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在迷失的精神世界边缘

2020-11-19 00:13李志斌
黄河 2020年4期
关键词:精神病医院

李志斌

1

阴历九月的晋北,已属风寒料峭时节。一座北方小县城的街上,行人们大多穿上了厚厚的外衣。男的女的老人孩子,那种五颜六色的略显臃肿的衣着下,包裹着一个个行走于生活中的生命。他们企及美好,向往未来,奔波于生计,往往被现实重负挤压,忽略了自身健康,更忽视了对精神世界的自我关照。

晚秋的冷风,阵阵袭扰的凉意,吹拂我,也吹拂着所有行走的人们。此刻正前方,是我要前去会面老同学李世春所在单位中医精神病医院。我主编着一份市级文联的文学刊物,里面有一个名叫“进行时”的栏目,其实就是刊发反映各个方面重要工作或模范人物的报告文学,也叫纪实文学,每期必出一篇。这次约了本地两位作家张全有、侯静采写,因为我与院长李世春及其夫人王学英是同学和发小,故他们力邀我与作家老师一同前往。我想也好,纪实文学主要写他们医院的成就和医生的感人事迹,这由两位作家完成,而我也正好从另一个角度了解一下这个特殊的世界,这里的人,医生和患者以及他们身上的故事,还有我感到疑惑、惊诧和好奇的问题,也算进行一次探秘。

位于小城东南方几里的医院,实在普通不过。几栋低矮的楼房,围簇着年轻的松柏。安静的环境,愈发给人些神秘感。也许是游移城市边缘的缘故,这里更像一个郊区。医院周围,还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没有完全收割的庄稼地里,那些枯萎了叶子的玉米,会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

我的这个老同学,从小学到初中一直和我都是铁哥们那种。高中以后分开,特别是大学毕业后,由于各自所学不同,曾经联系疏少了些,最近几年有时联系,也局限于偶尔有外地同学回乡相聚之类。他们夫妇继承了父业,成为省内小有名望的医学专家。这些都不是我感兴趣的地方。我想知道的是:他们从事的精神病学领域,会不会给出我在这方面心存疑惑的某种解释。比如:精神病人和正常人有什么本质不同?正常人为什么也会有不正常甚至歇斯底里的情况?这种精神的不正常离我们这些所谓正常人有多远?我们所见到的那些成熟稳健、内心强大的人,也会失态甚至变态,算不算精神失常?在复杂因素增多、压力普遍增大、心理容易脆弱的现实中,这个社会应该构筑起怎样的防护堤坝和网络,来保卫我们的精神安全……

带着这些疑惑,我走进这个神秘世界。

医院不算很大,不过相应科室设施也应有尽有。院长同学忙着让相关人员接待两位采访的作家,他们一起到了别的地方,我跟随着他踏入了一个小会议室。在这里我感到有些闷热,鼻尖、脖子上流下微凉滑润的汗来。

看到我的样子,李世春为我打开对面墙角的落地空调。

“没来过这里吧?要是你一个人直接跑过来,会不会被里面的病人吓着? ”

我的这位老同学长相英俊,仪表堂堂,中等个头,头发整洁光润,上身是浅灰色夹克衫,下着浅咖啡色西裤,皮鞋一尘不染。他的两眼炯炯有神,一旦说起话来,是极有逻辑思维表达清晰的那种人。他为我倒好了一杯茶水,看着我。

“哪能呢,一切都很正常。当然,最主要还是有你在。 ”我颇自信地回答,其实知道这是在办公区,又有院长接待,自然不会有紧张和担心的感觉。

老同学负责的这家医院,在华北也算一家较有名气的专科医院。医院的老院长就是李世春父亲,追溯他们的家族是遐迩闻名的医学世家。

翻开历史烟云,早在清咸丰年间的某个初夏,当地有一药农,身背柳筐,攀山越岭,行走在县南的翠屏山岳。山峦叠嶂间,在那些石头的缝隙处,他时不时会弯腰刨捡一株样子奇怪的野草,左端右详,再放进嘴里尝尝。他的这些动作,像极了药圣李时珍亲尝百草。一般来说,这样的人都有着一副仁者心肠,他们为的就是救死扶伤。这个老人就是医家李氏的先人。

在我们这边民间,早就传说着李家人不仅医术高明,而且为人善良,是那种侠肝义胆济世救贫的家族。早年间,三乡五闾,人们茶余饭后也说过不少他们的故事。确实,谁的父母都不反对孩子结交李家的后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是我们早就潜移默化的家庭教条。我与李世春既是同学,又是朋友,也是受到长辈们的鼓励,一直保持着珍贵的友谊。

“你有客人?我一会再找你。 ”

正是上午十点多,一位看起来清瘦和善年纪较长的大夫,从门口探一下头说,而后就欲转身离去。李世春叫住他,并为我介绍:“吴大夫是我们院的老专家,退休了,我们又请他回来。他是原来的副院长,也是我父亲的徒弟,对医院和老院长的情况了如指掌,可以说是一部活字典,有没有兴趣和他聊会? ”

