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珠
井冈山,从小便一直向往,但一直到四年前参加上一期中青班时才有幸来到。 江西也一样,除了四年前到井冈山,只是十八年前到过庐山。
那时,没有现在方便,我们一行两人先坐火车到武汉,又从武汉乘坐轮船,经过一夜到达九江。 火车异常的拥挤,轮船也很爆满, 只有黎明前往庐山的公交相对松宽一些。
蒙蒙亮的清晨,最令人震撼的是庐山的云雾。 其实,到今天我也分不清到底是云还是雾。 云雾似乎和车比赛一样,车往山上爬,云雾也在向上爬,以一种令人惊诧的速度爬升着。 山脚的雾、山顶的云,合着这若云若雾的云雾,构成了一道难以想象、难以形容的水墨画,让人陶醉其中。 当时,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梦境还是在画里,感到眼前的风景是那样的不真实。 及至,后来在山脊遭遇大雨更加深了对庐山的认识,俯瞰鄱阳湖,庐山本身就是一幅幅现实的水墨丹青。
这次有幸再到江西,在飞机上俯瞰这红色的土地,一种亲切的感觉油然而生,终于可以弥补过去的遗憾了。
满眼都是浓浓的绿色,满眼都是赭红的芬芳,满眼都是雾与水、水与绿的画卷。 行驶在南昌到井冈山的高速路上,与庐山相比另一种风味的画卷次第展开,由近及远,浓的绿、淡的水、浅的山、似有似无的云雾,以各种组合向人们展示着她的美丽。 临近傍晚,夕下余晖更把这份美丽描摹得多姿多彩,一袭袭透过云层的光线不时地使一处出现更加诱人的风景,一缕缕折射使一篇篇房屋一丛丛翠竹凭添几分摇曳。
这美,美的让人心醉,美的让人不愿移步,美的让人难以释怀。
夕阳时分, 更多的美只能靠轮廓来感受。 尽管如此,那种沁人心脾的芬芳,那种引人入胜的美依然融进了脑海里。
在中国井冈山干部学院的第一天便更加深了这种美的感受,体会到了这座天下第一山的魅力和丰姿。
从开办仪式到现场教学,从人们的言谈到着装仪表, 从近处的建筑到远处的山峦,处处是瞻仰人群,处处是苍松掩映下的庄严和神圣。 教授们口中溢于言表的崇敬,学员们言行中透出的恭敬, 人们依序肃穆的庄重,折射着精神层面的感召。
遥望的井冈五指峰拳头紧握、 刚毅坚韧,仰视的纪念碑钢枪林立、星火燎原,教学片中的丰碑震撼心中、屹立于胸。 接过神圣的旗帜,缓步陵前的石阶,瞻仰英雄的碑林,井冈的烽火阵阵在脑际穿越、严酷的斗争疾速在眼前放映, 一座座历史的丰碑气贯长虹。
此时的眼前,井冈山的一草一木都似乎有了灵气,一山一水似乎都有了声音。 此时,美便成了一种神圣,便成了一种需要极尽心灵去体会、去感悟的感动。 及至大家同声体味井冈歌曲的澎湃,这种心灵的感动又被一次次唤醒。 此时的脑际,此时的眼前,便被满山的杜鹃、满山的映山红、满山的井冈兰所充盈,而且,充盈的满满当当,填充的丰丰盈盈。 又似乎,一瞬间,经过了近九十年,洗去了无数的征尘。
莽莽苍苍的罗霄山脉,不再是人们眼中的苍松翠柏, 不再是风景如画的无限险峰,已经成为一则宏篇巨著,已经成为一则历史长卷,已经成为清洗尘埃、清洁心灵的麦加或耶路撒冷。
雨中,随着老师的现场教学,渐次走过井冈山革命纪念馆、茨坪革命旧址群、遥看雾中的五指峰、大井朱毛旧居、小井红军医院,瞻仰小井红军烈士墓、凭吊曾志先生,重走朱毛挑粮小道,黄洋界哨口,八角楼,会师纪念馆,三湾改编旧址群,切身体验、置身入境,那种灵魂的震撼更加的强烈。 秋收暴动后的件件历史,犹如悬浮的、写实的放映在脑际、放映在心中。 文家市退兵、芦溪遭袭,大苍会见、茅坪安家,三湾改编、古城会议,水口建党、朱毛会师,三大记律六项注意,插牌分田、政权建立,八月失败、两军会师。 星火燎原,工农武装割据。 一切的一切,虽然已经久远,大家都感到了异常的清晰、受益无穷。
历史在呼唤,苍天在落泪,大地在哭泣。每一次的现场教学,几乎都伴随着绵绵无尽的中雨, 肃穆的学员们更感到遥远的重托、遥远的砥砺。
