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
(天水师范学院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甘肃天水 741000)
“文本”也叫“本文”,是20 世纪西方文艺理论的核心概念之一。针对“文本”这一概念,不同学者给出了不同解释。接受美学代表人物伊瑟尔认为句子是构成文学文本的基础,它“作为文本的层次单位,指向虚构世界中相关的事物[1]。”俄国形式主义代表人物什克罗夫斯基则将文本分为实用形态与诗歌形态两种,并对两种不同的形态进行了区分与阐释。从“作者中心论”到“文本中心论”的转变使学者们研究、分析的焦点由外部转向了内部。英美新批评家提倡用相关知识,对文学文本中的要素进行细致分析,发现关键词语蕴含的意义,进而“揭示以诗歌为主的文学作品中的张力、结构、含混等内核,重视诗歌中的隐喻分析,朦胧的意象和出色的语言是如何交织在一起来表达作者内心的感受[2]。”由此可见,用文本细读法分析诗歌,可以探究诗歌内核中隐藏的张力。基于此,本文用文本细读法对商禽《鸡》这一首散文诗中的语言结构、叙事张力进行分析,以揭示诗歌内部层次所蕴含的审美意义。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讲到:“文之英蕤,有秀有隐[3]。”他第一次把“隐秀”引入到文学理论中,这与英美新批评家艾伦·退特的“张力”有异曲同工之妙。艾伦·退特在《论诗的张力》中指出:“诗的意义就是指它的张力,即我们在诗中所能发现的全部外展和内包的有机整体[4]。”文学是以语言为材料的艺术。乔姆斯基在语言学理论中提到,文学语言比日常语言具有更深层次的结构。文学语言具有多义性,而语言的张力就存在于此。
《鸡》这首现代散文诗以“星期天,我坐在公园中僻静的一角一张缺腿的铁凳子上,享用从素食店买来的午餐”为开头,明确交代出时间、地点以及人物。星期天本应该是一个闲适放松、自由自在的日子。但是“我”却独自躲在公园的缺腿的铁凳子上吃着速食店买来的食物。从这点可以看出一种快与慢的对比,一个带有快节奏的行为与本应是慢节奏的空间有种格格不入之感。“缺腿的铁凳”这一意象给人一种残败的感觉,铁制品本应该是坚硬的、牢固的,但诗人却说“铁凳”是“缺腿的”,“残缺的铁凳”表现出诗人用反讽的语调讽刺现代物质文明的缺失。同时,铁凳子的冷质感也表现出现代社会的冷酷。之后,诗人笔锋一转写“啃着啃着,忽然想起好几十年没有听过鸡叫了”,诗人对过去的记忆进行追溯,用一种蓦然的格调表现出内心的世界。“鸡”这一意象古往今来就受到文人的重视,诗人李贺曾在他的《致酒行》一诗中写到“雄鸡一声天下白”。对于中国版图的形状,人们一般也都称呼为“雄鸡”。但在这首诗中,雄鸡的形象被大大地贬低了,它的实用价值限定在被吃的状态,它不再具有呼唤、啼叫的能力,能够做的“就是不断地进食”,不断地“生产它们自己”。短短的几句话写出了深深的无奈感。在机械复制时代,在现代工业化的社会中,任何事物都在它原本性质的基础上发生着变化。