“当然。 ”我说。

吴大夫干练的表述,正是我最乐意接受的谈资。他从李家世代从医说起,直到李世春和王学英的婚姻故事……

我知道,李世春是个忙人。可以想象得出,作为一家医院当家人,难免被太多繁琐具体的事情缠身,虽说医院不算太大。

“你忙去吧,有吴大夫陪着,我们聊我们的。 ”

“好,我去接待你的作家朋友,快到中午时候我电话你,我们找个地方叙叙旧。 ”

“不说这些,先去忙正事。 ”

2

于舒缓的氛围中,吴大夫侃侃而谈,他给我讲了李家和医院一路走来的渊源。

李氏家族生活在一个叫高庄的小村庄,那个背着柳筐的老者,就是第一代医师,叫李鸿云。李鸿云育五子。那时候生活条件艰难,人的灾病也多,所以,无论乡下还是城镇,随时随处都会有病痛和死亡。早年李鸿云是个很有志向的年轻人,他看不得人这样受苦受难,于是暗下决心,立志要做一名拯救百姓疾病的医生。他不畏艰苦,跋山涉水,从二十几岁就去游走,踏遍家乡周边的每一处山水,采摘回无数能治病救人的草药。功夫不负有心人,李鸿云后来摸索出一套专治妇儿疾病和疑难杂症的办法,这里边要数治疗疯症(精神病)精研独到。他不仅使用中草药治疗,还对患者施以推拿按摩和针灸。 《扁鹊心书》云:“学医不知经络,开口动手便错。盖经络不明,无以识病证之根源,究阴阳之传变。 ”李鸿云深谙此道。

中华文化几千年,在中医发展史上,积下了难以计数的经验和“辨证施治”疗法,李鸿云先生就是一个例子。他还率先打破技艺单传旧习,这给李氏家族在当地民间树立了积善人家的良好形象。

旧社会,当一份世家技术承袭者快到暮年,才考虑将祖上单传的绝活儿传给自己的男性继承者,所谓“传男不传女”。中医那时就是一门技术,一般不能够让外人随便传承,但这于他们“李家”在“第一代”就被打破,后来就传给张姓,成为“第二代”。到了“第三代”也就是李世春的父亲李清福先生悬壶问世,李家行医已逾百年,主要治疗妇科儿科哮喘百日咳,以及癫狂(精神病)和胃肠道疾病。光泽四溢的“荣寿堂”牌匾,一时间成了当地人们心目中救死扶伤的象征。

吴大夫说,那时候条件艰苦,李清福是个心地善良朴实之人,他于春寒料峭时一直忙碌到次年春暖花开,如此往复。一间房子,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名学徒……后来,他的体重瘦到了只有七八十斤,让人看去有点心疼。

我很想问问像这样一位自己都弱不禁风的医学大师,是什么力量支撑他,走过大半个世纪的风雨。

“以情胜情”,“唯物辩证”。

李清福从十六岁开始行医,常常和病人同吃同住,他年少时也曾体健壮实,可到底撑不住为一份事业呕心沥血,常年在阴冷的诊室给人看病,由凉咳嗽而气管炎,由气管炎而肺气肿,终熬成一个弱不禁风的样子。

“像我,一吴姓之人,在旧社会本来是没有资格学习李氏医道的。 ”说罢,吴大夫爽朗地笑了。

我看着吴大夫清瘦的面容,想着,从事精神疾病这一专业学科,是不是都要操劳过甚,从而普遍存在呕心沥血的经历?的确,吴大夫说,作为一名早年就已经名震三晋的专科大夫,李清福老人为治疗患者苦心孤诣,到后来,他的医术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他为人却越发地和蔼可亲。

“我那时候年轻啊,不到二十几岁,老院长五十多岁,但是他的哮喘病已经很厉害,特别在冬天,气不够用,喘,痰多,嘴唇青紫,说起话来很费劲。到了春天,一过五月天气转暖,老人家的身体才逐渐恢复过来。这时候,他说话声音响亮,气色红润了。他一有空闲,要么在医院里转悠,在病房和病人家属开开玩笑,要么在护理室或药房和护士医生聊天。老人说话条理清晰,归纳性强,往往是一语中的。即便批评人,也以理服人,令人折服。他总能把事情分析得很透看得很准,他会在你最没有主意处理一件事情的时候,给你指出一条明道,让你理出些头绪来,随后将事情删繁就简化险为夷,得到满意的处理。他的成名作是《用唯物辩证法指导治疗精神病》,代表作是与著名中医大师刘渡舟先生合著的《中医精神病学》。 ”