沉浸在井冈山精神讲解的感悟中,沉浸在毛泽东诗词的意境中,眼前的风景已经渐渐远去,只剩下了井冈清晰的踪影。 这次的学习又浓缩为一个历史的基点,浓缩在了浩瀚革命史的回味、体味中。
此时,脑际荡漾着毛泽东的诗词《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下阕:“风雷动,旌旗奋,是人寰。三十八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谈笑凯歌还。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一九九二年,我到过呼伦贝尔草原。 那时,是春季,是阳历四月。 草还没有大面积泛绿,只是间或透出些许的绿意和嫩黄。 第一次驰聘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心胸更是前所未有的宽广。 对苍庐、对无垠、对雄浑、对粗旷,对许多关于草原的印象和认识,都有了最切身的体会和感受, 都有了崭新的认识,意念中的草原更是展开了丰富的、充满了生机的翅膀。 印象中的大赉湖也是一样的丰盈,如大海、如天空,水天一色,无边无垠,茫茫无际,让人驻足、让人留恋。
整整十五个年头过去了。 得知要到海拉尔开会,而且是在内蒙古自治区成立六十周年大庆之际,我象孩童时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奖励一样,异常的兴奋。 又能见到久违的呼伦贝尔大草原了, 很早就收拾东西,准备好了行囊, 提前一个半小时便赶到了机场。 从不轻易与人争端的我,得知飞机晚点,可能搭不上北京中转海拉尔的航班后,还实实在在和机场值机人员理论了一番。
终于到达了。 驱车在无垠的呼伦贝尔草原上,望着远处绵延起伏的大兴安岭、如锦倘漾在草原上的额尔古纳河,细细的品味着如织水面上轻荡戏嬉的细柳,和流淌在草原上的片片牛羊,以及不远处似金子般耀眼的金色砂粒堆成的沙滩般的宽阔的麦田,自然松散的斜铺着的碧绿的薯地,还未进入草原的深处,我的心便醉了,我整个的人便醉了,彻底的醉了。
看着眼前的秀美和浓郁,回想九二年成篇的 《呼伦贝尔情思》, 在缠绵柔拂的清风中,很惭愧当时的匆匆成文,很惭愧当时对草原认知的浅薄。 无垠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其实,孕育着多个民族、一方人民,孕育着千百年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牧人、 农人、渔人生活的希望,孕育着包括我在内的千千万万与这片土地有着联系的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很凑巧,因航班机票的缘故,到达后正值8 月8 日,农历立秋。 和与会的同志们一起, 近乎贪婪地翻看着溶溶大地泛出的春色,翻看着这片广袤土地上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层层现实和历史浸透其中的自然画卷,我深深地陶醉其中。
初秋还暑。 行走在草原上,太阳还是很让人感受到了难耐的炙热。 人们尽量寻找树荫,汗还是难以阻挡的湿透了衣衫。
走在草原深处,白的、红的、蓝的,各色的花点缀其中,分外醒目。 一圈一圈的灌木丛,突兀地伸出几只即将凋谢的野玫瑰。 脚边的片片水泊掩盖在大片的灌木之中,很难发现。 偶尔,鳞波闪烁,会提醒行人,隐藏在深处的河流、水泊和鱼儿的存在。
