文库中,从《白银谷》《草岚风雨》《世界正年轻》等历史题材作品可以看出,作家们都是用新的历史观表现历史人物或历史事件,能够产生较强的启示现代的作用。
优秀的历史题材长篇小说,作家都很好地处理了文学作品与历史事实的关系。我个人的看法是:历史学家的责任是发现和考证历史事实的真伪,而作家的责任是发展和弘扬历史事件和人物的精神,从尊重历史事实入手,在演绎历史中超越历史。具体到长篇历史小说中表现历史事件和描写人物形象来说,文学创作的自身特性,就允许作家在不违背历史事件大原则真实的前提下,可以适当地在细节上想象、创造,在心理描写上展开思绪,在对话上形成风格,这些艺术表现个性符合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的要求就是合理的,比如《白银谷》里,作家成一对于晋商康家的描写,就是在不违背历史规律的前提下的创作。这样,既不违背历史事件的真实性,又使得小说的文学性获得强化。
城市题材的典型性。与农村题材长篇小说占主导地位相比,《三晋百部长篇小说》文库中城市题材是偏少的。面对三十年中国城市快速发展现状和内涵丰富的现代工业社会的形成过程,长篇小说创作的步履显得比较乏力。从全国范围内看,也很难列举出一系列在读者中引发轰动效应,或者在文学圈子内引人注目的长篇小说的篇目。应当说,大多数市民是具有阅读能力和阅读要求的,他们的文化基础已经和他们的前辈不同,不必围在一起听别人读,阅读的选择性越来越明显。
我以为,城市题材长篇小说创作之所以不尽如人意,关键是众多作家对快速发展的城市生活有一种隔膜感,他们还停留在传统的、单调的老式城市生活认知层面,这样,自然难以激发出创作时具备的热烈情绪、流动意识、审美感受等等,人们在现代文明与传统观念发生撞击时爆发出的火花,负载到城市题材中,似乎还进入不了熟悉的境界。另一方面,我们也不排除一个事实:由于熟悉写作对象,作家们更乐于去农村或者历史生活中寻求较为捷径的创作素材,去相对于稳定的农民和古人心态中挖掘民族文化特色,而动荡不定的现代城市生活,让作家们在短时间内就思考出较为深刻的内容来,显然是勉为其难的。
三
《三晋百部长篇小说》文库比较趋向—致的艺术特色,可以概括为:追求平实的叙事风格,结构方式多样,人物形象鲜明,情节跌宕起伏,地域特色突出,语言文字个性化。像赵树理的《三里湾》,其中的不少人物形象成为文学史上的经典,马烽和西戎合著的《吕梁英雄传》,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的红色经典之一,成一的《白银谷》是对传统的晋商题材文学创作的极大提升。这些作品的创作经验,成为一笔宝贵财富,一直影响着后辈作家的文学观念。而唐晋、蒲歌的作品,则让我们看到山西青年作家勇于探索艺术创作的精神,他们在继承老一辈作家优良传统的基础上,不断拓展,努力超越,成果显现。
我理解,《三晋百部长篇小说》的这种艺术现象,表明了山西长篇小说作家已经走向成熟,他们就是要实践一条既能充分显示自己关于社会、关于历史、关于生活、关于艺术的探索,又能唤起读者阅读兴趣的写作途径。尤其是从文库原创作品中可以看出,这些年来作家们切入的叙事角度,往往是凡人俗事较多,非常贴近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让读者阅读到的是逼真的生活过程,逼真的细枝末节,逼真的人物心态,逼真的文化氛围。
应当说,近几十年来山西的长篇小说创作,数量是创纪录的,一些代表性作家在创作方法上的有益探索也是值得赞赏的。但是,如果我们站在中国文学史的角度上观照,就会明显地感觉到,真正可以称得上具有突破性意义的扛鼎之作还是少数,大多数作品属于探索之作。我们征集到一百多部原创作品,经过专家审定进入两个系列出版程序的,只占不到三分之一,说明一般化作品还是居多。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乐观的数量与有待提高的质量共存的现象呢?我以为,简单地概括其直接原因,不外乎作家生活经历简单,人生体验不够深刻,感情投入不彻底,艺术积累不厚实等几个方面。实际上,这些直接原因的基本症结在于,作家缺乏一种博大精深的艺术精神。这种艺术精神决定着作家在理解人生、透视历史、叙述故事过程中,能否具有不同于别人的独特风范。