“你喝点水吧。”吴大夫看着专注的我,歉意地解释:“我把话扯远了。 ”他遂起身走过来,把我旁边一次性纸杯里的茶水倒掉一半,又续上一半给我放过来。

我感受到吴大夫是个很会谈话的人,怪不得李世春把我交给他。他的记忆力和对各种事件的梳理能力特别好,我想,除了他自身天性以外,肯定受老院长的影响不少。从事精神病患者的治疗,对患者和其家属得有极好的耐性,听他们倾诉,也要拥有爱心的定力,疏导他们找到希望,走向阳光与温暖。吴大夫的叙事能力,大约就是这种职业化训练形成的,其循循善诱的心理疏导能力,从他谈话中,即可表现出来。我夸他话讲得好,他却说师父李清福先生单靠谈话,就能使患者的病情减轻一半。话虽有点神,可也说明了他们靠谈话就能走进别人的精神世界,打通治疗精神疾病的通道。

窗外,空旷的天空飘过一只风筝,它貌似多么自由,背后却有人牵动。他把一个话题像放飞风筝一样抛出,说给他对面倾听的我,看似海阔天空,自由飞翔,其实有一根丝线牵着,随时可以放得更高更远,也随时可以拉得更低更近。放高放远时,让你看到天空的辽阔,拉低拉近时,让你看到风筝的多姿多彩。

我忽然感觉到一个精神病医生就是一位文学家,或者干脆就是一个哲学家,把他们的语言艺术和逻辑思维以及对人生的感悟能力放置到现实世界,丝毫不逊色于专家教授,或者是以分析人物性格命运擅长的作家,他们能准确分析人的心理,描摹人的精神世界,把握人的性格特征和情绪走向。

“你讲得真好。 ”我真诚地说。

3

李世春电话说在一个饭店点好了我最爱吃的小笼包子。他竟然这样有心,还记得我大学刚毕业和他吃过一次。他派同在医院工作的侄儿开车来接我,吴大夫推脱有事,就不去了。我与他依依惜别。我希望会有更多机会听吴大夫讲述。他欣然应允。

晋北小城,是到处充斥着二三层楼门面商铺的街道格局,一般南北或东西走向,大道通衢,给人的感觉是浩然和野旷。在北方,到了这个季节,一般有着亘久不变的劲风吹拂。听过陕北说书《刮大风》的人,一定对那种描述风的夸张深有记忆。当然,晋北陕北虽说有差别,在刮风方面还是神似的。

我们一下车,就感受到大风的力量。古有黄风盼日落说法,也许,这风等到了傍晚,才能小一些。

李世春王学英他们先到一步。老同学那种亲切,没法用语言来形容。我们索性不去寒暄虚话,少了许多客套,边吃饭边漫无边际地交谈。

李世春王学英夫妇目前已是两个孩子的父母。王学英的父亲是位老知识分子,是县里老领导,担任过中学校长、党校校长、宣传部长等职务。他们家是标准的书香世家。老人在文革时期,几经磨难。再后来,王学英得了胃病,母亲带着女儿找到李清福大夫疗治。老院长何许人也?他对面前这个聪慧文静品貌俱佳的女孩子,一下就有了给儿子做媳妇的想法。考虑到自己年岁已大,毕生所学总得要后代们传承。终于他们全家拿定主意,全部出动前去王家求亲。王学英的母亲很中意这门亲事,她对女儿说,老公公医术精湛,人品又好,将来继承下这被人尊敬的职业,多好的事情。于是李世春王学英双双学医,毕业后均回医院工作。他们结婚后,生有两个儿子,现如今一个是清华大学博士后,一个是上海交大博士生,虽都没有子承父业,但孩子的优秀,是他们追求医学奋力前行最大的动力。

我向王学英询问了一些疑惑,比如男同志尚且难以对付的精神病患者,你一个弱女子面对,会不会出现什么危险?一个“疯”字可以组成许多带有敌意的词汇。 “疯子”就在你面前,怎么能像面对其他类型病人那样,生出好感和亲近之意来。我想,在所有疑惑没有得到一个适当的解释前,该从最简单的问题入手。

那天他们侄儿与我们同坐吃饭,我见他噗嗤一下笑了。这让我有点愈加疑惑,难道是我哪里说得不妥?

“先吃饭,慢慢会告诉你。 ”

王学英的微笑依然是学生时代那个样,纯真而朴实,看着就让人有踏实感。我还能说什么,何况不是什么隐私,这些工作生活上的常态,早就不再神秘,成为他们习以为常的话题了。

湍流的桑干河水,滋养培育了老一代医学前辈忘我救治疾患病痛的精神之树,到了王学英这里,不仅没有枯萎,而是愈发发扬光大。她作为一个女性,谁都有我刚才那样的担心和想法:柔弱娇小会不会被失去了理智的病人欺负,甚至会遇到意外的危险!