这里的花草树木,和其他地方有着很大的不同,也是十五年前来时所未幸见和体验的。 草植根在沙土地中,以一片一圈或以垅出现。 主要是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应该是很耐旱的,看起来似乎茅草居多,夹杂众多的其它草类。 应该有很多的可食类或可入药类的品种隐身其中,远处的采药人和脚下的一个个小坑或许能够证明。 树木,看起来,似乎以灌木和松树为主。 桦树也同时遍布在沙土相对集中、缺水的地带,白白的树干丛丛散布在沙砾可见的土丘之上。 樟子树则以其特有的存在为这片土地凭添了许多的安详。 作为欧洲赤松的变种,樟子松在这里叫海拉尔松。 询问守林人得知,樟子松耐寒、耐干旱、耐贫瘠, 已成为这里固沙造林的先锋树种。从这个意义上讲, 说它是草原的守护神,应该不为过。
在呼伦贝尔大草原,随处可见古松挺拔的身影,随处可见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樟子松,他们和各种灌木浑然一体,抗严寒、斗风雪、锁沙龙。 傲立草原,倔强、不屈的向大自然展现着他们的刚毅,向人们展现着他们质朴的本质和魅力。
透过碧绿,透过纷缀的百花,透过绝尘而去的马蹄,目光所及,都能看到半蹲于草原的“满山红”,都能看到半隐于灌木丛和古松幼树之间的簇簇嫣红。 那便是, 兴安杜鹃——“达子香”。 初秋的季节,兴安杜鹃没有像报春时一样冲破积雪傲然绽开、如火如荼,但一样的傲然、一样的鲜花烁烁、一样的如锦似霞,别有奇景、令人留恋。
放马草原,歌中的景、诗中的意、作家笔下的风情次第充盈眼中。 骑手拉展马头、扬直马尾,肩挑白云,追逐天边的大雁,轰赶花间的蜂蝶,和流淌漂浮着的羊群、牛群戏嬉回转。 蓝的天无一丝的瑕疵,晶莹剔透,白的云如脂、如玉,挂在天边,近的伸手可触。 无际的草原,一袭袭墨黛,从天边垂下,延伸到脚下,又被另一个天边流动的牛群、羊群拉起,消失在另一个天际。
天、云、碧绿草原成就的帷幕下,拉直的、奔腾着的骏马首尾衔接,连成了一个个涌动的、动态马队的、静态的三维动画。
驻足额尔古纳河畔,满是草香的清风如细细织就的锦缎,被人拿来,轻轻的拂过皮肤,有力而绵厚,柔和而爽神,让人轻松之余,多了许多的惬意,许多的舒畅。
午后一场骤雨,使草原更加青翠、更加清新,身后的敖包经幡喧啸,更加引人注目。远处,阵阵马嘶中,浑厚浓重的长调声徐徐传来,充耳的是奶香、马头琴下的悠远的历史,是丰硕的收获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第一次上青城山, 因了仙风道骨的道人,我是亦步亦趋拜谒的。 当时,正值毕业前的实习期,心情格外清爽。 仰视青城之巍,近观青城之秀,相逢如仙道人,相机被盗的不快一扫而光,极目都是无尽的美好,一种近乎对神祗的膜拜之情油然而生。
早春二月, 秦岭以北仍然寒风凛冽,成都平原已是鸟语花香。 在遍布的处处充满的油菜花香萦绕下,突兀而起的青城山,宛若海市蜃楼,雕琢在高处,飘飘摇摇,脚踏祥云、浮在半空。 偶尔的一袭白云,长长的,象来自天际的溪流,如玉带环绕山峰、在天宇宫阙间款款而泻。 有时,无数的白云,会自由自在、 无羁无束的或簌或缓穿行在山脊、脉峰间。 目之所及,青城山更象是一幅流动着的水墨丹青。
隐身山门,步入曲径。 一步一个景致,几步一片洞天,反倒使刚才胜似琼台的青城遁而不现,掩藏了其真实的面目。 峰回路转,直到走出苍翠、接天的茂密山冲,步入湖畔,踏上舢舟,才豁然从蚰蜒中洞开,在碧水、画舫间搜寻到她倒映的踪迹。
步舟、拾级,悠悠于缆车,青峰、翠竹掩映的青城, 云雾中点缀着一簇簇的鲜艳,各色相间,分外夺目。
半行之中,举目三清宫,几个仙风道骨的道人自上而下飘然而至, 似乎天宫垂幸、扶摇而降,不禁肃然。 周围的流云、轻雾,顿时因此更显得飘忽神奇,如入仙境。 举手投足,更是小心翼翼,不敢翕动半分,只怕惊动了天神。