“呼唤太阳”是诗人赋予雄鸡的职责,更是诗人的向往与渴求,这与“找不到声带,无须啼叫”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表现出工业大生产之下原始生命力的丧失。这一切问题产生的根源何在?诗人在诗歌的结尾处,用“在人类制造的日光下,既没有梦也没有黎明”,直接点明了万恶之源,即最根本的罪魁祸首——人类。这首诗随处可见象征性的手法。“日光”具有鲜明的象征意味,它并不是真正的日光,不存在光照万物,赋予大地一切生命的能力。这种日光是“人类制造的”,但它并不具备照亮黎明,照亮人们内心世界的功能。《鸡》这首歌具有一种反讽的基调,讽刺人类的机械生产,讽刺机械制造式的快节奏生活。这种快节奏与开头“速食店”又形成了相应的对照。整首诗在语言上朴实自如,没有华丽的词藻,但却有一种无形的张力。
商禽的诗歌有一种“小说企图”,具有明显的叙事陈述性。诗歌采用第一人称“我”这一内聚焦视角,真实亲切的表达出自我感受。通过“我”这一叙述者加体验者的形象直接呼喊出“在人类制造的日光下,既没有梦也没有黎明”。诗人通过“我”之口呼吁读者深刻反思现代工业化社会利弊。同时,对人类的种种行为进行深刻思索。“鸡的存在价值,鸡与人类生存、与自然环境发生关系的方式——所有这一切似乎都成了现代食品工业的乏味的技术性环节[5]。”现代工业社会的急速发展,让人们无法诗意的栖息在大地上。诗人把“鸡”作为“呼唤太阳的禽鸟”看似不符合科学逻辑。太阳每天都是东升西落,并不是因为鸡的呼唤才出现的。但在人类祖先的认知中,太阳就是被鸡啼叫出来的,这是富有神话色彩的逻辑思维方式。“诗人在工业社会的理性逻辑中已经找不到诗意生活态度了。”商禽赋予诗歌神话式的思维方式,一方面体现出诗人对诗意生活的向往,另一方面显现出这种诗意生活的丧失,它正是丧失在人类的机械化生产,快节奏的生活之中。
《鸡》带有鲜明的小说特色,符合格雷马斯“行动元”理论进行叙事张力分析的条件。格雷马斯在《结构语义学》一书中,提出了“行动元”的概念。格雷马斯提出了三组二元对立的模式:主体与客体,支使者与接受者,帮助者与阻碍者。主体具有欲望,欲望的实现以追寻某个事物的方式来进行。支使者是推动或阻碍主体实现其目标的力量,可以是抽象性的事物,也可以是具体性的事物,接受者是支使者的对象,也可以由主体来承担。与其平行状态的是帮助者与阻碍者,帮助者往往只是给予主体局部的帮助和支持,多是具体的人、物,帮助者可以有多个。阻碍者是帮助者的对立面,对主体进行破坏和挑衅,制造障碍,阻碍着主体目标的实现。在商禽《鸡》这首现代散文诗中,以“我”这一叙事者作为行动的主体,客体则是慢节奏的生活,阻碍者是现代的快节奏的、工业化的生活,支使者是“我”对于慢节奏生活的追求与向往,而“我”又是最终结果的接受者。从更广泛意义来说,全人类是更深层次的接受者。诗歌中缺少帮助者,造成了格雷马斯“行动元”理论的不平衡状态,导致了悲剧的氛围,即“没有梦也没有黎明”。没有梦与黎明的世界是荒芜的,更是荒唐的,人们处于黑暗与虚无之中,看不到生活的希望。诗人用含蓄的手法指出了一切的万恶之源正是快节奏的、工业化的生活。在机械复制的、工业化的社会中,人们缺少了对于时间的感触,人们心理的归宿感与稳定感正在逐渐丧失,甚至产生严重的失语状态。
诗歌中词语的直接意义、内涵意义都是寻找和揭示文本内在张力的基础。运用文本细读的方法探究诗歌蕴含的张力,既能够发现诗歌中独特的审美意蕴,又能够体会作者的情感表达,从而让读者更好地理解诗歌。诗歌作为一个磁力场,散发出多条磁力线,并放出能量,这种能量无时无刻不在与读者产生着强烈的共鸣,促使读者进行回溯性的阅读。所以说,诗歌是有生命的存在。《鸡》这首散文诗用朴素、简洁的语言以及故事性的叙述表达出无穷的张力,在体现对快节奏的、现代工业化的生活不满与失落的同时,呼唤人们进行深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