你说的很对,但人一旦从事一项工作,或者往大了说是事业的话,必然会忘我,忘我就无所畏惧。她再笑笑,说起几个小故事。

老院长有几个异姓兄弟,是由一开始的病人,后来逐渐发展成结拜兄弟的。他还有几个干儿子,也是因为看病生情,又和李世春年纪差不多,干脆让他们结为兄弟。

医者代去,仁心不老。你说该咋办?咱进了李家,早就是满身李氏习气了。王学英说到下面的这个故事时,她动情了。

孙树芽内蒙古包头人,刚来求医的时候,不好好吃药,几乎是个废人了。按照常理去看,现实中也不少他这样的例子。如果这种人任由发展下去,活着就是一种折磨,成为家庭累赘,给社会造成负担。

那是个冰天雪地的早晨,孙树芽在家人陪侍下,来到中医精神病医院。他疯疯癫癫,胡言乱语,试着给他吃药,一把打落水杯……李世春接手孙树芽的治疗后,有一天竟然像老院长一样,与身心俱是斑斑伤痕的孙树芽同吃同住起来,还经常接回家里清洗、吃饭、玩耍,就像是亲兄弟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孙树芽的心和他的名字一样,像一粒稚嫩的树芽,在李世春温暖的阳光照拂下,他开始慢慢复苏,生长。一年以后,他彻底病愈了。出院那天,天气十分晴朗,孙树芽抱着李世春的肩膀哭得像个孩子。他一口一个哥叫着,说什么也要和李世春结为兄弟。老院长同意了。孙树芽的父母祖籍山东,按照山东规矩,为他俩举办了一个结拜仪式。后来他回到包头,进入一家金融机构工作,再后来娶妻生子,生活完全恢复正常。自此,他每年都会带着老婆孩子来我们家小住几天。他说我们家就是他的重生之地,如果没有这个家,这个世界存不存在他,都是未知。

还有一位程女士,原籍江苏,在深圳办企业,多年拼搏商界,也算是一位成功人士了。但由于长期超负荷工作,导致严重失眠,之后发展为神经官能症。大多数精神障碍疾病患者,都是从失眠开始的,所以我们这个行当有句口头禅,叫“失眠不治,精神难愈”。她去过多家医疗机构接受西医治疗,但都收效甚微。后来偶然联系到我们,希望能得到我们的治疗。她是那种对西医治疗有排他心理的人,导致了药物对其内分泌有较为严重的干扰,甚至出现生理紊乱,形成恶性循环。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她全面恢复,回到工作岗位,还多次表示愿意投资办医院,希望我们与她合作,能去她所在的城市发展。

去年的某天,我们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说她女儿精神状态很不好,希望能为她解决难题。她女儿非常优秀,研究生在北大就读,后赴美国深造取得博士学位并留校任教,很快成为副教授,期间结识一位墨西哥裔男孩,恋爱结婚,生育了两个女儿。由于中西文化差异,加之丈夫非常懒惰,对两个孩子不闻不问,还出手打她,她对丈夫很失望。工作和家庭的负荷,让她力不从心。她打电话和母亲诉说,母亲非常生气,力主女儿离婚回国。然而,她在美国有孩子有事业,和丈夫还有感情,心里感到无比痛苦。某一天她彻底崩溃,跑到了广场上,赤身裸体大声喊叫,后被警方控制移送当地医院。

听了她的诉说,我们认为如此学历的高端人群,在治疗上需要讲求策略。精神世界疾病,大致有两种,即“癫”和“狂”。程女士的女儿,就是狂妄症。女孩来了以后,看起来一切正常,但与其交谈多了,就会发现她思维逻辑混乱。她是研究城市规划的,我们就想办法陪她去看应县木塔,去看悬空寺……旅行中,我们的关系逐渐拉近。我们还与一位研究《易经》的朋友商议,帮助她做心理疏导。中医所涵盖的学术范围,实在太大,在调理治疗期间,她早已被深深地折服!

“你可知道,这世界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从来不承认自己有病,所以他们才不配合你的治疗,甚至还抱有敌意。 ”

去年夏,那天下着雨,王学英为一个精神病人喂药,没想到她忽然狂躁,揪着王学英头发不放,还扯她的衣服,脸上颈项被抓出好多血印……

“这都是正常不过的事,因为从事了这种职业,就存在这种情况。 ”

她用微微一笑,结束了我们那天的午餐。让我想起来当年那个腼腆的女生。那是一个文静柔弱的女孩子,现在文静依然却不再柔弱。现在的她,成熟,稳重,事业有成,家庭美满,这一切都值得!我们举杯庆贺。

4

两位作家的采访兴趣很浓,越来越深入,我暗自决定:我要陪他们在这地方呆上几天。

是的。也许那样,我真的会对这个“精神迷失”的地方,有进一步了解。他们常人难以理解的言行举止还有或敏感或麻木的心理意识,对正常精神世界里的生命有何启示?我需要呆上一段时间,也许会有别样收获。

长期以来,我们所读的书,或者所能了解的有关“精神”方面的知识,实在与现实不易印证。比如好多资料显示,史上不少科学家、艺术家、政治家,都有过精神病史:佛洛依德、尼采、爱因斯坦、达尔文、牛顿、梵高、毕加索、贝多芬、莫泊桑、果戈里、拿破仑、林肯、希特勒、丘吉尔……这些顶级大师,竟然会与“精神病”擦肩而过,有的甚至“亲密无间”!

