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言（组诗）

嘉陵江

嘉陵江出陕西经甘肃再入陕西进四川

落日送了又送

今天送远了

明天还会送回来

明天，一江流水都是老朋友

跑着来看你

敦煌四句

西风巳经开始吹了——

把太阳的黄金吹到佛的门前

把大地梦中的骨胳

吹得比棉花还白还要温暖

敦煌书：树上千佛

每一片树叶上

都坐着一尊佛

看见佛的人比雨滴更小

看见佛的人

一转身

遇上了雨后树下散步的蚂蚁

马牙雪山

1

天已经开始暗了

很快，你就会看见

满脸苍白背着一大块冰

慢慢翻过马牙雪山的

今夜的月亮

2

藏族画家奥登说，那是一个月黑之夜

一头上千公斤的牦牛被狼咬掉了半边的睾丸

一头牦牛的疼，瞬时间让马牙雪山失去了平衡

趔趔趄趄的马牙雪山，使我的诗意有点残忍

奥登一边喝酥油茶一边和我们聊着家常

帐篷外，积雪的缓坡上高山杜鹃开成一片

黄河第一曲

玛曲，黄河拐弯的地方

草，和羊，和一匹陷入冥想中的马

黄河远远绕开它们

可这一切

都像被一双潮湿的大手刚刚抚摸过

额济纳

两个老朋友

互相看了看

因为这一会儿没有风吹

没有风吹的朋友

忽然就陌生了

然后握握手

像是交换了一下手心里的沙子

小小村庄

小小村庄

座落在世界最高处

像是大地上随便的一块石头

凿出门和窗户，佛和人住进去

人把一粒青稞种成一万粒青稞

把一只羊养成一百只羊

然后掰着指头计算

青稞够了，羊也够了……

佛不说话

一碗清水也就够了

小小村庄，仿佛一堆云彩就能卷走

沙枣花已经开过

沙枣花已经开过

如同一群失踪的少女

我怀疑她们因为腋下香气的诱惑

最终迷失了自己

这个世界每天都有失踪的人

每天都有蜜蜂一样寻找黄金秘密的人

一群少女离黄金有多远

这其中的黑暗无人看见

安西风大——去世多年的大哥，当年大学毕业曾在安西解放军农场锻炼生活过

安西风大

我在风中想起大哥

想起大哥就这样面朝大风

被风吹成了一粒一粒的细沙

我不敢面朝大风啊

不敢看大哥

三十年前那张年轻的脸

安西风大

风中，大哥在说话

醉酒辞

1

醉酒的人遇见

云朵驮来一只老虎

另一只老虎躲在落日后面

落日乃天地之间的大事

须祭祀，须饮酒

干杯！与山河同醉

2

总是有人想要翻过黑夜

嘉陵江边抽刀断水

总是有人想把一天的碎银

用来买醉

醉了，五步之内

都是天下

留 言——参观金徽酒厂，不期然想起曾流徙于陇南的唐代大诗人杜甫

千年以后，他的一首诗

约大于一座酒厂

约小于一轮明月

或者，约等于一个时代的良心

大夏河——纪念28 岁去世的大哥，他大学毕业曾在临夏工作过

1

想起一个人，从大夏河边走过

走过，年轻的背影伴着礼拜的钟声和略略的尘埃

他一次次走过，拐进一栋青砖平房

房瓦上栖落着鸽子，不急着推门进屋

他喜欢有一封家信在身后追着他

他喜欢集邮，喜欢自己和自己下象棋

喜欢一个人静静地想

想起一个人，他不在

知道他的地址，没有他的消息

找他，在礼拜的钟声和略略的尘埃中

像是一块旧手表在找过去的时间

找他

2

大夏河记得一个背影，刚刚摆脱身体里学生时代的喧嚣

打篮球，吹一口好笛子

十五十六的月亮分别贴上邮票，寄给父母和朋友

枸杞菊花冰糖春尖茶刮碗子，好喝

皮毛集市闹哄哄袖筒里捏指头交易，新鲜

一个热衷打鸡血的时代还没有结束

他养了一玻璃缸的金鱼，和时代一起眼花缭乱

白帽子花盖头芍药牡丹眼花缭乱

那个冬天结冰太早，大夏河停在门前等他

他的锦绣他的波澜，冒着一场提前到来的大雪

他和大夏河交换了年轻的心脏

槐花开了

槐花开了

槐花年年都开

今年的槐花

像是等待一件事情

等着等着就开了

槐花开了

如果真是等待一件事情

会是什么事情呢

反正

槐花开了

开花的槐树

让我想起一句话

那是一句什么话呢

仔细想想

我只想起你“哎呀”了一声

满街的槐树便开花了

八点半

八点半，不见不散

八点半，见了还是散了

仿佛少年男女

散了，月亮依旧又大又圆

陇南朋友告诉我，这花儿俗称八点半，又名夜来香

八点半，看看时间，我想再徘徊三个小时，等到

八点半，再一次遇见夜来香