缘脊而上、穿院而行,丝丝清幽,如剥茧般层层展开。 迴院、隐庭,径通幽栏,次第涓涓清澈,连绵不断。 待至极顶,更上幽兰。 峻极万仞、壁削天工,巍峨高耸、一览众山。 进而攀阁,俯瞰三界、浩浩烟渺,世上万物皆沦为足下凡尘。 无需把酒,已然蟠澜上清、醉卧峰巅。 这种仙境余味,一直陪伴了我近二十年。 直到二○○六年,受命青城脚下鹤翔山庄,和同事一起拙笔定稿《审计案例》时,才又得闲缘续仙风、重上青城,过了一把回眸的滋味。 不过,当时,那种仙风道骨,至今仍不时现于脑海、偶享梦中,愈久弥馨。
孩童时,我便有个梦:一定要去看看那座桥。 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梦便成了向往,成了长久的期盼。 但是,很遗憾。 时光匆匆,四十多年过去了, 这个向往仍然还是个梦,这个梦依然没有圆。
这个梦缘自儿时的记忆。 那时,父亲的朋友特别的多, 几乎每天都有人到家里去,几乎一有人去父亲就会设酒款待,几乎每一次人们都会和父亲谈起一座桥。 他们谈天说地,无论谈的多远、谈的多少,对这座桥的话题都是出现频率最高的。 每每,趴在父亲肩头,和父亲一起看满是繁体字、密密麻麻竖写、从右往左、从上往下读的老书时,都不忘缠着父亲再说一说那座桥的故事。 于是,我对于这座桥的记忆也就由此产生, 由此深刻,认识也由此丰富起来。 这座桥便是新中国建立后,苏联工程师设计、中国铁路工人自己建设、至今仍在使用、位于兰州城西的铁路桥。
随着一天天长大,很多关于父亲的故事越来越成为我思想的追随,越来越成为生活的一个最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至今,有关父亲的很多故事,还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甚至很多很多的细节都很清晰。 但,所有的故事,都没有这座桥能让我如此的铭记,印象如此的深刻,和如此的向往,甚至魂牵梦绕。
二○○一年八月, 到新疆出差正好路过。 我欣喜若狂,把时间和路线很好的设计了一番,刻意在兰州中转,而且预留了五个半小时的中转经停时间。 办完这一切,又马上回家告诉父亲,信誓旦旦,我一定要去看看那座桥。 并且,提前三天就把照相机放到提箱里,临走又反复检查了又检查。 告诉父亲,我一定会多拍些桥的照片回来。 可惜,周密的计划因中川机场到市区的道路全线施工、 机场距市区73 公里、 时间不够而泡了汤。满怀的希望,被兜头的冷水浇了个透。尽管,那里的几个朋友一直为我排解,失落的心情合着酒精, 还是把我搞得东倒西歪,直到到了乌鲁木齐才清醒过来。
我知道,那座桥对于父亲的意义。 那是父亲一生最得意的建树,是他从二级工到班长、从班长至领工员、从领工员到总领工员所承担的最伟大的工程,是他和苏联工程师合作的最重大的项目,也是他一生最引以自豪的事情。 我不知道,从一个夜校毕业、大字不识几个、普通的二级工,到因苏联专家欣赏而破格提拔,四级工兼领工员,再到用墨斗吊线绘制施工图、直接与苏联专家协作的技术骨干,父亲有多么的投入、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艰辛。 但我知道,这一过程父亲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
父亲已经走了快五年了,我依然没有见到那座桥。 每当想起当初对父亲的承诺,我的心便隐隐作痛。 这座桥已成了我难于舍撇的心结。
也许是怕见它,也许是不敢见它。 也许是怕见它的那一刻引发我心底的脆弱,也许是不敢面对其中所融入的父亲的痴情,或者,是呵护心中的那份美好。 现在,对我来说,那座桥见与不见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个梦和向往在心底的永久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