我有点不敢往下再想了。现实生活中,多少人有着这样那样程度不同的精神问题,我们身边有些人和事,不就反应着病态的迷失的精神世界吗?

我想起一本《天才在左,疯子在右》的书。疯子,有可能就是天才;天才,大多数都是疯子。

李世春似乎有洞彻心扉的能力,看出我有点迷茫,他说:“许多艺术家,都是常人眼中的疯子,他们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偏执性情,精神力量强大。所以表现在他们想做和熟悉的专业领域,就是天才,超于常人。不过,正因为这种偏执,导致了他们有时出现的疯狂和变态,一旦长期沉浸其中,由沉默而抑郁,最后就会患上精神障碍疾病。 ”

中医精神病院分两个区:治疗社区,封闭病区。两位作家老师一定要掌握第一手资料,进封闭病区看看,我也随着进去,算是进一步探秘吧。

早些时候我听人说,在对付精神病患者时很残忍,说白了就是相当于对付罪犯一样。因为他们对他人具有伤害性,采取那样的方式方法,也属无奈。

治疗社区也叫开放病区,目前有病人一百六十余;封闭病区也叫集护区,有病人一百三十余。医院其实非常整洁温馨,那天正好是雨后,院子里一阵阵飘过鲜花的清香。

我们来到第一个开放病区。病区位于门诊的西侧,是一个三面环围的小庭院。屋檐下,十几位病人及家属站着聊天,像是街上站着闲聊的散淡居民。看到我们走过来,有的微笑,有的木然不动。

院子左侧前方是一排较为安静的病房,走过时,我在一个病房窗口看到一位女病人,她的手脚分别绑缚有大约十厘米宽的绷带。很显然她用仇恨的眼光看着我,于是,我脊梁发冷地走开。再往前走,我们被一间房内的涂鸦吸引。

这也是一位女病号的房间,她躺在床上,留给我一个微胖的背影,衣着整洁,身上没有绑缚带。左墙面上,那些用蓝色和粉色的粉笔画出的图案十分显眼醒目。图案画着一只大大的公鸡,公鸡脚下还长有草叶,旁边横写着三个字:“人活着”;再旁边,用蓝色粉笔写着几句话:“刀是什么刀,金丝大环刀。功是什么功……”后面的一句,无法辨认。最下面写着:“美女爱英雄”云云。

看着这些胡乱涂鸦的字画,我仿佛大致能揣测到一个曾经失恋的女孩模样。她偏爱武侠小说,喜欢幻想,渴望浪漫,心中有自己的白马王子。由于某种原因,白马王子离她而去,她失望了,绝望了,一切都失去意义,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爱情也许就是所有活着的内容,她的崩溃随成必然。

在走过第二开放病区后,医院保安将我拦下,并说,前面是医院“集护区”,请莫入。王学英上前说明情况,就带我们一同进入。

王学英指着院子中央即将完工的新住院楼说,能让病人早点入住就好了,里面设施条件,要比现在好许多。我却说,现在也不错,这些平房像一个个温暖的家,还有松柏花木,掩映着几组石桌石椅,仿佛曲径通幽的古亭,朴实恬静,挺好。

“我们会保留这些,但住进新病区后,能接收更多患者。 ”

我们走进了上方写有“集护区”三个醒目大字的地方。

这时,耳边传来广播体操的音乐。两个保安为我们开门。那是一个大铁门,铁皮很厚的那种。进去以后,我看到左右两边分别写着“男集护区”和“女集护区”。那些病人,都穿着统一的灰蓝色条纹衣服,他们从两边鱼贯而出。他们要去操场做操了。

“现在是下午活动时间。 ”王学英带我们参观了病房、电视房、活动室、重症监护室、护士工作间等,这些地方,除了加了铁护窗,楼道口有一道金属隔离带以外,其实和普通医院没有什么差别。

来到操场,我看到了百余病人的长队列,正沿着操场一圈一圈地慢跑。他们是按照男女分开来的,男病人一列,女病人另一列,两个队列十分规矩地形成两个行走的圆圈,逆时针旋转。他们没有人说话,脚步杂沓地走着。这让我有点惊讶,因为他们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种混乱场景。

“没想到,他们挺有秩序。”同行作家侯静说。

“这些是治疗一段时间的病人,刚入院的不行。 ”

一位穿着便服的男性患者正在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他好像是在朝着什么地方揖拜,一直重复着一个动作。而另一位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却在刚才的队伍之外健步如飞……