不难确认,在大多数小说家的思维里,虽然不能说没有一点功利的意念,但是,他们总还是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跳出平庸的圈子,用艺术的魅力感染读者。那种就事论事的思维方式,那种肤浅单一的生活判断,那种直奔主题的建构形态,都不可能是作家在创作长篇小说时愿意出现的景况。从明、清时期的《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等经典大作,到“五四”以来茅盾、巴金、郁达夫、老舍、钱钟书等文学泰斗的长篇代表巨著,之所以能够成为传世之作,成为中国文学发展史上的一个个辉煌纪录,成为长篇小说创作永远的楷模,最根本的一点,就是这些作品有着一种悠远而充满了生命力的博大艺术精神的缘故。当今山西长篇小说作者,一定要在生活阅历、艺术修养、思想基础、情感投入等方面向经典作家学习,才能逐渐树立自己的艺术精神和品味,创作出优秀作品来。
一
山西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也是全国公认的文化大省,拥有丰厚的历史文化遗产,其中历史文化名人是相当重要的组成部分。从数量上看,在全国的占比是靠前的;从影响力上看,在全国具有突出地位的也居多,像春秋时期乐师、道家师旷,先秦思想家荀子、韩非子,汉代赋文大家班婕妤,唐代诗人和散文家王勃、王之焕、王昌龄、王维、白居易、柳宗元、温庭筠、司空图,宋代散文家司马光和书法家米芾,金代诗文家元好问,元代戏剧家关汉卿、白朴,明代小说家罗贯中等等,都是中国文化史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们的作品是永远流传的经典。如何把这些山西历史文化名人的优秀传统继承下去,让当代人以及后辈子孙都能从他们的人生道路和作品中感受到一种文化力量,进而影响人们的行为规范和道德风尚,提高整个社会对文化的崇敬与热爱,是摆在当今山西文化界的一项重要任务。做好这项文化事业,应当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贡献,也是对前辈人宝贵文化遗产尽到的应有之义。恰如这套丛书的策划人之一、时任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的杜学文在总序中所说:“以传记的方式把这些先人在中华文化发展进程中的贡献表现出来,有助于我们重新认识中华文明对人类的重大贡献,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追寻中华文化的精神、操守、品格,并使我们从先人的风采中找到自己前行的楷模和动力,激励我们推动中国的改革发展进步。所以,这也就成为我们的一种责任。”正是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三晋百位历史文化名人传记丛书》的写作与出版工程应运而生。我理解,这项工程既是对前人精神文化遗产的传承,也是发展和前行,更是向历史文化致敬的举措。
《三晋百位历史文化名人传记丛书》写作与出版工程,与《三晋百部长篇小说》文库出版工程,同时启动于2014 年,也是由山西省委宣传部指导,山西省作家协会和山西出版传媒集团主持,北岳文艺出版社编辑出版。从这个组织结构可以明白地传达出的信息是:这项文化活动是政府行为,人力和物力有保证,其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在项目正式运行之前,主办方经过了充分调研、认真讨论,并且广泛征求意见,从而形成共识,应当说,这与《三晋百部长篇小说》文库一样,是山西省一项意义深远、文化史上规模较大的活动之一,在某种意义上更能充分展示山西文化传统的魅力、山西文化价值的实力、山西文学界和出版界的能力。笔者作为这项工程的具体组织实施负责人,亲历了所有相关活动和确定传主名单、组稿、审稿、专家研讨、出版环节,为这项工程的顺利进行和取得的良好影响,做了力所能及的工作,当然,也有很多体会和感受。
二
《三晋百位历史文化名人传记丛书》在确定指导思想和社会效益目标后,主办方建立起专家委员会和编辑出版机构,进入实施阶段。我们首先邀请省作家协会、省文化厅、省社科院、山西大学等相关单位的十几位文艺学和历史学专家学者,在数以千计的山西历史文化名人中,遴选出不同阶段、不同领域、在山西及至全国文化历史上产生过重大影响的几百位人物作为基础,然后组织深入研讨,从多方面考量,提出初选名单;对初选名单广泛征求省内外文化界人士的意见,再次进行调整、完善,最终才确定了近百位入选者。这份入选名单是已有定论、无大争议、经得起检验的山西历史文化名人中的代表性人物,或许由于种种原因有遗珠之憾,但绝无滥竽充数。迄今为止,我还没有见到有理有据的质疑文章,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有了传主名单,接下去就是选择作者。我们山西是文学大省,老中青作家实力雄厚,其中有多位在全国全省传记文学创作方面有成绩的作家,因此,我们把作者主要定位在山西省内,个别项目因特殊情况聘请省外作者完成。让我们高兴的是,许多传记文学作家知道了这项工程后,都主动请缨,不讲条件,积极参与,大家都认为,用文学的方式给山西历史文化名人树碑立传,总结他们在艺术、思想、文化方面的重要贡献,其实就是用生动形象的传记文学作品诠释和反映山西文化的基本精神,是自己的责任,一定要拿出最认真的态度和最好的艺术水准做这项工作。大家是这样理解的,也是这样做的,已经问世的五十多部作品,都达到了预期效果,社会反响良好。