忽然,一个高亢的女声用很均匀的节奏喊出:“坚持锻炼,增强体质!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喊声一惊一乍,吓了我们一跳。王学英说:“她叫毛女儿,住院多年,是个没有家人的患者。 ”

毛女儿站在操场中央,她身材瘦小,右手还领着一个看上去年纪和身材较小,据王学英说其实已年近三十的女孩儿。王学英说,毛女儿经历了多次婚姻失败,病情越来越重。有一年冬天,下着大雪,她一个人跑到了荒野,右脚严重冻伤,脚趾都冻烂了。她妈妈把她带到这里,从此十多年再没有人来看过她。她是住院最年长的一位。她现在和我们感情都很好,也经常帮着做点事。

“她?一个病人能帮着做事? ”张全有问道。

“你们看到的,现在她手里领着的那个小女孩,也是一位失亲的患者,毛女儿形影不离地关照她,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王学英又指着石椅上的一个人:“你们看她像病人吗? ”我扭头看到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偏胖的女人安静地坐着,憨厚忧郁的眼神,透着一种正常人的定力。说真的,这里看到的很多病人,如果他们不穿病服,都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王学英告诉我,她是一名嫉妒妄想症患者,除了疑心自己的丈夫外遇,其它任何毛病都没有。

操场再次想起音乐,是郑智化的《水手》:“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几位男病人开始跳舞,舞步像街舞那样随意,稍显笨拙杂乱。

从精神病人集护区走出,我没有产生什么恐惧或不安,面对这么多可怜的精神病人能够保持如此冷静,让我对自己的同情心有了些可疑。

王学英推荐我看一部叫《人间世》的片子,其中第二集有一段话“每个人,都在自己精神的牢笼寻找出口。”是啊,病区里的人,他们没有地位高低,贫富差别,他们只是一个个找不到出口的迷路者。

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从这些迷路者想到了诗人海子。当年,北京大学三千多座位的礼堂里坐着满满当当的诗歌爱好者,他们都在聆听海子、西川、骆一禾的诗作。他们把门里门外挤得密不通风,诗人,成了那会儿万众瞩目的明星。然而,就是这些耀眼的明星,特别是年轻的海子,他的灵魂为何会于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卧轨山海关前? 那年他才25岁。

海子读过康拉德带有精神分裂化故事的小说,比如《秘密的分享者》,其中有个不速之客莱格特。仔细思索,会不会是那位年轻船长的自我分裂,无形之中影响了他?还是康拉德的呓语,导引着海子走向生命梦魇的终点?

5

不得不说,当今世界还是有不少像李世春王学英一样,努力成为精神世界迷失者的带路人。我玩笑老同学夫妇,现实生活中实在太需要你们了。你们是伟大的医学工作者,是人类灵魂的修理工!李世春看看王学英,“你瞧,老同学也学会了奚落我们。 ”随后哈哈大笑。

这不是玩笑,的确,现实社会,人们的压力与日俱增,有的来自于思想的迷惘,有的来自于经济的困扰,有的来自于情感的迷失,有的来自于梦想的破灭,这使他们不同程度患有抑郁症,或者有了抑郁倾向。

李世春说,在我们接诊的有精神疾病的人群中,有一种人看似没病,却深深地潜伏着精神危机。这种人一旦发生问题,后果将很严重。他给我举了几个例子。

一位县领导,能力超强,政绩也斐然,并且得到上级肯定、群众称赞,但他精神压力超大,经常失眠焦虑,还伴有幻视幻听。有一次,他半夜醒来,在自家客厅里大声讲话,像是在严厉斥责下属,声情并茂。还有一次是休息天,他独自在家里坐着,突然说上访群众来了,他要接访。紧接着就像是与别人分别对话,且苦口婆心,可把妻子吓坏了。

有几位关键岗位的基层领导,本来年富力强,无奈工作压力大,导致失眠,焦躁,心慌,无助感逐渐增强。其实他们内心本来是比较强大的,工作时一般能沉得住气,压得住病情,可一旦回到家里,特别是在夜里精神放松时,就会变得相当脆弱。这时,他们感到孤独无助,心烦意乱,甚至觉得连生命都没有意义。

还有一位教师退休,焦虑不安,夜不成寐,认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又不愿让人知道,整天愁眉苦脸,身体一天天垮了下来。这种退休“失落症”患者也不少。

像这样的人群,都必须及早得到精神病大夫的帮助和治疗。可惜他们大都因为种种原因,延误治疗,直到问题严重,甚至无法再恢复到健康的程度。

“医护人员有没有发生过意外伤亡?……”我终于把这个沉重的问题提了出来。

片刻,时间陷入停顿。

后来到底还是给我讲述了一个极不情愿再提起的让他们痛心的故事。

中医精神病医院曾经有一个叫包兰的职工,官名何广东。

咱们这一带农村有种乡俗,就是家里为了孩子将来活在世上命大福大,会给男婴起一个女孩子的名字,所以父母为何广东取名“包兰”,就是这个意思。

包兰,好人啊!

他这个人是个管得宽的乐天派,正值盛年,又精力充沛,而且,还爱好广泛,极富生活情趣,天知道什么时候他会鼓捣出点啥新玩意来,让你眼前一亮,给人快乐和惊喜。

包兰将近一米八的个子,五官清秀皮肤白净。他话语不多,爱笑,一笑那洁白的牙齿和两浅浅的酒窝,还真有点女孩子的清秀模样。他的性格秉持着一种真诚和热情,做事勤快,身手也敏捷。他在医院食堂工作,做得一手好饭菜,采购米面肉菜,安排一日三餐,你永远看不到他手忙脚乱的样子。

包兰还是一个特别心细爱钻研的人,在医院人们只要有困难和问题,就会想到包兰。病区灯突然灭了,电工不在,包兰第一时间处理。病人不配合吃药,医护和家属都没办法,包兰来了,他紧紧抱住病人,癫狂症就是个危险的坑,咬他,啐他,包兰不在乎,病人服下药,安静下来,他才悄悄离开。一次,有个年轻的女患者,因为单相思不吃不喝,家属和医生就请包兰冒充那男生,定期来探望见面,并耐心劝慰患者一定要好好接受治疗。包兰的“倾情演绎”竟然获得了成功,那位患者奇迹般地痊愈了。

包兰生活情趣丰富。有天他不知从哪里搞到两颗孔雀蛋,让家鸡给孵化出来了。这两只花孔雀慢慢长大,成为医院的一景。在医院的一块空地,包兰还种出了应时蔬菜:豆角、茄子、西红柿、黄瓜,还有好多好看的花卉。除了两只孔雀,他还养兔子、鸽子、鹅,喂几只长胡须的白山羊。他的小小农场,成了医院最有生机活力的后花园,医护人员和患者,闲了就来这里消遣。他喜欢野外探险,爱好天文,热爱动植物和生态环境保护。每到节假或者休息日,他就去广武长城、蝴蝶谷、馒头山野营野炊,所到之处看到垃圾就收集起来。他的车里,放着好多新奇的东西:帐篷、烧烤架、气罐、望远镜、应急灯、折叠锹、睡袋、沙滩椅、小冰箱、钓竿、军大衣,甚至还有一套可以野外娱乐的卡啦OK……

一年阴历七月七,包兰鼓动八九个人随他上了馒头山。馒头山属恒山支脉,海拔两千多米。七月初七是传说中牛郎会织女的日子。傍晚时分,他们抵达山顶,包兰和几个年轻人搭起帐篷,铺好睡袋,支军锅,捡柴禾,随后调音响,点上篝火,唱起了山歌。包兰说,今天,就让我们在这个七夕,看看牛郎织女怎样在银河相会,咱现在所处的,是看银河最佳的地点了。

夜凉,大家围着篝火讲故事,唱歌,饮酒,猜令。满天繁星汇成一条浩瀚的河流,牵牛与织女星就在那条大河的两岸依依期盼……那是一个宁静美妙的夜,那种美好让人终生难忘。

2017 年7 月22 日,医院集护区组织一场工娱活动,谁都没料到一位患者突然病情发作,情况十分紧急,在场所有医护人员围拢过来,对患者进行保护性强制管理。这时,人群里另一名男性患者趁乱夺门而逃。这位病人跑出医院后,在附近街道的垃圾堆里捡到一把生锈的水果刀,随即藏到了身上。包兰看到有病人跑出去了,二话没说,紧随其后去医院附近寻找。他看见病人就在一个墙角立着,不假思索飞快地朝患者跑去。可是包兰却不知道他身上有刀,加上他不忍心向一个病人下重手,试图用劝说安抚患者,就在这时,发狂的病人一刀刺向了他的心脏……

包兰天生面轻,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才三十几岁的模样。他的不幸去世给全院职工带来沉痛打击,那段日子,天整个仿佛都是黑暗的,人们说话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王学英此时起身打开了一扇窗。我也站起来,随她看看窗外。外面天阴着,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医院的步道上,落了一层黄色的叶子,一丝凉风袭过,让我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王学英目光怔怔看着外面,她更像喃喃自言自语地说:“我现在经常梦见包兰,睡梦中,他还在务弄着那个小菜园子。他在那回头一笑,我常常喊着他名字哭醒来……”

6

这次采访期间,我还和李世春院长、申月东副院长讨论了许多话题,特别是现实生活中,一些轻微的精神病患者不影响日常工作和生活,有时候,他们会被人认为性格古怪,其实是心理和病理的问题。过去,我们讲病态人格,其实就是精神病,如孤僻、嫉妒、怀疑等。这种表现人人都有,只不过有些人明显,有些人不明显而已。据一份统计,全球人群精神病的发病率是25%,我国略低为17.5%。按照这个比例计算,我国拥有程度不同的精神病人应该是2.5亿。

我的头皮瞬间发麻!我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自己有没有偏执表现?