作为一个供职于文学界多年的“业内人士”,我在主持《三晋百位历史文化名人传记丛书》项目时,一直认为,撰写每一部体现当今时代社会特点、并且真实可信的、有思想深度还很好阅读的山西历史文化名人传记文学作品,对于山西作家而言,不仅仅是责任和使命,更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能够参与这项文学写作工程,是对各自文学创作理念和素养的检验,会提升作者在文坛上的地位。事实上,已经出版的多部作品,总体上说都是高质量的,其原因主要是这些作者富有执着的追求精神、强烈的成功信念、坚定的写作毅力和不求名利的平和心态,而支撑这些的,是一种文学创作的担当,这是让我十分感动的。
三
近些年来,人物传记文学书籍,已经成为国内图书出版的重要内容,各类实体书店和网络平台上,读者都可以看到相当多的这类作品,大凡人们知道的历史人物、现实人物,政治人物、军事人物、文化人物、外国人物,特别是一些当代文艺和体育名星人物,差不多都有了传记。这些传记质量参差不齐,有的是作者倾注多年心血的成果,有的则是浮皮潦草的应景之作,更有一些是为了追逐名利双收的低俗读物。阅读多了,自然就会形成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创作一部优秀的人物传记文学作品,首先是要有认真负责的写作态度,从素材搜集调查、主题思想的确立、梳理材料过程,到具体设置写作大纲、文体选择、语言文字,都要全身心投入,决不是为了满足某个个人或家族的一己目的而做事。假如掺杂上这些名利目的,质量肯定会大打折扣;其次是要有作者自己的思考和判断,如果只是罗列传主的生活历程,渲染逸闻趣事,不加评析,不放到大的社会历史背景下评价,那也一定不是优秀作品。在实际创作中,要有把读者的兴趣引入到所写人物本真世界的层面,让读者认识到这个人物的社会贡献与历史局限、特殊性与感染力,通过作者的描述与阐释,对这些人物进行全新的认识和理解;而要做到这样的效果,就要求从事人物传记题材创作的作家,必须要对自己笔下的那个特殊性人物,在占有足够资料前提下,充分表达出自己的独特认识与鲜明观点。可以说,《三晋百位历史文化名人传记丛书》的每一位作者,都是具备了这个基本素质的。
据我所知,《三晋百位历史文化名人传记丛书》每一部作品的创作过程,其实就是作者对所写文化名人那段历史和其人的认识与了解不断深化、不断调整、不断形成自己看法的过程。比如《司空图传》的作者李云峰,起初,是作为一部评传定位的,主要是研究司空图的代表性著作《二十四诗品》的作者之争,评价这部著作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地位和影响;经过专家多次指导与沟通,转到文学传记方面,把司空图确定为《二十四诗品》的唯一作者,取消考证内容,减少评论性文字,重点放在对司空图所处的历史环境和人生坎坷历程的描写上,语言文字从理论性转到叙述性,这样的调整,让《司空图传》完全符合整套丛书的写作要求,成为一部有思想、有个性、有故事、有判断的传记文学。李云峰在出版后的体会文章中,就很好地表达了这个转变与提升,对他个人创作传记文学作品就是一个不断进步与提高的体验。
我注意到,不少作者写作前的准备工作耗费的精力很多,让他们能够在足够的史料基础上从容地取舍,到具体写作时就显得游刃有余,发挥的空间很大。《柳宗元传》的作者陈为人,将众多关于柳宗元的资料都搜集起来,包括柳宗元的所有诗歌和散文作品,后人关于柳宗元的诸多研究性著作和论文,民间关于柳宗元的各种传说,柳宗元家族的历史演变线索,在浩繁的资料中选择最能体现柳宗元人生特点的内容,并且加入陈为人自己的观点,使得这部作品完全有别于其他柳宗元传记。事实上,作为这套丛书专家组负责人,我从始至终一直提醒作者们,我们是在进行历史文化人物传记文学创作,不是作历史人物考证和研究,对每位传主丰富的素材,都要进行充分的提炼,由生活和历史的真实升华到了艺术的真实,做到还原历史与现实判断以及艺术创作融会贯通的程度,写出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文化名人。