再深度讨论,就获得了所有人都有少许精神病或变态情绪的信息,因为,只要我们有些许堵心不顺,或者纠结和矛盾,就存在变态或有精神病因子的产生,只不过达不到一定量级,或是程度还不能够定义为医学上的精神病。身心任何时候都和谐,绝对没有精神迷失的人几乎没有。这样说来,就连孔圣人都有过变态的表现,比如他给国君献策,人家不理他,还把他赶了出来,他回到家里就摔盆子打碗,这何尝不是一种情绪的非正常宣泄和变态失控?

原来,我们的精神世界,就是个极易迷失产生毛病的地方。

行将离开这家专治精神疾病医院时,我对老同学夫妇发自内心地升起了一股崇敬之情。虽然社会世事发生了深刻变化,但他们的执着善良更升华了我印象中的他们。这些年来,经由他们医治而获得精神复苏的人们,何止万千!

然而,当今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承受了太多的物质和精神重负,发生这种现代文明病“精神疾病”的几率直线上升。

李世春说,他们现在还担负着全市的精神卫生普查,这些都需要爬山涉水进村入户。“就我们这个北方小市而言,每个自然村的每个家庭都要走到,工作量很大。人手不够啊!”全市共有不同程度精神病患者8970 多例,其中1600例属必须收治的患者,可这所医院眼下只能容纳300余名,治疗资源严重紧缺!

这真是个社会问题,有如此多的精神疾患者,而社会服务机构却严重缺乏。

这还不是主要的。王学英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做“精神病”医生,医院编制有限,大学生学医后谁乐意来你这个小医院编外就业,而且还是面对一群“疯子”?前途渺茫工作不稳定,工资待遇低,我们面临后继乏人,也许若干年真的会成为一个博物馆似的地方,仅供参观了。

完成采访,就要告别,西方赤金色的阳光给大地镀上了一层绚丽的光。“中医精神病医院”几个不是很大的字,在阳光下愈发有了立体感。这座不算多大的医院院落,几栋小楼房,几个病区,进进出出的人们,他们是社会角落里的一个群体,寄存整个世界最敏感脆弱的地带:治疗精神领域疾病的地方。

像李世春、王学英他们这样独特的医学世家,许多难以言传的精微奥秘,沉潜在他们日常诊疗间,传统中国医学,那些近似玄学深奥的内涵十分宝贵,太需要后来者去继承发扬,可真正面对实际,却往往是无奈和无助。李世春说,早年常有社会各界人士前来医院参观指导,可惜近年少了,医闹事件也时有发生。李世春的叹息,寓意着社会对精神病患者关注的减弱。他曾将医院比喻为一艘弱小的驳船,在未来的风浪中,要想继续远航更需要社会力量护航。

值得欣慰的是,我这两位夫妻搭档老同学目前尚不算老,他们三十几岁的侄儿就在医院工作,已经组织任命为副院长,有望成为他们的传承者了。

我们于暮色四合的氛围中离开这个“关闭精神也释放自由”的地方。老同学送我们到医院的门口。车子缓慢启动的时候,我从倒车镜中看到他俩站在那里好久都没有离开,不知怎么,我的心情忽然有点酸涩,眼竟然热了起来。

九月的晋北,傍晚已经很有凉意。人世间的岁月蹉跎,雕刻着我们的心路痕迹。我知道自己这次对于失去平衡的精神世界的造访,至多算作一次在这个倾斜世界边缘的散步,那些最初试图弄清一些疑惑的想法,也越来越模糊不清了,大概会抱憾终生,成为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张全有侯静二位作家带着满意的神态,将要去完成他们的“遵命之作”,所谓满意是对采访的效果而言。其实这几天他们也看到了太多,听到了太多,思考了太多,相信会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这家中医精神病医院搅起他们心中的波澜,自然与满意无关,应该与我有同样的感触。这里的故事是真实的,李世春王学英们对明天的期待,于混沌中保留着纯净的质地。而在这里住院的人们,他们的卑微存在甚至是命运的不测,在迷失的精神世界中,给了我更多的疑惑……

小城夜色下的灯光,让我再次想起包兰仰望的夜空星辰。此刻,我的内心潮水般涌上来许多意象,关于生存、命运、梦想、现实、人性、未来、痛苦和死亡……

我想,人生在世,到底是什么让我们区别于万物?也只有多了一些会去思考的精神活动罢了。一旦精神迷失,我们还有什么人生价值可言?由此我们期待更多像中医精神病院这样救人的诺亚方舟行驶在人类精神沉沦的茫茫海洋里。

精神病院旁边的田野,几天时间庄稼已收割殆尽。

这时正当月光普照大地。

我们各自领着

尼罗河,巴比伦或黄河

的孩子在河流两岸

在群蜂飞舞的岛屿或平原

海子的诗,会让晋北的深秋夜,过得更加孤寂而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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