我在审阅《三晋百位历史文化名人传记丛书》文稿时,经常跟作者讨论的一个重要话题是,为这些历史文化人物撰写文学传记,必须要处理好史料与文学创作的关系,希望每一位作者都能做到:把有关传主的正史、研究文献、民间传说和田野调查资料,进行认真梳理分类,对所写人物及其身边人物确定基本的认识与判断;然后,一定要从史料中跳出来,进入文学创作层面,本着史料服务于创作,创作是史料的升华这项原则,进入写作阶段。
我们的定位是:这套丛书的每一部作品不是一部历史著作,而是一部文学作品,要突出文学的元素,比如人物性格、故事魅力、场景特点、语言风格等等;创作过程中,作者可以将传主的人生经历,作为一种现象,提出一些让读者思考的社会、文化、道德、伦理、婚姻问题;但更重要的是要塑造出鲜活而有个性的人物形象,在不违背历史真实的基础上,适当设置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叙述则是要采取富有韵味和艺术张力的语言,甚至可以采用一些人物对话和心理描写,这些都是为了增强可读性。
从已经出版的《三晋百位历史文化名人传记丛书》中的大多数作品,我能够感受到,是基本达到了上述要求的,它们既保持了历史事实原则上的真实性,同时,又以当今时代学者的眼光审视那段历史,充分探求所写人物的历史价值和对后世的影响。比如陈威的《班婕妤传》,就细致地描写了班婕妤的家世、被选入皇宫和被汉成帝宠爱与冷落的经历;同时,也简洁地交代出当时朝廷的一些重大事件。班婕妤能够在上千年的历史里一直让研究者和民众都记忆着、传播着,说明了她的不可复制性;对于一些班婕妤身边和与她相处过的人物,像汉成帝、皇后、赵飞燕姐妹等,也作了相对准确的评价,让读者对这些同样影响很大的历史人物有了新的认识;另外,又对班婕妤在中国文学史上关于“赋”这种文体写作的创立功绩作了充分肯定,对班婕妤参与宫廷事务的经验与教训,进行了评说,强调了她的作用,也指出了她的局限性。此外,陈威在作品中加入了不少场景描写、人物对话、心理刻画,显示了文学性的魅力,填补了班婕妤人物文学传记的空白。
四
从体裁上归类,文化人物传记文学是当今文坛非虚构写作的重要组成部分。近些年来,非虚构写作渐成主流,就读者关注度,我觉得已经成为各项文学体裁中最有社会影响的种类。梳理全国文坛关于非虚构写作的走向,按我的理解,现在的非虚构写作是在以往报告文学基础上发展壮大的。过去,我们理解的报告文学创作,非常注重社会现实重大题材、宏观事件、焦点问题,而现在非虚构写作更多的视角是注重人文精神和人性挖掘。
文学界对非虚构文学写作的共识是:我们的时代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作为时代文体的报告文学当然需要宏大叙事,需要有《国家行动》《中国863》《东方哈达》等反映重大题材的大体量的厚重之作,但也不能缺失反映大多数普通人的生活的作品和有内涵的个人性言说。题材的相对取大而逼仄、叙写的单一和模式化以及文学品相的不足等,成为读者诟病报告文学的基本问题,而非虚构文学写作,避免了报告文学的缺憾,探索比报告文学或纪实文学更为宽阔的写作,不是虚构的,但从个人到社会,从现实到历史,从微小到宏大,我们各种各样的关切和经验能在文学的书写中得到呈现。可以说关注现实与历史,容纳宏大与细微,兼顾家国与个人等这些非虚构写作的特性,恰好可以弥补报告文学的不足和缺失。
界定非虚构文学写作与报告文学写作的一个标准,就是非虚构写作呈现所描写对象越来越广泛的趋向,提倡宏观背景与具体刻画相结合,强调现场感与求真度,适当进行故事细节演绎。报告文学内容主要来自于采访调查,同时借助一些媒体和新闻报道,甚至是间接的二手资料,强调决不能有任何虚构文字;而非虚构写作的人性化、典型性、故事性、可读性特别明显,追求的是润物细无声的效果。从这个方面看待《三晋百位历史文化名人传记丛书》,更多的是契合了非虚构文学写作的特性。比如乔忠延的《关汉卿传》,就很好地体现了非虚构写作的特点。关汉卿作为元代戏剧四大代表性作家的领军人物,对于元代戏剧的发展是有巨大贡献的,影响很大,作者乔忠延既对关汉卿的这种巨大贡献作了介绍,更多的是把关汉卿作为一个文学人物描写,讲述了许多体现人性、人情的故事和他的作品演出情景,如此,让这部《关汉卿传》成为思想性和可读性俱佳的作品。
主持《三晋百位历史文化名人传记丛书》的写作与编辑出版,对我而言是一项有压力也有动力的工作,尽管从主观愿望上说,我希望每一部作品都是上乘之作,都能经得起时间的检验,让读者认可,可以说,绝大多数达到了这个目的;但是,毕竟这也是一项全新的工作,遇到过许多问题,有些问题解决得圆满,有些问题解决得还有欠缺,比如个别作品还是资料过多,文学性不够,或者过于依赖历史结论,没有把最新的研究成果融入其中,等等,这些问题有待于将来重新修订再版时改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